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三日,傍晚骤然起了风暴,花园里树木摇曳不定,树枝“咔嚓咔嚓”不时被折断;不一会儿,倾盆大雨愤怒地狂虐大地,招待客人的宴会厅的铁皮屋顶也被高高掀起,刮掉在水池里。暴风雨像受箭伤的老虎一样咆哮着、呻吟着,尾巴拍打着天空,并不断旋转着;蓦然,一阵狂风吹来,门窗咯吱咯吱剧烈摇晃着。莫根德拉尔紧握着古姆迪妮的手,梦呓般喃喃说道:“孩子,古姆,不用害怕——你没有犯下任何罪,但你听见咬牙切齿的声响了吗?它们是来打我的。”

古姆迪妮用冰袋摩娑着父亲的额头,安慰地解释道:“为什么要打您?暴风雨马上就会停息的。”

“沃伦达文?沃伦达文……嫩德拉妮……吉格拉沃尔迪!父亲年代的祭司——他早已死去——在沃伦达文变成魔鬼。谁说他将要来?”

“爸爸,不要作声,安静睡一会儿!”

“你听,他正在跟谁说话——当心!当心!”

“这里没有他的影儿,是风暴摇晃着树叶的声响。”

“为什么?他为什么事而大发雷霆?你说,女儿,难道我犯下了滔天大罪?”

“没有,爸爸,您没有犯过任何罪过,安静睡一会儿!”莫根德拉尔唱道:

拉塔女使者?春天拥有者正扮演着她,

为什么要撒谎作假,可耻,

噢,拉塔黑天—

莫根德拉尔闭上双眼,又低吟起来:

在春天欢奏起芦笛,

女友,我怎能使心灵保持沉静呢!

“拉吐,拿白兰地来!”

古姆迪妮低头望着父亲的脸孔,说:“爸爸,您胡说什么呢?”

莫根德拉尔眼睁睁地望着她,闭起嘴沉默下来。尽管理智没有完全恢复,然而他没有忘记,在古姆迪妮面前不能举起酒杯。

隔了一会儿,他又唱道:

女友,抛掉黑天的芦笛,

或者抛弃沃伦达文!

听到如此颠三倒四的歌曲片段,古姆迪妮的心仿佛撕裂似的。她内心对母亲的行为表示一种不安与责难,她把自己的头放在父亲脚旁,好像她代表母亲请求宽恕。

莫根德拉尔突然呼叫:“迪文管家!”

迪文不敢怠慢,马上跑来。莫根德拉尔说:“我怎么听到敲门声响?”

迪文回答说:“那是风吹动着门的声音。”

“喂,那位老头儿从沃伦达文来了——秃着头,手执拐杖,肩披丝绸披巾。你来听一下,听到了那咔嗒咔嗒的声音吗?这是拐杖的敲门声,还是印度木屐触地的声响?”

莫根德拉尔咯血停了一段时间,深夜又发作。他用手抚摩着床四周,用斜歪的舌头发出不清晰的声音:“大媳妇,家里一片黑暗,为什么不叫人点燃烛灯?”

从大篷船回家后,莫根德拉尔第一次呼唤自己的妻子——也是他最后一次呼唤妻子。

嫩德拉妮从沃伦达文回到家,一跨进门槛,就晕倒过去,女佣们好不容易把她扶到床上。现在,她对世上一切东西都漠然置之,她的眼泪完全哭干了;连见到孩子,她的心也难以获得慰藉。祭司来诵读经典颂词,但嫩德拉妮一直背着脸,打开手说:“看手相的人说过,我的幸运永远也不会消失的。这话怎么不灵验了呢?怎么会是虚假的呢?”

远方亲戚奈奈德一面用衣襟擦拭眼泪,一面劝慰:“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命中注定。现在应该操守家务!家主去之前曾问道:‘大媳妇怎么不点燃烛灯?’”

嫩德拉妮从床上起身,目光凝视着远方,说:“我去,我去点燃灯盏。现在还不迟。”说着,她蜡黄且消瘦的脸庞突然闪出光泽,仿佛现时她擎着烛灯,映照脸面,出外巡游。

太阳神抵达南回归线,凉季降临。天空透亮,万里如洗。嫩德拉妮用朱砂的粗线勾勒了自己的额头,全身裹着贝拿勒斯的红色纱丽。她不看世界一眼,脸上不带一丝笑容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