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白雪公主

〔德国〕格林兄弟

从前有一次，在严冬的时候，雪花像羽毛一样从天上落下来。有一个王后坐在窗边缝衣；那窗槛是用乌木做的。当她一边缝衣，一边从窗里望着外面的雪的时候，那缝衣针刺伤了她的手指，有三滴血掉在雪上。鲜红的血落在白雪上，非常好看，于是她心里想道：“倘使我能够有一个孩子，像雪一样白，像血一样红，像窗槛的乌木一样黑，那多好啊！”

不久之后，她就生了一个女孩；她像雪一样白，像血一样红，她的头发像乌木一样黑。因此她给她取名字为“白雪公主”。这孩子一生下来，王后就死了。

一年之后，国王另娶了一个妻子。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但是她很自负，很傲慢，不能容忍别人胜过她的美。她有一面很奇怪的镜子；当她站在镜子面前，看着她自己的像，说：

“镜子啊镜子，请说给我听，

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的时候，那镜子答道：

“王后啊，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于是她很高兴，因为她知道镜子说的是真话。

但是白雪公主渐渐长大，她愈长愈美丽；到她七岁的时候，她美得像白日一样，比王后还美。有一次，王后问她的镜子：

“镜子啊镜子，请说给我听，

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可是镜子答道：

“王后啊，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但是你比起白雪公主来还差一分。”

王后听了，非常震惊；她因为妒忌，脸色变得黄而青了。从那时候起，每次她看到白雪公主，她的心就在胸中膨胀起来，她非常恨她。

妒忌和骄傲在她心中像蔓草一样地生长起来，使得她日夜不安。她叫一个猎人来，对他说：“请你把那孩子带到森林里去；我不要再见她。请你杀了她，把她的肺和肝带回来给我，作为你杀死她的证明。”那猎人照着她的话做，把白雪公主带走了；但是当他拔出刀来，正要刺入白雪公主的纯洁的心的时候，她哭起来，说：“啊，亲爱的猎人，你饶了我的命吧！我将逃到荒野的森林里去，永远不再回家。”

因为她长得很美丽，所以猎人可怜她，就说：“那么你快逃走吧，可怜的孩子！”“野兽马上会把你吞吃的！”他想；但是一方面他却觉得仿佛一块石头从他心上掉了下来似的，因为他可以不必杀她了。这时候正好有一只小的野猪跑过，猎人就用刀把它刺死，将他的肺和肝割了下来，带到王后那里，作为孩子已经死去的证明。那可恶的王后叫厨子把肺和肝加盐烧了，她自己吃了它们——她以为她吃了白雪公主的肺和肝了。

那可怜的孩子现在一个人留下在那大森林里；她很害怕，把许多树上的叶子都仔细察看，不知道怎么办好。她想了一会，开始奔跑起来，跑过尖锐的石块，穿过荆棘丛；好些野兽在她旁边走过，但是并不伤害她。

她尽她的力量奔跑，一直到黄昏的时候；那时候她看见一间小房子，就走进去休息。房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很小，但是整齐而清洁得难于描写。有一张桌子，上面铺着一块白布，放着七只小盘子；每一个盘子里放着一个小羹匙；旁边又有七把小刀和小叉，跟七只小杯子。靠墙的地方并排地放着七只小床，都用雪白的褥单罩着。

白雪公主因为很饿，很渴，就从每一个盘子里拿一点蔬菜和面包来吃，又从每一只杯子里喝一滴葡萄酒，因为她不想只从一个盘子和一只杯子里吃喝。吃过了后，她很疲倦，想在一只小床上躺下来睡觉；但是没有一只床她躺着合适；一只太长了，另一支太短了，都不适宜。可是终于她发现第七只床给她躺着正好，她就在那床里躺下来，作过祈祷之后，睡着了。

到天很黑的时候，那小房子的主人们回来了；他们是七个矮人，在山里掘金子的。他们点起他们的七支蜡烛来；当蜡烛照亮了屋子里的时候，他们发现有人到他们那里来过了，因为房子里的东西已经动过了。

第一个说：“谁在我的椅子上坐过？”

第二个说：“谁在我的盘子里偷吃了一点东西？”

第三个说：“谁吃了我的一点面包？”

第四个说：“谁吃过我的蔬菜？”

第五个说：“谁用过我的叉子？”

第六个说：“谁用我的刀子来切过东西了？”

第七个说：“谁在我的杯子里喝过了？”

接着，那第一个人向他周围看看，看见他的床上有一个小的凹下去的地方；他就说：“谁在我的床里躺过了？”其余的人跑过来，每个人都叫道：“我的床里也有人躺过了！”但是当那第七个人察看他的床的时候，他看见白雪公主躺在那里睡觉。他就叫其余的人过来看；他们跑过来，都惊异地叫起来；他们去带他们的七支小蜡烛来照白雪公主。“天啊！天啊！”他们叫道，“多么可爱的一个孩子啊！”他们非常高兴，就不去叫醒她，让她在那里睡下去。第七个矮人就和他的同伴们一起睡；他和每一个人睡一个钟头，这样地过了一夜。

到了早上，白雪公主醒来了；她看见那七个矮人，很是惊吓。但是他们对她很好，问她叫什么名字。“我叫做白雪公主，”她说。“你是怎么来到我们这里的？”矮人们问。她便告诉他们，她的继母要想把她杀死，但是那猎人饶了她的命，她跑了一整天，才跑到他们这里。矮人们说：“如果你肯照顾我们的房子，替我们煮饭，铺床，洗衣，缝衣，织东西，使房子里的一切东西保持清洁和整齐，那么你可以在我们这里住下去，而不会缺少什么东西的。”“好的，”白雪公主说，“我很愿意。”她就跟他们一同住着。她替他们把房子弄得整整齐齐；每天早上，他们到山里去找铜和金子；晚上，当他们回家来的时候，她已经把饭预备好了。白雪公主整天独自在家，因此善良的矮人们给她警告，说：“当心你的继母；她马上就会知道你在这里的；你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那王后以为她已经吃了白雪公主的肺和肝了，她又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了；她就跑到镜子面前，问道：

“镜子啊镜子，请说给我听，

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镜子答道：

“王后啊，你的美丽本无双；

但是在山上，那七个矮人住的地方，

白雪公主还活着，而且很健康；

她的美丽没有人比得上。”

王后听了，很是吃惊，因为她知道那镜子从来不说谎话的；她于是知道猎人欺骗了她，白雪公主其实还活着。

她就左思右想，想她怎样才可以弄死白雪公主，因为只要世界上有人比她更美，她就生妒忌心，而不能安宁下来。最后，她想出了一个办法。她把她的脸涂抹一下，穿上一件女贩子的衣服，打扮得没有人能够认识她；然后她跑过了七个山，跑到七个矮人那里，敲敲他们的房子的门，叫道：“卖好东西！价钱便宜！价钱便宜！”白雪公主从窗口望出来，叫道：“你好，亲爱的女人！你卖什么东西？”“好东西，漂亮的东西，”她答道，“胸衣的饰带，各种颜色都有。”她就拿出一条用鲜艳的颜色的丝织成的带子来。“我不妨让这个善良的老婆婆进来，”白雪公主想；她就开了门，向她买了那些漂亮的饰带。“孩子，”那老婆婆说，“你的样子为什么那样恐惧啊？来，我替你把饰带好好地佩一次吧。”白雪公主并不怀疑她有什么恶意，就站在她面前，让她替她佩上新的饰带。但是那老太婆很快地把白雪公主用饰带来紧紧地缚住了，使得她透不过气来，倒在地上，仿佛死去了一样。“现在，我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了，”王后自己对自己说。她就跑回宫里去。

不久，在黄昏的时候，那七个矮人回家了；他们看见他们的亲爱的白雪公主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像死了一样，他们大吃一惊。他们把她抱起来，看见她被饰带紧紧缚住着；他们就剪断那些饰带；于是她开始微微地呼吸起来；过了一会，她苏醒过来了。她把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矮人们，矮人们就说：“那年老的女贩子不是别人，就是那可恶的王后；你以后要小心，当我们不在家的时候，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那坏女人回到了家里，就跑到镜子面前去，问道：

“镜子啊镜子，请说给我听，

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但是镜子像上一次一样地答道：

“王后啊，你的美丽本无双；

但是在山上，那七个矮人住的地方，

白雪公主还活着，而且很健康；

她的美丽没有人比得上。”

当她听到这话的时候，她所有的血都因为恐惧而冲上心来，因为她很确定地知道白雪公主还活着。“但是现在，”她说，“我将想出一个办法来，要把你真正弄死。”她懂得巫术，就靠了巫术的帮助，做了一只有毒的梳子。她又把自己扮成了一个老太婆，跑过那七个山去，到那七个矮人的房子前，敲敲门，叫道：“卖好东西！价钱便宜！价钱便宜！”白雪公主探出窗来，说：“请你走开吧；我不能让任何人进来。”“我想请你看一看没有关系吧，”老太婆说；她就拿出那个有毒的梳子来，举起来给她看。白雪公主非常喜欢那梳子，竟受了她的欺骗，开了门。她们讲好了价钱以后，老太婆说：“现在，让我替你好好地梳一次头吧。”可怜的白雪公主一点也不怀疑她有恶意，便让她替她梳头；但是梳子一碰到她的头发，里面的毒药立刻就起作用；白雪公主倒下地来，失去了知觉。“哈，你这个标准美人，”那坏女人说，“现在你终于被我解决了！”她就走回家去。

但是幸而那七个矮人在晚快的时候就回家了。当他们看见白雪公主像死去了似地躺在地上的时候，他们立刻怀疑这是那继母所做的事；他们看了一看，发现了那只有毒的梳子。一旦他们把梳子拿出房子去，白雪公主就立刻苏醒过来；她便把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于是他们再次警告她要小心，不要为任何人开门。

王后回到家里，就走到镜子面前，说：

“镜子啊镜子，请说给我听，

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镜子像前次一样地答道：

“王后啊，你的美丽本无双；

但是在山上，那七个矮人住的地方，

白雪公主还活着，而且很健康；

她的美丽没有人比得上。”

当她听到镜子又说这话的时候，她气得发抖了。“我一定要把白雪公主弄死，”她叫道，“即使为了这事我要丧失我的性命也可以！”

于是她走到一间从来没有人到过的秘密而孤独的房间里去，在那里做了一只非常毒的苹果。这苹果外表很美丽，一半白，一半红，使任何人看见了都想吃它；但是谁要是吃了它一片，他就一定要死去。

她做好了苹果之后，就把她的脸涂抹一下，穿上一套农妇的衣服，走过那七个山，来到七个矮人那里。她敲敲门。白雪公主从窗口探出头来说：“我不能让任何人进来；那七个矮人禁止我这样做。”“那对我无所谓，”老太婆说，“我的苹果很快就会卖完的。好吧，我就送你一个吧。”

“不，”白雪公主说，“我不敢吃任何东西。”“你是怕毒药吗？”老太婆说：“看，我将把苹果切成两半；你吃那红的一半，我吃那白的一半。”那苹果做得非常巧妙，只有那红的一半是放了毒药的。白雪公主很喜欢那只美丽的苹果；当她看见老太婆自己吃了那苹果的一半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了，就伸出她的手来，拿了那有毒的一半。但是她刚咬上一口，立刻就倒下地来死去了。于是那王后用很可怕的眼光向她看看，大声笑起来，说：“哈哈！像雪一样白，像血一样红，像乌木一样黑！这一次矮人们再也不能够把你弄醒来了！”

她回到家里，再问镜子道：

“镜子啊镜子，请说给我听，

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镜子终于答道：

“王后啊，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于是她的妒忌的心安宁下来了——如果一个妒忌的心能够安宁的话。

矮人们在黄昏的时候回家来，发现白雪公主躺在地上；她不再呼吸，已经死去了。他们把她抱起来，看看是不是能够发现什么有毒的东西；他们解下了她的饰带，梳梳她的头发，用水和葡萄酒来洗洗她的身体，但是都没有用；这可怜的女孩是死了，她始终是死了。他们只得把她放在尸架上，七个人坐在她周围哭，哭了三天之久。

然后他们想葬她，但是她看样子好像还活着似的；她的脸颊仍旧是红红的，很可爱。他们说：“我们不能够把她葬在黑暗的地底下。”他们就造了一只透明的玻璃棺材来放她，使她从各方面望去都看得见；他们用金字来把她的名字写在棺材上，又写明她是一个国王的女儿。然后他们把棺材抬出去放在山上，由一个人轮流看守着它。有几只鸟也飞过来哭白雪公主；起初来一只猫头鹰，后来来一只乌鸦，最后来一只斑鸠。

白雪公主就在那棺材里躺着，躺了很长久；她的样子始终不变，仿佛是在睡觉似的；她始终像雪一样白，像血一样红，头发像乌木一样黑。

后来发生了这样的事：一个国王的儿子来到那森林里，到矮人们的房子里去宿一夜。他看见了山上的棺材，看见了美丽的白雪公主躺在里面，又读了棺材上的金字。他就对矮人们说：“你们把这棺材卖给我吧，我愿意出任何代价来向你们买。”但是矮人们说：“我们不愿意卖掉它；你即使用世界上所有的黄金来向我们买，我们也不肯的。”于是他说：“那么请你们把它送给我吧，因为我不看见白雪公主就不能生活。我将敬重她，珍视她，把她当作我的最宝贵的所有物。”矮人们见他这样说，可怜他起来，就把棺材送给了他。

王子就叫他的几个仆人把棺材掮走。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当他们掮着棺材走的时候，他们在一株树的残干上绊了一绊；因为那一震动，白雪公主所吃的那片有毒的苹果从她喉咙里回了出来。不久之后，她就张开了眼睛，把棺材的盖推开了，坐了起来，复活了。“天啊，我在哪里呀？”她叫道。王子非常高兴，说：“你跟我在一起。”他就把经过的情形告诉了她，又对她说：“我爱你胜过世界上一切其他的东西；请你答允跟我一起到我父亲的宫里去，做我的妻子吧。”

白雪公主很愿意，就跟了他去；他们的婚礼很壮丽、很辉煌地举行了。但是白雪公主的继母也被请来参加婚礼。她穿了美丽的衣服，走到镜子面前去，问道：

“镜子啊镜子，请说给我听，

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镜子答道：

“王后啊，你是我们这里最美丽的人，

但是那王子的新娘比你胜几分。”

于是那坏女人咒骂一声，现出一副可怜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办好。起初她想不去参加婚礼了，但是她心里很不安宁，她必须去看一看那王子的新娘才好。她一走进礼堂里，就发现那新娘原来就是白雪公主；她很愤怒，很恐惧，因此站定了，一动也不动。但是铁制的拖鞋早已被放在火上烧，这时候它们就被用火钳钳着拿进来，放在她面前。她被迫穿上那双烧红的铁鞋而跳舞，直到她倒下来死去了的时候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