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青年开口，灾民们先是安静下来，而发出一阵阵喧哗之声，对苍云派的临时意图，生出犹豫不定的神情。
在偌大江湖上，无论是顶级门派，还是三流小宗，每年都会收养一大批孤儿，在其年幼之时教授识文断字，修行外家之道。
苍云派作为南州大派，与慕氏皇室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家大业大自然门派需求极大，这些孤儿一旦加入门派，便签下卖身契，与原生家庭再无羁绊，如此能为门派效死力。
如果其中有孩子能展露内家天赋，那是意外之喜，如果没有也无妨，本就是穷苦人家，花不了几个子，能当杂役仆从，能做炮灰死士，可以说稳赚不赔的买卖。
只是江湖上打打杀杀，脑袋绑在腰上，比起商贾人家当仆为婢，处境更为恶劣，要么出人头地，要么便是无声无息死在某次械斗中。
以签卖身契的形式进入门派，先天根脚也弱于普通弟子一大截，晋升将会难如登天。
既然被掌握弟子院的唐正遇见，精明如他，正巧遭遇今年旱灾，花点小钱能收下大量孩子，又能替官府解决流民麻烦，可以说一举两得。
“这年轻人，刚才说十两银子？”
李合双腿摊在地上，有气无力按压瘸腿，浑浊双眼若所有思眨动着，似乎对此有明显意动。
男孩傻乎乎在地画圈圈，浑不自知自己命运。
人性是相当复杂的，李合毕竟当年混过帮派，抢掠械斗手到擒来，能是善人无疑是见鬼，只是如今临老了，没成想遭遇数年难得一见的夏旱，落得这般处境。
他将男孩带在身边，本就是这小子机灵乞活，内心或许有一份恻隐之心，却也更多一种道不明的心思。
若是有利可图，放弃此子，也无不可，毕竟又不是他亲孙子。
至于这小子养老之说，太遥远了，连亲儿子都舍他而去，他很难相信这句话，何况已经半截入土的年龄，远没有十两银子来得实惠现实。
青年剑客看向布棚的百姓，扬声道：“父老乡亲们，苍云派在江湖上的地位是数一数二，现下尔等处境朝不保夕，不妨将孩子送入苍云派，日后奔得锦绣前程。”
布棚下的众灾民越发迟疑，牵着娃子的手都在颤抖，是呀，虽然是将孩子卖给门派，但好过跟着一起受苦受难，直接死在这场旱灾中好。
尤其看江湖门派嚣张牌面，更是蠢蠢欲动，下意识忽略其中莫大风险，能闯出来，真正光鲜亮丽的，万中无一。
李合当即也不犹豫，抢在众人前头，拉起男孩的小手冲出人群，大喊道：“少侠，看看这孩子怎么样，能不能入您大派的法眼。”
安翊小脸蛋顿时懵圈，身子一转便出现在剑客跟前，眸子透着害怕，不知所云。
剑客林奔翻身下马，走在安翊跟前，直接上手捏骨，一边点评道：“不错不错，七岁左右的骨龄，小家伙长得倒是挺标致的，便是根祇平平，日后也是个不错的青壮，可以收！”
林奔乐呵呵道，没说一定要收，看向李合的眼神意味深长，这年头一个男童，没缺胳膊断腿，可以传宗接代，算是当然宝贵的，这老头也舍得？
男孩张牙舞爪，使劲掰开林奔的双手乱摸，愤怒至极看人，你几个意思，当他是牲口啊！这么摸人！
不过随即，安翊震惊反应过来，转头看向一脸市侩搓着手的老爷爷，脸上带着讨好卑微之色，不断说着好话。
两人之间讨价还价，全然无视他。
安翊不知所措，有一瞬间重归地狱之感。一路上的相依为命，难道都是错觉？
“孩子，这是你的出路。”李合不忍直视男孩通红的双眸，轻声道：“安家小子，你我缘份到此为止，学武锻身，日后你会谢谢老夫今时所为！”
男孩强压眼眶泛出酸意，怒了，把他卖了，我是不是还要帮你数钱？
顿时间握紧拳头，发脾气：“你姓李，我姓安，你不是爹娘，凭什么卖我！”
“啊，我不当奴仆！！！”
安翊喊声震天响。
李合连忙冲过来，一把捂住男孩的嘴，扫了眼四周怪异的眼神，窃窃私语议论纷纷，顿时有些老脸羞惭。
这一刻，原来和睦的一老一幼，直接反目成仇。
安翊人小力气弱，被捂着嘴巴，愤怒之余还有一股绝望，瘦弱的小身板止不住的颤抖，小手使劲想扒开李老头的大手束缚。
这一刻，安翊悲伤如潮，没了爹娘，他就是路边野草，李老头的善意，伪虚至极，如有必要，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他！
关键，他就值十两银子？！
唐正在不远处没有掺和乌烟瘴气，冷眼一扫，震音传出：“好了！林奔，给这老头五两银子，这孩子有血性，速速收了！”
唐正见惯了人性丑陋，是不是血亲又有什么关系，反而入了门派，你生是门派的人，你死是门派的鬼，这便够了！
男孩被林奔从李老头手中提过，高高举起，整个人顿时在空中扑腾，不断嘶吼咆哮，挣扎着，完全就是不从人。
林奔笑眯眯看着这男孩，也不生气反觉好玩，这屁大点小孩子还能整出什么花样？
安翊气不休，看着林奔表情如逗猫的样子，当即揪住机会直接一脚踹向青年的子孙根，那劲使得势大力沉。
林奔一僵，张了张嘴表情渐渐扭曲，一股非人痛感蔓延下体，难以言喻，再看这始作俑者，耀武扬威至极
我让你欺负我！
这一幕所有人都看呆了，齐齐撤退一大段距离。
林奔默默夹紧腿，一丝眼泪已经挂角，将男孩放下后，恶狠狠道：“幸亏我精通一点铁裆功，不然老子的性福……嘿，臭小子，今日不收你都不成了！”
唐正战术性抿唇，眼角带笑看着这边。
就在这时，突然那名十岁左右的丫头跑出来，主动跪在地上磕头不已：“俺也可以，尊敬的大人们，求求您了，把俺买走吧......”
安翊微怔，本来想转身逃之夭夭的举动也停下来，看着女孩，哪个情况？怎么还有人自愿卖身为奴的？
搞不懂。
林奔瞧着一眼地上小丫头，拽住男孩的后领，冷笑道：“看到没，小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进入江湖门派至少有练武的资本，总好过像这丫头一样可怜，身不由己，小子，我林某再说一次，别不知好歹！”
安翊不爽。
那么好，你怎么不当奴仆？
李合连忙接过林奔抛来的银子，小心收起，才大大喘气，最后惆怅看了眼男孩，白白少了五两银子，都怪这小子事真多！
可惜这小子与他有缘无份。
某一刻，他是真想将这孩子收下来，改姓，日后好传宗接代啊……李合表情动了动，默默抹起眼泪，一脸我也有难言之隐的可怜样。
与此同时，也有不少汇聚在此的难民，经过李合这一开头，纷纷选择卖孩子换钱，一切显得堂而皇之，无人阻止。
那些城卫丁壮，对此熟视无睹，甚至相当配合，灾祸之下，卖儿卖女可谓司空见惯，有这些钱，这些流民早日散了，他们也轻松……
……
安翊被强自押上一辆空荡的马车，与一帮同龄的孩子挤在一起，马车缓缓提速，开始跌跌撞撞，他好不舒服，用力拱了几下，一脸悲伤脆弱。
这些孩子大的十一二岁，小得七八岁，大一点反而显得乐观，还规劝安慰一旁被父母抛弃的小孩。
“我已经够幸运的，我偷听我爹娘说话，要将我送入皇宫净身当太监，幸亏遇上苍云派。”那男孩名叫顾浩，一脸戚戚。
“至少苍云派，好歹是八大门派之列，听说苍云派的轻功与剑法扬名天下呢，不知日后能不能成为一代高手，行侠仗义呢？”
安翊瞧了眼顾浩，又垂下眼，无动于衷。
他心好累，不想说话……
马车颠簸，车上铺着原来放置货物的杂草，多少能缓解一二分，一帮孩童被折磨得疲惫不堪，便是这种环境下，也能睡去。
寒夜降临，躁热消去，穿城过县，一夜流逝。
数日后，一帮男孩才被哼哼唧唧赶下马车，入眼是一条清溪如锻蔓延，而不远处瀑布飞崖壮丽。
这里钟灵毓秀，虽然日头依旧酷热，但幸运没被北地的旱灾波及，岁月静好。
一座山门隐逸于青山绿水间，稚童们沿着曲折蜿蜒的石阶一路攀上，默默跟随着身前的几十号青年的脚步。
安翊累得直喘息，向着健步如飞的剑客讨要了一口水喝，攀上半山腰，牌坊上书‘苍云派’三字，刚柔并济，行云水流。
苍云派仅露冰山一角，但其后山观建筑，亭台楼阁，层台累榭，足以震撼这帮稚童，连赶路的疲倦，都消弥几分。
在第一道山门前，便有门派弟子飞纵而来，轻功了得，并腿直立于石阶一侧青岩，待看到是唐正一行，问好：“唐师，您回来了。”
唐正没有多余的话：“将这些新弟子收入弟子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