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和健聪回到217所上班了,他的左臂斜吊着,使不上力气,左腿一拐一拐的。半年里他常常对着窗外出神,没说过几句话,几次爬到窗口又退缩了,割手腕,上吊和摔下去一定都很疼。人们说他得了神经病。
他能回研究所是所党委一把手康凯的决定。室主任蒋方来的态度不积极,推到了人事处。他离职时和人事处长大吵过一架,问候了他的祖宗,因此人事处的意见是,放行档案,违约金也不用交了,和217所撇清关系。
回研究室的那天,研究室支部书记老杨带全室同志迎接他,握着他的手说,欢迎回来和我们并肩战斗,前途是光明的,一切困难都可以克服。老杨一直没能改掉革委会的口吻。和健聪一时感动得差点儿落泪。
他被调到了六组,设备和仿真组。同一天和他一起调到六组的还有小顾。小顾已经50了,没有一根白头发,人长得年轻,大家都这么叫他。小顾几年争高工也拿不到,因此牢骚多,磨练出了一些愤世嫉俗的气概。当初和健聪离职时,他说,走得好,有点儿本事的谁在这窝着,也就是我这样的。
小顾说自己因为得罪领导被发配到六组。和健聪到六组的理由是照顾他的身体,任务是管理从美国买的那套计算机。
两个月下来,和健聪很不适应,他开始觉得自己也是被发配来的。六组的确清闲,同时很清贫,没有型号奖金外场打靶补助,连预研都不如。六组主要负责维护试验设备,偶尔做做试验。组里刚刚退休了两个老同志,现在有六个人包括他俩。组长老孙,孙工,再有两年也到了退休年龄。一个有慢性病,没有任务时就不露面。其他两个是技师。
孙工从不迟到和缺勤,每天早上,沏上一壶茶,点一根烟,翻看报纸。慢慢地其他人来了,有本室的也有外室的。他们聊天吹牛,一会儿,再换一波人,孙工把他钓鱼的故事再讲一遍。和健聪一开始在试验室陪着,孙工的故事他已经听了十几遍,实在是无聊,他干脆钻到机房,几乎整天都在那里。
他找蒋方来,表达愿望要回到型号和预研项目里,重拾那个三五计划。
蒋方来说,不急,你先养好身体,等身体恢复了再考虑。
和健聪说,身体的残疾恢复不了了,不能这样浪费青春岁月。
蒋方来说,型号要去外场打靶,你身体不便,现在预研项目也要出差。我们买的那套计算机系统很昂贵,你要管理好它,发挥功用。
和健聪知道这是借口,预研项目顶多一年出一次差,而且是可出可不出。但是他无话可说,毕竟自己是背叛过的人。
蒋方来又招了一个研究生,接续他的项目。和健聪觉肯定没有自己干得好,他理由简单又无理,女生,非重点大学。他对理工女是带有偏见的,对此莫静红一脸的不屑,就你们那些在资料室存档的预研报告,一半都可以直接丢进垃圾箱。我是文科女,写出来都比你们强。
计算机房待腻了,他就去资情室查看国外资料,那里没有多少他需要的资料。他只是想去那里坐一坐,莫静红的办公室门敞开时,他总要抬头看看,希望莫静红突然出现,就像一年前她突然消失那样。他曾努力搜寻莫静红的消息,甚至联系过莫静红的父亲,说调走了,至今他一无所获。
他结婚了,他爸托人介绍找了个农村姑娘,脸蛋像个大苹果红红的满满的,梳了条大辫子,一口陕北口音。她去过西安,见过外面的世界后就一心要飞出老家的窑洞。研究所领导帮忙,把她安排在研究院食堂。她知足,至少是现在。和健聪之所以同意这门婚事,一是他的确需要人照顾,二是他喜欢她的眼睛,她有一双和莫静红一样的眼睛,单眼皮,耐看的那种。她叫小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