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换帅

在切尔切索夫接掌国家队教鞭之前,毕岘从没见过他。在足球界,球员凭着声望认识自己的老板,曾任俄罗斯国家队主教练五年时间,还率领球队在本土世界杯杀进四分之一决赛,他的声望以及荣誉告诉毕岘这位新任主帅值得尊敬。国家队在备战之后的世预赛之前提前集训,并且安排了一场友谊赛作为新教练的首秀。

这也是毕岘第一次见到切尔切索夫,他到达球队下榻的酒店时,有人捎口信说主教练想见毕岘。二人彼此在有翻译在场时只是寒暄几句,然后主教练让毕岘了解他计划如何接掌教鞭。

切尔切索夫在全国范围内观看过不下数十场比赛,在他接手后的第一场比赛之前,人们议论纷纷,其中一个问题与毕岘有关:他会不会仍然让毕岘当队长?而切尔切索夫回答说:会的。当然毕岘并没有轻信,他在第一次集训的那一周内一直非常担心。但是毕岘很幸运,几乎立刻听到他迫不及待地想听的话:“你仍然担任队长,我觉得你会是一位出色的国家队队长。你的球踢得相当不错,其他人也很尊重你。如果有人怀疑,你要用行动证明,他们错了。”

切尔切索夫对毕岘和对其他球员提出要求,说的非常简单。他希望国家队踢实用足球,只有这样才能在接下来的世预赛中争取更好的成绩。训练很轻松,特别因为开始时郝伟也是教练组成员,大家仍然保持亲近。切尔切索夫很镇定,放手让人们做他想让他们做的事,而只是在他需要发表意见时才参与进来。他在做这些的时候,球员们都静静地听从。抛开他的声望不说,单是他1963年出生的年纪便令人肃然起敬。球员们很快知道,国家队的主教练找对了。规矩简单明了,没有人会弄混。大家都得到了待遇、尊重还有对自己负责的期望。毕岘相信每名国家队球员都将用实际行动来回应。

尽管只是一场和巴基斯坦的友谊赛,队内仍然充满紧张的气氛,这毕竟是新的一页,还好绝对实力占优,国家队以三比零战胜巴基斯坦。但是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下一场世预赛才是真正的考验。在前四场三负一胜的情况下,第五场客战阿曼意味着要么取胜要么完蛋。作为一支球队需要拿出点真东西来,从个人的角度,作为国家队的新任队长,毕岘觉得自己也必须拿出更多真本事来。

开场不久,国家队队员就满场飞奔努力创造着机会。球队精力充沛,传球精准,感觉非常好。但是随后却是阿曼队破门得分:没有威胁的射门碰到吴少聪的膝盖弹起,恰巧越过刘邵洋十指关。运气球,但这意味着比分落后。还好就在半场结束前,黄紫昌打进扳平的一球。全队在进入终场休息时气势高涨信心十足。

下半时,中国队从左侧传球到禁区的前沿,毕岘先用脚将球卸下来,角度正适合射门,于是拔脚就射,球从一名防守队员身下穿裆而过,直挂球门远角。毕岘兴奋地跳起旋转,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正在边线附近热身的韦一平,毕岘像弓箭一样发射出去,骑在他的背上欢呼。临近结束时,刘邵洋扑出对方很有威胁的射门。毕岘的进球最终帮助中国队二比一制胜阿曼。击败阿曼队之后中国队赢得了一线生机,能不能圆梦世界杯是五个月之后的事情,在此之前男足必须紧紧咬住,他们接下来还要跟日本和澳大利亚第二循环碰面,中间还有友谊赛。

切尔切索夫信任从郝伟手中接过的年轻队员,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或以下的整整一代球员,他给球员们时间和比赛机会,让大家树立信心。很难说清楚是什么将一支成功的队伍组织起来。人所共知的因素:杰出的球员、优秀的教练、良好的管理。当然,将独立的个体组成一支队伍,还需要其他一些东西。尤其是在国际大赛中,球员来自全国的各个俱乐部,一起生活、一起踢球、一起赢球和输球的感觉截然不同,尽管存在伤病、俱乐部状况不佳以及除比赛前的寥寥几天之外几乎没有训练的时间等诸多因素,一名具有国际水平的教练必须尽量使球队向前发展。球员们尽力而为,而且球队的年龄也会起到一定作用。然而,切尔切索夫的作用值得称道,至少他营造出一种在以前的国家队中不曾有过的良好的竞争氛围。

曾几何时,国家队队员聚在一起时,马上就知道谁和谁合得来。派别根据球员的年长和年少或根据球队之间的敌对关系而划分。现在,情况大为改观,国家队队员之间有一条真正的纽带,一种真正的相互尊重;这种纽带使得大家踢球时的感觉截然不同。切尔切索夫接管后的短短数月中,每个人都感觉到它慢慢滋生出来。如果有防守队员从后面将队友铲倒,用不了两分钟,另一个队友就会把对方那个球员铲倒,这是报复也是警告。照顾同伴,这是毕岘在河北队踢球时再熟悉不过的态度,这是一种在所有攻城拔寨的队伍中经常可以看到的氛围。

尽管在切尔切索夫的调教下一切井然有序,还是不会有多少人认为国家队有机会在日本和澳大利亚身上赢球。实力上的差距有时也许可以被打破,但是绝大部分时候仍然是根本性因素。日本足球领先全亚洲十数载,中国队望尘莫及,不是冒出一个毕岘或者罗保罗就可以弥补的差距。尽管在成都凤凰山球场中国队已经拿出了二百分的力气迎战日本队,但是比起第一回合的碰面,大家显得勇猛有余智谋不足,放弃了防守反击的战术改为对攻也许是勇敢者的尝试,但是切尔切索夫还是低估了面对日本球员时的技术差距,偶有闪光但掩盖不了频繁的失误,最终在一场热闹中零比二败北。在足球层面输给日本队和输给世界二流球队没什么区别,此时中国队也许算得上是四流,但是面对澳大利亚每个人的争胜心都更强烈,除了这个国家和日本一样让人生厌,更在于中国队和澳大利亚队的差距非常微小,首回合输球就让队员们气不愤,次回合更是要在主场复仇。由于输给日本后积分劣势进一步拉大,所以面对澳大利亚只有取胜一条路。切尔切索夫排出了比对阵日本更激进的进攻阵容,毕岘和罗保罗都被推到边锋位置,配合双前锋组成四前锋,毕岘也被要求更多参与进攻,尤其是单对单的机会一定要坚决攻击。这场比赛在四川球迷雄起的呐喊声中国家队打出了气势,全场围攻澳大利亚,但是长期被诟病的门前终结能力再次成为了绊脚石,狂射二十脚却只有一个进球,浪费机会的最大惩罚就是在比赛快结束时被对手绝平,一比一的比分让中国队冲击世界杯的希望更加渺茫。

中国队无缘世界杯并不是什么稀奇事,球迷习以为常,人们的期望并不像球员自己那么高,这样男足身上的压力也减轻了不少。比起窝囊出局,大家更想看到虽败犹荣的场面。切尔切索夫绝不是那种在比赛之前向媒体口出狂言的人,但是自从担任主教练后,他总是说他认为中国队有能力战胜亚洲任何对手。尽管再次面对伊拉克还是没能取胜,平局的结果并没有支持切尔切索夫的观点,但是他的自信在不知不觉之中灌输到年轻一代球员的脑海里。

最后两场比赛已经无关大局,中国队出线机会仅剩理论可能,在对阵泰国赛前的夜晚,国家队一起用晚餐的时候,毕岘环顾四周,用心地倾听着人们的谈话,回想是否曾有一支国家队的心态如此积极。毕岘对第二天的比赛心存疑虑,那是关于自己是否能适合出场。国内的人们或许并非还关心这场比赛的结果。但是毕岘仍然想上场比赛,虽然有些担心自己在代表河北队比赛时所受的腹股沟拉伤不能及时痊愈。起初似乎并不像他感觉得那么严重,所以毕岘和其他队员一起参加国家队的训练。毕岘有一周的时间接受治疗,希望及早恢复,这几天的每分钟都觉得那么漫长。作为队长,情况更糟,他得参加所有的活动。

不过,毕岘终于第一次能够和其他人一起在体育场内活动,在晚餐前的傍晚时分,提前半个小时,国家队医疗小组一起检查毕岘的恢复情况:跑动,转身,踢定位球。心理感觉微妙,尤其是大赛在即时作为球队的队长。一方面,他想充分伸展以确信自己足以上场比赛而不让任何人失望;另一方面,因为不想在最后一分钟倒下而失去机会,他又不得不有所收敛。不管怎么说,最后结果是毕岘一切正常可以参加比赛。球队的其他队员也是状态极佳,此时此刻毕岘真希望有机会再和日本、澳大利亚、伊拉克轮番较量一次。

毕岘几乎是在等待着队员们的紧张和吵吵闹闹,但是小伙子们在早餐时还是像前一天晚餐时那么信心十足;而且,即使在开球前一个小时的更衣室内,每个人都显得气定神闲。大家出场进行热身,一切如常,当然不包括毕岘的伤势。毕岘仍然放心不下,他知道自己想踢球,但是又必须服从于球队的利益。尽管那几分钟的跑动和伸展都让毕岘感觉到不太舒服,但他还是深信自己可以上场。

时间到了,在通知进场比赛的铃声响起前一两分钟,切尔切索夫让队员们都坐下来。他的话非常简单,但字字如锤,敲打在每个人心坎上:“去吧,尽情享受世预赛。不要去想出线权,这场比赛的胜负有他自己的意义。好好踢,三分。”切尔切索夫每次的结束语总是“三分”。毕岘站起身来,带领球队走进通道。

医生事先告诉毕岘用一副绷带裹住短裤,既可以保暖又可以作支撑。即便是站在通道里,毕岘知道自己同意打上绷带是错误的。毕岘踢球时,所穿的东西必须让他感到舒服:不仅仅是鞋,还有其他行头。如果起泡,毕岘不能在疼痛的脚趾上再穿一双袜子或贴上橡皮膏。可能是心理作用,但毕岘知道对他来说这确实不一样。在等待着参加这场重大比赛时,毕岘感觉自己好像被这些东西捆绑着。尽管如此,此刻的确不是调整心理的最佳时间。

一切出乎人意料,刚刚开球没多久中国队就马上落后一球。泰国队开场疯狂逼抢促使后卫失误破门得分。毕岘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打住对自己感觉不对劲儿的担心。伤势没有大碍,但是裹住的短裤让毕岘烦恼。如果腹股沟会拉伤,那就让它拉伤去吧。毕岘一瘸一拐地走出边线,将其扯下来。摆脱束缚之后的确不同,毕岘马上感觉好多了,更加自如,跑动起来更容易。在比赛的剩余时间里,毕岘全然忘记了伤痛。通常情况下,—球落后是再糟糕不过的开局。泰国队一球领先之后,自然是坚决防守伺机反击。但是中国队一点都不担心,没有人被吓倒,没有人有别的想法,刚开场落后总比比赛比赛结束前落后好得多,每个人都自信实力在泰国之上,逆转只是时间问题。

毕岘确实发动起来了,他情绪控制得很好,但在开球之前已经看到他眼中的热情,他的叫喊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加油!按计划来我们会赢的,扳平再反超,没什么难的。”

队员们都知道他是对的。仅仅五分钟后,韦世豪打入扳平的—球,而后中国队乘胜追击,泰国队感觉到这一点,他们的神经开始紧张起来,他们的门将要经历最糟糕的夜晚。

结果就好像是那种少有的比赛:能想到的都能够做到。在上半场结束前,倪特从球门外二十多米处张弓搭箭远射破门,这是他为国家队贡献的第一粒入球。更妙的是,球在最完美的时间入网。如果比赛咬得很紧,在半场结束时取得领先会使进球的—方占有相当大的心理优势。虽然因伤错过不少预选赛场次,但是倪特在这个晚上如愿以偿。有他在球队中攻防更加平衡。尽管还年轻,但他总是不停地抢断,不停地跑动,既能传球,又能射门。

毕岘不知道其他球员怎么样,但毕岘在中场休息时比开赛前更加紧张,他走进更衣室,不知道下半场如何去做。上半时结束后,切尔切索夫总是让每个人都进来休息五分钟:坐下,松开鞋带,喝点东西,做你该做的事。球员之间马上开始交流起来,每个人都在想:下半时是尽量防守保住比分,还是继续进攻争取再打进一球而赢得比赛呢?

切尔切索夫告诉所有人不需要做任何改变,他们还可以进更多的球,相信防守队员的能力。下半时踢球恍若梦中,开球后不久,韦世豪攻入个人第二粒进球,然后又是第三粒进球完成帽子戏法。最后罗保罗传球,郭田雨又打进一球。毕岘回头向替补席看人们的反应,毕岘猜想,看台上所发生的一切同样会在国内的电视机前发生:替补球员和教练员跳了起来,相互拥抱。他能从人们的嘴唇上读出声音:在世预赛上5比1大胜泰国,2011年在合肥输给泰国1比5的惨案终于可以翻身了。

比赛还剩下二十分钟,这是在足球天堂的二十分钟。毕岘在比赛中也尽职尽责,毕岘并不像有时在代表国家队踢球时那样在决定性事件中冲锋在前。踢着球,毕岘感觉好像自己居然有闲心来欣赏比赛。毕岘是队中的一员,但是他欣赏着身边队友的精彩表演。大家所要做的就是控球,这让泰国队越来越紧张。中国队的队员并非那种揪住别人的鼻子拨弄和恶作剧的人。他们只是不停地相互传球,甚至只要想这样做下去,泰国队就摸不着球。

吹响终场哨声后,毕岘想做的就是跑向同胞球迷,成千上万的中国队球迷来到泰国,使得下半时听起来好像是在国内打比赛。除了极少数闹事者,球迷随国家队东征西杀,给队员们以巨大的支持。毕岘敢肯定地说,这场比赛现场的每一名中国队球迷都能诉说他们过去不知身在何处的可怕旅途以及对国家队可怜表现备感失望的故事。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输给泰国这样不如自己的对手时的感受。这些球迷,就像球员们一样,值得在客场品尝胜利果实。

回到更衣室,毕岘发现自己几乎说不出话来,就像在过去的几个小时内被迫一根接着一根地抽了二十根烟,嗓子里直冒烟。毕岘知道自己在比赛中说过不少话,也没少叫喊,是不是还与国家队球迷一起在下半时放声歌唱了呢?更衣室内的气氛非常美妙,大家无比骄傲、无比高兴,但他们在场地内已经蹦得够多、跳得够多的了。此刻,非常平静。有些球员在接受按摩,有些在冲澡,而其余的人,像毕岘,坐在那儿,慢慢脱着行头,喝着水,在品味着这一刻。

毕岘倚墙斜坐,陷入往事的回忆。想起一年前的周六下午,在阴雨绵绵的大连梭鱼湾球场输掉了比赛之后,时任主教练郑智在更衣室内对毕岘们说:“我已经尽力了”;想起媒体和不少球迷,在世界杯之旅尚未开始之前就断言他们的不堪一击。在心灵的深处,某种东西推着毕岘,即使推到那个时候,毕岘也不同意投机商人的看法。对毕岘个人而言,对于国家队,毕岘当时感到失去郑智,就好像走到世界的尽头。然而此刻,十一个月后,如果郑智继续留任教练,会是什么结果?天知道。毕岘对他的执教能力深信不疑。对于他的人格,毕岘无比地敬重。有时候,变化并不按照人们的意志转移,谁都得面对现实。毕岘喜欢在郑智的率领下为国家队踢球,但这一年是在切尔切索夫的麾下,作为国家队的队长为中国队效力。新教练挽救了新一代国家队员,并为大家提供作为一个团队向前发展的机会。虽然切尔切索夫和吴曦教练在对待球员的方式上大相径庭,但是他们在尝试打造一支成功的球队上却惊人地一致。就国家队而言,在泰国的表现和比分,充分证明这位俄罗斯人的改变有多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