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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一天，桂花正在桂花林中套种的玉米地里掰玉米，摘去紫嫩紫嫩的缨须丢进箩筐里。现在城里人喜欢吃嫩玉米，如今玉米品种多，桂花种的是一种叫糯玉米的品种，吃起来很绵甜，一个玉米棒能卖六七角钱呢！一担能卖一百多块。桂花掰满了一担箩筐，她捋了捋箩筐的系绳，打了个活套子，把绳套子套在扁担两头，她打算歇一会儿就下山去。这时，她感到口干舌燥，顺手从一株玉米杆上掰下一个缨须刚变色的嫩玉米棒，坐到扁担上．剥去一层层包衣，啃了起来。她一口啃下好几排嫩玉米粒儿，嚼起来水汪汪，甜丝丝的，满嘴清香，既解渴又解饥，疲乏的感觉就渐渐消退了，人就来了精神。
这时桂花朝山下望去，远远看见她家屋后五老山那棵古桂树旁，停着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树下站着一拨子人，有城里人，也有乡下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指指点点，不知给大家说些什么。每年桂花开放前夕，总会有些城里人来这里赏桂。最近，省城来了一拨人，说是搞什么桂花树考查，从这个村到那个村到处问，从这座山到那座山到处看。她已经是见怪不怪了。桂花啃完最后两排嫩玉米，擦了擦两边嘴角冒出来的沫子，站起身，躬下腰。把扁担往肩上一放，骂了句“操”！一鼓作气地挑起沉甸甸的箩筐，闪闪悠悠地下山了。
桂花三个月的时候，是韩大山的娘抱过来养大的，后来就成了韩大山的媳妇。韩大山原来是个砖匠，后来外出打工成了工程小包工头，也成了陈世美，抛下了桂花和五岁的女儿，和一个小他十几岁的女人鬼混。四年前，韩大山回来过一次．说是要和桂花打脱离。桂花愿意和他打脱离，但韩大妈说什么也不同意。韩大妈说韩大山这是鬼缠住他了．等过了这一遭，他会醒过来的。韩大山气乎乎地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了。韩大山的娘常常以泪洗脸，导致双目失明。桂花撇不下阿婆，决意不离开这个家。桂花是个勤劳、善良、泼辣的女人，她在这个家，既做女人，又做男人。一个女人带着一个瞎眼老娘和一个五岁的女儿，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没有了男人的女人，日子中的光亮呼地就阴暗下来了。她一个乡下女人也不晓得找她男人要抚养费，就这么一个人倔犟地死撑着这个残破的家。
国庆、中秋两节临近，陈财宝租了一辆大卡车，收了一车的红薯、嫩玉米、丝瓜、南瓜，准备运进城去批给零售商，一次也能挣四五百元钱。桂花就是上山掰玉米棒给他的。这几年，桂花家的桂花苗木、土特产品，都是陈财宝帮忙销售的，省去了她不少精力。桂花从内心上感激他，然而就是不答应陈财宝的求婚要求，也不说明是什么原因？
桂花挑着玉米棒来到离古桂树不远的地方，这时狗娃子跑过来喊桂花：婶子，有人找你。桂花问：谁找我？找我做啥？狗娃子说：我也不知道找你做啥。是个城里来的老头子，他在你家那棵古桂树下等你。桂花听了后，便放下箩筐跟着狗娃子去了。
桂花家背后山叫五老山，桂花家的那棵古桂树就长在五老山上，谁也说不清楚究竟有多少年了。五根树干从主干张开长出，像巨大的伞骨撑出一片庞大的绿阴，遮住了200平方米地面，粗大苍劲的树干上长满了绿色的苔藓。树权中间有碗口大一个树洞，深不可测。这棵古桂树原来每年都要打下300多斤桂花，现在只能打两百来斤桂花了。
桂花走进人群中问：谁找我？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转过身来，摘下老花眼镜，盯着桂花问：你就是桂花？桂花说：我就是桂花，是您找我？一个小青年忙介绍说：这是华中农业大学的余博导。桂花说：噢，余博导，您找我有啥事？余博导问：这棵古桂树是你家的？桂花说：是我家的。余博导说：你知不知道它有多少年了？桂花说：到底有多少年我也不知道，听我婆婆说，她太爷的太爷时就有了。余博导说：那就是说有许多年了。据我估算，你家这棵古桂树少说也有500年了。珍宝，稀世珍宝，可称之为中国的“桂花王”啊！要好好保护。桂花说：前年有人出2万元买，我没卖的。余博导摇了摇头说：卖不得，卖了，这棵树就没命了。桂花说：我婆婆说，这是祖人留下来的树，卖不得。我娘还说，这棵古桂树是我祖父用命换来的。余博导忙问：这是咋回事？桂花说：1958年，全国掀起了大炼钢铁的热潮，我们这里也不例外。当时，桂花大队的干部要斫这棵古桂树去烧炭炼铁，我祖父不让斫，他们非斫不可，我祖父一气之下就吊死在这棵树上了。从此以后就再没有人敢斫这棵古桂树了。
余博导感叹道：了不起！说完从身上掏出200元钱递给黄桂花。你们把这棵树保留下来真不容易啊！这点钱算是我做学问人的一点心意。桂花说：不行，不行，哪能行呢！余博导说：算是我孝敬你爷爷的，买些香纸烧给他老人家总可以吧！桂花说：那也不行，说什么我也不能收您的钱！余博导说：现在像你这样的人少啊！你不收，我可有句话说。桂花说：您老人家说。余博导说：我拜托你保护好这棵古桂树，我争取每年来看一次，如果下次来看不到了，我可要找你的啊！桂花说：好，请您放心！余博导感慨地说：你们这个乡不愧是桂花之乡，据我们考察组调查，你们乡百年以上的古桂树有1000棵，其中500年以上的有3棵。数你家这棵树最老，我们将为它命名为“桂花王”。桂花同志，恭贺你了。桂花说：不值得恭贺，反正它长在我家地上，归我管呗！我把它管好就是了，您老放心。余博导说：这次我们来你们乡考察，发现你们乡的桂花品种多，瓣大，肉厚，留香持久，质量居全国第一。我们打算向政府有关部门申报为“桂花自然生态保护区”。如果能批下来，这对你们桂花之乡的发展将大有好处。就是古桂树流失严重，十年前你们的古桂树有2000余棵，现在已流失了四分之一了，太可惜了。桂花说：您说的这些我不懂。反正我把这棵古桂树保护好，让您年年来能看到它。余博导说：好！桂花同志是个爽快人，我信你。老人紧紧握住桂花的手，满脸都是笑容，那笑容里含着深深的期盼和谢意。
2
秋分刚过，满山满岭的桂花就开放了，微风吹起。那香气一团一团地漫开来，向四周散开而去，那浓浓的香味直扑你的肺腑，沁人心脾。
桂花请了陈财宝和几个本家亲戚，“噼里啪啦”忙活了四个早晨，打了700多斤桂花。光是那棵桂花王就打了近240斤桂花。现在桂花的行情也好，桂花客上门来收七元一斤。陈财宝把桂花运到武汉去卖，每斤能多卖2元钱。当然，陈财宝是不会要桂花每斤多出的那2元钱的。
陈财宝何许人也？他是邻村的村民。五年前，老婆带着女儿跟着江西来的一个篾匠跑了。后来，有到江西贩牛的本地人看到过他老婆，说他老婆已经和那个篾匠成家了。陈财宝过去找了两回，他老婆死活不肯回，也就死心了。他没和她正式办离婚手续，企望她某一天能回心转意。随后，他借用桂花家的一间房子，以桂花村为中心点，做起了桂花苗木和农副产品的小本生意。陈财宝和黄桂花，一男一女．都是不幸婚姻的受害者。人非草木，渐渐陈财宝被黄桂花勤劳、善良的品格吸引，从帮助她，到爱上她。桂花也有意和他撮合成家，却一直没有松口。
陈财宝在武汉销苗木卖桂花是轻车熟路。他的桂花运到武汉很快就卖了。他借机去找了几个单位．洽谈销售桂花苗木事宜。江滩公园管委会有个姓陈的科长，递给陈财宝一张《楚天都市报》，陈财宝一眼就瞥见了这样一则消息：《桂花之乡发现500年桂花王》，还附有图片。陈科长问陈财宝：老陈，这棵桂花王你见过没有？陈财宝自豪地说：我怎能没见过呢？我没见过桂花王，还能做桂花苗木生意？我租房的房东就是桂花王的主人。陈科长说：好哇，我们正在开发江滩公园，正需要这棵桂花王，有了桂花王．就能给江滩公园增添品味。你帮我把这棵桂花王买下来，应该不会成问题吧？陈财宝拍着胸膛说：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然后诡谲地一笑，接着说：我正准备娶房东做老婆呢！陈科长问：你和她上床了没有？陈财宝说：那还没有。陈科长说：那就是说铁钉子还没钉到肉板里去，你就别打包票了。陈财宝发誓说：我不把桂花王买来给你，我不姓陈。你出个价吧！陈科长说：5万。陈财宝把头摇成拨浪鼓，说：“中国桂花王”呢！就值5万？不行，我是做桂花苗木生意的，这里面的行情我懂，你别蒙我们乡下人了。我告诉你，有人出10万都没卖的。陈科长说：咱们是家门嘛！再说，江滩公园属公益性公园．哪有那么多钱？要不，再加1万。陈财宝说：看在家门的面上，8万，不还价。陈科长思忖了一阵说：好，8万就8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陈财宝说：那得先草签个协议，到时我若把桂花王弄来了，你不要怎么办？陈科长说：好，先草签一个协议，不过，丑话说在先，谁违背协议罚违约金2000元。陈财宝愣了一下硬着头皮说：好！
陈财宝从江滩公园管委会出来，又去了同济医院。他把韩大妈的眼病状况向眼科主治大夫作了详细介绍。主治大夫初步判断是白内障，如果是白内障，动个小手术就行了。
陈财宝怀里揣着那份协议书，踏上了回村的路，他觉得天上有两个太阳，心里亮堂堂的。他为黄桂花办了两件大好事，一是黄桂花正需要钱盖房，这棵古桂树一卖，8万元到手了，我再帮着凑一点，能盖两层水泥现浇的楼房，也了却黄桂花的一桩心事。那时我也能和黄桂花结婚了，一起住进新房了。这真是一举两得的大美事。二是韩大妈的眼睛能治好，那她别提有多高兴。本来她老人家就有心把黄桂花嫁给我，这样一来更没得说的了。县城街头的算命先生说我陈财宝三十六岁要转运，看来真的应验了。想到这些，陈财宝的脸上就像牛卸下了犁具似的涂上了一层浅浅的笑容，脚步不由得加快了。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陈财宝走进桂花家，看到灶台上温有一壶茶，端起来就着壶嘴“咕咚咕咚”喝上几口，用手擦了擦湿淋淋的嘴。韩大妈坐在火塘边，一边烤火，一边摸索着剥花生，剥得“哗里哗啦”地响。陈财宝说：大娘，您在剥花生。桂花呢？韩大妈说：是财宝吧！她喂猪去了。你累着了吧，快坐下来歇歇。陈财宝也不偷懒，忙说：那我挑水去。韩大妈说：不用挑了，桂花已经挑了。这时桂花提着猪食桶走进屋来，看见陈财宝忙问：桂花卖了？陈财宝说：卖了，总共卖了七千一百三十块钱。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袋递给桂花。你点点。桂花说：我还不相信你吗？然后，从中抽出两百元给陈财宝。给．这是你的脚力钱，让你操心了。陈财宝忙推辞说：我还找你算什么脚力钱呢！桂花说：嫌少了不是？嫌少了，再加一百，够不？陈财宝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天天住在你家，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桂花说：丁是丁，卯是卯。你住我家不是付了房租和搭伙费了吗？陈财宝说：大娘，你看桂花是不是做得太绝情了点。韩大妈说：财宝，你把我们家的桂花弄到武汉去卖，每斤多出2块钱，这就是帮大忙了，咋能不给脚力钱呢？运费、吃喝、住饭铺，不都要钱吗？武汉那地方开销大，这些加起来恐怕还不只两百块呢！这钱你一定得收下。陈财宝无奈地说：好，好，我收下。
陈财宝将两百块钱装进口袋后，想起了卖古桂树的事，脸上顿时阳光灿烂。忙对桂花说：桂花，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你们家的那棵古桂树上报纸啦！一个专家鉴定说，这棵古桂树有500多年的历史了，还说它称得上是中国的桂花之王，你们家那棵古桂树出名了。这是《楚天都市报》，你看看，还配有照片呢！说完他递过去一张报纸。桂花接过报纸看了看，淡淡地说：出名了，又咋啦？还不是一棵老桂花树，有什么稀奇的，还能变成金桂花树不成？陈财宝兴奋地说：桂花，这你就说对了，你家这棵古桂树恐怕就变成金桂树了。有个单位要出5万买，我和他讲价抬到了8万。你不是想盖新房吗？这棵古桂树一卖，新房子就盖起来了。这是件大好事，我替你把卖树的合同签下来了。桂花惊讶地瞪了他一眼，说：谁让你做主卖我家古桂树了？8万元，我不稀罕。你财宝做事好搭孬，你真是财迷心窍了。陈财宝万万没想到桂花是这种态度，脸上的阳光倏地熄灭了，乌云乍起，茫然不知所措。过了一阵才说：我对你贴心贴肝，把你家的事当成自家的事，你还这么说。大妈。我这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韩大妈说：桂花就这脾气，你让着她点。说到这棵古桂树呀！我是不会卖的，它可是我爸用命换来的，卖树就是卖我爸的命。说到这里韩大妈伤心地哭了。
1958年大炼钢铁那阵子，桂花村叫东方红大队。大队干部见到大树就要斫去烧炭炼铁，韩大妈的公爹韩盛茂不让斫。大队干部说，这树是人民公社的树。你凭什么不许斫？韩盛茂说，这树是韩家祖人留下来的，姓韩的大家都有份，不能斫。大队干部说，大炼钢铁是国家大事，谁都阻拦不了。当晚韩盛茂一气之下就吊死在这棵古桂树上。事过五天，大队干部还是差人来斫这棵古桂树。说来也怪，那两个斫树的人走到树下，就隐约听到树里传出死了人的那种唢呐声，鬼麻麻的让人心跳。突然，古桂树上落下一根枯枝砸到一个斫树人的头上，砸得他当即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几个人将他抬到医院去了。有人大声惊叫，这棵古桂树闹鬼了。一传十，十传百，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来斫这棵树了。这棵树因韩盛茂的死躲过了一劫，成了神树。
陈财宝听韩大妈讲古桂树的故事，像听天书一般将信将疑。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嗯嗯”地应着。等韩大妈讲完之后，他应和着说：那就不卖吧！桂花，我咋没听你说起过？桂花说：我只知道我爷爷是为保护这棵古桂树死的。其他的我也是第一次听娘说呢。反正，不管怎么说，我家这棵古桂树不能卖。何况县里还有文件规定，百年以上古桂树要保护，不能卖呢！陈财宝说：县里的文件是蒙人的。乡里、林业站、村里，都是通的。全乡晓得卖了几多古桂树？我是做桂花苗木生意的，百年古桂树光我经手的就卖了二十多棵。冬珍家的那棵古桂树说有300多年了，上个月还不是由我给卖了，只卖4万元呢！桂花气恼地说：全乡的古桂树卖光了，我家这棵古桂树也不卖。我答应了华中农业大学余博导的，我不能失信人家。陈财宝生气地说：不卖，你家的古桂树我哪有权卖？就算我没说。韩大妈调和地说：别争了，人家财宝也是好心，看你这张不饶人的嘴。
当时，陈财宝想把能治好韩大妈眼病的事告诉桂花的，由于气氛一下子僵住了，他也就没有开口。直到晚上陈财宝才单独告诉桂花。陈财宝对桂花说：桂花，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将韩大妈的眼病咨询了一个眼科大夫，他说大娘的眼病很可能是白内障，如果是白内障，只要动个小手术就可以治好了。桂花惊喜若狂说：真的。那太好了！陈财宝说：桂花．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韩大山把你和孩子就这么一甩，你还死守着这个家，拼死拼命地干，对韩大妈还那么贴心贴肝地照护，你究竟图个啥？桂花生气地说：图个良心，看不惯，你搬到别的人家去住。陈财宝说：你看你，我只是问问，问不得不问就是了，我看中的就是你的勤快、善良。桂花说：你尾巴一翘，我就晓得你拉什么屎拉什么尿。你走．我不需要你帮我。陈财宝，我明确地告诉你，你要娶我，你就倒插门，我不忍心丢下瞎眼娘。陈财宝尴尬地说：她又不是没有儿子，我怎么可以倒插门呢！我就是答应，村里人都会说闲话的。等韩大妈的眼治好了，我再娶你行不行？桂花说：治好了再说。陈财宝听到这里才悻悻地走开去。
3
每年秋季，是鄂南山区最繁忙的季节。挖苕、窖豆、剜（种）小麦，人人手上肩上都要磨去一层皮：到了初冬才清闲下来。这时，一些妇女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堂屋里抹纸牌、打麻将、唠家常，扯些心里的麻纱事消磨时光。挂花没有这种闲情，她得去给麦苗锄草。正好冬珍和仙凤也在麦地里锄草。给麦苗锄草是件挺枯燥的活儿，于是她们边锄边聊，有时说些荤话逗乐，麦地里时时响起“咯咯”的笑声。
桂花、仙凤，歇一歇，过来喝口茶。冬珍叫唤着。
呃！桂花和仙风先后应了，放下手中的锄头，来到冬珍旁边盘腿坐在草地上。
仙凤说：桂花，你嗓子好，唱支山歌开开心。
桂花说：唱就唱，唱不好别见笑。桂花清了清嗓子唱起来了——
太阳出来照山岩，
唱起山歌打鼓崽，
锄头锄得草崽飞。
麦苗逢春长得快。
哟嗬嗬——
冬珍说：桂花，你没男人还活得挺快活的。
桂花说：死了男人就不活了，我就是要活得快快活活的。
仙风说：那你唱一首情歌给我们听听，敢不敢？
桂花说：有什么敢不敢的，你听着：
腊月里来茶花开，
茶花开得惹人爱，
心想摘朵茶花戴，
头戴茶花望郎来。
哟嗬嗬——
冬珍和仙凤也应和着，笑声伴着歌声飘向远方．在群山中荡漾。
冬珍笑着说：桂花，憋不住了吧？别犟了，再找一个。
桂花说：找你个头，你再瞎说，看我不撕你的嘴。说完就扑了过去把冬珍按倒在地上，用两只手拼命地去挠她的胳肢窝，直挠得冬珍频频告饶，黄桂花这才松手。冬珍气喘吁吁地从地上爬起来，掸着身上的枯草，嘴里说：桂花，你那骚劲上来比牛还健，你真得找个老公收拾收拾你。
桂花说：你的破嘴没得关口，是不是？再说，我就把你的裤脱掉。
冬珍没理睬她，继续说：那个叫陈财宝的在你家住好几年了吧！你没和他上过床鬼才信。
桂花被激怒了，又扑过去把冬珍按倒在地上，随手抓一把枯草塞进她的裤裆里。两个人又没完没了地疯闹起来。仙凤只顾看热闹，笑得前仰后翻，差点笑岔了气。“嘻嘻哈哈”的笑浪声在麦地里翻滚。
正闹着村支书韩其智出现在山道口，看见桂花和冬珍在草地上疯闹，吼叫道：桂花，你们在疯闹个啥？让我好找。桂花和冬珍听到韩其智的喊声停了下来，两个人还在“嘻嘻哈哈”，不停地喘着气。韩其智一脸的严肃。桂花，快跟我走，有急事。冬珍说：呃，韩支书，桂花没有老公，你找她干啥去？就不怕别人嚼舌头。韩其智没好气地说：冬珍，你那张嘴是不是用块尿布遮遮了。是杜乡长找她。然后转身催桂花。桂花忙问：啥事？你没看见我正忙着呢！韩其智说：你忙个啥？疯不死，赶快跟我走。
桂花家坐落在村子的中心地带，家景中等偏下。实行家庭承包责任制后做的房子，一排五间，中间是堂屋，后面一排是泥砖做的猪圈和厕所。房子前面是用石头垒起的一个小院子，院子左边栽着一棵桂花树，围径已经有一尺多了。房子虽年月不长，因当时钱不多，偷工减料，至如今已显出破败相来。因此，桂花要攒钱重新做新房，而且要建两层水泥现浇的新房。虽说房子旧了，但屋内屋外收拾得十分整洁干净。
桂花跟随韩其智走进自己的院子，看见两个人坐在桂花树下闲聊，烟头已丢散一地，其中一个长得矮墩墩的就是杜乡长。
韩其智说：杜乡长，这就是桂花。
桂花说：你就是杜乡长，我认识你，当乡长的，场面上的人，不认识也面熟。屋里坐。
桂花领着客人走进堂屋，三只觅食的母鸡东张西望，桂花一边“噢哧噢哧”地撵鸡，一边忙着给来人沏茶。
桂花问：杜乡长，找我有啥事？
杜乡长用眼睛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这个女人，说：噢，你就是桂花。我一看你就是个精明能干之人。
桂花说：乡长过奖了，我一个没多少文化的农村妇女，哪谈得上聪明能干。
杜乡长笑了笑说：桂花，你家的那棵桂花王，全省、乃至全国都知道了，你成名人了。
桂花说：你当乡长的真会说话，怪不得当干部呢！你有啥事就直说。
杜乡长说：桂花是爽快人，咱长话短说。是这样，省里有个大投资商要买你家桂花王，他愿出4万呢！杜乡长少说了6万。一是他手中的权力让他向自己的子民砍下6万，二是他要将这桂花王当礼品相送．乡政府哪能拿出那么多钱呢？
桂花说：那不行，这古桂树是韩家祖宗树，谁也不卖。我就觉得不对头哩！大乡长找我这平民百姓有啥事？原来是打古桂树的主意。说实话吧，前些天有人出8万我都没卖。
杜乡长问：你嫌钱少了，是不是？
桂花说：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这古桂树是祖人留下来的，是我祖父用命护下来的。再说，县里早有文件规定，百年以上古桂树是要保护的。省里余博导说了，这棵古桂树有500多岁了，可称为是中国的桂花王。太老了，移不得，一移就会死的。
韩其智说：“桂花，你咋对杜乡长说话，杜乡长不是和你商量嘛！就你懂政策，懂科学，杜乡长不懂，是不是？”
桂花说：我什么都不懂，反正我不卖！
韩其智说：桂花，你别狗坐箢箕不受人抬举。杜乡长找你办事，是你的福份。今后你有啥难事，找杜乡长还不是一句话。
桂花说：支书，你别吓唬我。桂花王我不卖。
杜乡长气得脸上一阵白一阵黑，说：我不和你说了，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叫你家男人来。
桂花冷冷一笑说：我男人早死了。
韩其智说：你胡说，青天白日的说这种话不怕雷劈。你家老人还在呢！说完便和杜乡长耳语：她男人叫韩大山，在外面包工程，和她打脱离（离婚）了。
杜乡长轻声说：那就找韩大山吧！不找她了。然后，站起来对司机说：走！
韩其智随着杜乡长站起来，脸拉得比驴脸还长．瞪了桂花一眼，气愤地说：桂花，你给我听着，你不求人了，是不是？你不是要做房子吗？做房子要宅基地吧？看你求不求我？这棵桂花王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不信，你等着瞧。
桂花愤然站起来，把小木靠椅碰翻在地，说：我就是不卖，看你能吃了我不成！说完扛起锄头又上山去了。
杜乡长气愤地从桂花家出来，径直到了韩其智家门口。韩其智请杜乡长进屋搓两盘。杜乡长的气还没消，气冲冲地说：你就知道搓麻将。我可告诉你韩其智，桂花的工作就交给你做了，从两方面人手，一是找她男人韩大山，二是让她娘做工作。不管怎么着，那棵桂花王我是非要不可。如果你这点小事都办不下来，你还当什么支书？今后你们桂花村的超标桂花树就一棵也别想卖出去。说完坐上小轿车，司机一按喇叭，汽车就开走了。
杜乡长一走，韩其智又折回桂花家给韩大妈做工作，吓唬她说，你家那棵古桂树如果不卖，乡政府就不让全村的超标桂花树出售，全村人都要骂你家。要她说服桂花。韩大妈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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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日短夜长，很快天又要黑了。桂花忙完外边的活，又得忙屋里的活，忙得脚后根打后脑勺。她一个人已经忙习惯了，闲着反倒觉得不自在。桂花吆喝着喂完鸡，让鸡们进笼了。然后回家剁猪草、煮猪食、做晚饭。韩大妈眼睛看不见，也帮不上忙，就早早上了床偎着被子，免得一个瞎子塞脚绊手，碍着桂花做事。桂花喂了阿婆后，自己三下两下就吃饱了。碗也洗了，锅也涮了，猪也喂了，就打水给阿婆洗脸洗脚，然后放阿婆上床睡觉。突然阿婆“哎哟”地叫唤了一声。桂花忙问：怎么啦？哪儿痛？韩大妈说：是不是要变天了，我这腰又痛起来了。桂花说：娘，我给你揉揉。桂花就从颈脖子开始揉捏，自上而下，直到脚踝。韩大妈深有感触地说：闺女，大山走五六年了，你不能老是守着我啊！我知道你对我好，但不能为了我害苦了你。桂花说：你别这么说，我三个月到你家来的．是你把我养长的，你就和我娘一样．我永远不离开你。韩大妈说：傻闺女，你还年轻．不能跟我过一辈子。我看财宝这人还不错，虽说有点好财。但心不坏，对你没得说的。只要对你好就行。他等你三年了吧？你就答应他吧！桂花想了想说：等我把房子做起来再说。要嫁给他，他得倒插门。韩大妈说：别说孩子话了，我这是你婆家，我又不是没有崽，别人会说闲话的，万万做不得。桂花说：我才不怕呢！他怕就拉倒。韩大妈说：闺女，是我拖累你了，娘对不住你。桂花说：娘，您别说这些了好不好！韩大妈说：唉！我不说。桂花忽然想起陈财宝对她说起的事，高兴地对韩大妈说：娘，我听财宝说，你的眼睛可能是白内障，如果是白内障，动个手术就能治好。等闲了我带你去治眼睛。韩大妈说：我不去治，黄土都埋大半截了，花那个冤枉钱做啥？你盖房子还等着要花钱呢！桂花说：房子要盖，眼睛也要治。治好了你的眼睛，咱日子就好过了。你说是不是，娘？韩大妈说：闺女，娘不治。边说边流泪。桂花说：治好了眼睛，你不就能帮我做事了吗！韩大妈转忧为喜，说：那倒也是，不知能不能治好？桂花安慰她说：如今医术高明，能治好的。韩大妈说：我的眼睛如果治好了，我就可以把你嫁出去了。桂花说：娘，那不行。我给您治眼睛可没有那个意思，您要这么说，我就不给您治了。韩大妈含着眼泪抚摸着桂花的头说：闺女，娘不说，娘不说还不行吗？这时韩大妈想起韩支书上门的事，对桂花说：闺女，韩支书来过，还是那棵桂花王的事。说内心话，我也舍不得卖。可乡长、支书都上门了，乡里说不卖把咱村的桂花树出售计划给冻结了，我怕你把人都得罪光了，今后这日子咋过啊！。桂花说：这事您甭管，我来对付。韩大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一天累到晚，也早点去睡吧！桂花“呃”地应了一声，给韩大妈掖好被子，关上了灯，出门了。
这一夜．桂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面临着新的变故，她不知该怎么安排自己的人生。自己的亲生父母在邻村，一连生下了四个闺女，就是想生个儿子。第五胎生下了桂花，又是一个闺女，刚满三个月就决定将她送人。他们打听到韩大妈男人得痨病死得早，带着一个三岁的儿子过日子。韩大妈考虑将来孤儿寡母没得钱娶媳妇，想抱个童养媳。桂花的父母知道后，就将桂花放在古桂树下，他们就远远躲着，看着韩大妈把桂花抱走。韩大妈把桂花当亲闺女对待，韩大山吃什么，她吃什么。给韩大山做新衣．必定给桂花做新衣。韩大山读到初三时，桂花也读到小学六年级。恰逢这一年韩大妈害了一场大病，呕吐不止，送医院诊断为胃溃疡，将胃切除了三分之二。因交不起学费，韩大山和桂花都辍学了，这一年，韩大山十六岁，黄桂花十三岁，都还是不谙世事的孩子。这一年韩大妈将韩大山送到他二舅那里学砖匠，一干就是五年，从学徒到师傅，进步很快，深得二舅的赏识。后来，二舅就将他带进城去闯世界。进城以后，韩大妈怕韩大山花了心，就和二舅一起极力凑合韩大山和桂花成婚，韩大山就是这么和桂花结婚的。婚后第二年，桂花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韩梅。女儿长到五岁时，韩大山从城里回来了，没料到这次韩大山回来，竟是来和桂花打脱离的……
5
冬季是销售花卉苗木的旺季。在陈财宝的帮助下，桂花扦插的第一批桂花苗木，通过移栽壮苗，已长一人多高了，共有一万余株。陈财宝帮她找了三个买家，每株2．5元，她家菜地里的4棵合乎出售规格的桂花树，每棵可卖600元，两者合起来，桂花的这批桂花苗木收入可达3万余元。这出乎桂花意料之外。如果没有陈财宝的帮助，她做梦也莫想发这一笔横财。桂花喜出望外，韩大妈也乐得合不拢嘴。
为了保护桂花之乡的桂花资源，发展桂花产业。县政府明文规定，百年以上古桂树严禁出售，一尺围以上的桂花树，经过审批可有计划地出售。然而，在实际操作中早已变了样，有头有面的人照样能买走百年老桂树。他们事先与乡政府、林业站疏通。再做好树主的工作，白天将看中了的古桂树挖好．把树兜扎好草球，半夜开着车来把树拖走。胆小的还遮个布棚，胆大的布棚都不遮，照样过卡，畅通无阻。倒是老百姓自己寻找的买主常常被卡住，有的没收，有的罚款。干部们就这样干着掩耳盗铃的勾当。在这里这样的事见怪不怪了，谁也懒得去过问它。
两辆大卡车停在山路上，陈财宝指挥着请来的村民，把桂花树苗满满装了一车。桂花则指挥另一拨人，将山上挖起来的桂花树用草绳兜络好树蔸。“吭哧吭哧”地抬下山，装上另一辆车。陈财宝见抬来的4棵桂花树围径比较粗，他担心超过尺码惹麻烦，便问：桂花，这几棵桂花树有没有超尺码？桂花说：没有，这是八二年栽的，只有二十多年树龄。陈财宝用手箍了箍树干说：看蛮粗哩！桂花说：我都用皮尺量了，差一点点，都没超尺码。陈财宝说：没超就好。他想了想又说：桂花，你还没到武汉去过呢！这次你和我一起去见见世面。大家都说你长着个福相，兴许你去了能卖个好价钱。桂花说：你少耍贫嘴，我有啥福相？我不能去，娘我放心不下。万一梅子从学校回来拿菜怎么办？难道我还不相信你吗？你能卖多少算多少，我又不怪你。陈财宝说：你要这么说，那我就一个人去了。桂花笑眯眯地说：祝你一路顺风。
陈财宝坐上了驾驶室的副座，司机按了两下喇叭，立即伟出一阵引擎声，一踩油门，两辆大卡车就上路了。
桂花送走了陈财宝已经晌午了。她风风火火地回家，剁猪草、煮猪食、择菜、烧火煮饭。她喜欢不停地忙着，忙着就什么事都不想，一肚子的委屈仿佛也烟消云散了，不忙她倒感到骨头痒痒的不自在。桂花三下两下就把饭菜弄好了，她把韩大妈扶到饭桌旁边坐好，盛了饭，挟了菜，把筷子放到她手上，韩大妈就摸索着独自吃起来了。桂花盛了碗饭和韩大妈面对面坐着吃，时不时给韩大妈碗里拈菜。逢吃饭的时候，黑狗和鸡们也闻香赶来了。狗狗蹲在一边端坐着，一双眼睛耷拉着，看似若无其事，其实注意力很集中，一旦有骨头丢到地上，立马就窜过来叼走，咬嚼起来。鸡们则在桌下窜来窜去，抢啄韩大妈从嘴角上掉下来的食物，有时争抢得打起架来。唯独一只大黄公鸡称王称霸，争夺不到食物时，就用尖尖的嘴巴猛地啄过去，啄得争食吃的母鸡“咯咯咯”地惨叫。间或，桂花也从碗里拨些饭给鸡吃。桂花吃饭很快，“呼啦呼啦”一碗，三碗饭不到十分钟就吃完了，然后喝上小半碗汤。这个时候，她可以清闲地坐下来，看桌子上面的苍蝇围着菜碗舞蹈的情景，或看鸡们啄食，追逐打闹的情景。等韩大妈吃完后再收拾碗筷。这时鸡们也差不多吃饱了，它们还不愿离去，互相嬉闹着。
这时堂屋里响起了急促的电话铃声，桂花收拾起心事，走过去接电话。电话是陈财宝打来的。
桂花，我是财宝。
啥事，你说。
那四棵桂花树被卡了。
什么，四棵桂花树被卡了？
乡林业站卡的，说那树超尺码了，没有准挖证就不让过，要你自己去乡政府一趟。
他们凭什么卡，他们量没量尺码？
没有，他们说要政府批证才能放行。
操，太不讲道理了！好，我马上去乡政府。
我到乡政府等你。
桂花重重地压了电话，韩大妈急忙问：山啥事了？桂花气愤地说：桂花树被乡政府卡了，我去一下。韩大妈规劝说：你性子急，好好跟人家讲。桂花说：我晓得，娘，你放心。说完就火急火燎地出门了。
一小时工夫桂花就赶到了桂花乡政府，和等在那里的陈财宝碰面，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乡政府办公室。桂花边走边大声嚷嚷着：他们凭啥卡我的桂花树？乡政府还讲不讲理？一个办公室秘书迎了上来，问他们有啥事？桂花大声说：我要找杜乡长，杜乡长在不在？秘书说：请你不要大喊大叫，这里是乡政府。桂花更来气了，说：谁不晓得这是乡政府？请你把杜乡长找来，我找他有事。秘书说：杜乡长正在开会，你有什么事跟我讲。桂花说：我不跟你讲，我只找杜乡长，卡我家桂花树肯定是他出的馊主意。见不着杜乡长我今天不走了。秘书说：你是哪个村的？叫什么？我给你联系。黄桂花没好气地说：桂花村的桂花。秘书叫他们等一会儿，然后就出去了。
陈财宝悄悄对桂花说：我看这里面有鬼，卖桂花树跟乡政府有啥关系？说不准是你那桂花王没卖给他们，乡里找岔子的。桂花说：找岔子也得讲道理，县里有文件，啥树能卖不能卖，说得一清二楚。我这四棵树没超尺码，他凭啥卡？
说着说着，杜乡长从外面进来了，一眼瞧见了桂花，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桂花同志，是你找我？
桂花没好气地说：杜乡长，我家的桂花树被林业站卡了，是不是你让他们卡？你凭啥要卡我的桂花树？
杜乡长毫不含糊地说：你那几棵桂花树超标了。
桂花说：那四棵桂花树我用皮尺量了的，都没超标。
杜乡长说：就是超标了也没关系，又不是百年老桂花树，你那是属于计划内范畴的，写个申请，我签个字，办个准出证就行了。
桂花说：没有超标还要办什么准出证，那不是脱裤打屁多此一举吗？
杜乡长狡黠地说：桂花同志，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有些事你说好说也好说，你说不好说也不好说，你那四棵树把皮尺松点就超标么，若把皮尺紧些也没有超标，你信不信。
桂花说：杜乡长，这么说就说不清楚了，这要看你做事凭不凭良心。
杜乡长说：桂花同志，我们有事好商量嘛！你也别抠我们的政策了，我也不给你为难了，我当乡长的也得要为乡里发展经济着想，是不是？现在有个大投资商点名要买你家那棵桂花王，那个投资商答应来我们乡投资搞农业开发，一个大项目有可能就带动了全乡经济腾飞，我们能得罪他吗？我们是巴结都巴结不过来呢！你桂花是个明白人，你把桂花王卖给他，实际上也就是支持了我们乡政府，为我乡经济发展作了贡献，我希望你小局服从大局。
桂花说：那桂花王五百多岁了，不能移栽。余博导说了，移栽就会死的，死了谁负责？
杜乡长说：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也用不着我操心，你只认数钱就行了。
桂花仍不甘心，说：县里文件有规定，百年老桂树是要受保护的，桂花王更应该受到保护。
杜乡长有些不耐烦地说：这个政策我比你还清楚，这是特殊情况，我们已经请示了县长，不用你操心了。
桂花说：我不管这些，桂花王我不卖，你把四棵桂花树退给我。
面对这个不通情达理的农村妇女，杜乡长便有了秀才遇到兵的感觉，很气愤地说：桂花同志，我是正理歪理都给你讲了，你咋这么死脑筋不开窍。你那四棵桂花树先别拖走，你回去好好想想，你家那棵桂花王我们是非要不可的。
桂花针锋相对地说：桂花王我就是不卖，四棵桂花树不还给我，我就去告你。
杜乡长说：你去告呀！我等着。桂花，你是敬酒不喝要喝罚酒！
桂花气呼呼地喊上陈财宝走了。
杜乡长这时才猛地发现了陈财宝，而且发现陈财宝一直和桂花在一起。他怎么和桂花搞到一起去了？想到这，杜乡长忙喊道：陈财宝。陈财宝听到喊声转过头来，发现杜乡长粗硬目光绕住自己，绕得他的骨头都紧了，人就像霜打的薯叶蔫了。不好意思地问：杜乡长，你喊我？杜乡长颐指气使地说：你过来。陈财宝听了就捱捱擦擦地走过去了。杜乡长问：你在这里干什么？陈财宝支支吾吾地一时说不出话来了。杜乡长说：刚才我在门口就听到了你的声音，你还蛮仗义的呢！你和桂花是啥关系？陈财宝说：没啥关系，我做她的苗木生意，树在路上被卡了，我就来了。杜乡长说：陈财宝，我告诉你，你帮桂花说话是不是？我看你在桂花乡的桂花苗木生意做到头了，你走吧！我没有更多的话对你说了。陈财宝急得额头直冒汗，争辩道：杜乡长，你别误会，我咋会为桂花说话呢？杜乡长说：你以为我是聋子？说完就气冲冲地走了。陈财宝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被什么噎住了。当他再出现在桂花面前时，心虚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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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乡政府回来，陈财宝心里憋着一股气，怎么也睡不着。杜乡长的话就像夜里的老鼠噬咬得他心一阵阵的痛。如果杜乡长不让他在桂花乡做桂花苗木生意，那就断了他的财路。自从做桂花苗木生意后．陈财宝一年比一年强，要想赚大钱，还得做超标的桂花树生意，尤其是百年老桂花树，越老越值钱。三百多年树龄的，有的出价8万，甚至10万。而到乡下农户这一头来，你给他2至3万，他就高兴得不得了。前几年，l至2万也能买到，现在不行了，农民也了解到一些行情，抬高了价码，不过5至6万也能拿到手。古桂树县政府发了文件，是禁止卖的。但花些钱打通关节也不是个难题。也就是说，你给乡村干部、林业站干部，花点钱打点打点，他们就睁只眼闭只眼让你畅通无阻。所以农民说，县里的文件像吓唬麻雀的稻草人，乍一看怪吓人的，其实球事管不了。一棵老桂花树卖得好能赚两三万元。因此，陈财宝近几年靠卖桂花树赚了40多万元，靠卖桂花苗木能赚多少钱呢？至多只是个零头。桂花啊桂花，你啥事都好，就是这个犟脾气不好，城里老博导的话你也当圣旨。万一桂花王死了，狗屁不值。老博导也真是的，你老老实实呆在城里搞你的科学研究，何苦跑到乡下来“叽哩呱啦”害人啊！桂花这一当真，丢了8万元不说，还得罪了乡村干部，还连累到我头来了。嗨！你说烦不烦？想到这里，陈财宝也懒得去想了，拿起耳机塞进耳朵听起新闻来了。
桂花这一夜也难以入睡。杜乡长卡自己的桂花树，目的还是想买她家的桂花王。桂花王给他了，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可她答应人家余博导了。如果卖了，人家明年要真的来了，该怎么回答他啊！对了，人家留给她一张名片，何不打个电话征求余博导的意见呢？想到这里，桂花找出名片，给余博导拨去了电话。在电话里，桂花告诉乡里发生的事，说乡长要用桂花王引资上项目，说自己不卖桂花王桂花树被乡政府卡了的事。余博导听后很生气，说桂花王是绝对不能卖的，它是桂花之乡悠久历史的佐证，没有它和大量的古桂树，桂花生态园的项目就很难批下来。叮嘱桂花千万要保护好桂花王。他还说他要去找县政府领导，制止这种滥挖滥卖古桂树的行为。桂花在电话里再次表态，一定要保护好桂花王。放下电话，桂花感到有一种力量从她柔软的手腕中缓慢地漫了出来，保护桂花王的信心坚定了许多。她对杜乡长卡她桂花树的行为愤愤不平，他把咱老百姓太不当人了。她决定到县里去告杜乡长，把自己的桂花树要回来，四棵树，值两千多块钱呢？
桂花从床上爬起来，想去请陈财宝写张状纸，她见陈财宝房屋里的灯还亮着，就去敲门。敲了几下没有人回应，便用劲敲起来，边敲边喊：财宝，睡了没有？靠在床头上听音乐的陈财宝起初没听见，后来听见了，忙起来开门，抱歉地说：是桂花呀！我在听音乐哩！把耳朵塞住了，对不起，快进屋。桂花进了屋站在桌边说：财宝，你还蛮消闲的呢！你有文化，帮我写张状纸，我明天到县城去告杜乡长。他无理卡我的桂花树，我不能就这么算了，两千多块呢！陈财宝推心置腹地说：桂花，我看你就算了吧！杜乡长不就是要你的桂花王吗？给他算了。余博导的话你别当真，鸡肚不知鸭肚饥，他一句话看把你难的。桂花说：我刚才给余博导打了电话，他听说乡政府要挖桂花王，很生气。他还说他要找县领导说这事，叮嘱我一定要保护好桂花王。陈财宝说：桂花王老了，万一死了，你8万元不就丢了。桂花说：你开口闭口就是钱，你就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你别拐弯抹角了，你害怕杜乡长了不是？是我告又不是你告，你要不愿写就算了。说完转身就要走。陈财宝忙拉住桂花，不好说出杜乡长对自己的威胁之事，只好唯唯诺诺地说：谁请我写我都可以不写，你请我写我还能不写吗？桂花说：喝了点墨水就翘尾巴，磨磨蹭蹭摆什么谱？陈财宝说：已经不早了，晚上不知要写到什么时候呢？桂花说：要吃、要喝、要嗦（抽烟），我给你去拿。陈财宝笑着说：这些我都不要。桂花说：有屁就放，你要啥？陈财宝用目光在她脸上摸了一遍．“嘻嘻”地说：只要抱抱你，我就有精神了。说着就张开手臂欲抱桂花。桂花往后退了一步，挥手打开他的手，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慌什么？迟早是你的。说得陈财宝心里顿时燥燥烘烘的，立即拿来纸和笔写起来了。
翌日早晨，桂花睡眼惺松，想到今天要去县城告状，一翻身起了床。陈财宝昨晚熬了夜，她没有惊动他，挑着水桶去河里挑水去了。然后，烧水、煮饭、喂鸡、喂猪，把这些事做得差不多了，就照护韩大妈起床、洗漱，饭熟了，桂花喊陈财宝起床。陈财宝把写好的状纸交给她，桂花让陈财宝把状纸念给她听，陈财宝就念了。桂花听后说还行，就揣进内衣口袋了。
吃完饭．陈财宝问桂花要不要他陪她一块去。桂花反问道，你不怕杜乡长看见了。陈财宝感到自己的隐秘已被桂花窥视得一览无余，脸“嗵”地一下红了，不好意思地说：看你又来了不是，我怕杜乡长干嘛？大不了我不做桂花乡的桂花树生意了。桂花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牵扯你，你就在家里，娘交给你了。陈财宝只好说：那你放心去吧！
桂花从来没有到过县政府。走进县政府办公大楼门口，有个穿内保服装的门卫将她拦住了，问她找谁。桂花说找县长。门卫问找哪个县长？桂花也不知道找哪个县长，想了半天，想起县里好像有个姓李的县长，就说找李县长。门卫问她找李县长做什么？桂花说告状。门卫说告状请你到信访办去。然后用手一指说，信访办在院大门右侧的平房里，你到那里去找他们。
桂花走进信访办公室，一位工作人员接待了她，问明情况后告诉她说，今天是李县长的信访接待日，你就直接找他吧！桂花听了心里一阵高兴。今日来上访的有9个人，桂花坐在长条椅上排队，挨个地往前移，到桂花名下已经11点45分了。工作人员说：今天的接待到此结束，你们有什么事下个接待日再来吧！李县长很忙，客人正在等着他呢！桂花听了急了，说：咋就到了我就不接待了呢？她不依，冲着李县长叫喊起来了：李县长，我家是桂花村的，来县城一趟不容易，我也没有什么大了不起的事。你就听我说说，就几分钟的事。正准备走的李县长停下来了，说：你抓紧说。桂花就把状纸掏出来递给李县长，说：我家那桂花王没卖给他们，乡政府就无理卡我的桂花树。我只要把我家的桂花树还给我就行了，值两千多块呢！李县长，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要不看我的状纸，我就不让你走。
李县长已经站起的身子又无可奈何地坐下去了，接过状纸瞄了瞄，也就两页纸，很快就看完了。看完后交给一个叫沈主任的人，说：沈主任，你给杜乡长打个电话，如果人家反映的是事实，立马把树退还给人家。县政府有文件，古桂树是要保护的，简直是胡来。这件事你负责落实。话声未落，就有人进门来把李县长拉走了。叫沈主任的人对桂花说：状纸放我这里，李县长发话了，我马上落实。你先回去吧！桂花疑惑地问：啥时落实，你给我一个准信，不然我就不走。沈主任说：三天以内，解决不了你再来找我。
桂花这才放心地向沈主任告辞了。
7
一个傍晚，一辆红色出租车驰进桂花村，在桂花家门口停下。韩大山手里拎着包从车里钻出来，出租车随后开走了。
韩大山走进自家的院子，东张西望．有一种陌生的感觉。韩大妈坐在堂屋的小靠椅上，摸索着剁猪草。韩大山走上前去喊了一声：娘！韩大妈一下子没辩出是谁的声音，问：你是准？韩大山说：我是大山，是您崽哩！韩大妈听到是韩大山的声音，整个身子颤抖起来了，一举刀就剁到自己手上了，手指立即沁出了血。韩大山见状惊叫起来，忙放下提包喊：娘，你咋啦？剁到手上去了。快，有药没有？我给您搽上。韩大妈用另一只手将伤口捏住，嘴里不停地数落着：狗杂种，你还记得你有娘？你还记得有这个家？你多少年没回了？娘的眼睛都哭瞎了，你都不回来看看。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不是我崽，我没生你这样的崽。
韩大山从衣袋取出一张卫生纸给韩大妈包扎手指，边包边说娘，我对不住您，对不住桂花，我没脸来见您。
韩大妈抬手打了韩大山一巴掌，骂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畜牲？我的天呀！造孽啊？桂花是多么勤快多么贤慧的媳妇啊！你把她离了。韩梅怎么办？畜牲！你给娘滚！
韩大山说：娘，我错了，您就原谅我一回吧！
韩大妈说：你怎么对桂花交待？怎么对韩梅交代？
韩大山说：我也是一时糊涂啊！哪个晓得那女人甩也甩不脱了。我不和她结婚，她就要去告我，我有什么办法？离婚后，韩梅就给桂花。给我，我怎么带？
韩大妈说：造孽啊！你就不怕雷劈死你？你怕那女人，就不怕娘和桂花？
这时桂花斫柴回家，进门就看见了韩大山，怒火燃烧，心如刀绞。她把手中的扦担往门旮旯一摔，立即发出“哐咚”的一声脆响。韩大山听到响声抬头一看，忙对桂花说：桂花，你回来了。
桂花气愤地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韩大山说：我是大山，你男人。
桂花说：我男人早死了。你滚！
韩大妈听到了桂花的声音顿时号啕大哭起来。
韩大山说：桂花，是我对不起你，是打是骂随你的便。
桂花说：我打你还怕把我的手弄脏了。你滚，滚得越远越好。
韩大山说：这是我家，你凭什么要我滚？
桂花说：你还不走是不是？你要不走，我走！
韩大妈听桂花说要走，连忙伸出手将她拉住．哭喊着说：桂花，你不能走，你千万不能走。娘不能没有你啊！要走的是这狗杂种。
韩大山原形毕露，凶巴巴地说：桂花你给我听着，我家那棵桂花王，是我家祖人传下来的。我已经卖了，过些日子就来挖。我们已经离婚了，你不是韩家人，你无权管韩家的事了。
桂花说：你要挖，我就和你拼命。不要脸的东西，你不配做韩家后人。呸！
陈财宝从屋里冲了山来，对着韩大山大喝一声：滚！
韩大山说：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叫我滚？
陈财宝说：你不孝不义，有什么脸进这个家门？你滚！说完上前揪住韩大山胸前的衣服，用力将他推出门外。
韩大山脚没站稳摔了个嘴啃泥，“哎哟！哎哟”地叫着。然后，拐着腿朝村支书韩其智家走去。
8
这些天晴得很好，日头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桂花地里的活忙得差不多了，她决定让陈财宝和自己一起，带韩大妈到鄂南市中心医院治疗眼病。
桂花起了个早，把鸡呀猪呀狗呀都安顿好了。昨天她就给邻居冬珍交代好了，让她帮忙料理一下家里的事。冬珍和桂花既是邻居，又是好朋友，加上男人不在家，和桂花交往甚密，很爽快地答应了。桂花给韩大妈换上了一套新衣，她对韩大妈说：娘，今天我和财宝带你去治眼睛，穿上新衣，图个吉利。你的眼睛治好了，就可以看得见了。韩大妈满脸笑容说：闺女，难得你一片孝心啊！哪怕眼睛治不好我心里也高兴。桂花说：娘，今天不说不吉利的话，你的眼睛一定能治好。韩大妈乐不可支地说：好，咱不说。
桂花搀扶着韩大妈走在前面，陈财宝拎着提包跟在后面。左邻右舍听说桂花带韩大妈去治眼睛，都跑出来送行，说着吉利的话，夸桂花有孝心，夸韩大妈有福气。也有人说桂花是个好媳妇啊！韩大妈多亏了她。当他们从桂花王旁边走过时，桂花对韩大妈说：娘，过两天回来你就可以看见咱家桂花王了。韩大妈说：那就好，我看它几十年了，它那样子早就烙印在我心里了，它也老了啊！到了公路，陈财宝拦下一辆长途客车，朝鄂南市区奔去。赶到了市中心医院还没开门呢！
医院8点钟开门了，桂花挂了个专家门诊。为韩大妈看病的是刘专家，刘专家让韩大妈介绍了眼病的病史和临床表现，韩大妈如实作了介绍，桂花也在一旁不断地补充。然后刘专家就将韩大妈引到仪器前，打开灯光，让韩大妈将眼睛对上观察孔。刘专家便在屏幕上检查观察，大约三分钟后，刘专家“叭”地关了电源，在诊断书上写着什么。桂花从刘专家淡漠的表情读出问题来了。她走上前去，附在刘专家的耳朵上问：刘专家，我娘的眼病有治吗？刘专家冷漠地说：没治了，她的视神经早就坏死了，你们当下人的怎么不早些送她来治呢？然后，他把诊断书交给了桂花。桂花听后悔恨交加，希望就像充满了氢气的气球被针扎破了一样，很快就瘪了下去，整个身子也随之疲软得不行了。韩大妈也听见了刘专家的话，立马坏了心情，一个劲地吵着要回去。
从市中心医院出来，陈财宝说有笔生意要做，他把韩大妈安慰了一阵后，就把桂花和韩大妈送到汽车站，搭上了9点钟的长途汽车就走了。在汽车上，桂花缄默不语，韩大妈倒神情开朗起来。她不停地和桂花唠叨：闺女，我的眼病治不好，我不怪你，我早就知道我的眼病治不好。治不好也好，免得花那么多冤枉钱。村里还有几个瞎子，不都没治？你把我弄来治，我就心满意足了，我就看到了你的孝心了。要说怪只怪大山，是他把我眼睛气瞎的。这些年多亏你照护我，没有你照护我怕是早就死了。只是把你拖累了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说得桂花泪水刷刷地流。她也不敢哭出声来，她怕韩大妈听见了更伤心。韩大妈继续说着：闺女，你也该成个家了，你就和陈财宝结婚算了，他人还不错，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对你好的。你也别难为他了，就让他娶了你吧！我虽眼睛瞎了，耳还不背，身子骨还健朗，一个人不用你担心。你想我了就回来看看我，我就心满意足了。你不让陈财宝娶你，我的心反倒感到不安。倒插门的事万万做不得，咱韩家祖祖辈辈还没听说过有媳妇让人倒插门的，我也背不起这个过。桂花再也忍不住了，泪“吧嗒吧嗒”地往地上掉，双肩一耸一耸的，然后抽抽搭搭地说：娘，我不会离开你的，我的事不用您操心，您的眼睛都怪我一时糊涂，没及时送您去治疗，如果治疗得及时也不会瞎的。娘，您放心，我会照护您一辈子的。
9
韩其智得知桂花和陈财宝带韩大妈进城治眼睛，桂花家空了城，心中暗喜。立即打电话给韩大山。一个半小时后，平板车、吊车开来了，“隆隆”的马达声让整个小山村沸腾起来。人们听说韩大山带人来挖桂花王，都跑去看热闹。村里年纪最大的德三爹抱着孙子也去了。
桂花王屹立在桂花村后的五老山上。十年前，五老山上桂树成林，遮天蔽日。除桂花王外，山上还有三十多棵百年古桂树，其余的桂花树都有三四十年的树龄了。整个五老山碧绿苍翠，团团簇簇，犹如一巨大的绿色云团。桂花王则鹤立鸡群，就像矗立出来的云头。近几年随着城市绿化美化步伐的加快，桂花苗木的需要量剧增，百年古桂树遭到了破坏。县政府发现了这个问题，为保护百年以上古桂树，专门发了文件。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百年以上古桂树不断流失，令人堪忧。
韩大山带着民工来到桂花王树下，看着庞大的树冠束手无策。他思谋片刻，立即发号施令，让人先把撒开来的虬枝斫掉，留下五根主干以内的枝丫，这样既好施工，又好搬运。七八个村民立即挥舞柴刀，向那茂密的虬枝斫去，枝叶纷纷扬扬掉了一地，弄得桂花王四周一片狼籍：寒风在树上盘旋，发出一种呜咽的声音，暗含着一种命运的诡谲。然后，韩大山围绕桂花王用锄头在地上画了一个直径有两米的圆圈，就让民工们挖起来了。
人老话多，树老根多。德三爹在人群中唠唠叨叨讲着桂花王的故事，看得出他对挖桂花王有诸多惋惜。令他担心的是，挖桂花王会不会带来不测。虽然这是迷信，却总像一团乌云笼罩在他心头上。七八个人挖了近一个小时才挖开一米多深的围沟，根根须须堆满了一地。斜切时遇到了主根，两个力气大的民工，一个叫二黑，一个叫三狗。二黑用洋镐挖，三狗用斧头砍，轮番上阵。正当三狗拿斧头砍伐主根时，突然听到“叭”的一声爆响，五根主干在分叉处裂开一条寸把宽的缝来，从裂开处的树洞里钻出一条青蛇，昂着头，吐着猩红的芯子，四周环顾后滑下树干，朝没人的那一方溜进草丛。德三爹呼叫起来：大山，这树不能再挖了，这是棵风水树啊！韩大山说：这是迷信，现在都啥年代了。挖！三狗只听雇主的话．继续砍了起来。
这时，桂花搀扶着韩大妈走进村口，远远就看到那触目惊心的一幕，桂花来不及把韩大妈送回家，忙让她坐在一块石板上，便向出事的地方直扑过去。强盗，王八蛋！谁让你们挖树的？住手！三狗听到桂花的喊骂声停下来了。
韩大山上前挡住桂花，说：是我韩家的树，你管不着！大家挖。
桂花撇开韩大山，冲到三狗面前夺下三狗手上的斧头，叫道：我叫你们挖，我叫你们挖。说完便坐在围沟边上。
韩大山气愤地骂道：妈的个X，邪了。老子姓韩，你姓啥？把她拖开。话音一落就有两个民工上前去欲拖开桂花。桂花站起来，手里紧紧捏着斧头吼道：谁敢上前，我就劈死谁！
韩大山气急败坏地说：桂花，今天看是你狠．还是我狠？说完从一个民工手里拿了一把锄头，想和桂花拼个鱼死网破。
站在周围看热闹的韩大伯上前拉住韩大山说：俗话说男不和女斗，你这么搞要出人命的。
德三爹的儿子韩其忠接住话茬说：大山，这古桂树是韩家祖人栽的，韩姓都有份，凭什么你一个人独吞？
韩大山说：土改前是我家的，分田到户也分到我家了，你管不着。
冬珍说：你一家都在城里了，你凭啥到乡下来挖树？
韩大山说：我不在乡下，我娘还在乡下呀！
冬珍说：你咋不把你的瞎眼娘也接进城里去住，娘老了，瞎了，你不要了。古桂树值钱你就要了，你的良心那里去了？
韩大山理屈词穷，无奈地说：我家的树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管不着。挖！说完带人就冲上去了。
桂花举起斧头向韩大山劈过去，嘴里吼道：操，我和你拼了。韩大山举起锄头迎了上来。桂花哪是他的对手，韩大山只一下就把桂花的斧头打落在地。桂花像激愤的山羊用头颅向韩大山撞去．又被韩大山推倒在地上，脸上被树枝挂破了．流出了血。几个民工又动手在挖古桂树。桂花眼捷手快，顺手从地上拿起一把柴刀，将刀口架在颈脖上，吼道：韩大山，你再挖，我就死给你看，你还记得你爷（祖父）是怎么死的？几个民工见此情景忙停了下来。
韩大山说：你吓唬谁？老子不是吓大的。
德高望重的德三爹开口了，说：韩大山，你想出人命不是？你还是人不是？这是500年的老树，你这么折腾不是要它的命吗？不许挖。
德三爹话音刚落，围观的村民骚动起来了，纷纷说：不许挖！不许挖！
冬珍和仙风忙跑过去，将桂花手中的柴刀接下来，扶住她。受了委屈的桂花此时禁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这时韩大妈被一个村民扶着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骂：大山，你这个狗杂种，韩家的败类。你敢挖这棵古桂树，我就和你拼了。冇良心的东西，你进城打工发了，老婆、孩子都不要了，连瞎老娘也不要了。可怜桂花一个人在家，顶着咱韩家这个门户，做男又做女，做爹又做娘，还要照顾我这个瞎婆娘。你没良心啊！如今，你见古桂树值钱了，又来挖树了。这桂花树可是咱韩家的祖宗树啊，不能说是我们一家的树。你要挖，就不怕全村人戳你的脊梁骨。为了这棵桂花树，桂花把乡长、村长都得罪了。今天，桂花带我去市医院治眼睛，虽说治不好了，可她的心我看见了。可你趁我们不在家，就跑来挖古桂树，你良心喂狗了？你要挖，你就先把娘挖死算了……
村民们发怒了高喊着：韩大山，你滚！滚！滚！
韩大山带着一伙人狼狈退缩了，跳上平板车跑了。
下午，桂花来到桂花王，望着光秃秃的枝丫将灰蒙蒙的天空分割得支离破碎，她的心也被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她给桂花王捆扎好裂开的树干，给桂花王松土、浇水、理枝，她巴望桂花王的命硬，能挺过这一劫。傍晚时分，德三爹带着孙子来给桂花王烧香烧纸，桂花和德三爹一起为桂花王祈祷平安。
青烟袅袅，纸钱飞舞，祷告声声……
10
韩大妈自从进城治眼睛回来之后，就变得少言寡语了。在和别人闲谈时，总是自责拖累了桂花。还常常骂自己的儿子韩大山是畜牲，说他将来没有好结果。再就是惦念自己的孙女韩梅。有一次，韩大妈把一只玉镯从一日古老的木箱里拿出来交给韩梅，对她说：梅子，奶奶的这只玉镯送给你，这是你祖奶奶当年送给我的。韩梅说：奶奶我不要．我一个小孩子要这东西做啥？韩大妈说：那我就给你放进木箱里，记住，是这只黑木箱，别忘了，这是奶奶对你的一份心意。韩梅说：我不要，你自己留着用吧！韩大妈说：我留着没有用，你好好保存着，将来奶奶不在了，你看到它就看到奶奶了。韩梅说：奶奶你不会死的，我不让你死。韩大妈叹口气说：我多活一天就多磨你娘一天啊！韩梅说：奶奶你瞎说什么呀！韩大妈说：乖孙女，奶奶没瞎说，奶奶眼睛看不见，心里亮堂着呢！
后来，韩梅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桂花听后就不寒而粟。这些天来，桂花忧心忡忡，做事丢三拉四的，还常常丢下一些不要紧的事，陪韩大妈唠嗑，还让冬珍阿婆过来陪她唠嗑，想以此驱散韩大妈心头上的阴云。然而，这些努力并未取得明显的效果，桂花总听到韩大妈偷偷的叹气声。她担心韩大妈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晚上，她常常做恶梦，梦中总有一大团黑云向她压过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惊醒后浑身汗涔涔的。之后，她就爬起来到隔壁去看韩大妈一次，见没事儿就又回自己房间睡觉。
日子平平静静地又过去了二十多天，桂花在惊吓中煎熬了二十多天。此刻，她冒出一个念头，决定和陈财宝结婚，让他倒插门。以此打消韩大妈的后顾之忧。
一天下午，陈财宝从县城赶回来，桂花正在院子里收被子。陈财宝高兴地对桂花说：桂花，我在林业局听到一个好消息，在余博导的努力下，我们县里的“桂花自然生态保护区”批下来了，山上的桂花树要禁蓄起来。县旅游开发公司还要在我们镇建设“桂花旅游风景区”呢！幸亏桂花王没被挖走，它将成为风景区的一大景观。县里马上要召开专题会议，具体研究实施方案。咱们桂花村是两个区的核心区，咱们离好日子不远了。
桂花忧郁的脸上顿时放晴了，说：真的，那太好了。不一会儿，脸色又阴沉下来。
陈财宝见后，忙问：桂花，你今天怎么啦？
桂花说：我正有事要找你商量呢。娘的眼睛没治好．心情很不好，她总说拖累了我。我担心她会寻短见。可是我们又不可能天天守着她。
陈财宝说：那怎么办？
桂花说：现在我告诉你，我愿意嫁给你，马上结婚，让娘吃下定心丸。
陈财宝说：真的？
桂花说：真的。不过，我有两个前提，第一、你必须倒插门，对娘好。
陈财宝早有思想准备，满口答应说：我答应你，我可以对天发誓。
桂花说：发誓就不要了，我不信那一套。第二、你立即去办离婚手续，等你拿了离婚证，我们就去领结婚证。
陈财宝疑惑地问：房子不做了？住在大山的房子里我不踏实。
桂花说：先结婚，明年开春就做房子，让娘安安心心地过日子。
陈财宝说：山上的古桂花树不能卖了，咱们建个大规模的“桂花苗圃园”，兴桂花苗木卖。
桂花说：好，这主意好。
陈财宝喜出望外，高兴地说：桂花，你真是个好老婆，好媳妇。我明天就到江西去找那婆娘离婚。此时，陈财宝沉浸在幸福之中，目光痴痴的，神思在夕阳的霞光里飞扬。
这天晚上，桂花给余博导打电话。余博导在电话里告诉桂花，说“桂花自然生态保护区”已经批下来了，县里马上召开会议研究实施方案，他也要参加会议。余博导还专门问到古桂树怎么样了。桂花一时语塞，泪流满面，不知怎么回答好。片刻，她擦了擦泪水，说：古桂树蛮好的，明年您来就能看到。余博导说：那就好。打完电话，桂花到韩大妈的床上陪她睡，告诉她自己马上要和陈财宝结婚，让他倒插门。韩大妈立即反对，说：使不得！使不得！桂花说：陈财宝已经答应了，这事您别管。明年我们还要建新房呢！娘，咱这里马上要建“桂花自然生态保护区”和“桂花旅游风景区”，您就好好活着，等着过好日子吧！韩大妈拉着桂花的手热泪盈眶，激动地说：闺女呀，你的心事我懂。好，我好好活着，活着才有念想啊！
第二天，陈财宝就急匆匆地上路了。嫣红的晨光贴上五老山尖，灿烂夺目。桂花站在家门口目送他走过古桂树……这时，桂花忽然就看到古桂树的秃枝上长出许多嫩枝条，嫩枝条上胃出了许多嫩叶，长啊，长啊，仿佛一会儿古桂树便撑开了巨大的绿伞，枝叶间开满了金色的花朵，香气四处弥漫……
原载2008年第8期《长江文艺》，后选入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嫦娥故里桂花香》一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