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彤云密布,阴雨不断,傍晚黑色越发浓厚。古姆迪妮身边没有多少物品家具。一只小床搁置在她屋内一角。竹竿上晾着一两件自己精选的纱丽和橙黄色的毛巾。一只波罗蜜树木制成的箱子安放在屋内另一角隅,里面装着她随身穿的衣服。小床下,一只绿色的洋铁盒子盛放着制作槟榔包的器皿。另一只盒子盛放着抹发香水。壁橱里,排着几行书,放着笔墨文具,还有信笺,妈妈亲手编织的毛衣,父亲日常用的拖鞋。床头,挂着一幅拉塔黑天的画。墙上挂着一把印度弦琴。

屋里一片漆黑,古姆迪妮还没点灯,她坐在木箱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窗外。面前,四方形的加尔各答城,犹如初始时代一头披着兽皮的巨大怪物,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着,它的躯干不时闪出斑驳的光点。此刻,古姆迪妮幻想着自己模模糊糊的未来命运的世界,那儿的屋宇,居住的人,一切都按她的理想被塑造着;她在他们之间,做着自己俨然是一位贞洁的幸福女神形象的梦,心里勾勒着无尽的虔诚、膜拜、奉献形象的线条;在她母亲高贵品行的某个地方,还残存着一个痕迹颇深的伤斑。丈夫的罪孽,几乎使她一时间丧失了耐心。这种景象,历历在目,从未忘却——古姆迪妮回忆着。

蓦地,她听到维帕勒达斯的脚步声,不由大惊失色。她望着大哥,惶恐地说:“我去点燃烛灯?”

“不用,古姆。不必忙碌。”说着,维帕勒达斯坐在她旁边的一只箱子上。古姆迪妮马上坐在地上,摩挲他的脚。

维帕勒达斯用温柔的口吻说:“客厅来了人,所以没有叫你。你干吗这么久独个儿坐在这里?”

古姆害羞得脸红,启齿道:“不是,卡什玛·波菲在我这儿坐了很久。”接着,她有意转换话题,问道,“哥哥,谁来客厅了?”

“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件事的。今年印历三月,你过了十八岁,步入十九岁,是吗?”

“嗯,哥哥,这难道有什么过错?”

“没有过错。今日尼尔默利媒人来了。我的好妹妹,迟疑不决是办不成大事的。爸爸在世时,你只有十岁——一般来说,婚姻大事那时就应该说定。倘若那时举办婚礼,谁也不会理睬你的意见;但今天,我可不能这样做。你一定听说过默吐苏登·考什尔王公的名字。在门第财富方面,他比谁都不逊色,但他年龄十分大。因此,我无法首肯同意。现在,我只要从你口中听到一个字,一切都妥了。别害羞,古姆!”

“没有,我没有害羞。”说毕,古姆迪妮沉默了片刻,“我与你所说的那个事的关系早已定了。”其实,这话是对那媒人说的话的反响。真不知道,何时这件事已扎根于她心灵的深处。

维帕勒达斯惊讶地问道:“怎么早定了呢?”

古姆迪妮不作声。

维帕勒达斯用手抚摩着她的头说:“不要说小孩子话了,古姆!”

古姆迪妮急忙说:“您不懂,哥!我一点也不迷糊,说的不是孩子话。”

她内心无限崇拜大哥,然而,大哥不懂神的语言。古姆迪妮认为,在这方面大哥的眼光短浅。

维帕勒达斯说:“你还没亲眼见到他。”

“然而,我认为一切都定了。”

维帕勒达斯十分明白,就在这上面兄妹之间的天性存在着天壤之别。兄长是没有丝毫权利进入古姆迪妮内心的黑暗迷宫的,然而,他再次郑重其事地说:“古姆,请三思,这是有关你终身的大事。这里不应掺和任何感情冲动的成分,不应轻率做出任何的诺言!”

古姆迪妮慌乱不安地说:“我没有发疯,不头脑发热。哥,我向你致触脚礼起誓,我不会与其他任何人结成良缘。”

维帕勒达斯大吃一惊,难道在因果颠倒的地方能有逻辑的判断?朔日封斋时能进行摔跤比赛?维帕勒达斯断定,古姆迪妮或许在心底获得了某种“神的启示”。这种推论倒有几分真切。今晨,古姆迪妮望着神像,内心祈祷说:“倘若花丛中最后存留下的不败花朵是蓝色的,那就是神同意这门亲事。”而最后留下的一朵花,果然是蓝色的。

这时,一个家庭的膜拜屋里响起晚祷的钟声。古姆迪妮双手合十,向神明祷告,维帕勒达斯久久痴坐在那儿。天空不时电闪雷鸣,雨不断地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