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悲喜之源

“你到底打算跟我跟到什么时候？”一个声音贴在叶沁耳边响起，她一惊，往后退，撞上了一个人。转头，看清罗西无奈的眼睛。

叶沁毫不退缩的看着他，看到他移开目光去。她心底没有那么不安了。只要他还愿意和自己说话，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我还以为我的向导是在给我带路呢。对于现在我们来到的这个景点，嗯……就叫它神秘地道吧，我感到很满意。”她笑着说道。

罗西抬起手，像是想要伸手过去触碰叶沁的脸，到脸颊边上，他又收了回去。他重重的叹了口气。于是叶沁知道，她赢了。“跟那么远，累不累？”

走了那么远的路，叶沁的脚早就又酸痛，她用力的点了点头。

罗西走到一块空地处，找来旧报纸铺在地上。做完这一切，他一屁股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这里，休息一下再走。”

老实说，现在的罗西展现出来的姿态让叶沁觉得……有点嚣张。但关系刚刚破冰，以免他再度逃走，叶沁不便多说什么，只得乖乖走过去坐好。结果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尴尬，从未有过的尴尬。为了消除不自在，她从地上随手捡了一片小石子，在眼前的沙土地上画了起来。就像平时做速写练习一样，只是活动活动手指，往往是脑子里想到什么就画了。

旁边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你在画什么？”无论何时，罗西先生有着最旺盛的好奇心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你自己看。”叶沁指了指地面。她是照着脑子里一个依稀的影子画下来的，但一时有些不记得在哪里看过了。

“这是……一艘船？”罗西的神情骤然变了。“叶沁，这是……父亲的船。你是从哪里看见的……”每个字他都说的很艰难，叶沁一时半会竟没听清楚那两个对他们而言都很陌生的字。‘父亲’。

昏暗光线勾勒出船身的凹陷，叶沁很快想起来——是在图书馆，罗西昏迷之际，她试图叫醒他时，在他身上看到了这个。她把来龙去脉告诉罗西。

“怎么可能……”罗西下意识的想要否定她说的，可才开口便迟疑了。“但你刚刚说的那些，的确是我从前的记忆。”

见罗西一脸将信将疑，叶沁不由分说的握住他的手。事实如何，再试一次就知道了。在叶沁触碰到他的瞬间，罗西瞪大了眼睛。“我看到了你的家，在一个海边的小镇上，你的父亲是一位船长，你最喜欢做的事，是在港口等他的航船归来。因为他会给你带最新奇的小礼物。”看到罗西久久说不出话的样子，叶沁知道，自己说的没错。

“刚刚我也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我想那应该是……你的世界。”他低头看着他们分开的手。

能力者，获取特殊能力，同时也付出代价。若说恢复记忆是罗西的代价，那么与人共享记忆，恐怕就是他现在拥有的东西。

“罗西，你全都想起来了，是吗？”叶沁问道。

罗西沉默，点头。

“你想起来后之所以那么痛苦，是和路晨有关吗？”

罗西咬牙，再点头。

叶沁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罗西，我知道，记忆是很私密的东西，但一个人面对完全陌生的过去是很难的。如果你相信我，我愿意和你分担。”

罗西低下头，像是在思考她的话。“你确定？我的记忆全是不幸，并不会让人感到愉快。”

“罗西，你是旅行家，应该知道好的旅伴不只是分享快乐，也包括承担彼此的痛苦。”叶沁握着他的手坚定的说道。

罗西此刻的眼神已经褪去了阴翳，也没有金色光芒的侵扰，是叶沁所熟悉的清澈的海水蓝。“谢谢。”罗西摊开手掌，叶沁深吸一口气，将手放进他的掌心里。或许是两方都处在清醒状态，这次的记忆碎片更快的涌了进去。

慈爱的妇人在煮着美味汤羹的炉灶旁叮咛即将第一次离家的男孩……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站在船边上脱帽挥别他的爱人，他的身边是他心爱的儿子。巨大的帆升了起来，朝阳照亮前方的海面，水手们嗨哟嗨哟的喊着号子，船朝大海行进，尾部牵出白色的浪花……然后——男孩从甲板上探出头来，兴奋的张望着周遭新奇的一切。

叶沁一眼就认出，那是少年时的罗西……那些罗西丢失的记忆，如今像是电影胶片一般在自己眼前一帧帧播放。她就像亲身经历了一遍罗西的幼年。记忆如絮状的棉花，一点点把罗西空白的过去填满，填到鼓起来。

画面还在继续，一切看上去都美好，充满希望。可是，紧接着的下一段——

海水倒灌，巨浪遮天，船被高高抛下又重重落下，船员们在甲板上惊惶的跑来跑去，船长掌着船舵，试图让船偏正回既定航线。男人神情坚毅，可身影在呼啸的风雨中是如此单薄。乌云蔽日，天空好像天花板那样砸了下去，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海面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将航船拉入海底，人们的哭嚎，在甲板上奔跑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叶沁的手剧烈的抖动了一下。罗西察觉到，要收回手，叶沁用力的反握住他。“别松手。”

最后，她看到罗西从乐园世界醒来。瘦小的金发男孩站在床边，他的脸上带着怯怯的雀跃，又交织着一种隐秘的悲伤。“抱歉，罗西哥，在这个世界好好生活下去吧。”他的声音……和他来到这里听到的那个孩子的呼唤一模一样。

“是路晨……”叶沁喃喃道。那个向她求助的孩子，是路晨！

叶沁和罗西松开交握的手。

“叶沁，你看到了什么？”罗西问道。

叶沁将自己看到的据实已告。许久，罗西都没有说话，她便知道，她说的这一切都曾经真实的发生过在他身上。

“这些年我往来各地，和许多人打交道，听说过也见识过他们因为能力者而获得特殊力量，和为此付出的代价。从不知道……当这一切发生在自己身上会这么痛……”罗西低着头说道。

现在再回想起那些让罗西成为能力者的魂石，就好像一把把潘多拉魔盒的钥匙……将他们引向最冰冷残酷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