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懿问:“信件在何处?”
随喜答:“在奴婢身上。”
玄懿点点头,登台发表誓词。许多将士都听闻过玄懿教宗的美誉,见过玄懿的年画,但都没见过其人。今日一见,均惊为天人,加之玄懿擅长演讲煽情,将士们无一不在心中发誓要为其马革裹尸,至死方休。
宴会结束之后,玄懿要回皇宫,经济则留在军营。临走前,玄懿在经济军帐对他微笑道:“可千万不要输给右仆射哦!你并不在他之下,若有事,写信给我。”
经济听玄懿这样挺他,喜上眉梢,拍着胸脯道:“法师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玄懿看着经济浅浅一笑,那笑容真令经济迷失,待回神,玄懿已然离开。
喧哗过后,军营内一片胆寒的死寂。
仲挺提了一壶酒来到熙载帐中,掀开帐帘,一股清新的香气扑鼻,熙载坐于案前,案上摆了一株红色玉茗花。
玉茗花的叶片如同翠绿的羽翼,高高地攒聚在一起。而那重重叠叠的花瓣,好似点点朱缨,轻轻地拂过每一片绿叶,静静凝想,吐露芬馨。
“怎么,酒没喝够?”熙载看见仲挺手中酒壶,微笑而问,“明日要出征,我不能再饮了。我这只有清茶,没加佐料,你且将就一下吧。”
时人饮茶,喜欢在茶水中加入生姜、八角之类的佐料,单纯由茶叶沏出的茶水,一般只有僧侣会喝。
仲挺将酒壶掷在席上,打量着熙载,道:“我瞧你心情好得很呐!真没良心!亏我还想来陪你喝酒解闷呢!没想到你堂堂右仆射、大将军、东征元帅,居然窝在帐子中莳花弄草!”
熙载不以为意,一面为仲挺斟茶,一面道:“这就受不了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哎!真搞不懂你们!”仲挺摇摇头,“你就这么宝贝这玉茗花?我记得你的私宅中就有许多。”
“这株玉茗盆栽,正是由我院中那株‘安禅制龙’的枝条栽培的。安禅制龙是我初次在讲坛上见到她那年栽种的,如今已亭亭如盖。”熙载凝视着盆栽,缓缓道。
仲挺见他眼神柔情似水,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忍不住嘲讽道:“你怎么沾染上那些酸臭文人的臭毛病了,真是矫情!”
“玉茗冬春无改,冒雪而开。谛老传法时,手拈玉茗,漫天下起玉茗雨。在我心里,她就像玉茗一样,大爱世人、坚韧勇敢、独立自主、生机蓬勃。”熙载没有理会仲挺,微笑道。
仲挺听了这话,有些被打动了,却听熙载又道:“玉茗花开时,轰轰烈烈;落时,毫无征兆,猝然整朵掉落,铿然有声,犹如断头,触目惊心——如此决绝。更像是一名武士,不念生死,只为壮烈。但愿,她不要做了玉茗。”
玄懿回到奉庆殿,奉庆殿内张灯结彩,一幅喜庆的模样,宫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玄懿自然也是高兴的——她高兴的不是这场喜事,而是迢吴的消息。
派去南方的暗卫们传回消息,他们已经将玄懿的信件递交给各路官员,成功说服他们联手发动兵谏,劝服虞政挥师北方,与玄懿里应外合,驱除胡虏。
玄懿将密信反复看了好几遍,忍不住搂着百翎揉了两把。百翎眯着眼,一脸嫌弃。
玄懿深吸一口气,迅速平复激动的心绪。
本来她是不抱任何希望的,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利。
“果然,回归北方是众望所归,而非我一人之愿。”玄懿给自己的成功定下基调,随即恢复冷静,“行百里者半九十,眼下还不是得意的时候。能否成功兵谏,爹爹能否顺利北伐,都是未知数。我这边要做好准备,不能走漏一点风声。倘或叫夏本知道,仹命危矣!”
玄懿吩咐随喜:“悄悄的,把这消息告诉万权老将军,让他依计行事。”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玄懿每日照旧处理公务,因与夏家联姻,她对夏本越发客气了。剑履上殿、赞拜不名之类的待遇都给了夏本,还同夏本商议起初彤与介祉的婚事。
介祉原本不愿接受这个补偿,但玄懿安排他与初彤见了一面后,他就欣然接受了——在绝对的美貌面前,任何骄傲都是纸老虎。
很快,东征军就到了东都外。东都外另有一支实力雄厚的军阀夏缜,若不先解决他,难以对东都用兵。夏缜也是武家子弟,而且出自武家最核心的家族。当初夏本起事,为防止夏缜阻拦,曾以兄相称,低声下气地给夏缜写信恭维。
夏缜觊觎东都已久,也跟东都打了不少仗。如今夏本派兵前来,自然是撕破脸了。熙载决定采用相对稳妥但耗时较长的策略,即围困夏缜的粮仓,待其因粮食问题而混乱后再进行平定。
然而,经济提出了更为激进、快速的作战方案。经济一意孤行,导致驻地失守,军队蒙受重大损失。夏本派出新的将军替换经济。
经济回到京都之后,赌气不见夏本,径直去了奉庆殿。不论夏本派人找了他多少回,他就是不搭理。
夏本问起,玄懿也只能无奈笑笑,道:“二郎似乎疲惫不堪,一直在房中休息。”
如此,夏本也不便说什么了。
玄懿和经济一起用膳时,经济喋喋不休地抱怨:“兵贵神速,兵贵神速,阿兄这样畏畏缩缩,时机都延误了!他从前都不这样的!这会子我说什么都不听,就一句不行!怎么变得跟爹一样专断了!”
玄懿道:“你跟他说不通,为何不与我说?若早派人写信给我,总不至于叫丞相换了人去。”
其实,玄懿早就知道两位将领意见相左消息——东征军中有她的人。经济没有写信求助她,她自然不能出手。
眼下这个关口,她只能求稳。倘若支持经济,让东征军与夏缜的百鹤军彼此消耗,可为虞政北伐减少阻力,但也有可能被夏缜趁虚而入。所以,最好的局面就是东征军与夏缜、东都军三方相持,她守住京都,等待迢吴的消息。
经济气不打一处来:“我也不知道这般严重!原以为我拿下一城,阿兄就没话说了,谁知道……哎!如今说这些有何用!”
“你没有受伤吧?”玄懿看着经济,问。
“当然没有!”经济骄傲回答,“哪些鼠辈焉能伤我?”
经济说完,才意识到周围的宫人看他的眼神怪怪的。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难道是要……圆房?
虞时风气开放,并不看重贞洁,没有新婚夜验处子的习俗。为了防止一些麻烦,新婚夫妇一般不会圆房,而是过段时间,比如三个月。
经济有些脸红,低声试问:“我可能和姐姐双修?”
“你武功怎样?”玄懿微笑问。
“嗯……”经济挠了挠头,想起前番在佛堂中折戟一事,“还可以吧……”
玄懿两指一伸,在经济手腕上一搭,经济瞬间感到一股强大的内劲冲入筋脉,他能感到这股内劲在他身上狂奔,而他却毫无抵抗之力!
他额头不禁渗出冷汗。
“你无法与我双修。”玄懿收回手,道。
“以姐姐的修为,也不需要双修了吧?”经济色胆全无,唯恐被玄懿的内力震死。
“那也不一定。如果对方的实力与我不相上下,对我也是有裨益的。”玄懿道。
经济忍不住问:“若我修炼成高手,能与姐姐双修吗?”
“你练的是武家的功夫,五行属火,过于刚猛,与我的内功心法相冲。”玄懿道。
“我只知内力有阴阳,怎么还有五行?”经济不解。
“阴阳是形式,五行是内容。”玄懿微笑,“我的内功心法属火木,与金水功法相生。”
“早闻姐姐所练少阳真经的威名,却不知如何火木了?”经济问。
“木者,生发、仁慈、柔韧;火者,热烈、光明、刚猛。少阳真经可打通奇经八脉,抵御阴寒之气,治愈半身不遂,力道柔和却无所不包。”
经济一和玄懿论武起来,登时精神抖擞,先前的尴尬紧张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玄懿微笑聆听经济高谈阔论,时不时拿眼瞟着多宝格上的酒壶。
那酒壶乃是青瓷所制,花纹素雅。
终于,玄懿开口命兰若取下那青瓷酒壶,给经济斟上,道:“这是宫中独有的琼玉酒,给你接风洗尘。”
经济闻了闻,酒香扑鼻,心中大喜,一饮而尽。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玄懿推说有公务,就先离开了,独留经济在房中。
经济沐浴过后,环视房中,描写。
熏香滑嫩,困乏异常,见时候还早,便合目而睡。
玄懿在书房里,扫了一眼着成堆的案牍,望着面前一碗药默然出神。药液表面摇曳着几缕袅袅的热气,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苦味。
“教宗大人,药凉了,还喝吗?”兰若轻轻问。
玄懿的嘴角扬了扬,兰若却觉得她的脸颊有些许紧绷,就像门外的阳光,照在身上,却冰凉凉的。
玄懿将药液一饮而尽,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若我有意躲避,相府那边会起疑的。迢吴那边行军作战也非一朝一夕,我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况且……”
玄懿笑了笑:“宠幸男子本也是政务之一。”
兰若点点头,服侍玄懿漱口,将药碗收起,道:“祝愿教宗大人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