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地玺拍了拍我的肩,好奇的看了看我说:“你睡着了?”
我睁开眼睛有些疲惫的看着他摇了摇头,我坐在轿子中间的大方桌上压低声音问地玺:“月神真的存在吗?”
地玺轻嗤一笑,凑近我身边坐下,贴着我耳朵悄悄说:“月神只在龙川人心中存在,一个石像而已。再说了,修炼成神仙极为不易,天地间也没有几个,神仙嘛也没有太过神奇,只是他们的身体脱离了大地,像一颗树,结了果,果子熟了,被摘走。新果子会长出来,旧果子不能再回到树上,必须被摘走,否则只有落地烂掉。那些神仙离开大地往星星上面去了,星星那么多,神仙那么少,他们该多寂寞啊…”他调侃道。
我转头贴着他耳朵学着他的样子悄悄说:“树上果子,新的容不下旧的,不是新的长不出,就是旧的烂掉。自然规则如此,神仙也不能违背…不过,神仙不会寂寞的,他们的心不会动念了。”
这时候,我看见窗外又加了一层侍卫在轿子外,估计是怕那些百姓冲到轿子里来吧?
月神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对月神许愿或灵或不灵的,今日突然来了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他们还不趁机勒索报复?这些侍卫一定是保护我,怕我被人打死。
只是我们还得这样压着声音说话,偷偷摸摸的,更让我这个假月神心虚了。
他用胳膊挤了挤我,朝我挑了挑眉毛:“怎么,你对神很了解吗?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起心动念?”
“我猜的。”
“我记得你的话,待我成神之日,一定验验你那话对不对。”他笑着往桌上一躺,手垫在头下,双目满是期望。
我也躺在桌上,往他身边一滚,手托脑袋小声对他说:“有人变成了鬼怪妖精,甚至草木,有草木鬼怪妖精变成了人,好奇怪,他们都忘记了自己以前是什么样子。时光不可逆转,记忆隔世了再也找不回来。等你历劫成神又是新的一世,你一定会忘了我说的话的。我跟你说,我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曾见过裹着人影的闪电,同时出现的还有散乱在光影里的铭文…你说,会不会有人历经雷劫脱胎换骨,把前世丢在闪电里,恰好被我发现了?”
他转头看着我笑:“亏你想的出来!”
我松懈了力气平躺在桌上,长出一口气:“活过,总有痕迹的嘛。”
“你这样的人很危险。”他突然冒出一句。
我在平稳的轿子里,简直快要睡着了。
“为什么啊。”我闭着眼睛有一字没一字的回应着。
“你太容易信任别人,别人对你一点好,你就全心全意,太容易被利用。你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坏大事。”
我侧过身子背对他,无赖似的说:“那就别交付我大事咯…我就是一潭死水,一滩烂泥,你叫我做什么就做什么,觉得我不靠谱就丢掉就行了,我不会有怨言,别杀了我就行,我死过三次了,感觉很不好,不想再经历了。”
只听地玺叹息了一声:“你又逃避。”
我闭着眼睛困的难受:“到了明月行宫告诉我,我困了,先别扰我了。”
地玺果然不说话了。
马车外整齐的节奏像是催眠曲,街道的吵闹声像是离我很远很远的声音,钝钝的,催的我睡意更浓。身子像是越来越轻,我就像在小船里沉睡,水上惊涛骇浪,小船浮稳稳的。可这安稳没有持续太久,我突然想起与方追白的约定,我猛的坐起来,吓了旁边的地玺一跳:“你怎么了?”
我认真的对他说:“我可以下马车吗?我突然想起我和一个朋友还有约定,雨停后,我得去找他!”
他本还紧张着,一听这个,整个人都松懈下来:“月神还有朋友吗?”
“我没心思和你开玩笑,我那个朋友受了很重的伤。他也许在等我…”我急切说明原因,想转头就走。
地玺不以为然:“很重要的朋友吗?”
他救了大巫师画忠一次,他请我吃饭,请我喝酒,请我看风花雪月,拜托我帮他毁灭大旗…我惹他生气,惹他发疯,我最信任的人和他打了一架…
如此,来来往往,我们应该算是朋友了吧?
“反正我要去见他,其他的你解决吧。”我扔下一句话就往轿子外走,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风沙刺痛我的眼睛,我睁不开眼…
“你想去哪就去哪?还让我给你收拾残局?真当我是你的使唤奴才了?”他变了一副样子,冷漠,陌生,眼睛里像是能甩出钉子钉在我身上。
“所有人向我下跪时,我迷失了自己,鬼使神差的上了马车…我的错…我可以给你下跪,你让我走吧,你再去找个月神…”我自以为是在和他商榷,谁知已经激怒了他,他甩手打了我脸一巴掌,压低声音气愤的说:“你怎么这么自私,这么不负责任!”
我一只手捂着火辣辣的左脸,一只手捂着疼到快流血的眼睛。
“你的确迷失了自己,那些人跪的是月神不是你!你承受了本属于月神的尊贵,就该负起现在该负的责任,不能说走就走!你的朋友爱怎样怎样,今天你就是不能下马车!”他将我一顿训斥,我只捂着自己的痛处不说话。
我无话可说,他说的都是对的,这世界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我凭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世界又不是听我的话,我凭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我感觉到有一双软乎乎的手轻轻的抓住我的手,地玺又变了一副姿态,他怜悯的看着我,轻轻吹着我的眼睛:“刚才把你打疼了吧?”
我转身坐在方桌上,沉默着,低着头。
“别生气了…”他又故作讨好。
我低着头摇摇头,眼睛疼的不敢睁开:“我不敢生气的。上马车是我自己上来的,没有人逼我。我偷了月神之名,应该受到惩罚的。”我又把自己变成木头,硬着头皮被人拖着向前,像个木头,没有知觉,也没有没所谓荣辱尊严,也没什么爽约不爽约的。
他不再说话,估计他已经看透了我就是个没出息的,动不动就逃避,动不动就把自己圆咕隆咚滚成茧,后退后退再后退。
他性子变得很快,比夏天的天都快。
像个疯子。
我在平稳的轿子里发呆,时光就像我此刻的呼吸一样,不到憋的自己喘不过气就忘了呼吸,我不回神就感觉不到时光的存在。终于,轿子颠簸了一下,马长嘶,马车停了。
地玺带着我出了轿子,轿子外,又跪成了一片,地玺抓着我的手臂带我走轻飘飘的跳下了马车。
石青色的丝绸铺地,白羽含夜明珠高悬道两旁整齐排列的银色灯柱上,灯柱下五彩斑斓的朝衣,上绣几乎所有的天地禽兽,身居高位,大是大非,人要排空自己的复杂,汲取兽最单纯的想法。他们淋漓尽致的想表现着,自己与天地是一体的。
我被地玺领着,面无表情的走过这为月神铺就的尊贵。
石青色丝绸的尽头是一座像冰一样冷一样透明的的宝座,通体散发着淡淡柔和的白光,像月亮一样。我站在宝座前,转身,怎么都不肯坐下。
我这样矮小的人怎么可能是月神呢,月神又怎么可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出现,怎么可能以我这种样子出现?月神是不可能出现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月神,形象各异,任何不符合他们心中形象的神,都是假的。
龙川王,身披轻裘,头戴白玉冠,脸上蒙着若隐若现的白纱,由身边的光头巫师搀扶着。巫师立如长松,身穿黑衣披紫纱,黑纱披帛由两臂垂下拖在地上。相比于身材,他的脸较小,像滴血一样的红唇,比冰还通莹白腻的皮囊,他的眼睛长长的,瞳仁黑黑的,时常谦恭的低着头,刀刻似的眼皮,尘光一样的眉毛,眉心有纵有一道血红细长的深痕,想被刀割开的一样。
那龙川王被他搀扶着,病殃殃的,眼睛里只有病弱的泪痕透出的光。在龙川王身后,是是那个把我接来的青甲首领,还有龙川王的孩子,其中有曾被我刺杀的白雁公主。他们大大小小的年纪都不小了,粗略一看最小的也过弱冠之年。在这些公子公主后面,是白衣,他亦正亦邪玩世不恭的样子,眉目里露出的骄傲仿佛天都不看在眼里…而在他身边的…还有方追白……他强作淡雅,微微低着头,掩饰都掩饰不了的卑微,他伤一定没好,他脸色苍白,藏不住的病态,我有些担心他,步子不自觉的向前,地玺紧紧抓住我的胳膊,要我维持仪态…
这时候,龙川王身边的巫师开口道:“天有示,月神降临,龙川之幸。我等以一片赤诚,愿月神护佑龙川疆土与百姓,国泰,民安。”
众人仿佛在等这一声令下,他话音刚落,纷纷附和:“愿月神护佑龙川国泰民安!”
我站在宝座之前,微微高处,看众人黔首,生胆寒之意…我害怕见到这么多人,我没有能力配让这么多人看见。可能地玺感觉到我的手臂颤抖,他握着我的手臂又紧了几分。
我无措的转头看向他,他看出了我的窘迫和紧张,故而庄重的对众人道:“月神来此,皆因龙川上下一心,虔诚之心感召神明。月神来,自然是为龙川赐福的…也是来报恩的。漠邦大火殃及龙川,月神见其威恶,速入人间将其平复,更施下琉璃平其对众生之荼毒。月神治火后,神躯受损,是前往漠邦勘察火情的缚神霆中人所救,缚神霆就在龙川境内,缚神霆中人对月神有恩,就是龙川对月神有恩。月神会在龙川施法七日,驱妖灭魔,杀鬼除祸,护佑龙川百年无虞。”
众人俯首跪拜,只有巫师扶着龙川王站立着。
我听了地玺的话心里直打鼓,这怎么又和缚神霆扯上关系了?我想起那个黑斗篷神秘人他曾在默君手下救了我,也说了漠邦大火和琉璃之事。默君并没有按照大旗的诏书治理火患,反而那个神秘人把火灭了,顺便舍下琉璃医治火之余恶,还把功劳丢给默君…难不成他是大旗的人?依我现在的认知,除了这个结果没有别的可能啊。漠邦大火可是烈火神树之火,除了缚神霆中人没人灭的了的…
可是,如果神秘人是大旗的人,既然已经知道默君不忠,为什么还要容忍他,而且还把治理火患的功劳交给他呢…
而现在,那神秘人所做的一切都金蝉脱壳般脱在了月神的身上…
为什么啊…
还要月神施法七日,保龙川安宁…缚神霆就在龙川,这分明就是保护缚神霆啊…
如此高调的接月神来此,施法七日,百年无虞,那些对龙川,对缚神霆的反叛势力一定不会容忍的,如果月神施法期间,有反对缚神霆的势力来破坏,他们一定会先把月神杀了…
我岂不是成了他们吊不忠贼人的鱼饵了吗?
???
我更加不安了,果然便宜没好事…可我已经被架了上来,临阵脱逃…我环视了周围一眼森严的守卫和锃亮的武器,逃,岂不是死的更快……
而巫师的一句“天有示”……月神降临……
难不成,是他叫那些骑兵去破庙里找我的?然后地玺会合……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也太倒霉了……如果那场大雨我没有惧怕冲出去另寻栖息之地,也许就不会遭此祸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