第9章

  • 天露湾
  • 陈应松
  • 6855字
  • 2022-03-23 14:33:18

一晃几年过去了,天露湾和相邻的田野上,如雨后春笋,叭叭叭地出现了连片的葡萄园,绵延不断,那些水泥立柱一排排站向地平线。长势繁茂、青翠油亮的葡萄叶,像绿毯一样厚厚地铺展,而葡萄叶下,一穗一穗成熟的葡萄,像玉串冰珠、晶辉姹紫的艺术品一样,饱满鲜艳,温润欲滴。

早晨,村庄如巨轮浮出田野,烟霞氤氲,太阳杲杲而出,鱼鳞状的云霞从湖的东岸爬升,一会卷满天空。突然而至的椋鸟群宛似乌云盘旋,压着太阳不让出来。鹭鸶们凄凉地叫着,像是埋怨风,惊吓得鱼儿不敢浮出,躲在水底。往田野上看上去,风扯着葡萄园的叶片,哗哗的像波浪溅上了岸,飞到树上。

金满仓和女儿甜甜早起采摘葡萄,他想今天去沙市卖上一趟,但红得发紫的早霞有点瘆人,天空有一种神秘的惊讶感。金满仓看看天色,又看看女儿映出的红脸,嘀咕道:“要下雨了……”

金甜甜听到了爸爸的嘀咕,说:“爸,早上放霞,等水喝茶,晚上放霞,干死蛤蟆,肯定要下雨了,您郎嘎就别摘了,也驮不动啊。”

金满仓试了试说:“没事,可以再剪几挂。”

金甜甜剪了一穗特别重的给爸看:“爸,您郎嘎看,这挂好大!”

金满仓接过来,掂量着,高兴地说:“这一穗至少有四斤,高墨这个品种真不错,果型也好看,咱们再不用毛线串起卖了。”

摘完后,金满仓让甜甜快上学去,他说:“就要读高中了,你一定要抓紧,争取考上大学。你老爸种葡萄,只要年成好,保证能供你读大学。”

金甜甜说:“我一定努力,爸妈放心。”

目送女儿去学校,金满仓骑上车,没骑几下就感到有点闷,心想怕真要下雨了。

骑到了长江轮渡口,雨下了起来,他紧握龙头,推着沉重的自行车,下坡上船。雨水挡不住过渡的乘客和汽车,人们更加焦急,争抢着上船。

小贩们把路挤得只剩一条线,朝乘客的面前递东西,嘶哑着喉咙叫卖,千篇一律的声音:“瓜子花生麻辣鱼!瓜子花生麻辣鱼!卤鸡蛋,甘蔗!甘蔗,卤鸡蛋!……”

金满仓挤上了船。江面水雾蒙蒙,金满仓将葡萄用塑料纸幔好,站在船上。水流湍急,轮渡颠簸,风雨交加。

过了江,金满仓骑到集贸市场,但因为雨下得太大,人流很少。金满仓找到一个地方,放下葡萄,将塑料雨衣脱下,浑身已湿透了。他脱掉上衣,一边拧着水,一边吆喝:“葡萄,葡萄,天露湾的葡萄,高墨葡萄!”

一个商贩,提着大空筐子,蹲在他旁边,神情怪异地看着他。金满仓朝他瞟了一眼,想,这人蹲这里干吗?一会,卖了一二十斤,那人还是守着空筐子蹲在他旁边。金满仓冷得打了几个喷嚏,忍不住就问了:“伙计,你老蹲这里干什么?”

这时候雨下得天倾地裂,那人面无表情,好半天才说了三个字:“守葡萄。”

金满仓想,被他盯上了,肯定以为我卖不出去,沙市人精,于是就没再理他。那人终于沉不住气,就说话了:“老哥,与其这么守着,不如一口价趸给我。”

金满仓问:“你出多少钱一斤?”

那商贩敲着空筐子说:“八毛。”

金满仓肺都快气炸,这不是羞辱咱嘛,便说:“伙计,我这是葡萄,高墨葡萄,不是萝卜白菜,你吃过没有,你没吃过就不要这么还价。一块二一斤,全拿走,少一分,我不卖。”

那个人说:“我是批发,搞懂没有?大哥,我全部要了,你揣钱空手骑车回家,多轻松,还可以到茶馆里喝杯茶,听听荆河汉剧。八毛,如果卖不了,烂掉了,我就倒亏八毛。”

金满仓还是气愤难平,说:“八毛的高墨,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那个人盯着他想着鬼点子:“八毛五,一分不加了。”

金满仓咬住底线:“一块二。”

那人说:“各退一步,一块!不卖算了,不卖你会后悔的。这么大的风,这么大的雨,你要再驮回去,还不是烂掉,给猪吃猪都不吃。”

这个人懂,葡萄的确猪都不吃,又不易贮存,卖不掉真的就当垃圾倒掉了。可金满仓不服,一根筋拗着了,说:“我宁愿倒掉,也不能把咱的劳动成果贱卖,你知道这是哪儿的葡萄吗?是天露湾的葡萄!”

他一赌气,将两个筐子架上自行车,推起就走。

那人在后头喊:“一块零五!”

金满仓没理他,以为他还要加到一块一的,再加五分他就卖了。人争一口气,他本来可以转去给他算了,可那天就是僵了根筋,一去不回头,推着自行车走了。

那贩子虽然没再加价,却跑过来,丢了一张名片在他的筐子里,说:“上面有我的电话,你想通了找我不迟。”

金满仓本想把那张名片丢掉,看了看上面的名字——林三富,又放进了口袋。

金满仓在过轮渡时有点后悔,他在那儿犹豫了一趟轮渡,但身边没有电话打给那人,见轮渡鸣笛又靠了岸,想想算了,只当少结了几穗,明天再来。金满仓是那种犟死一条牛的人,聪明是聪明,但脑壳里的弯比较少,基本是条直巷子。

雨雾迷蒙,村道泥泞,金满仓艰难地骑着自行车。车歪歪扭扭,太滑,他摔了下来,筐里的葡萄倾倒在泥巴雨水里。

他把车扶正,再将葡萄架上去,捡拾着泥水里的葡萄,提起一看,摔烂的不少。有一时,他真想把葡萄扔了,自己种的又舍不得。捡好葡萄,筋疲力尽,只好推行。他喘着气,看路还很远,咬牙又骑上去,但路太滑,不行,他还是下来推着走。

这时村里的拖拉机突突突地出现了,金满仓一阵惊喜。车开过来,放慢了速度。那车上已经堆满了货物,上面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肖丙子,进货回来搭便车。

拖拉机在金满仓面前停下来,洪家胜从驾驶室伸出头对他说:“满仓,你今天的葡萄没有卖出去呀,你要上来吗?”

金满仓说:“能放两筐葡萄就行,给我带回去。”

肖丙子却在车上夸张地叫着:“放不下啦,我都快要颠下去了!”

洪家胜对车上的人说:“你们不能主动让让?这么大的雨,大家克服一点。”

肖丙子苦着脸说我挪不了,另一个说,我快挤扁了。两个人想挪动货物,金满仓看他们实在挪动不了,就说,算了算了,你们走吧,我慢慢骑。

这路可真不是人骑的,车辙如深坑,泥巴黏滞溜滑,加上雨雾遮挡了视线,下来推吧,不知推到什么时候才到家。金满仓这才真正悔死,给那个叫林三富的贩子,他赚点,我也赚点不是多好吗?可没有后悔药,一想到肖丙子这人冷酷自私的嘴脸也烦躁。

四野混沌,几乎看不清前面的路。经过一个涵闸时,车轮陡然一滑,没把握住,龙头一歪,哗啦啦掉下了几米高的涵闸,两筐重重的葡萄和自行车压在他的大腿上。

沟底下,只有雨水在浅浅地流,还有石块。他浑身摔伤了,又有重物压着他,痛得肝胆欲裂。他向上拼命喊:“有人吗?有人吗?!”

风雨大作,湖上的波浪拍击声惊心动魄,没有人应声。他发出的呼喊就像是在一个无尽的深渊里,越喊越绝望。

金满仓缓了一口气,撑住自行车和筐子,从底下艰难地拖出腿来,再想站起,钻心的疼痛告诉他腿已经骨折了。他顺着沟渠慢慢地爬,想爬上去,无奈沟坎太高,他努力了几次又滑下来。

他艰难地沿着沟底爬到一个平缓的豁口,拖着那条伤腿,拽着草根,仍旧用力往上爬……

余翠娥已经将晚饭做好端上了桌,她心脏不好,此时心跳加速,出现早搏,有一下没一下地跳,心慌,气短,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风雨中的每一点响动都让她心惊肉跳。她看了看外头,对甜甜说:“这雨一时半会住不了,甜甜,你爸应该要回来了……葡萄不好卖,又怕他受了城里人欺负……唉,你先把酒倒上,等你爸回来喝……”

金甜甜倒了酒,放到爸爸座位前,又把筷子摆好,将爸爸爱吃的回锅肉换到他面前,摆好了,说:“妈,这么晚了,我去路上接接爸看。”

余翠娥捂着胸前说:“我这心今天怦怦跳,眼皮也跳,不会有什么事吧?早跳官司晚跳财……应该是有财喜来……那你快去,不要走远。”

金甜甜穿了雨衣揿燃电筒出门,电筒光照着大路,金甜甜四处寻找,快速往前。路上只有风雨,没有行人,她边走边喊:“爸爸!爸爸!”

走到了村外,越来越野,路上没一个人影。只有在野外横冲直撞的风声雨声和不远处传来的拍岸涛声。

猝然,她的电筒照到了一个泥巴糊住的大活物,趴在路上蠕动。她站在那儿,定眼看,那堆“东西”的确在动,吓得她呼吸不畅,不停往后退。这不是“鬼”吧?她转身拔腿就跑,却听到后面那个活物喊出她的名字:“甜甜,甜甜,回来,是我!……”

声音很熟,金甜甜站住了,转头照着那个泥巴活物问:“爸爸?是爸爸?!”

“活物”朝她招手,正是她爸!她跑过去,抱着这团“泥巴”就哭起来:“爸,爸,你怎么啦?”

甜甜想把她爸扶起,金满仓说:“别动我,别动我,我的腿摔坏了,快去叫村里的人……”

“好,爸,你别动!”金甜甜跑了两步,又转来将雨衣脱下,盖到她爸身上,自己光着头在村道上发疯地奔跑,回村里叫人。

金甜甜先没有回家,她想一定要叫上男人才能搬动她爸,就叫上了爸爸的两个好朋友袁世道和潘忠银,再去家里告诉妈妈。跟她一起的袁世道说,一定要给洪书记说,得安排拖拉机送医院。

几个人将金满仓送到县人民医院已是半夜,拍片后叫醒了骨科的江主任。江主任细细地看了片子,对他们说:“左髋关节股骨头骨折、左脚踝骨折、肌腱撕裂。很严重,赶快办住院手续。”

袁世道问江主任:“先得交多少钱?”

江主任烦了:“现在还谈钱不钱的,住下再说,我说你们呀,总是钱钱钱的,没有钱就把他扔出去吗?”

余翠娥有心将家里的钱全拿上了,有三百多块。袁世道和潘忠银各将口袋里的钱集中,也才凑了共七百多块。交了钱,安顿下来,输液、量体温、测血压、敷药,天亮后上夹板。这一个晚上,把所有人折腾得面如死灰,一夜未眠。

住了三天,花去了一千多。金满仓给余翠娥说:“一千多斤葡萄没了,老债没还完,新债又来了,翠娥,咱背不住的,出院回家。”

续交住院费的催款单放在床头柜上,像火炭一样烫得人不敢碰触。余翠娥去给医生说要出院,那个江主任一连用了两个“非常”,说金满仓的腿非常非常严重,应该拆石膏了再出院。但余翠娥说,等拆石膏出院,咱们家就什么都没了。金满仓说:“这儿不是咱待的地方,医院就是抢钱的。”江主任说:“医院不收钱,谁给我开工资呢?”

搭信让袁世道他们来接他回去,他们却拿来了一千多元钱,说是葡萄协会捐的。不管三七二十一,袁世道就帮金满仓续了费。金满仓叹气说:“我欠一村子的人情了,该死的腿不争气!我种葡萄,种成了医院的提款机。”袁世道和潘忠银安慰他,要他别这样想,安心养伤,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周日的这天,金甜甜在葡萄园里采摘了两筐葡萄,如果葡萄不摘,会烂在地里。洪大江背着喷雾器去田头治虫,看见了,帮她把筐子搬上自行车,担心她驮不动,要她还是少驮一点。金甜甜说,多卖一穗多一点钱,我爸还在医院躺着,等着交住院费哩。洪大江搬筐子时,衬衣的腋下已经破了,甜甜看在眼里。

洪大江背上喷雾器,要她路上小心,说你爸这得多少钱治呀?我们一定要争口气,考上大学,帮家里解决困难。甜甜眼露茫然说,考上大学又怎样,我爸爸这腿一断,不知哪天能够恢复,考上我连学费也交不起,读啥书!洪大江说,我们就是啃馒头,吃咸菜,也要读这个大学。知识能改变命运!金甜甜说,可一个人的命就是如此呢?

驮着满满的葡萄上了难走的路,没想到碰上肖丙子。金甜甜本来要顺着深切的车辙走,可这胡子稀疏的肖丙子就像只鹳鸟站在车辙里,故意不让路,金甜甜被逼下车来推着走。肖丙子问她爸的情况,金甜甜不想答理他。肖丙子说:“这丫头,你不想理你丙子叔?你家葡萄好,卖这么多葡萄,办嫁妆的?”

金甜甜扬起头说:“是呀,怎么?”

肖丙子说:“你要嫁给谁呀?”

金甜甜反问:“你说嫁给谁呢?”

肖丙子说:“是呀,我也想知道。”

金甜甜不想与他啰嗦,说:“我嫁给谁用得着你操心?你是我什么人?”

肖丙子气得直吼:“哎,甜甜,你、你、你怎么这个态度跟长辈说话,你不是很有家教的嘛。你丙子叔关心你,是希望你喜欢我们家小安,他人又老实,你妈也喜欢他,不是在你们家给他吃,给他睡么,现在咱们开小卖部,又卖葡萄苗木和农药化肥,家里有钱花不完。咱们家小卖部,以后你就做老板娘……”

金甜甜仰天大笑骑上了自行车,甩下话说:“去你的老板娘!去你的小卖部!”

肖丙子气得嘴都歪到湖里去了,说:“哎,你这丫头还真厉害!”

金甜甜骑上车了还在笑,笑声在风中哗哗地飘荡。

沙市的那个市场金甜甜跟她爸来过,葡萄卖得很快,她甜美的吆喝声吸引了人们:“天露湖的大葡萄,荆州的好葡萄!”过路的、买菜的,听到叫卖声,一看,这丫头俊,葡萄也俊。天露湖的水好,女孩水色也好。水好,葡萄就甜!金甜甜边称边说:“咱们天露湖是玉皇大帝烧茶取水的地方,天露湖的水是圣水,天水,葡萄就是神仙果。”买葡萄的说:“你卖的就是神仙果!甜!”

两个小时,这“神仙果”就卖光了。

她推着两个空筐子,经过一家服装店,看到有男衬衣,与老板砍价,竟然从十五块砍到十块钱买了一件。

金甜甜回到村里,在棉花地找到了洪大江,将那件白衬衣拿出来给他。洪大江死活不要,金甜甜拆开了包装,让他抬起胳膊,洪大江抬起胳膊,从破洞处露出了腋窝。金甜甜咯咯笑着说:“丑不丑啊!……穿上!”洪大江只好穿上,说:“这是给你爸治病的钱,怎么给我买衣裳!我又没给你做什么。”金甜甜说:“你天天辅导我学习,就不兴我回报一下?我还要赶去县医院给我爸送钱……”

一天来回去沙市卖葡萄,也有几十里地,现在金甜甜又没吃晚饭,蹬着自行车,脚下千斤重。她饥渴难耐,虚汗直冒,低血糖犯了。电筒照着的路,偶尔有一辆汽车经过,接着又陷入深厚的黑暗中。骑着骑着,一阵发晕,连人带自行车歪倒在路边。

她让自己保持清醒,这里荒郊野地,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休息了一会,睡意袭来,她使劲拧自己的手臂,让皮肉焦疼,强迫自己爬起来,扶起车,靠在树上,闭目喘气。但还是不行,又坐下来斜靠在树边让自己舒服一点。林子里传来夜鸟的怪叫声,她惊恐不已,加上饥饿,一下子昏迷过去。

什么时候醒过来她不知道,好在东西都在,钱也在,电筒弃在草丛里,还是亮的。

金甜甜赶到医院。正在洗衣裳的余翠娥听到喊“妈”,一抬头就见一个踉踉跄跄的人朝她扑来,她抱着这个人,才看清是女儿。她把女儿扶到病房,女儿才说话,指着床头柜上的水。

金甜甜咕噜咕噜地喝干了一大杯水,又抽开抽屉,有饼干,撕开就往嘴里塞,她已经饿极了,狼吞虎咽,噎得眼珠凸出,泪花闪闪。余翠娥赶快去拍打她的背,说:“慢点吃,慢点吃!”金甜甜吃了几块,恢复了脸色,从口袋里拿出一沓折得整整齐齐的钱,说:“爸,妈,这是、今天我去、沙市卖、葡萄的钱。”

余翠娥问:“甜甜,你一天没吃饭吗?”

金甜甜点点头。金满仓一数,有一百多块钱,惊呆了,问女儿:“甜甜,你卖了多少斤啊?”

金甜甜说:“一百多斤。”

余翠娥说:“这丫头,你咋骑的?没人帮你?”

金甜甜摇头。

金甜甜告诉父母,葡萄都熟了,再不摘就掉了。这时金满仓突然想起了什么,抽出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一张有泥渍的名片,说:“我出事那天,认识一个水果贩子,他给我的,说我需要卖葡萄可以打他电话。甜甜,你打个电话试试,现在晚不晚?”

金甜甜接过名片说:“我这就去。”

金满仓吩咐她:“不要告诉他我那天受伤的事,他以为咱想讹他。”

在医院门口电话亭,金甜甜拨通了林三富的电话,接通了,她说:“您郎嘎是林三富林老板吗?这么晚了打扰您郎嘎不好意思,我是天露湾葡农金满仓的女儿。”

电话那头的林三富问:“哦,你叫什么?”

金甜甜说:“我叫金甜甜。是这样的,我爸那天因没卖出葡萄,就驮着回来,结果摔倒在涵闸下,摔断了腿,现在县人民医院住院,没钱交费,医院要我们出院。”

林三富警觉地问:“你是什么意思?”

金甜甜说:“林老板,请您郎嘎不要误会,我是在我爸爸抽屉里看到您郎嘎给他的名片,我想您郎嘎能帮我们渡过难关,买点我们的葡萄。”

林三富没作声。

金甜甜说:“现在我们是走投无路,只有您郎嘎能帮我们了。”

林三富说:“你要卖多少葡萄?”

金甜甜说:“林老板您郎嘎要多少?您郎嘎看到过我爸的葡萄,我保证是天露湾最好的葡萄。”

林三富说:“这样,丫头,一是,你保证是天露湾最好的;二是,先把价说好,你说个价吧。”

金甜甜想了一下,说:“您郎嘎说吧。”

林三富说:“你帮我采摘,我来田头收购,一块钱一斤,因为我要车来拖,运费我出。”

金甜甜说:“您郎嘎最低要多少?”

林三富说:“我找几个批发商来,大家凑一车,两三千斤吧。”

金甜甜一听大喜,说:“林老板,那就这样说定了,您郎嘎不是哄我的吧?”

林三富说:“我又不是三两岁的小伢,咋会说话不算数!再说,我也是荆江县人,你爸摔伤,我很过意不去,不该压价,但他脾气很硬,扭头就走,做生意得慢慢讲,哪能像他这样。行了,我帮帮你们,渡人即是渡自己,我良心也好受一点。那就说好,明天八点你村里见。”

放下电话,金甜甜高兴得跳起来。跑进病房,对爸妈说:“林老板答应要两三千斤!”

金满仓坐起来说:“这么多,什么价?”

金甜甜说:“我们采摘,他田头收购,一块,爸您郎嘎说行吗?”

金满仓说:“如果一手钱,一手货,可以的,总比烂在地里强。”

金甜甜说:“你们放心,我这就回去准备,找世道叔他们请人,给工钱就是了,再说如果这个林老板耍赖,世道叔他们会帮我的。”

两个大人都不让她走,说太晚了。余翠娥还要去街上端夜宵给她吃。甜甜说:“不吃了,妈,我明天早上多吃一个馒头就行了。”

甜甜只好留在病房,就在她爸爸病床另一头和衣躺下了,一会就打出了细碎的鼾声。余翠娥给女儿盖上被子,轻轻擦拭她额上的汗,悄声对金满仓说:“丫头太累了。”

金满仓喉头一哽咽,差点流下泪来,说:“唉,都怨我,把你们都害了。”

余翠娥听到甜甜发出梦呓,对金满仓说:“睡吧睡吧,别说这种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