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经历过太多动荡,
如今只求安稳的我,多想拥有这般岁月静好。
叶氏医院。
“那你呢?假装很努力地奔向对方,最终还不是半路返航。”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我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的毛病便轻而易举地犯了,丝毫没考虑口气听起来到底像不像控诉。
控诉一个人,轻而易举地放弃了我。
“这又是哪首歌的歌词?”叶慎寻愣了一秒,问。
我心虚地缩缩脖子,贼模贼样道:“……如今连套路都不管用了吗?”
他冷哼一声,表示回答。
“这样挺好的,叶公子。”我缓口气,直身,“之前你说什么天上人间老死不相往来的模式,实在太不现实了。且不算我们之间隔着盛杉、周印等共同朋友,单单是你家亲弟醒了,能有多少花样折腾……总之我一周可能就得撞见你好几次。如果每次都剑拔弩张跟杀了对方全家似的,不累得慌吗?就做点头之交,偶尔还能互相损两句不尬场,棒。”
忽而,叶慎寻脸上的笑容近乎刻薄了:“点头之交,OK的。”
他赞同地下巴略扬:“不过,程小姐凭什么觉得我有精力和你互损两句?‘损’一个人代表多亲密你不知情?还是你改变主意了,觉得婚外恋也挺新鲜,想试试?”
此番他已经闲适地抄起手,姿态从容,打量我的窘迫。
想想,我和叶慎寻还真就是从斗嘴开始的。
他没见过我这么清秀脱俗的嘴贱王者,我沉浸在玛丽苏总裁剧里无法自拔,一来二去,王八对绿豆就……
“谁是王八,谁是绿豆?”他不满我的形容词。
我正要开火,远远传来一声呼唤——
“老公?”
我心口一刺,转身就逃。
叶慎星刚醒来,情况也不知稳不稳定。
叶慎寻不放心,召集了所有科系主任开会,层层分析可能出现的后遗症与应对政策。
病房里,我正想法子打发叶慎星,好趁机离开是非之地,谷朵却不放过我。
为什么用上“不放过”这词儿我也发自内心地不懂。
我记得望城纷乱热闹的街头,我一时兴起向她说起滨城,说起盛杉、说起刘大壮等一系列人物,她满脸憧憬地对我讲:“太多姿多彩啦,真想去你的世界瞧瞧!”
彼日,瞧着那张神似的面容,听着同样苦难的身世,我心下一动,某个荒唐念头不期然就起了……
“程程姐能抽出点时间吗?”
女子一身小香风套装,鬓角平整地出现在门口,全然褪去初始的青涩,变成外表合格的上流社会夫人。
她估计看见了我和叶慎寻交谈的画面,想问问究竟。
我正犹豫,她下意识地抬手看表:“青豆马上就放学了,想说我们俩一起去接她。”
青豆。
我和叶慎寻在拉萨收养的自闭小女孩。
拉萨一别,叶慎寻对我提过几句:“居住手续还得回滨城办理,有点繁复,加上这孩子遭过家暴太怕生人,得在她熟悉的环境慢慢养。”
于是我同意了留她在拉萨,让叶慎寻找专人照顾,如今看样子已经接来滨城。
校园附近人流量尤其大,车子有进无出,只得停在一棵高壮的梧桐树下等。
司机借着抽烟的名头,很有眼力见儿地下车,空留我和谷朵。
长时间无话。
她忽然失笑,侧脸看我:“程程姐,你别紧张,我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想着你和青豆许久不见,应该挺挂念,就自作主张邀请你过来了。你和他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
我难得被噎,一张脸姹紫嫣红:“你不介意就好,我俩……的确有很多不得不碰面的场合。”
谷朵鲜妍的唇翘了翘,似是也陷入回忆,不无感慨道:“别说碰面了。如果你想把他要回去,我也拱手奉上。我心里清楚,你一直记挂着那句‘想去你的世界瞧瞧’,才把我带去他身边。”
“别这么讲。”和她的坦然一比,我倒觉得自己虚伪了,“我也是有私心的。”
真的有私心。
那会儿叶忻不许我和叶慎寻来往,甚至用我的性命做威胁,叶慎寻不得不妥协。
若非后来我父亲的老师、叶家最大佬叶舜山插手,我和叶慎寻连丁点后来都不会有。
可自打我莫名其妙离开滨城,跟着光阴去美国,叶舜山估计也对我失望了,再没掺和过这档子事,哪怕孙子另娶也无事,并且似乎没去参加婚礼。
“望城分别,叶慎寻太难过了,我才一通电话把你叫去。以为两全其美,他缓解伤痛,你看看世界……没想到我的自以为是害你经历那么多痛苦。”
谷朵反应过来我说的“痛苦”指什么,眼神黯下,很快又明亮。
“不重要。”她讲,“毕竟,孩子不是他的,失去也不可惜。”
语出,我下意识掐了把大腿。
“当年老爷子插手,你俩重新和好,到谈婚论嫁了,他找我谈过。看在你的分上,补偿自不用说,可他不知道,从他伸手抱我的那刻起,我想看的世界,仅仅就是那一个人而已。给我再多钱,送我去再美的地方,又如何?我的心被绊住了。程程姐,你应该明白吧?心被绊住的感觉,身不由己的感觉。”
我明白的。
感情这东西最没道理,从不以时间长短和付出比例论高低,输赢不过“瞬间”而已。
十岁,祥和里的森林里,有个小少年与我在暴雨中依偎。
他全副身心信任我、攥着我衣襟不撒手的情景,时至今日,依旧闪烁。
我曾经诚实地告诉叶慎寻,别期望我忘记光阴——
“那教我识文断字的男孩,要我学会等待幸福的少年,在他崩溃伤人时说‘幸好不是你’的人,我永远不能对他坐视不理。只是从今往后,我会把他放在合适的位置。毕竟该割舍的,在我妈服药自尽的时候,在你为了我生死一线的时候,我已经学习着割舍。但,就那么一点点位置了,希望你让我保留。”
所以谷朵的心情我完全理解,甚至觉得她傻气。
能不傻吗?
明明历经灾劫,还撑着笑脸感谢我把叶慎寻带给了她——
“摊牌当晚我喝了很多酒,不省人事,醒来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只有凌乱不堪的现场……我本想瞒着,反正好像也没谁真的关心,谁知道后来怀孕了,接下来的事你大概清楚了。我当时卑劣地想,如果内疚能让他留下来,那就内疚吧,有什么关系?既然你都能勇敢地选择离开,追寻真爱,我为什么不能勇敢地留在他身边?有朝一日,他总能回头看我。”
至于孩子,的确是叶慎寻不小心碰掉的,当然谷朵也压根儿没想要。
她之所以一直没决心去拿掉,是怕一旦孩子没了,两个人之间唯一的那么点牵连也就断了。
“坏的不是你们,是我。”
末了,与我并排而坐的女孩说。
“开诚布公”四个字听着简单,要做到,何其难。
如果说,此前我还有些难以面对谷朵的情绪,此刻都无踪无迹了。
就该这样。
陪在叶慎寻身边的姑娘,可以不聪明,可以不漂亮,至少别再让他辛苦。
别像我似的,什么话都埋心里,要求别人去猜,要求别人站在自己的立场去考虑,那样一点都不可爱。既然天性如此,我做不到可爱,只能让他被别人爱。
“唉,原来,叶慎寻不是渣男。”
我的口气尽量轻松,掩住所有惊讶与动荡:“这样看,我还真是放弃了一只潜力股哈。不过,没办法,谁叫当初让我一眼万年的不是他呢?我的时光,早在他出现之前就被惊艳了。”
这句是实话,我并不心虚。
我不过隐藏了后半句:但,等待也是可以等来真心的。
有个在佛前守候两千年的人,就做了最好典范。
咔嚓。
车门应声而开。
我条件反射地抬头,对上一双机敏大眼。
那双眼里早没了瑟瑟发抖、小心翼翼诸如此类情绪。一张小脸也褪去高原红,露出满满胶原蛋白。
“姐……姐?”
她先瞧瞧我,再瞧瞧谷朵。
一时间,可能连自己也分不清究竟在叫谁了。
阴差阳错之下的种种原因,我没和谷朵同框过。现在像极了双胞胎的两张面容,让她神经错乱。
直到回到医院她还是蒙蒙的,见到叶慎寻连哥哥也不会叫了。
叶慎寻冲我飞眼刀:“你突然跑去吓人做什么?”
“我!”
谷朵在场,我不好让她背锅,只能自己把闷亏吃了。
“青豆,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程姐姐哇。”我冲小女孩招手,她却抗拒地往叶慎寻身后一藏,摇摇头,细声细气地对我说了一句:“我不认识你。”
小孩子记性不该这么差啊。
想我十岁的时候,谁欠我几分钱、我挨过刘大壮几拳,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那你还记得‘I miss you’吗?是我教你的啊。”
我正要帮助她回忆,小姑娘突然眼泛泪花道:“程姐姐不会丢我一个人在陌生地方的,你肯定不是。”
刹那,我心如刀绞。
叶慎寻这个挨千刀的,肯定教孩子什么了,才让她说出足以诛我心的话,我还无力反驳。
是啊。当初口口声声说要陪伴她,保护她,做她的亲人。
最后却是我离开她,丢下她,才成了如今的路人。
“对不起,青豆,姐姐很抱歉。”
我半蹲下身,隔着几步距离望过去,试图用爱感化。
叶慎寻当着谷朵就白我一眼,完全不给我颜面:“如果道歉能当饭吃,你已经发家致富了。”
“说好不怼我呢?”立时我也恶狠狠瞪过去,“如果反复无常能赚钱,你也已经发家致富了。”
“所以我发了啊。”
他展臂,一副很有底气的样子。
好,我穷,我没底气,你们一家子好好过吧,哼!
那天,我彻彻底底尝了把局外人的滋味。
人在故事中,不觉牵挂重。一旦跳出故事,又怀念惊涛骇浪了,实在不知足。
至于叶慎星,在医院恢复那段时间被看得死死的,没什么机会折腾我。
于是我抓紧机会写稿,终于在截稿日前将全文发给顾圆圆,并趁机将梁蔻蔻的简历发过去,没想顾圆圆如获至宝。
“可以啊,亲,知道我们公司缺翻译,立马推了这样靠谱的一位来。”
出版公司发展业务,着手引进一批国外的著名小说版权,恰恰需要这么一位文字专业生。更完美的是,梁蔻蔻从小在美国长大,无论书面还是口语都过硬,如虎添翼。
“能不能给我点优越感。”我说,“本想叫你走后门,随便安排个职位让她先落脚,好展示我人脉宽广。结果你表现得那么开心和急切,弄得我作用不是很大欸???”
面对我强行刷存在感的举动,顾圆圆心领神会:“这样吧,不用面试了,直接让她来报到,够叫你有优越感了吧!”
“呵呵,并没感觉到!”
言而总之,梁蔻蔻在滨城的第一份工作就这么落地了。
她去出版公司报到那日,顾圆圆正好约我去印厂看实体书封面,自此我们两位“王者”终于打上照面。
“魏先生果然没说错。”电梯里,她客气地向我道谢。
而我比较关心的是,光阴到底说了什么。
她仿佛看出我的欲言又止,主动提起:“他说程小姐很特别,即使面对陌生人也是左道热肠。当时我觉得他带滤镜了,不太相信,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原来我在他眼里形象如此高大,导致我朝电梯外走的那几步都轻快起来。
“哎呀,也没他说的那么好。”我摆摆手,“人在江湖飘,广结善缘没错嘛,什么特别不特别地。呃……他有说特别在哪儿吗?”
驾驶座上的顾圆圆从镜子里扔给我一个“厚颜无耻”的眼神。
“特别、特别……”
梁蔻蔻给我的第一印象尚算大方,这会儿却拘束起来。我心想,那得多肉麻,才让她在人前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直到她心一横,讲:“特别……傻。”
“哈哈哈。”
前方不出意外传来一阵魔性笑声。
真的……要不是想着稿费还没拿……我可能……
算了。
反正我的傻,在那男孩看来,早已司空见惯了。
“光阴说我特别傻。”
刘大壮:“嗯。”
“他居然说我傻。我的人设不是机灵小不懂吗?”
“嗯。”
“心里知道就算了,还告诉梁蔻蔻。”
“嗯。”
现在连刘大壮都对我爱答不理,我终于怒了,揪住他的前襟扯跟前来:“是时候让你们知道谁才是老大了!”
他挥开我的爪子,语气强硬中带点哀求:“五分钟、五分钟,bug马上改完了!”
进入他爸的公司后,刘大壮总觉得自己大材小用。这不,要与时俱进,学人家开发手游。
他本来是计算机专业毕业,又认识几个搞游戏开发的同校生。还读书那会儿几个人就合计,弄了一款手游。如今与互联网相关的各个行业都崛起,刘大壮重新动了心思,遂拉着大伙成立了一间工作室,还幸运地拉到投资。
刘大壮:“你猜,给我投资的是哪家公司。”
“猜到你会快乐吗?”
“也许吧。”
“那我不猜。”
“……”
对付别人,我兴许差点火候。对付刘大壮,我信手拈来。
看看,他已经急了,甚至怕我起身离开似的,立马主动交代:“慎周!”
叶慎寻和周印的老巢。
兴许刘大壮想做浪子的愿望在我心中刻太深,以至于我总觉得他没正形,就算拉到投资也是通过投机取巧的方式,他却喊冤,说他是凭实力。
“大环境这杯羹谁不想分啊,慎周难不成不想赚钱?两位老总只是看准了形势,先下手而已。”
“谋定而动”倒是周印和那人的风格。
可我还是不相信,刘大壮的这款游戏能棒到让叶慎寻摒弃私人恩怨,光想着赚钱去。
直到我在刘大壮的逼迫下,成为第一批内测玩家。
“真香。”我捧着手机,对盛杉讲。
盛杉看我玩得不亦乐乎,也下了游戏来打发无聊时光,一边打一边吐槽我幼稚:“21世纪了,姐姐,还信江湖豪情呢。”言辞间不无鄙视。
我已然不是从前什么都想不到的黄毛丫头,挂上叶慎寻教会我的标准冷笑:“要真看不上,干吗给你家老公推荐?”
刘大壮才没有肥胆儿直接冲去找叶慎寻投资,更和周印不熟。如若不是盛杉牵线搭桥,他哪里能这般顺利地搭起戏台。
盛杉微微吃惊,而后杏眼一转,表情默认道:“和我师兄斗智斗勇的时候没见你武力值那么高,要不轮得到你在我家蹭吃蹭住蹭玩儿还气我吗。”
一句话戳我伤口。还点我,别忘记如今寄人篱下的身份。
我怎么认识了这么一群货。
不过,也好。盛杉找着乐子,周印就不怕她孕期抑郁什么的,有时还会好心情地上号陪娇妻。于是我们三人常组队打怪升级,还组团去竞技场虐人。
竞技场采取积分制,随便挑选角色与对手PK,赢的一队将获得积分,赛季结束能换取相应礼物,积分越高,礼物越好。
我最常用的英雄是奶妈,PK必备。
就在我扬扬得意,自认为操作娴熟到飞起的时候,一位刺客大佬出现了,让我败北一百次。
眼看积分噌噌往下掉,我爆炸得不行,通知盛杉要弃游,正在兴头上的她阻止了我。
“能有多厉害?”她不屑一顾,“加那人好友了吧?晚上邀请他打擂台。”
我想问,你一个比我还手残的姐姐究竟哪儿来的自信?
她似乎听到我内心独白,笑容更不屑了:“一定要亲自上阵吗?我又不是没人撑腰。”
呵。
没人撑腰的我,突然好希望大佬也能杀她一百次。
于是当晚,周印就在我和盛杉的唆使下上了游戏,邀请大佬进行PK。
然而我们两队人方一进场,只见周印的目光在屏幕上定了定,突然拇指移过去打开语音频道,叫——
“老叶?”
那头于是也开了语音,语气不辨地“嗯”一声,立刻我就扔掉手机。
冤家路窄。
不开玩笑,我差点儿就要问刘大壮是不是故意写的这匹配程序,给我添堵,老老实实做个人不好吗?
可我还没回过神,就听见战斗即将开始的声音。我捧回手机,发现阵营里多出一位队友,正是叶慎寻玩的刺客。
我用嘴形问周印这是什么鬼,说好的帮我报仇,结果抱团了?你们是不是对报仇有什么误解?
他清清嗓:“打不过,就加入他。”
“……”
不愧是商人,很会分析利弊、总结经验嘛。
我本想退出组队,躺我旁边的盛杉忽然凑到我耳边道:“认真你就输了。”
我清楚盛杉在刺激我。
可转念一想,网络上我见他都想逃,以后真正的生活怎么过?终于我停住手。
叶慎寻和魏光阴瞧着南辕北辙,实际有个共同点:做什么都很有天分,让人嫉妒。
他建号的时间瞧着和我差不多,等级也到达上限。不同的是,他对每个英雄都信手拈来,甚至熟悉敌人的操作技能,完美闪避。
我一奶妈,全无存在感地在场上,看他血也不吃一口的骚操作,直到传来胜利号角。
盛杉乐得清闲,躺周印腿上去撒娇:“以后都把师兄组进来好不好,我就不用动手啦。”
我被这一幕刺瞎眼,可也不得不承认,叶慎寻确实很秀,当下还发自内心地称赞:“他的确是‘爸爸’。”却忘了双方都还开着队伍语音。
此刻听了我的肺腑之言,某人忽然“嘁”一声——
“整天你都在认爸爸。”
盛杉和周印对这番话不明所以,我陡然失声。
当年,我俩逃去拉萨避世,遇见身世可怜的青豆。
我起了恻隐之心,想收养她。办手续时,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地问我们,是收养形式,还是资助形式。我不懂其中的区别,叶慎寻简单粗暴地解释:“收养她,代表我是她爸爸,以后能名正言顺地将财产过给她。”
立刻我就狗腿地叫了他一句:“爸爸。”
我以为他要炸。结果他那样温柔地低头,摸摸我的脑袋说:“叫老公,也有。”
……
“老公!”
清清脆脆一声,将我从似真似假的记忆拉回现实。
显然,这声不是我叫的。
“吃汤圆吗?老宅那边送来的手工汤圆。”谷朵应该是站在书房门口,声音有点远,有点旷,但不妨碍所有人听清。
叶慎寻犹豫了会儿,“什么馅的?”他问。
“好几种。有芝麻、花生、板栗,还有榴梿……”
这下,怪爱吃榴梿的人再不犹豫,“行,放着吧,我下楼吃。”回头又明显冲语音里的周印招呼,“这个点在线的人你们应该能应付,我下了啊。”
周印下意识道:“嗯。”接着歪头看我。
这两口子怕不是有毛病,为什么都那样看我?活像看封建社会的弃妇似的。要不是……要不是盛杉怀孕了,而周印我确实打不过,现在我就能点一把火,烧光他们家房!
反正,我绝对不会承认,突然酸起来的眼眶,仅仅因为那几句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对白。
一模一样。
和我曾经幻想过的,结婚生子后的日常,一模一样。
年轻时经历过太多动荡,如今只求安稳的我,多想拥有这般岁月静好。然而,它终究不属于我。
“它不属于我,还有别的‘它’嘛。”
临睡前,盛杉钻我房间里来,我主动开口让她帮忙介绍对象:“其实我并不想求你,但谁叫我身边就你一个上流社会千金?手中的优质资源肯定不少。我只有赶紧嫁出去这条路,才能不蹭吃蹭喝蹭住蹭玩儿闹。”
盛杉像早有准备。我甫一开口,她就摸出手机,打开相册,调好界面扔我跟前:“睁大狗眼好好挑。”
我选来选去,觉得这位长相不行,那位气质不行,这位品位低,那位浪子气息太重。一大圈看下来,我居然谁也没看上。
“果然,”盛杉抄手,幽幽道,“女人一旦错过最想嫁的人,就会变得极其挑剔,连你都有诸多条件了。”
从前,我可是只追求富有的。
“唉,你别这样讲。”我长叹气,“搞得好像嫁给叶慎寻是我人生的唯一出路一样。”
“难道不是吗?”盛杉一脸扼腕叹息的表情,“早有这觉悟,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说完觉得哪儿不合适,又补充,“哦,不对,这孩子哪用去打酱油?可不全世界都捧手心上吗。”
为了让我心生悔意,她也是很拼。
“要不,我把他抢回来?”我不想气氛那么煽情和糟糕,没正形地开起玩笑。
没想到盛杉点头如捣蒜:“完全可以。”
为了配合她,我还堆出极其纠结的表情:“但我不想做破坏人家婚姻的第三者。”
“在感情里,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
瞧瞧,这些听起来很有道理、实际鬼扯的言论,她就有本事说得一本正经。
“可……”
我还想反驳,盛杉身一转:“也罢。”她放弃治疗般,“你已经不被爱了,也没资格做第三者,还是降低一下要求,去相亲吧。”
呸!
所幸,生活也不仅仅让你挨刀,偶尔还是会给颗糖。
我的新书上市,反响不错,没多久就加印了,稿费比以往多一些。余留的部分我打算拿去旅行,带上青豆。
对青豆,我心有愧疚。
尤其那日在叶氏医院,她神色委屈地对我讲:“程姐姐才不会丢下我一个人。”
我的心碎了。
尽管我并不知情她何时被接来滨城,但我让她再度产生了被抛弃的感觉。
要让一个从小历经离乱的孩子敞开心扉,接受你,已经很不容易,可我却让她再度尝到孤单的滋味。
“理理我嘛,求你咧。”
那段时间我常厚着脸皮去学校转悠,还带去很多好吃的,企图拦截青豆,得到她的谅解。
她始终没与我和解,可也并非过分排斥。因为不知从哪天起,叶家的司机见我出现,就远远离开,小姑娘也没追究。
遗憾的是,她依旧不太与我交谈,与同班同学也不说。
有天不知怎么的,她被班主任带出校门,一头早已打理得秀美的长发乱糟糟。
我迎上去,在班主任的审视下自报家门:“老师您好,我是青豆的姐姐。”然后看看一直低头的小女孩,“什么情况?”
班主任语重心长:“你们家长可算来了!”她不无无奈地叹道,“青豆这孩子太内向,与班上几个大大咧咧的女生合不来,课间起了点争执。孩子嘛,年轻气盛,可不就……”
把学校的监管失误择得一干二净。
我竭力维持礼貌,从她手中牵过青豆,逆着熙攘人流走,这次她没反抗。
幽静的小公园里。
“你想怎么解决?”我用成人的方式询问,我知道她什么都懂,“要不要告诉叶哥哥?”
她坐在秋千上,抱着书包,低头思考。
“如果叶哥哥出面,欺负你和忽视你的人应该都会得到惩罚。可青豆,这是你希望的吗?”
她背脊一僵。
我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循循善诱:“到时的确没人敢再欺负你。同时,也没人敢再靠近你了。”
孩子再自闭、再早熟,内心也是渴望朋友的,没有谁天生喜欢孤独。
如果事情演化到这一步,那和她留在拉萨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走在更拥挤的人群中,感受着加倍的孤独。
“姐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终于试探着开口,向我说起事情起因,和日常与同学们的相处。
听到最后,其实问题特别简单。不过是她每天穿着漂亮的衣裳,坐着昂贵的轿车上下学,还不怎么爱搭理人,于是被同学误认为骄傲又清高,自然不讨好。
我默了默,收起老成的说教方式,问她:“那你知不知道,人家喜欢什么呀?”
她想想答:“好像喜欢听歌曲。”
正好,我上次去看演唱会得了孙燕姿的签名CD,回头就让青豆背去学校,主动和对方示好。
她不太明白我为什么教她这样,可还是老老实实听话地照做了。
没几天,等我再去学校,她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低着脑袋走出校门,任人潮擦肩。
十几岁的女孩儿,眉目将展未展,鬓角还呈着青色,笑得比太阳明亮。
她的目光搜寻到我,立马回头向其他几位姑娘挥手,疑似说再见,然后几乎是飞奔过来,差点将我扑倒,声音尖得爽朗。
我很怀疑,这孩子长大后会成为和我一样的大力士,不禁悲从中来。
大力士不容易得到疼惜,什么都得自己来。
没多久,五一小长假,我和青豆约好,带她去云贵川走走看看。
本来一开始怕她想念家乡,打算回趟拉萨,但她拒绝。
的确,只有苦难记忆的地方,在她心里应该没被称之为家乡。
“云贵川那边有什么?”她毫不掩饰向往问,“有很好吃很好吃的麻辣锅吗?”
她那段日子被我带偏,什么都学着吃,什么都爱上。
再这样下去,我感觉叶慎寻要给她换学校、换住址,不让我接触了。
小丫头其实很机智,看穿我的顾虑,悄咪咪说:“没关系,有慎星哥哥做挡箭牌。”
她无论带回去什么零食,都说是给叶慎星带的,谁叫那家伙也贪吃!
可我万万没想到,青豆与叶慎星的革命友谊已经到了秘密共享的地步。譬如,我要带她去云贵川的事,没几天就泄漏了,我接到叶慎星的追命电话。
“橙橙为什么不带我?为什么?是我不够好,还是你变心了?”
我能怎么办?只能回答:“对啊,是变心了。”
那家伙就开始作死,声称要绝食,说我狠心,说他在医院里受尽折磨,我却连散心都不带他去。
要不怎么全世界的大人都想再做回小孩子呢?因为讲话不用负责任,想威胁就威胁,旁人还会惧怕真实性。
没办法,怕他真绝食,我只能从稿费里精打细算再分一笔出来,决定带上这货。
事实证明,我很傻很天真。
叶慎寻护弟狂魔的称号是瞎叫的吗?
叶慎星在床上躺了两年,才死里逃生,把他交给谁照看,叶慎寻都不会放心。于是这趟原本只有两个人的行程,又硬生生多出三个:叶慎星、叶慎寻和谷朵。
临出发前,盛杉阴阳怪气道:“我怎么觉得,我师兄带上谷朵,是为了监督自己别越轨呢?”
我不要她觉得,我要我觉得。
我觉得……
“姓叶的,你再说一遍。”
机场大厅,捧着叶慎寻递过来的一套衣裳和一副墨镜,我整个人是崩溃的。
他说我和他老婆长得太像了,为避免被记者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希望我全程戴上墨镜,再换一身看起来就像是女佣的衣服,这样大家就以为我是保姆了。
“我凭什么!”
叶慎寻指指机场那一大面落地玻璃,让我看:“自己什么定位,心里不清楚吗?”
镜子里,我一手牵着青豆,一手拉着行李和杂七杂八塞不进行李箱的日用品,看起来,真的和保姆没什么区别……
况且,我旁边还站着光鲜亮丽一对璧人,的确相形见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