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一眼龙川王,那龙川王平时坐在宝座上的人,站着,应该是他最大的礼仪了吧…他病殃殃的,若无白纱遮面,气色恐怕更不好,那谦恭的巫师也是好样的,众人跪下,只有他不用跪,还扶着病弱的王,若是我,一定感觉如履薄冰,后面那些眼睛一定在暗戳戳的看我……好可怕……
地玺把我扶着我把我送去了祭台,我记得这个地方,是白雁公主拜月神的地方,大火曾焚烧了这里,想不到这么快就恢复如初了。都这个时候了,我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这祭台没准就是我的断头台了。
我越向上腿越沉,甚至想过一不小心从石头台阶上摔下去,摔个重伤不去施法,可地玺把我保护的太好,像拎着一个泡沫一样小心翼翼。
我懵的两眼无神,脑袋空白,我被地玺安排坐在祭台中央,夜幕降临,我轻轻喘息,心跳很快,呼吸不自觉的快了起来。
“月神需要在此调息,施法稍后便开始,众人回避,七日后再来此,送行月神。”地玺吩咐众人。
哪用七日后啊,也许我都活不到明天了。
他们都听话的有序散了,只有那个巫师留了下来。他同地玺一起在我身边守着我。这下好了,我更跑不掉了。
我哪里有意思闭目调息,心乱如麻,眼睛在眼皮下乱转,我尝试着对他们说:“我想一个人在这。你们走吧。”
“替黎民守护神明,是巫师的职责。”那巫师谦恭有礼,柔声细语的,话说的也没有错。而地玺则附上一句:“我为神使,一步也不能离开你。”
都没有错…
只有我心乱如麻,如果不是我不能乱动,我估计我已经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了。
我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看着他们,他们四只眼睛紧紧盯着我…这四只眼睛就好像围了我一圈一样,我浑身不自在,汗毛都立了起来。
我想了很久,才憋出一句:“你们闭上眼睛别盯着我了,我十分不自在。”在他们听来,我这算不算扭捏…
他们没有回应我,只是依旧盯着我,他们如此默契,一定事先串通好了!他们不是第一次见,他们一定认识!我为什么要信地玺的话,为什么要一时贪婪上了马车!我真想吞下一大桶后悔药!他们如此高调迎接月神,一会儿我就会见到各种妖魔鬼怪的必杀技了!
我憋屈又愤怒,在马车上的时候,这可恶的地玺还拿责任来斥责我……现在看来,他们才是小人,不管拿谁充当鱼饵,他们都是小人!
我真是怂,这些话只敢在心里骂…我握紧了拳头,抬头直视他们,想说什么却不敢说出来,此刻一只流星竟然从天而降向祭台飞来,它的光很强,夜忽白昼,巫师和地玺遮住了眼睛,就在他们闭目刹那,一个黑影突然掠着我从祭台上飞了下去,速度之快,惊起的落叶灰尘将我的衣裳割破,还有露着的脸和手…针一个粗细大小的伤口。
他行动速度太快,我根本都无法睁开眼睛。直到他停下时,我浑身都是麻木的。
江水滔滔,夜冷浪高,江边有出荒院,四方院墙倒了三面,正房砖瓦褪去,只剩下骨架房梁,有条红色粗壮而灵活的尾巴绕在光秃秃的房梁上,雷光在低云里忽明忽暗,照着那条尾巴上的脊骨流光如同一条闪电一样。
我有点怕,身后涛声浑浑,如同干脆而刺耳的奚落。
我不敢前进,也不好后退,只会握着拳头,待在原地,浑身紧绷着…
是要杀月神的反叛来了吗?
我又要做一个替死鬼了…
低云突然安静,雷光收敛,身后的涛声依旧凶猛…我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冰凉刺骨。
我看见那条尾巴从房梁上滑下来,长长的尾巴尽头有一般是人身,天地忽现霹雳,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被吓的后退摔倒,捂着脑袋不敢看他…
涛声与雷声之间,我听见了一句冰冷的话语:“没用的东西,只知道抱着脑袋等死吗!!”
我小心翼翼抬眼看向他…那人首长尾之人,竟是阿父……
默君说,他变成了虫,也不愿再受默君的控制……他正轻蔑的看着我,傲然天地的威气,我永远也不会有他这样的气场的。
他不是虫,他是龙王。
我站起来冲进他的怀里,即便冰冷如雪山,抱着他,他周围浮动的气息就像卷着刀刃的龙卷风,伤的我体无完肤。
“阿父!谢谢你来救我…”我不自觉的哭了出来,就像我看到的那些孩子扑在父母怀里哭一样……
可阿父并没有像那些孩子的父母一样去疼惜我,而是一把将我推开,我摔在地上,若非手抓住地上的杂草停下,我就会跌到江里了。
他的目光很冷,像数九寒天的风像直下九天的雷。我又站起来跑向他,他毫不留情的再次将我推开,这次,他真的把我丢到江里了…江流汹涌,就像有千百条浑身滑腻的虫拥挤着我游来游去。我向他游一步就被挤退十步,奇怪的是,我并未沉下去。
我想拥抱阿父,仅仅他是我的亲人,我并非凭空来到这个世界的!为什么,他这样讨厌我!
“阿父!香枫树下一别,我以为我永远与你们无关了!可是我蹉跎了三生三死,记忆并未流逝!我还记得你,记得阿娘!我好像丢了很多东西,很多人!我像个竹篮打水一场空!我无处依靠,无处停泊!阿父,那记忆已经是我唯一没有丢的了!!”
我声嘶力竭,妄想我的声音穿过层层巨浪,飞到他耳朵里…可是,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像闪电一样飞去云端,只留给我冷风似的一句话:“你我,不欠了!”
我的骨肉就像身边冰冷的水吃掉一样,整个人像个薄纱软在水中…
不欠了…我从大巫师画忠的牢狱里救出他,他从月神祭台上救走我…
不欠了?
不欠了。
我像个疯子抓紧了水流,大江突然结冰,我疯狂的撕扯自己的身体,将那胸口的皮肉翻开,寻找自己的心,可我又不想看见它,我将血淋淋的双手狠狠砸在冰面,冰裂,我钻入冰的裂痕里,用单薄的身体奋力的对抗寒冷,我长出了红色鳞甲,手背长出了刀刃,冰像豆腐一样被切开,我用力撑开冰面裂缝,整个大江冰面掀起波浪,冰碎了,我飞去岸上,回头看,大江依旧汹涌东流去,我低头打量着自己,恍惚中,我撑起皮肤的嶙峋的关节好像发了芽,芽冲破皮肤长成雪白的刃,一晃眼,又没了。我衣衫褴褛的站在岸边,想起赶来救我的是阿父,就不自觉的笑起来…
我双腿沉重,大概是冷的还没有恢复知觉吧。我看见蓝新的手柔软的帮我擦拭身上的伤口,还不忘将一个蓝色披风裹在我身上。她很认真的看着我,很认真的医治我,生怕我有一点闪失。
我看着她低着头时晃动的银珠,轻声问她:“蓝新,你真的希望我活着吗?在你心里,若少了我,你的心会难过吗?”
她抬头,注视我,急切道:“你瞎说什么!不许说这些晦气的话!”
“你们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的一切你们好像都知道,好像随时都在看着我,盯着我…”我的碎碎念被她在我脖子上系紧的披风绸带打断。
她霸道的回应我的问题对我说道:“不管是我还是我们,都会对你全心全意的!再问,就揪了你的舌头!”
我痴迷这种温暖,就像我喜欢四周都是柔软的围墙保护着我,我急忙问她:“你们什么时候会来找我,或者我去找你们啊!”
“少来…我们可是乐得逍遥的!什么时候想来什么时候来!你身在凡俗一身红尘,别记着来脏我们的地界。等你修为到了再说这些吧!”
“好!我学着修炼,能永远活着保护你们……”可能我的热情太过奇怪,她连忙不耐烦的推开我:“话说太满,容易漏风!”
我看见她的不耐烦立刻止步,安静住,就像无形的绳索捆绑着我。
我又开始迟疑…她时好时坏,究竟是好是坏呢……
我究竟算什么呢…
她消失了,又是一眨眼的功夫,我一走神她就溜了,什么痕迹都留不下…我裹紧身上的蓝色披风,柔软的像鸟儿绒羽,还有淡淡的药香。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突然身下杂草伏地,风息伏地而来,一下击痛我的支持,我一时不稳跪在地上,此时背后传来一声低沉的疑问:“你听见不远处的哀嚎了吗?”
我回头向后看去,一个高大的人站在混沌雾色里,缓缓向我靠近,他身着黑色蚕丝软衣,衣裳肩绣衔接处坠着八枚手指粗细大小的银色细空管,它们随着步伐移动凌凌回响,他上衣随意的披在身上,胸怀袒露,腰封是一条银色的蛇,向周围吐着血黑色的信子,像在挑衅黑夜一样。他下裳一件白色宽衣藏在上衣黑色衣摆下,黑色的树枝一样的东西缠绕着他的双腿,那黑色的东西微微蠕动着,我看得见他的腿在迈动,却看不见他的脚……
他真是的人么…还是…魔鬼……
我转身就跑,却在黑夜里鬼打墙一般被撞回原地…
他盯着我,严峻的脸,飞舞的灰色卷发,散发着冰冷白光的眼睛,感觉他马上要张开嘴将我活吞了。
“天火坠,神明死,你走以后,明月行宫烈火冲天,烧死了百余侍卫,还有龙川王的两个孩子。”他阴冷的为我叙述着我的罪行……
“我…我不是月神…”我的眼睛不敢聚焦看他,他飞舞着黑色图腾的眼角好像要飞出一只黑色的凤凰来刺瞎我的眼睛…
“你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你临阵脱逃已是血淋淋的结果。天火降,那些披甲带兵的人都跑不了,你一个一点法力都没有的妖怪怎么完好无损的逃出来了呢?有人不想要月神救助龙川,不想要缚神霆也被神明庇佑…能召下天火的人,想让月神死,却不想让你……他是谁啊?默君?”他在逼问我……
我使劲摇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直视他说道:“我虽然曾和默君有些来往,但他绝对不可能不想让我死。我阿父背叛了他,他巴不得杀了和我阿父有关的所有人!一定不是默君!我不知道谁救我出来的…我只感觉我飞的很快,风像刀子一样剐割我。其实坐在祭台上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就是鱼饵…也知道,这一切一定和缚神霆有关系…如你所说,我就是个一点能耐都没有的妖怪,我除了被人利用也没有别的价值了,我不怪任何人。我知道的都跟你说了,你若想撒气,干脆将我杀了,若慈悲就放我一马,让我继续在人间苟活,我还想修炼呢……”
还好,他看上去很厉害,但他来向我兴师问罪,说明他除了我没有其他头绪,也就是说阿父并没有被人发现……我这一番话算是保护阿父,保护默君了吗……
他仔细端详我一番,盯得我心里直发毛。
“你在撒谎…”
此语一出,我浑身紧绷起来,血液好像窜进心脏,不敢再向外流,我垂下眼睛不敢看他,喉咙发干,发不出声音……
他皱紧了眉头,向我伸出孔武有力的胳膊,我以为他要打我,谁知他只朝着我胸口一指:“你的心,不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