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痛弃楚 汉中拜将

  • 韩信
  • 李凤生
  • 15949字
  • 2022-03-16 11:00:21

韩信张成二人正谈论机密,不想隔墙有耳,被外人发现。一声断喝响起,二人大吃一惊。韩信看时,竟是武涉。武涉,盱眙人,博学多识。天下叛秦后,从楚起兵,为项羽帐前谋士。张成看机密泄漏,一跃而起,欲斩武涉,韩信大叫:“且慢!”

张成愤愤不平,韩信近前施礼:“先生独自来,必无加害之意。韩信有礼了。”

武涉轻轻一笑,还礼道:“临大事而不惊,果然不同凡响,佩服。”

韩信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先生此来,必有赐教,但望直言。”

武涉道:“老夫在帐前久观壮士,雄才大略,楚军难得,却不见用,真乃美玉蒙尘,烈驹囚厩也。如此亦罢了,最不该妄动杀机,逆天害理。”

韩信感动道:“谢先生帮助。还望指明道路。”

“壮士智慧聪颖,道路无须指点,只望尽快脱离是非之地。鸟翔太空,鱼游大海。”

“谢先生大义。日后腾达,必谢先生大德。”

“事不宜迟,老夫在此相送。”

武涉说完,从腰间掏出一帛公文:“路上关卡甚多,凭此公文通行。”

“谢先生。”韩信收好公文,拱手告别。

韩信悄悄回帐,把项羽所赐之物,一并打包,留在帐内,与张成策马出营。守营将士拦在门前,喝问:“缘何出营?”

张成上前:“项王执戟郎,不认识吗?”

校尉赶来,阻止道:“军中有令,无论官兵,今夜不得出营。”

张成拔剑愤怒:“军务在身,你敢?”

守门将士也执利器,毫不退让。韩信目止张成,从容上前,掏出公文,举在手中,义正辞严:“校尉看好,公文在此。”

校尉看过公文,又看韩信,令道:“打开营门。”

韩信一拱手,策马出营。张成随其后,飞驰而去。

韩信刚出,项庄巡营到门前,得知韩信连夜出营,急报范增。范增惊叫道:“韩信跑了,速报项王。”

项羽得知,并未在意。看人送来包裹,自语道:“走了也好,免得日后生怨。”

范增急道:“韩信人才也,当用之;不用则杀之,绝不可资与他人。”

项羽想了想:“既如此,追回便是了。”

他们说话时,钟离昧入帐。项羽令道:“钟离将军,韩信大逆,背我而去,速带人追回。”

钟离昧一惊,应道:“诺。”

钟离昧出帐,范增紧随其后,叮嘱道:“韩信,奇才也,且不可资与他人。将军用心,追而杀之。”

钟离昧拱手,以示应诺,然后率百余骑,策马出营。

韩信知汉军向南郑进发,纵马追来。一路快马加鞭,连夜急奔,天明时刻,不知跑了多远。再向前赶,一条大河拦住去路。河宽数十丈,水流湍急,空无一船。张成急道:“大哥,怎样渡河?”

韩信面对河水:“此渭水也。下行十余里有桃花渡,可以过河。”

二人打马顺流而下,很快到桃花渡口。桃花渡有船十余只,皆锁在岸边。岸上有军人驻守,看旗号,方知是雍军。

韩信低声道:“看我眼色行事。”

两人纵马到渡口前,韩信叫道:“校尉听令,本将奉项王军令,渡河督办军务,准备船只。”

校尉正在睡懒觉,许久才起身。韩信居高临下,语出凌厉,训道:“河防重地,岂可酣睡?”

雍将受训,自觉亏理,急问道:“将军欲往何处?”

“过河督办军务。”

“可有公文?”

“在这里。”

韩信掏出公文。雍将看过,说道:“此乃雍王地界,不用项王公文。”

这时,一支人马打着楚军旗号,正向渡口追来。张成目示韩信,想夺船渡河。

韩信骂道:“雍王乃项王所封。项王公文,通行天下,你敢难我?”

雍将胆怯:“将军息怒。待我禀过雍王,再……”

张成心急,手握剑柄,只待韩信下令。楚军将近,韩信识出钟离昧旗号,暗中阻止。

不多时,楚骑临近。钟离昧纵马上前,问道:“韩信,急出楚营,有何公干?”

“奉项王命令,督办军务。”

“可有公文?”

“公文在此。”

钟离昧单骑上前,查看公文。目视韩信,低声问道:“足下欲投汉王?”

“项王以门第取人,韩信屡谏不用,且有杀身之危,实属无奈。”

“此去山高路远,多多保重。”

“将军大德,韩信没齿不忘。”

钟离昧假意看过公文,突然提高嗓门:“早去早归,不可延误。”

“是,将军。”

钟离昧转身对雍将道:“渡韩将军过河。”

雍将为难:“没有雍王文书,下官不敢……”

钟离昧怒道:“项王乃王中之王,谁敢不听?误了军情,斩你狗头。快,驶船来!”

雍将看钟离昧利剑在手,人多势众,急忙使人解船。韩信二人牵马上船,钟离昧驻马岸边,目送韩信。船至河心,韩信回望,拱手施礼:“钟离将军,后会有期!”

韩信渡过渭水,急行一天,又遇大山,拦住去路。岔路口前,张成指道:“大哥,朝哪里走?”

韩信看过,不能判定方向。犹豫间,一樵夫从山上下来。韩信上前施礼,问道:“请问先生,去汉中怎么走?”

樵夫看一眼韩信,答道:“两条路都可以走。不过左边这条路好走,经蚀中栈道去汉中;右边这条路,马不能行,只能徒步爬山,攀岩,翻过峨眉岭,再向前就是汉中了。将军骑马,只能左行。”

“谢先生指路。”

樵夫毫不在意,唱着歌下山:

大山幽兮一径深,绝尘寰兮万念焚……

韩信离开淮阴,月娥的生活一日三变。大秦倒了,淮阴却没有像韩信想象的那样得到安宁,反而更加动荡不安。无欺酒垆的生意,也像夏日天气一样,变化多端,艰难度日。店里没有生意,月娥和儿子狗剩待在一起。狗剩仰头看着妈妈,认真地问:“父亲啥时回来?”

月娥迷茫,笑道:“快了,快回来了。”

“母亲总说快了,可父亲还不回来。”

“这回是真的,司马爷爷都回来了。大秦完了,天下平定,你父亲能不回来吗?”

“父亲会讲故事吗?”

“当然会。你父亲见多历广,故事多着呢。”

狗剩高兴,叫着跑上街头,迎面司马剑走来。月娥远远地叫道:“爷爷,给您做双鞋,试试合脚不?”

司马剑试过鞋,高兴道:“正合适,正合适。爷爷谢你了。”

“谢啥,抬手的事。”月娥拉司马剑坐下,问道,“爷爷,大秦完了,韩信咋还不回来?”

司马剑收起笑容,严肃道:“大秦灭了,可项羽浅薄,裂分天下,诸侯争利,天下又乱了。”

月娥惊问道:“怎又乱了?”

司马剑恨道:“谁说得清。齐人先反,接着赵国也反,梁地再反,诸侯割据,争名逐利,岂能安宁?”

月娥失望,担心地问道:“爷爷,还要打仗吗?”

“天下乱,刀兵起,黎民又遭殃了。”

月娥为韩信担忧,伤心落泪。

司马剑嘱咐道:“韩信在外,你得多个心眼儿。事故多变,最好搬到乡下去。”

“父亲说过,城里的日子不好过,正想搬到乡下去呢。”

“以前难过,日后更难。兵匪如刀,雁过拔毛,能走就早些走吧。”

月娥几度落泪,不知所措。

刘邦受封汉王,依张良计,潜伏心智,示弱无能。项羽敕令:诸侯军不过三万。刘邦忍气吞声,裁军七万,只带三万人马来汉中就任。大军向南郑进发,一路前行,这天来到蚀中,天晚驻扎。闲暇之际,萧何打开山川图本,认真阅读。兵入咸阳时,诸将纷争珠宝,各得其所,萧何却视山川图本为贵,独自收之。数月来,读山川图本,受益匪浅。大军扎营,萧何读书,忽有侍卫入报:“丞相,有故人求见。”

萧何没太理会,眼睛盯着图本,道:“何谓故人?让他进来。”

一青年身着布衣,健步入帐,叫道:“丞相,韩信拜见。”

萧何抬头看,果然是韩信。急忙丢下图本,起身拉住韩信双手,惊喜道:“韩信壮士,真的是你?我一直担心,怕你来不成了。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哇。”

“我来汉军,只因丞相,但望有口饭吃。”

“汉王求贤若渴,凭壮士才能,必有大用,岂是吃饭?坐,请坐。”

韩信坐定,问道:“韩信弃楚从汉,丞相不会骂我‘不义’吧?”

“天下万物,从善如流。有识之士,弃暗投明,正是大义。楚军归汉者,何止足下一人?汉王招贤纳士,众望所归,岂有不义之理。”

萧何眉飞色舞,款待韩信。二人对饮,相谈甚欢。萧何道:“天下未定,正是英雄用武之时。咸阳酒馆,壮士指点时局,寥寥数语,切中要害。今日,愿听足下用兵之道,何如?”

谈兵论战,韩信兴致飞扬,直言道:“用兵之道在于奇,用谋之道在于诈,用将之道在于信,用间之道在于亲。兵不以多胜少,不以强胜弱,不以优胜劣。”

韩信出语惊奇,惊动萧何,急道:“说说道理。”

韩信如得知音,滔滔不绝:“用兵之法不在形,而在于神。善用兵者,必谋其神,制其气。兵有有形之兵,亦有无形之兵。庸将眼中只见有形之兵,战则不利;良将胸藏无形之兵,战则必胜。善战者,山川河流,沟渠草木,地理气象,皆化为兵。有气之兵,谓之阳,战则必勇,可以一当十;无气之兵,谓之阴,战则必怯,十不当一。统有气之师,用无形之兵,战则必胜。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以劣胜优……”

韩信备述用兵之道,萧何大喜,赞道:“见识独到,常人不及。先生有大将之才,我必向汉王荐之。”

萧何说着,把韩信引到桌前,指道:“此为诸侯山川图本,河流关隘,一应在上。足下喜欢,可拿去看。”

韩信略看图本,惊喜道:“丞相至宝,在下求之不得。”

由此,韩信废寝忘食,苦读山川图本,默记在胸。

刘邦受项羽挟制,委曲求全。尤其被项羽挖走张良,如失一臂,路上闷闷不乐。当晚,萧何入帐,看刘邦苦闷,问道:“主公,还为子房伤心否?”

刘邦恨道:“项羽小儿,夺我张良,如断我臂,岂不伤心?”

萧何笑道:“项羽挖走张良,却送来一将才。此人胜过子房。”

刘邦惊问:“来者何人,敢比子房?”

“韩信。”

“哪个韩信?”

“出人胯下的淮阴韩信。”

刘邦大失所望,泄气道:“一个懦夫,有何本事?”

萧何辩道:“韩信出人胯下,恰如主公鸿门屈尊,非大志大勇者,难受此辱。主公不了解韩信,此人见解独到,精通兵法,善于韬略,有将帅之才。”

刘邦哂然:“将帅之才,项羽为何不用?”

“项羽不用,资与主公,此为天意。主公可用之为将,必有惊人之举。”

刘邦摇头,问道:“韩信在楚军身居何职?”

“执戟郎中。”

刘邦想了想:“看你举荐,用做连敖吧。”

萧何争辩道:“小小礼官,必不能满足韩信。若如此,主公将与韩信失之交臂。”

“不必争了,拜将事关重大,看看再说吧?”

韩信身为连敖,在萧何帐前听用。行军途中,张成到韩信身边询问:“听说,汉王封你为连敖,是啥官?”

韩信淡然道:“掌管礼制的露水小官。”

“掌管礼制,这有何用?萧何不是说,让你带兵打仗吗?”

“也许,丞相有难处吧。”

“依我看,是汉王不信任你。”

韩信略略点头。

汉军向南郑进发,过子午谷,又上栈道。褒斜栈道,悬在峭壁间。下看江水滔滔,上观不见日月。一匹马刚上栈道,踏空木板,撞断木栏,摔下悬崖,粉身碎骨。走上栈道的士兵,战战兢兢,不敢迈步,扑地爬行,胆子小的竟哭叫起来。夏侯婴在队伍中高叫:“靠壁行走,不得下看,靠壁行走……”

栈道面前,有些将士后悔了:是到无人国吗,怎么回家啊?将士畏惧栈道,更怕回不了家乡。有人遁匿山林,趁机开小差。

天黑以后,韩信过栈道。夏侯婴令道:“烧绝栈道。”

将领怕听错,追问道:“夏侯将军,是烧毁栈道吗?”

“烧毁!”

士兵怕断了归路,不愿干,将领却逼得紧,只好把干柴堆放在栈道上,燃起大火。

将士看栈道火起,自度再无回归之日,竟哭起来。汉军前行,离家乡愈加遥远,思乡情与日增长,有的竟公然叫着回家。军心浮动,踟蹰不前。士兵趁着夜色,聚在一起,议论不休。

夜半,士兵集聚,朝故乡祭拜。开始十几人,后来几十人,再后来跪地一片,磕头不止。有人结伴,三五成群,趁着夜色,悄悄逃走。第二天,军中传唱起思乡小调。小调勾引起思乡情绪,迅速蔓延,士气日渐颓丧。为振作士气,军中发出号令:开小差者斩,传唱小调者斩!

将领骑马往复宣叫:“不准传唱,传唱小调者斩首……”

军令之下,小调停了,随之而来的是沉寂。平时讲故事,开玩笑的场面没了,士兵无精打采,仿佛丢了灵魂。好多士兵,不吃饭,躲在暗处,偷偷流泪,韩信却一如既往。宿营之际,选个清静地方,认真阅读山川图本,直至天色暗淡。回帐路上,忽听僻静处有声响。韩信转过去看,十几人轻声传唱:

怨彼大山,举目慌慌;

恨此深谷,俯首张张;

日出复落,我心惶惶;

大军远去,家何茫茫?

韩信突然到跟前,低声喝道:“不要命了?依法当斩。”

众人恐惧,正欲离开,巡营将士赶到。校尉喝道:“军中有令,传唱小调者斩!尔等违反军令?抓起来!”

巡营士兵不分青红皂白,连同韩信十四人,一条长绳,捆在一起。夏侯婴赶来,校尉报告:“将军,将士巡营,逮捕传唱小调者,如何处治?”

“依军法处之!”

校尉回身:“众罪徒听着,违反军令者,斩!”

说话间,三颗人头落地。韩信怒目,大叫一声:“不准杀人!”

校尉到韩信面前,举火把察看,斥道:“违犯军规,咎由自取,何故乱叫?”

韩信毅然道:“我是军前连敖,见夏侯将军。”

“小小连敖,也配见将军?杀!”

“夏侯婴!”韩信望空一声吼叫,惊飞夜鸟。

夏侯婴听到叫声,问道:“何人叫我?”

“韩信!”

夏侯婴听萧何谈过韩信,但未见其人,近前问道:“你身为军官,带头违反军规,有何话可说?”

韩信义正辞严,质问道:“汉王不想得天下吗,为何斩杀壮士?”

夏侯婴奇其言,举火看韩信,斥道:“谁说汉王不想得天下?整肃军纪,正为大业。”

“南辕北辙。此破坏大业也。”

夏侯婴愈加奇之,问道:“何以见得?”

韩信理直气壮:“治军先治气。气,军之魂也。将士思乡,正合汉王东征之意。为将者,因势利导,是为正道。将军不能提振士气,反而滥杀无辜,此非破坏大业,何为?”

夏侯婴被问得哑口无言,暗道:“难怪丞相说,韩信有三军之才。”遂令道:“松绑。”

韩信数语,救下十人。夏侯婴看了一眼韩信:“到我帐里说话。”

韩信与夏侯婴入帐,萧何正在帐内。萧何知韩信遇险,抱歉道:“是我关照不周,足下受惊了。”

夏侯婴道:“连敖语出不凡,令我感动。今有丞相在,一则赔过,再则请壮士言志。”

韩信想了想,慷慨陈词:“韩信刚直,恕我直言。依愚之见,治军如治水。堵塞水路,必酿大祸,疏浚为佳,可变害为利,治军亦如此。严刑酷法,动辄杀人,势如堵水,必坏大事。知兵善用者,必因其势而利导之,方可化害为利。眼下,汉军有两种选择:一是耕作汉中,开发巴蜀,不失王侯之位;再则走出大山,先取关中,再霸天下,成就大业。不知汉王志向如何?”

夏侯婴点头,萧何问道:“依足下之见,汉王意欲如何?”

韩信道:“丞相乃汉王心腹,何必问我?”

萧何无语,夏侯婴追问:“只想听连敖高见。”

韩信道:“在下与汉王在鸿门见过一面,知其志向远大。我想,汉王不会坐守巴蜀,老死汉中。”

夏侯婴惊道:“壮士果然名不虚传,身为连敖,屈才了。”

韩信诚然道:“在下追随丞相,来汉军绝非为了连敖。”

萧何愧道:“萧何无能,有失前言,这次,我和夏侯将军一同举荐,满足壮士大志。”

第二天,萧何与夏侯婴拜见刘邦。萧何开宗明义:“我与夏侯将军拜见主公,是为韩信而来。臣多与韩信交谈,见他语出惊人,知其才能。韩信胸有大志,腹藏良谋,将才难得,天助汉军也。请主公明察,拜信为将。”

刘邦不语,转身看夏侯婴。夏侯婴道:“韩信确有其才,主公可放心使用。”

刘邦想了一下,辩道:“韩信巧言令色,骗了你们。善言者必拙事,纸上谈兵而已。”

萧何辩道:“主公差矣。韩信绝非巧言令色之徒,更非纸上谈兵之辈。每次议论,寥寥数语,切中要害,如雷贯耳。”

“不是纸上谈兵,尔等见过他打仗吗?再说,他真若神奇,项羽早已起用。”

夏侯婴辩道:“丞相所言,绝无夸张。主公可亲自见韩信,必识锋芒。”

刘邦想了一下:“有二位举荐,做治粟都尉,如何?”

萧何再辩:“韩信之志,在于治军,应拜为将军。”

刘邦道:“将军权重,不可草率。都尉,已是要职,若不是二位共同举荐,寡人不会破格起用楚官的。”

萧何力争:“主公,如若治理汉中,开发巴蜀,韩信可以不用;若走出大山,争霸天下,韩信必用。”

刘邦断然拒绝:“丞相,不要争执了。行军路上,不是谈兵论将的时候,有话到汉中再说。”

刘邦态度坚决,萧何、夏侯婴只好作罢。韩信虽然未得将军之职,但杀人现象没了。路上,夏侯婴打马驰来,到韩信身边下马,兴奋道:“恭喜了,我的连敖。”

韩信惊问:“夏侯将军,喜从何来?”

“汉王决定,起用你做治粟都尉。”

韩信大失所望,淡淡地问道:“叫我做粮官儿?”

“怎么了,不高兴?”

“主公看将军和丞相的面子,封我做粮官,不是真心的吧?”

“都尉不低了,仅次于将军。有人一辈子熬不到这个位置呢。”

“韩信只想带兵打仗,粮官只怕做不好,丢你们的面子。不过,我会认真做的,只当感谢你们了。”

“这就对了。现在,军中只剩三天粮食,做不好,要受军法的。”

韩信叹道:“在下只一个脑袋,输不起啊。不过,将军得帮我。”

“不就是人手嘛!军中将士,随你选用。”

“不要很多,十名足矣。”

夏侯婴惊问道:“十人,不是开玩笑吧?”

“我哪敢用得太多啊?与我同案的十名壮士,给我使用吧。”

“军中无戏言,出了差错,谁都保不了你。”

“夏侯将军,三天前我不管,第四天保证大军用粮。无粮拿我是问,可以吧?”

“韩都尉缺少人手,只管说,本将当全力支持。”

“谢将军好意。”

当晚,韩信召见同难壮士。众人见韩信,一齐跪地:“谢将军救命之恩。”

韩信惊讶,忙去搀扶:“不要这样,找你们是征粮的。快起来。”

“愿随将军,肝脑涂地,再所不辞。”

他们说话时,张成入帐。众人围坐,韩信道,“汉王叫我做粮官,这差事不轻松啊。现在,军中只剩三日粮食,我算了一下,三天后,大军到南郑了。你们先去南郑征粮,汉军到时,务必保证大军用粮。将受命,即军法,各位务要小心从事。”

张成急问:“我们几个人,如何征粮?”

韩信看着张成:“征粮一事,由你负责。携带汉王公文,速去南郑找郡守县令,由他们征收,你们只做督粮官。懂吗?”

张成笑道:“叫我们做督粮官啊。有汉王文书就好。到南郑,我们分头行动,把汉中官员都发动起来。”

“这就对了。到汉中后,广发告示:借粮一石,秋后还一石一斗。百姓趋利,必然踊跃。夏粮就要收获了,推陈出新,何乐不为?”

韩信稳坐军中,三言两语把征粮大事安排妥当,夏侯婴却心存疑虑。第二天看韩信毫无动静,不安地问道:“韩都尉,征粮之事可记在心上?”

韩信不慌不忙:“夏侯将军,你我有约,三天后的粮食由我管,眼下还轮不到我呢。”

夏侯婴急道:“三天后,粮食能从天而降?”

韩信拉夏侯婴入帐,邀他吃酒:“将军大恩,理应重谢,可我实在寒酸,拿不出东西谢你。”

夏侯婴忧心忡忡:“无须言谢,将军认真征粮,就算谢我了。”

韩信看夏侯将军还不放心,笑道:“谢当谢,征粮则征粮,各不耽误。不瞒将军,征粮队伍昨晚就出发了。”

“征粮的队伍出发了,我怎么不知道啊?”

韩信端来薄酒,从容道:“想知道吗,听我慢慢讲来……”

项羽没在乎韩信的去留,钟离昧追杀韩信,还没回营项羽就离开了咸阳。楚军浩浩荡荡,回师彭城,一路风光。项羽到彭城屁股尚未坐稳,齐将田荣造反,并吞三齐,独自为大。

项羽分封,把齐地裂分为临淄、胶东、济北三王,而实力最强者田荣,因不听项梁合兵伐秦之策,致使项梁兵败身死而无王位。田荣造反,直接挑战了霸王的尊严。项羽大骂数回,决定率大军伐齐,山东又乱。齐国尚未平定,梁地彭越自立梁王,再扯义旗。项羽应接不暇,调动诸侯平叛。诸侯却各自为政,保存实力,借故推托。

刘邦不与人争斗,率大军抵达南郑。夏侯婴关心粮草,急忙到城中查看。街上粮食堆积如山,这才放心,确信韩信的才能。

汉中郡府临时改作汉王府,大军稍定,刘邦聚众议事,大会群臣。汉王首座,樊哙、夏侯婴、曹参、周勃、灌婴、纪信、丁复等数十将领分列两边。刘邦慷慨陈辞:“各位爱将,不惧山高水险,随寡人来汉中,忠勇可靠,必不相忘。一路走来,胆怯者逃之甚众,此不为怪。瞎糠瘪稗,自然淘汰。大浪淘沙,留下的都是金子。刘邦称王,众将必迁,听我册封:萧何任汉丞相,掌管政务;周勃迁太尉;樊哙迁上将军;夏侯婴迁中路将军;曹参迁右路将军;纪信迁左路将军;灌婴迁游击将军……”

刘邦宣布册封令,萧何一一记录,众将无不欣然。

汉王册封十八位将军,唯独韩信没有名分。萧何知汉王对韩信有疑,自己又失信于他,非常不安。册封完毕,刘邦大宴群臣,亲自把酒为众将祝贺。场内喜气洋洋,一片赞许,宴会至晚方散。

韩信说说笑笑,把征粮大事做得妥当。军中、郡县、百姓各方,顺畅无阻,只盼萧何佳音。街上,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室内,韩信绘制山川图本,十分专注。突然,张成冒雨闯入,到韩信身边低声道:“大哥,汉王册封将军,十几人呢,只无大哥,不知何故?”

韩信脸色陡变,问道:“此事当真?”

“城里都传开了,还能有假?”

“丞相骗我?”韩信自言自语,“不,汉王有疑。汉王无心,岂能用我?”

“韩信时乖运舛,项王不用,汉王见疑,大志难伸。”韩信推开图本,怅然若失。徘徊半晌,来到桌前,慢慢包好山川图本。

张成知韩信心情不好,没敢多问。时至傍晚,天色放晴,韩信却依然心情沉重,自语道:“当初在鸿门,我与汉王对立,如今不能加封,也是天意。”

“大哥,我找丞相,问个明白。”

“别难为丞相了。汉军人才济济,不是韩信久居之地。”

“大哥,还想回楚军?”

韩信摇头,沉思着走到桌前,拿起布包:“这是丞相的东西,替我还给他。”

“现在就去吗?”

韩信点了点头:“去时,不要责备丞相。”

张成提起布包,愤然道:“见了丞相,自有道理。”

张成走后,韩信独自在室内徘徊,面壁叹道:“韩信自出淮阴,只想做番事业,唯钟离将军看重,可惜相处甚短。项王门第取人,屡谏不用;刘邦疑神疑鬼,毫无诚意。楚汉皆不见用,韩信再往何处?天意,天意啊……”

韩信叹罢,不觉潸然泪下。踱步桌前,执笔醮墨,在壁上疾书:

乔林巍巍,鸷隼南飞;

虽有佳木,无枝可依。

书罢弃笔,毅然出门。

张成见萧何,愤愤地把包裹呈上:“丞相,韩都尉奉还。”

萧何接过布包,问道:“韩信为何不来?”

张成气道:“韩信来,怕丞相没有颜面。”

“此话怎讲?”

张成愤然道:“韩信来汉营前,丞相言之凿凿,举荐他为将军。可是,汉王封了那么多将军,为何不见韩信见封?不封也罢,还用治粟都尉骗他,成何道理?”

萧何愕然:“因……因此不来,是吗?”

“这还不够吗?”

萧何抚摸包裹,想着看着,突然叫道:“不好。快,给我备马。”

萧何说完,丢下张成,牵马急出。

街上,萧何打马如飞,闲散居民,全都远远避开。萧何到韩信住所,迅速下马,叫道:“韩信,韩都尉!”

萧何边叫边进屋,却不见韩信的身影。寻视屋内,见壁上题诗,他突然叫道:“误我大事矣!”

萧何问侍卫,方知韩信骑马出东门而去。

萧何翻身上马,急出东门,打马疾去。

夏侯婴巡营至东门,校尉报告:“丞相策马,急出东门。”

夏侯婴大惊,喝道:“为何不拦住他?”

“丞相在上,不敢拦截。”

夏侯婴打马出东门,追出三五里,不见萧何身影,自忖道:“丞相屡荐韩信,汉王不用,伤心而去。”之后,他打马回城,先到丞相府核实,后见刘邦,着急地说道:“主公,萧何跑了。”

“萧何跑了?你亲眼所见?”刘邦惊问。

“守城将士报告,萧何策马如飞,闯东门而去,将士没能拦住。我到丞相府查看,果然不见萧何……”

刘邦愣有半晌,突然骂道:“萧何,寡人待你不薄,为何背我而去?”

夏侯婴叹息:“自来汉中,逃亡将士甚多,谁能想到,丞相也弃大王而去啊。”

刘邦又自责道:“丞相力荐韩信,不为我用,伤他心了。韩信真的重要吗?”

夏侯婴愤然道:“人心叵测,萧何浅薄。”

刘邦伤心不已,叹道:“在蚀中,张良离我而去;到汉中,萧何又不辞而别。两人离去,失我左膀右臂。难到寡人福分浅薄,难成大业吗?”

刘邦说完,颓丧落座。这时,门外一声吼:“借我一支人马,追他回来。”

吼声未落,樊哙乘风而入。刘邦顿足起身,气愤地大骂:“走,走吧。大家散伙,都省心了。”

樊哙不顾刘邦的情绪,大叫道:“主公,借我一百轻骑,斩那厮首级回来。”

刘邦不理樊哙,自省道:“我与萧何沛县起兵,从未猜疑。今天弃我而去,寡人之过也。爹死娘出门,随他去吧。”

夏侯婴看汉王心情不好,给樊哙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退出。

雨过天晴,明月朗朗。官道两旁树影稀疏,溪水潺潺。萧何戴月策马,追赶十余里,不见韩信的身影。下马察看,路上马蹄新泥,认定韩信就在前面。重新上马,一路追赶,连声高呼:“韩将军——”

不知追出多远,忽见前方隐约有光亮。萧何寻光亮而来,近时知是樊村。光亮从一户农家发出,萧何牵马来到门外,忽见院内一匹白马。萧何惊喜:韩信的坐骑!

萧何叩响柴门,一只狗狂吠着冲出来,堵在门口。老者从上屋出门,喝退家犬,见萧何牵着高头大马,高兴道:“哎呀呀,我家福星高照,接连有贵客登门,请进,快请进。”

老者打开柴门,接过缰绳道:“刚才有位将军,因樊河水涨,滞留我家,先生也是过不去河吧?”

萧何施礼:“谢老伯热情。”

老者不问姓名,朝室内吆喝道:“多做些饭,又来了位客人。”

韩信得知萧何追来,出门迎接。两人相见,分外高兴。韩信道:“如此夜深,丞相缘何到此?”

萧何怪道:“还不为了你?害得我好苦啊。”

“没想到,丞相竟如此执着。惭愧,惭愧。”

“我不执着怎能行?失信朋友啊。”

两人说着话,进屋落座,萧何道:“傍晚,受张成指责,知道你有事。看墙上题诗,全明白了,所以,一路追来。如此急走,欲往何处啊?”

“随心所欲,云游天下,四海为家。”

“这不是你的性格。不辞而别,因为拜将之事吧?”

“丞相既然知道,何必多问。弃楚从汉,欲伸大志,可汉军人才济济,哪有我的位置啊。”

萧何认真道:“汉王册封十八位将军,尚未拜大将。跟我回去,举荐足下做大将军。”

韩信苦笑道:“丞相骗我。将军尚不可用,何谓大将军?在下出自楚军,汉王见疑,岂能用我?”

“何言见疑?汉王唯才是举,思贤若渴,不以出身论价,只缺少了解而已。”

韩信苦笑,默然不语。

萧何劝道:“天下大事,如君所言,关东果然再乱。齐将田荣造反,吞并三齐,项羽出兵伐齐。齐未定,梁又反。赵地陈馀与张耳反目,联合赵歇,攻打张耳。韩国更不安定,项羽胁迫韩王韩成至彭城,杀之,另用郑昌为韩王。韩民不满,再次生乱。时下,群雄逐鹿,用武之时。汉王大志,广纳人才。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汉军必是你用武之地。”

韩信兴奋道:“在下早就说过,裂分天下,不乱才是怪事。”

萧何再劝道:“项羽沽名钓誉,失信诸侯。分封天下,多有不公。不但诸侯反叛,更甚者流放义帝,杀之于江上。大逆不道,人神共愤。天下大道,匡扶正义,将军岂能袖手旁观?走,跟我回南郑,共助汉王,成就大业。”

“先生美意,在下感受颇深,可是……”

韩信语出半句,笑而不语。

萧何又劝道:“汉王决心一统天下。凭将军之才,足以为将,统率三军,只在眼前,切莫犹豫。”

韩信为之所动,道:“成就大业,乃我平生之志也,只怕汉王不用,丞相岂不枉费心机?”

“汉王豁达,爱惜人才,以前不用,不等于现在不用。回南郑,直面汉王,陈述大志,必为之感动。倘若汉王真不见用,再走不迟。”

韩信终于点头:“丞相乘夜追来,恭敬不如从命。”

老者偷听多时,方知来者是大汉丞相,进屋磕头道:“樊村因贵人来,必名扬天下,老翁万幸。”

萧何急忙扶起老人,其老伴端来饭菜。谢过老人后,二人边吃边聊,直至天明。

汉王宫内,刘邦徘徊不定,一会儿骂道,“萧何,你家死人了,为何走得甚急?”一会儿又长叹,“萧何,寡人拜你为相,哪儿对不起你?”一会儿卧床,辗转反侧;一会儿起身踱步沉思,像驴拉磨一样转圈。如此再三,折腾到东方发白,才迷糊睡去。

太阳升至半空,门外忽然报告:“丞相回来了。”

刘邦一跃而起,惊问道:“丞相在哪儿?”

“门外等候。”

刘邦急忙出门,到门口又站住了,返回来稳稳坐定,慢声慢气道:“叫他进来。”

萧何入,施礼道:“臣萧何拜见主公。”

刘邦沉默了一会儿,拉长声音问道:“昨晚,为何逃走啊?”

萧何从容道:“臣没逃走,是追出走之人。”

刘邦突然起身,斥道:“自来汉中,出逃将士甚多,你不去追。今天,是否欺骗寡人啊?”

萧何辩道:“先前出逃的皆是平庸之辈,全军随处可以找出来。昨晚出走的是大将之才,天下难求。”

“谁有这样本事?”

“韩信。”

“又是韩信?”刘邦愤愤然,“他在楚军不过执戟,寡人用他做都尉,已经是破格任用了!”

萧何辩道:“韩信有大将之才,应统率三军。”

刘邦到萧何身边,指责道:“用他做大将,汉军无人吗?”

萧何毫无惧色,力辩道:“臣早就说过,主公留守汉中,治理巴蜀,此人可以不用;若争霸天下,成就大业,此人必用。臣无半点私心,请主公明察。”

刘邦低声问萧何:“韩信真有本事?”

“若无本事,臣不会再三举荐。”

刘邦沉思良久:“看丞相面子,拜为将军。”

萧何大声道:“主公,应拜大将军。韩信有统率三军之才,定鼎天下之能,切勿轻视。”

刘邦不语。

萧何复劝道:“主公可召见韩信,共论天下,必然耳目一新。拜韩信为大将,不是萧何的面子,是主公大业。”

刘邦想了一下,突然叫道:“见韩信!”

王宫内,刘邦上座,萧何侍立,韩信从容而入,见刘邦施礼道:“臣韩信,拜见汉王。”

刘邦看着韩信,沉稳道:“韩都尉,丞相多次举荐,不知你对时局有何高见?”

韩信从容道:“请问主公志向:欲留守汉中,治理巴蜀,还是北定三秦,争霸天下?”

“大丈夫当然立大志,成大业。岂能偏安一隅,无所作为?”

“再问主公,欲争天下,诸侯中谁强?”

“项羽。”

“主公以为,和项羽比,智强仁勇,谁胜?”

刘邦认真思忖,答道:“不如项羽。”

韩信直言道:“此言差矣。臣以为,主公远在项羽之上。”

“何以见得?”

“项羽刚愎自用,沽名钓誉,外强中干。以勇立威,以威欺信。自冠诸侯之长,实无长侯之能。”

刘邦惊奇:“详细讲来。”

韩信从容道:“项羽,一介武夫,难成大业。其人有虎狼之狠,又有妇人之仁。勇暴天下,所过屠城。坑降卒,烧秦宫,烹儒生,裂天下。其狠胜于豺狼,暴过于亡秦。然而,他内心软弱,不能决断,时而金刚怒目,时而泣如妇人。其人匹夫之勇,且又刚愎自用。崇尚力敌百人,却不思智服万众;喜欢单枪匹马,不知择兵用将;身临大事,毫无主见,排斥良言,一意孤行,朝令夕改,喜怒无常。部下不知所为,难服众人。其人不通治理,却又沽名钓誉。暴秦已灭,天下一统,本应铸万乘之尊,成一统大业,他却裂分天下,还政诸侯,凭喜好封赏,遍留隐患,美其名曰:守信诸侯。弃帝王之所,守四攻之地,又美名曰:衣锦还乡。羡慕虚荣,鼠目寸光,不足以成就大业!其人废义帝之约,失信天下,浅薄之至,令人发笑,却自以为是,自尊诸侯,岂能不为诸侯摒弃?”

刘邦听过,微微颔首,问道:“就这些吗?”

韩信又道:“主公志向远大,政通人和。选贤任能,何所不归;论功行赏,何所不服;亲历征伐,何所不破?主公广开言路,人尽其才,物尽所用,通于治理。入关约法三章,秦地大定。百姓箪食壶浆,欢迎仁者。所到之处,人心所向,天下风从影随。”

刘邦再问:“既如此,可败项羽否?”

韩信陈词:“常言道:‘得民心者得天下。’主公不但得民心,军心,更有人和、地利。眼下山东作乱,正是用兵之机。主公可乘机走出深山,成就大业。项羽恃一身蛮勇,别无所长。一长一短,足以分辨天下。”

刘邦高兴:“赐座。”

侍臣引韩信坐。萧何见刘邦面有悦色,一块石头落地。

刘邦认真地看着韩信,又问:“汉军欲成就大业,如何用兵?”

韩信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图本。刘邦惊问:“此为何物?”

韩信徐徐展开:“此臣所绘诸侯坤舆全图。”

韩信说完,把图本挂在壁上。刘邦起身,近看图本,耳目一新。萧何惊奇,也近前观看。图中山川要塞,村庄河流,了然在目。萧何看着全图,惊讶不已,暗中叹道:“项羽若得此图,汉王大业休矣。”

韩信面对图本,指点道:“主公在汉中。这是雍王,这是塞王、翟王。这是韩国的阳翟,这是朝歌、洛阳,项羽在这里。这是燕国、齐国……”

韩信一一指点,刘邦喜不自禁。韩信介绍天下大势,指图讲道:“主公欲霸天下,必取中原;欲取中原,必先取关中。欲取关中,可明修栈道,迷惑雍王,暗度故道,袭取陈仓。陈仓为汉军所得,则为立足之地,可轻取关中。”

刘邦点头,大悦:“所言极是,接着讲。”

韩信在图上一一指点:“关中三王,实为秦贼。三将率三十万众出关,无一人生还。秦人恨三将,恨不得寝皮食肉,必不为之所用。主公以威武之师,伐狐疑之众,关中可传檄而定。关中乃帝王之所,有山河之固,此所谓不破之地。主公可定都关中,选用能将,东出函谷,争霸中原,诸侯必望风归顺。兼有田横叛楚,魏王有怨,陈馀不服,彭越造反,项羽首尾不顾,孤掌难鸣,必为主公所擒。若如此,天下可定,大业可成矣。”

刘邦大悦,拉住韩信的手:“足下所言极是!天下大势,了然在胸,勇冠三军,智夺天下,相见恨晚。寡人决定,拜足下为大将军,统领全军,北定三秦。”

韩信大喜,长跪施礼:“谢主公信任。”

萧何高兴,插言道:“拜韩信为大将,要庄重行事,筑拜将坛,与三军盟誓。主公选黄道吉日,斋戒五天,面对全军,亲自拜将。若草率行事,人无威名,将无归心,何以统率千军万马?”

刘邦高兴道:“丞相所言极是。有劳丞相,选择吉日,筑坛拜将。”

当日,汉王从樊哙部下拨五千人给萧何,筑拜将坛。萧何选中城南土丘,指导筑坛。将士劳作,日夜不息,惊动全军。

将士得知汉王拜大将军,不知所拜何人,互相猜测。猜来猜去,多指樊哙。樊哙以为鸿门救主,力挫项羽,亦觉功盖三军,不禁自喜,只是没有任何消息。一天,樊哙与萧何见面,拱手施礼,直率地问道:“丞相,汉王欲拜大将,三军知晓,但不知所拜何人?恳请丞相赐教。”

萧何看着樊哙,支支吾吾:“这个……这……”

樊哙急道:“丞相好不爽快,但请直言。”

“军机大事……必问汉王。老夫岂敢妄自猜度。”

樊哙直率地问道:“丞相,在下为大将,可否?”

萧何无法回答,支吾道:“将军英勇善战,忠勇可靠,值得信赖。”

樊哙笑道:“丞相看我是将军?”

“当然。将军英勇,汉军无人能比。鸿门宴前,威震三军,谁敢不服。”

“按丞相之意,大将军非在下莫属了?”

“这个……得问主公。拜大将之事由汉王做主,老夫岂敢胡猜?”

樊哙吼道:“支支吾吾,必有内情,待我问个明白。”

樊哙说完,风风火火地离去,街上,迎面走来曹参。将近,曹参道:“樊将军,主公拜大将,恭喜你。”

“恭喜我做甚?”

“将军英勇善战,勇冠三军,身为上将,大将军非你莫属。”

听曹参恭维,樊哙自己也有几分得意,又不敢确认,答道:“待我问过主公再说。”

刘邦独自在王宫面壁斋戒,闭门谢客。樊哙到汉王宫外,直奔宫门。两侍卫持剑拦住,庄严道:“樊将军,主公闭门斋戒,不得擅入。”

樊哙瞪圆双眼,吼道:“敢拦老子,不要命了?汉王许我入朝不趋,佩剑上殿,你等鼠辈敢拦我?”

樊哙声如洪雷,双手一拨,两侍卫倒退数步。太仆赶来,拔剑在手,拦住樊哙。樊哙怒起,将要动武,刘邦在宫内叫道:“让樊将军进来。”

樊哙狠狠地看了一眼太仆,入室。刘邦面壁盘坐,庄严肃穆。樊哙见场面庄严,施礼道:“臣樊哙,拜见主公。”

许久,刘邦慢慢回身,问道:“樊将军擅闯王宫,是何道理?”

樊哙愧然,问道:“全军议论,主公将拜大将军,不知所拜何人?”

刘邦言语不高,慢条斯理:“为将者难,为大将者更难。身系将士性命,国家安危……”

樊哙不知所云,再问道:“主公,何人可当此任?”

“为大将者,必具五德,智强仁勇忠也。”

樊哙急问:“何谓智强仁勇忠?”

刘邦字句铿锵,答道:“智者,运筹帏幄,决胜千里;强者,雄视天下,把握万机;仁者,爱惜士卒,体恤万民;勇者,却敌千里,取敌上将;忠者,忠心不二,尽孝国家。为大将者,五德必具,方可服众人,成事业。”

“敢问主公,臣具几德?”

“将军忠勇可佳,值得信赖。”

樊哙惊道:“臣只具二德?万军之中,谁具五德?”

“具五德者,唯有一人。”

“请问主公,不知何人?”

“拜将时,将军自然明了。”

樊哙不知所言,沉默不语。

刘邦愠道:“樊将军,寡人斋戒,闭门谢客,你却擅闯王宫,该当何罪?”

樊哙自知亏理,一时不敢回答。

汉王正言道:“将军有功,还望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再立新功。”

樊哙无趣,突然道:“告辞!”

樊哙匆匆离去。刘邦看樊哙的背影,有不服之意,轻轻摇头。

吉日,拜将坛彩旗飞扬,庄重严肃。六六三十六级台阶,雄伟高大。坛中香炉,香火正旺。周围礼兵彩旗。东为青旗,礼兵青衣;西为白旗,礼兵白衣;南为赤旗,礼兵红衣;北为皂旗,礼兵黑衣。萧何早早登坛,立在香炉前,形如雕塑。坛下三军将士,整齐排列,肃穆庄严。吉时已到,萧何面对全军高声叫道:“敬请汉王与大将军登坛。”

刘邦与韩信同乘宝舆,已到坛侧,萧何一声礼令,刘邦牵手韩信,缓步登坛。将士看韩信白面书生,无人认识他,更不知其来历,军中顿时发出疑问:“此为何人?”

樊哙大失所望,原来是治粟都尉,不服气说道:“一个粮官,何才何能,敢为大将?”

夏侯婴看了一眼樊哙:“此人文韬武略,不可小觑。”

樊哙嚷道:“何以见得?”

夏侯婴解释道:“主公拜将,自有道理,切勿多言。”

樊哙不服,怒道:“他日,必与之决一高低。”

樊哙叫声越发高起来。夏侯婴拉扯他的衣角,樊哙仍愤愤不平。

刘邦、韩信,盛装登坛。刘邦戴王冠,着赤袍,腰佩斩蛇剑;韩信银盔银甲素袍,佩楚王剑。两人款款而上,至坛顶,二人候立,萧何上前大声叫道:“拜将开始。”

刘邦到香炉前,焚香,祭天拜地,然后大声道:“大将军韩信受拜。”

韩信上前,萧何叫道:“授大将军印。”

礼兵双手捧彩漆方盘,盘中红绸包裹将印,到汉王前。刘邦捧印祭天,然后收在胸前:“拜韩信为大将军,统领三军,有印为证。大将军受印。”

韩信跪拜刘邦,手举过顶,接受将印。

刘邦授尚方宝剑,大将军绶带,无不庄严。

授受仪式后,刘邦到坛前,面对全军高声道:“从即日起,三军之事,决于韩信,任免去留,生杀予夺,皆由大将军决断。望全军将士,恪尽职守,尽心听令;望大将军以苍生为重,尽心尽力,尽职尽忠,统率全军,北定三秦,东征诸侯,还我故乡,一统天下。”

全军将士情绪激昂,振臂高呼:“还我故乡,一统天下。”

欢呼声息落,韩信走到坛前,高声道:“本将军牢记主公重托,忠心不二,恪尽职守,竭平生之智,一统天下。望全军将士,团结一心,英勇奋战,建功立业!”

全军又一片欢呼:“英勇奋战,建功立业——”

拜将之后,汉王引韩信下坛,同乘宝舆,检阅三军。宝舆由太仆驾驭,在军中款款而行。宝舆所至,欢声雷动。韩信威风陡长,震撼全军。

这真是:

几经波折拜将台,汉中对策大业开。

权重不忘同车走,一统江山万古才。

拜将仪式尚未结束,樊哙先自离去。回到府中后,他脱去铠甲,怒道:“楚军执戟郎中,竟来统率汉军,岂有此理?”

樊哙愤愤不平,不理军务,一连数日在房中假睡。傍晚,夏侯婴入,责备道:“汉王检阅全军,将军为何不辞而别?事后更不该消极军务啊……”

樊哙声如洪钟,愤愤地说道:“韩信何才何能,敢做大将军?问问他,敢与我比高低吗?”

夏侯婴劝道:“韩信才能,的确在你我之上,日久必见分晓。”

“见个分晓,我才能服他。”

“将军莫急,打几仗,看他的本事,是纸上谈兵,还是真才实学。”

“打仗?还不吓尿裤子。”

说话间,侍卫报道:“大将军到。”

“大将军来,切勿失礼。”夏侯婴嘱咐樊哙道,然后出门迎接,施礼道,“不知大将军来,有失远迎。”

韩信还礼道:“夏侯将军在此?”

两人入室,樊哙色愠,闷坐不语。韩信问道:“樊将军为何不悦?”

樊哙直言不讳:“足下做大将军,本将不服。”

韩信不急不躁:“樊将军爽快。本将想问,缘何不服?”

樊哙突然起身,冲韩信问道:“敢和我比试吗?”

韩信平静问道:“比试什么,斗力还是斗智?”

“先斗力,再斗智。”

“本将依你。夏侯将军在此,正好评判。”

夏侯婴料定韩信不是樊哙的对手,急劝道:“使不得,使不得。伤了大将军,如何向汉王交代。”

樊哙不依不饶,先自出门,挽起袖子叫道:“来来来,咱比个高低。”

韩信出门,夏侯婴追出,一劝再劝,两人都不理睬。韩信看樊哙一身勇武,问道:“如何斗?”

樊哙立在院子中央,答道:“是你先依我,这次,我依你,也算公平。怎样斗,由你说。”

韩信在院中四下看一眼,到处是收获的麦秆。韩信指着麦秆道:“樊将军,一捆麦秆重,还是一根重?”

“当然一捆重。”

“我选重的,轻的归你。”韩信说完,抓起一捆麦秆,迎风投到墙外。然后对樊哙道,“看你的。”

“这有何难?”樊哙说完,捡起一根麦秆向墙外投去。没想到,他投了三次,都被风吹回院子。

韩信看夏侯婴:“夏侯将军作证,樊将军输了。”

樊哙突然叫道:“不行,这里有诈。”

夏侯婴劝道:“樊将军,兵者,诡道也。这正是大将军为将之道,不要争了。”

樊哙不依不饶,指韩信道:“真刀真枪,敢比试吗?”

夏侯婴知道樊哙力可拔山,敢和项羽比高低。韩信以智见长,若打起来,定输不疑。韩信毫无惧色,问道:“斗枪还是斗剑?”

“斗剑。”

樊哙说完,拔出佩剑。韩信亮出楚王剑。霎时间,院内杀气顿起,一场恶斗即将开始。夏侯婴不能劝阻,替韩信担心,叫苦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