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寶箱(夏秉衡)
夏秉衡(一七二六—一七七四後),字平千,號谷香、谷香子、香閣,華亭(今上海松江區)人。清乾隆十八年癸酉(一七五三)舉人。二十八年,任蒲城知縣。三十年,遷盩厔(今陝西周至)知縣,三十二年,離任。十六年,刻所輯《清綺軒詞選》三十卷。著有《清綺軒初集》。撰傳奇《八寶箱》、《雙翠圓》、《詩中聖》三種,合稱《秋水堂傳奇》。參見蔣星煜《夏秉衡及其〈秋水堂傳奇〉》(《中國戲曲史鉤沉》)。
《八寶箱》,《曲海目》著錄,入清無名氏傳奇目;《今樂考證》著錄,題“夏秉衡”作。現存乾隆十五年庚午(一七五〇)秋水堂刻本。
(八寶箱)序
夏秉衡
余弱冠時,偶讀《西京雜記》,至明妃出關事,心輒不平。又嘗讀《情史》,至杜十娘沉江事,爲之感憤者累日。思欲並爲作傳,以幻筆補造化之缺陷,而屬稿未成。
己巳春[1],雨窗無事,謀竟前志。翻阅《前漢書》,見昭帝時以宮女賜鄯善新王,蓋事在明妃前,而姓氏莫考,儀容不著。獨明妃以毛延壽故,使天下後世之人無不歌之、吊之,從而憐惜之,則延壽寔有功於明妃也。卒之延壽見誅,而他年墓草內向,明妃之心平矣。明妃之心平,而天下後世之人之心亦平矣;天下後世之人之心平,而余之心又何爲而不平?故《明妃傳》可不作也。
獨十娘以蘭蕙之姿,抱冰雪之操,而遇人不淑,中道棄捐,此其可悲可憫,當十倍於明妃,而余向之恨延壽而憐明妃者,不自知其何以移而憐十娘矣。雖然,十娘之事往矣,余卽爲之嗟嘆之、歌哭之,與當年白骨何與然?卒不能已於嗟嘆之、歌哭之者,此非余一人之私心也,實天下後世之人之公心也。旣爲天下後世之人之公心,則何難變幻其說,補綴其詞,使死者復生,離者復合,而後有以快余之心,而卽有以快天下後世之人之心?而卒有所不可者,何也?蓋十娘有心人也,彼蓋塵視人世之金玉錦繡,而惟以寸心之足信爲期。今李郎之心不足信矣,卽使勉而相從,安保後日之不終棄乎?故十娘必死之志,不決於富豪謀構之時,已早決於李郎愁窮之日。而如孫富者,不過爲鬼神所使,出而成就十娘之節操,則孫富實有功於十娘,猶夫毛延壽之有功於明妃也,又何尤哉?
余故據《情史》所載,敍其始末,譜爲新曲,使千古慧心淑女,一段精光,永永流傳於鵝笙象板間,是則余作《八寶箱傳奇》之志也。若夫詞曲之工拙,固不暇計,紅牙按拍之餘,亦姑俟周郎之顧而已。
乾隆己巳冬,谷香子夏秉衡書。
八寶箱序[2]
廖景文
若夫湘江蘅杜,大都寄託之辭;巫峽雨雲,半是虛空之語。李供奉瑤臺羣玉,妃子倚欄;柳屯田殘月曉風,女郎按板。由來韻事,每屬騷人。和凝稱“曲子相公”,陰陽協律;摩詰號“琵琶弟子”,風雅宗師。調宮徵以①成音,錯朱藍而煥彩。豈徒珠簾繡戶,誇豔體於《香奩》;錦瑟金釵,寓閒情於古意者哉?
吾友夏子谷香,弱歲騎羊,妙齡吐鳳。花前嘯咏,欲召花神;月下吟哦,可招月姊。軒翥華亭之鶴,筆是淩雲;飛騰谷水之龍,梭能織錦。長篇小令,鏤雪團香;低唱淺斟,搓酥滴粉。呼選樓之公子,盥手裝書;倩列屋之美人,畫睂捧硯。於是詩腸賦手,平章南部烟花;繡口錦心,陶寫東山絲竹。簪環綺麗,院仿宜春;絃管參差,園分梓澤。譜翻《白紵》,聽歌《玉樹》新腔;筵醉紅裙,看舞《霓裳》仙樂。芳華竟體,福慧兼全;韶令宜人,情文雙美。《鬱輪袍》製成一曲,古調自彈;沉香亭草就三章,仙才復見。固知玉釵窈窕之句,馳譽楚宮;洞簫清俊之篇,蜚聲漢邸矣。
爾乃握珊瑚之管,別擬新題;擘琅玕之箋,分編佳話。詞塡黃絹,機本七襄;事記青樓,箱名八寶。萼綠華人間到處,翠袖闌珊;杜蘭香天上謫來,朱顏飄泊。輕盈十五,偏從薄倖兒夫;佳麗三千,徒作有情眷屬。啜其泣矣,甲帳影孤;傷如之何,寒江魂斷。恨無隱娘匕首,報此狂且;痛深小玉烏襕,憐伊薄命。紫簫吹去,歸歟碧水藍橋;青鳥飛還,逝矣江潭雒浦。嗟乎!十二行豔冶,收入私囊;五百年姻緣,結存公案。喚醒三生春夢,儼若遊仙;參同四壁秋波,由茲證果。
臣眞好色,對此神交;僕詎知音,觀之意滿。情多宋玉,君其描繪南威;才盡江淹,余乃唐突西子云爾。
乾隆庚午夏月,古檀廖景文拜書。
(八寶箱)題詞
趙虹等
佛貍城外兩峯髙,一片秋聲捲怒濤。無數英雄腸斷處,淚痕如水涴青袍。
減字偷聲獨擅場,漫將紅豆點清商。關河冷落閑風味,記否前身柳七郎?嘉定趙虹飲谷[4]
詞是詩餘,曩推北宋,秦、柳齊肩。念“衰草微雲”,舞腰旖旎;“曉風殘月”,拍板纏綿。才並無雙,行皆第七,異曲同工天下傳。遙相待,有谷香夏七,鼎足三焉。 驀生筆底雲烟。將《八寶箱》詞譜一編。嘆薄倖狂且,人爭切齒;守貞淑女,鬼見猶憐。奇愈生奇,幻而又幻,思入非非天外天。歌喉歇,聽繞梁餘韻,三日猶然。(調寄【沁園春】) 吳縣周本碧螺[5]
拾翠江邊恨未休,無聊情味獨經秋。誰攜寶鑒當空照?不把明珠向闇投。山月自沉雲靄靄,汀花如笑水悠悠。旗亭畫遍新翻曲,紅粉青衫一樣愁。維揚江昱松泉
一縷柔腸,兩行清淚,無端濕透青衫。倩鶯聲宛轉,燕語呢喃。《紅鹽》、《白紵》新翻曲,低唱處、調叶英咸。風流才子,緣情摛藻,詎比常談? 堪嘆薄倖兒男。任珠沉玉碎,直恁癡憨。念芳姿豔質,飄泊奚甘?至今怒激江濤涌,只剩有、岸草毿毿。忘情似我,聞歌掩抑,亦自愁添。(調寄【金菊對芙蓉】)雲間陳鐘笏庵[6]
宮本流傳幾曲新,玉簫吹斷廣陵春。驚鴻不定游龍舞,敵過陳王賦洛神。
紅燭青尊千古恨,哀絃彈入羽聲稀。明珠萬顆鮫人淚,激起天風海水飛。白門秦大士劍泉[7]
人物雲間,溯幾社風流未歇。烏絲寫,紅牙輕拍,滿毫花屑。游戲神仙思一縷,別離兒女腸千結。任當筵、濕透舊青衫,珠成血。 懷璧志,憑誰說;沉淵恨,從君雪。想俠骨香魂,眞堪淒絕。攜向妙髙臺畔唱,玉簫隱隱聲嗚咽。看長江、萬里舞蛟螭,歌方闋。(調寄【滿江紅】)澄江繆孟烈毅齋[8]
句有清音字有香,好憑鶯舌囀笙簧。青樓姊妹能歌否?合醵黃金鑄七郎。
幾許閒愁筆底生,百年舊事亦關情。江郎本是相思種,一滴啼痕一字成。華亭朱宗載空香[9]
(以上均清乾隆十五年庚午秋水堂刻本《八寶箱》卷首)
[1] 萬仕英:號青士,南昌(今屬江西)人。生平未詳。
[2] 己巳:乾隆十四年(一七四九)。
① 以,底本闕,據文義補。
[4] 底本無題名。版心題“廖序”。
[5] 趙虹:字飲谷,號賸翁,嘉定(今屬上海)人。布衣,寓揚州,工詩文,才名籍甚。詩入《國朝詩別裁集》卷二八。曾爲陳撰《玉几山房吟卷·秋吟》題跋。著有《春帆吟》。傳見《湖海詩傳》卷一一、光緒《增修甘泉縣志》卷一五等。
[6] 周本:號碧螺,吳縣(今江蘇蘇州)人。生平未詳。
[7] 陳鐘:號笏庵,婁縣(今上海松江區)人。按光緒《青浦縣志》卷十九載:“陳鐘,字玉延,婁縣人。福泉諸生,庠姓沈。以舉人考授內閣中書。工詩文,師事焦袁熹,與曹一士善。所居不蔽風雨,勵節彌堅。年六十餘卒。”或卽其人。
[8] 秦大士(一七一五—一七七七):字魯一,號澗泉(又作劍泉、鑒泉),別署秋田、秋田老人,江寧(今江蘇南京)人。乾隆十二年丁卯(一七四七)舉人,十七年壬申(一七五二)狀元,授翰林院修撰,官至侍講學士。二十八年(一七六三)告終養,家居十餘年卒。工詩文,善書畫。著有《秦澗泉稿》、《秦狀元稿》、《蓬萊山樵集》等。傳見盧文弨《抱經堂文集》卷三三《墓志銘》(收入《碑傳集補》卷八)、《詞林輯略》卷四、《昭代名人尺牘小傳》卷二二、《墨香居畫識》卷六、《國朝書畫家筆錄》卷二、《皇清書史》卷九、《國朝書人輯略》卷五、《清畫家詩史》丙下、《清代畫史增編》卷九、《金陵文徵小傳彙刊》、《金陵通傳》卷三三、同治《上江兩縣志》卷二四等。
[9] 繆孟烈:字學山,號毅齋,婁縣(今上海松江區)人。乾隆十八年(一七五三),內閣學士夢麟視學江蘇,拔爲諸生。入太學,應京兆試,不售,抑鬱成疾,卒。傳見嘉慶《松江府志》卷五八、光緒《婁縣續志》卷一六、《雪橋詩話續集》卷五。黃達《一樓集》卷一〇有《哭友絕句三十首·繆毅齋孟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