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复杂世界的思维逻辑·圣塔菲书系
- (美)丹尼尔·丹尼特 布莱恩·阿瑟等
- 2409字
- 2021-11-19 11:0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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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识心理
人们无需正规教育就拥有的一种能力
常识映像中最重要的一种形式是常识心理(folk psychology),因为它还维系着很多其他类别的映像,而这些映像对我们来说也都非常重要。1981年,我提出了常识心理这一术语,但很显然,它的雏形Volkpsychologie早在心理学家威廉·冯特(Wilhelm Wundt)和弗洛伊德等人的作品中就出现过,表示的是有关国民性格的一些东西。我当时没太注意这个词,而也有些人将它沿用至今。我用常识心理这个词表示我们共有的一种能力,我们通过这种能力来理解周围的人、动物、机器人,甚至是一个普通的温控器,认为他们都是拥有关于自身所在世界的知识(观念)、具备努力要去实现目标(愿望)的行动者,会根据自己的观念和愿望选择最合理的行为方式。
一些研究者喜欢将常识心理称作“心智理论”(theory of mind,TOM)。我觉得这极具误导性:对于我们如何才能拥有这种能力的问题,“心智理论”预设了我们运用的是一种理论。这就相当于,如果你会骑自行车,就说明你已经有了一套自行车理论,或者说,你没有饿死或者没有吃沙子,是由于你有一套营养学理论。对我来讲,要思考这些能力,这显然不是一个有效的方法。每个人都相信我们拥有相互理解的能力,但对于我们要怎样才能做到相互理解,大家却众说不一。所以,最好还是不要出现“理论”这个词,于是我选取了“常识心理”这个更加中性的词语。
同样研究如何诠释和预测他人心灵的理论还有心理学,也叫作科学心理学,它确实有自己的一些理论,如行为主义、认知论、神经计算模型、格式塔心理学,等等。而常识心理是一种不需要接受正规教育就可以熟练掌握的能力。常识物理(folk physics)亦是如此,所以拥有这种能力的我们能预料到液体会流动、物体无支撑会坠落、炙热的东西会烫伤我们、水能解渴、滚动的石头上不长苔藓等。至于为什么无需参加物理课程,我们的大脑就能轻而易举地做出这样几近完美的预测,这又是另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
常识心理是指“每个人都知道的”那些我们自己及别人心中都有的想法:人们能够感觉到并分辨出疼、饿、渴这些不同的感觉,能够记住过去发生的很多事件,也能预见到一些事情,睁开眼能够看见眼前的事物,在听力所及的范围内能听到别人在说什么,他们骗人也被人骗,知道自己在哪儿,能认出别人……我们不知道其他人、其他动物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就以惊人的自信做出了这些推测。这些本事理所应当地发挥,以至于能注意到它们都是件让人觉得很费劲的事儿。
艺术家和哲学家们一致认为:“将熟悉的变陌生”(26)是他们必须主动完成的一项任务。创作天才们的一些奇思妙想威力无穷,能让我们冲破过度熟悉造成的坚壳,跳出系统,转换到一种新的观察视角,用全新的眼光再去看那些平凡无奇、显而易见的事物。科学家们也完全认同这一点。牛顿就问过自己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为什么苹果会从树上掉下来?而我们普通人只会想:“那么,怎么就不会从树上掉下来呢?因为它有重量呀!”好像这样解释就足够了。如果你不是盲人却有几个盲人朋友,那么你免不了会像我说的这样:即使眼前的人看不到,你也禁不住会用手去指东西或是比划着各种形状,不管你们彼此相伴了多久。在与一个意识清醒的人共处时,你就是会有这种默认的预期:你们能看到同样的事物,听到同样的声音,闻到同样的气味。
你驾车以60千米每小时的速度在道路上行驶,而另一辆车以相同的速度迎面向你驶来,你不会因此就惊慌失措。问题来了,你怎么就知道不会发生可怕的相撞呢?因为无需思索你就会这样想,虽然你肯定不认识对面的司机,恐怕都无法看清这个人,但他肯定想活下来,而且你俩都知道此时最好的方法就是双方都靠右行驶。值得注意的是,听到广播新闻说今天在这条路上会有新型机器人的驾驶测试倒有可能会让你心情紧张。当然,进行这种系统测试是想让路面交通变得更加安全,毕竟这是谷歌(Google)的设计。但是,与众人鼓吹的机器人比起来,你更相信的是大家在一般情况下的合理行为和自己对迎面而来的这位驾驶员的基本认识。
为什么“每个人都知道”常识心理呢?它是否终究还是一种大家在孩童时代都学习过的心智理论呢?它是我们天生就知道的吗?或者,如果是习得的,我们是什么时候,又是怎样学会它的呢?在近30年中,有大量的研究在探讨这些问题。
我的答案经过了多年的研究,始终未变:与其说这是一种理论,倒不如说它是一种实践,常识心理是我们探查世界的一种方式,它来得那么自然,所以在我们的大脑中一定有着其基因基础。还在妈妈膝边玩耍的时候你就会接触到一些常识心理,之后,如果在成长期间脱离了与周围人的联系,那么你在常识心理方面可能就会表现得比较吃力,在其他方面也会有严重的障碍,但是,你还是会不自觉地把那些看起来不规则运动的事物解释成行动者,并与钟摆或是滚下山的石头区分开来。
1944年,弗里茨·海德(Fritz Heider)和玛丽-安·西梅尔(Mary-Ann Simmel)在心理学入门课程上展示的那段简短动画也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动画中有两个三角形和一个圆形,它们围着一个开口的长方形不停地绕进绕出。这些几何图形怎么看都不像是人,也不像动物,但我们不可避免地会将它们的交互运动看成是有目的的,受欲望、恐惧、勇气或者愤怒驱使而做出的行为。
我们生来都具备一部“行动者检测设备”(Barrett, 2000; Dennett, 1983),它一触即发。但这种设备有时也会走火,这种情况常常发生在一些令人感到紧张的环境中,于是我们就会看到幽灵、地妖、小精灵、矮妖、花仙子、小矮人、恶魔以及诸如此类的事物,而事实上,我们在那个地方看到的也许就只是几根摇动的树枝、一排倾倒的墙,或是一扇吱呀作响的门而已(Dennett, 2006a)。从很小的年纪起,我们就能毫不费力地自动将他人看作行动者,而且不仅能看出他们是高兴、愤怒、困惑还是害怕,也能看出他们在偷偷摸摸地行动、犹豫该走哪条路,乃至不愿接受一笔交易。不用接受脑部手术,也无需多么复杂的技术,这很简单。我已经说过,是那些简单化的假设造就了常识心理,让它们容易使用又力量强悍。它们就像是科学中那些理想化的模型,极度抽象到只剩下了一些本质特征。我称它为“意向立场”(intentional stan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