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切都晚了,几个月前费尽心机规劝自己的子革,此时仍旧陪伴着自己。
但不管如何,自己已经真正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此时的楚灵王体会到了孤家寡人的滋味。
“大家都走吧,散了去吧,不要陪着不谷作无谓的牺牲了。”楚灵王下了命令。
这可能是他这一生中,最令人动容的命令了。
是的,自己已经穷途末路了,何必再牺牲忠于自己的臣子和将士们呢?
这不由令人想起几百年后,在楚汉争霸中失败的西楚霸王项羽,同样的英雄末路,但一个是悲壮,一个是凄凉。
子革也走了,走前,他还是不断建议楚灵王不要放弃。
或者就此回楚国,也许楚国人民能够原谅他;或者占据某座城池,等待机会;或者流亡他国,毕竟只要楚王还在,总有一大批拥护他的力量。
但楚灵王已经放弃了。
击垮楚灵王的不是其他什么原因,子革所言都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楚灵王已经绝望了,因为他的两个儿子都死了。
他哀怨地问最后陪伴在他身边的侍从仆析父:“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象不谷一样那么爱自己的儿子呢?”
仆析父沉吟了一会,道:“大王啊,不瞒您说,天下哪个父亲不爱自己的儿子?有许多父亲爱儿子还要远胜于大王啊。
象老奴这样年纪大但膝下无子的人,每当想起今后老死无人祭祀,只能成为孤魂野鬼时,多么渴望自己有儿子啊。”
楚灵王突然流下泪来:“看来,不谷真不应该杀了那么多人家的儿子啊。”
是的,他发动的每一场战争,多少父亲因此而失去儿子?!他每次举起屠刀,便是生命的逝去和儿子的死去!
楚灵王将所有的人都打发走了,他形容憔悴,脚步踉跄,顺着夏河径直走在岸边。
他要去一个没人的地方,然后悄悄离开这个世界。
没有人知道楚灵王去了哪里。因为此时,也不会再有人关心楚灵王去了哪里,熊弃疾的棋局还需要几手重要的部署。
现在,熊比已经称起了楚王,熊晳也当上了令尹。
但他们手头都没兵,所有的士兵,现在基本都在司马熊弃疾手上。他率领大军从陈、蔡、不羹等地缓缓而向楚国国都进发。
但他只是缓缓进发,他将部队驻扎在鱼陂。万一楚灵王的大部队到来,这里是以逸待劳的最佳伏击地。熊弃疾对熊比和熊晳是这样说的。
两个哥哥基本上没有任何主见,熊弃疾开始了下一步计划。
于是,各种消息传来,说楚灵王已经击败了徐国和吴国的军队,大军凯旋,正在回郢都的路上。
刚被推举上任的楚王和令尹,几乎每天都在担心害怕。这样担心了几天后,终于更为确切的消息传来:
楚王已经回到了郢都,休整后,现在已经率军来讨伐驻扎在鱼陂的叛军了。
两兄弟终于坐不住了,大声叫着:“快快,去将司马请来商议大事。”
营帐外急匆匆冲进来一个人,谁?斗成然,他是熊弃疾的铁杆亲信。
“报告大王、令尹,大事不好,司马他......他......”斗成然显然是惊慌失措到了极点。
“他怎么了,你倒是别哭啊,快说啊。”熊比感到了强烈的不祥。
“司马战死了,大王,不不,昏君的军队包围了鱼陂,鱼陂城里的楚军见了昏君,纷纷弃戈投降。
司马率本部拼死作战,无奈敌军势大,已经顶不住了。”斗成然也可以评一线影星了。
“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两兄弟抱头痛哭起来。
“没办法了,与其被俘受尽屈辱而死,不如壮烈一把。”斗成然猛地站起来,风萧萧兮不复还的感觉。
熊比看了看熊晳,熊晳看了看熊比,两人都下了最后的决心:自缢。
是的,自缢至少还能保有全尸。
就这样,楚共王的这两个儿子,在流亡了多年后,好不容易回到了楚国,却终于在楚国走向了归途。
熊弃疾出现了,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的这盘大棋,已经到了收官的时候了。
斗成然紧紧追随在熊弃疾身后,他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父亲斗弃疾:怎么就那么神,居然能够看准这位熊弃疾能够成就大事业?
大事业应该是成功了,尘埃落定。
对熊弃疾来说,一切是那么完美:他起兵是被胁迫的;他没有杀熊比和熊晳,他们是自杀的,是被吓死的;他也没有攻打过王宫,那是五大家族的人干的;楚灵王的死也与他无关,他并没有攻打楚王军队。
此时的自己,就自然而然成为楚国之主了。
最后的一道程序便是找到楚灵王的尸体。
但是没有人知道楚灵王去了哪里,只知道楚灵王独自一人,步履艰难地沿着夏水而行。
不过,熊弃疾不在乎这个。他只对斗成然说了句:“将先王的遗体找到吧,不谷要为他举行国葬。”
楚灵王的遗体很快找到了,那是在夏水里打捞上来的,整个面部已经被鱼啃得分不清是谁了。
但根据当时穿着的衣服,可以很确切地判断出,那就是楚灵王。
那必须得是楚灵王!
全楚国人民都相信楚灵王已经崩了,象楚国这样的大国,岂能一日无主?
楚灵王唯一的两个儿子都死了,于是,按正规程序,公子熊弃疾继任楚王,这便是楚平王。
完美的夺位历程!
我们再回顾一下楚平王是如何得到王位的:
第一步,楚灵王率大军征讨徐国,楚国国内空虚。机会出现。
第二步,抓住观从急欲复仇心理,充分借用外力,让亲信斗成然积极推动叛乱。良机出现。
第三步,设法让自己的两个哥哥在阵前当炮手,自己则在幕后运筹帷幄。开始掌控全局。
第四步,占领王宫,杀死太子和楚灵王另外一个儿子。杜绝后患。
第五步,分化楚灵王军队,使楚灵王彻底绝望,扫除正面主要敌人。大局已定。
第六步,吓死两个哥哥,自己成为唯一的楚王候选人。彻底掌控。
第七步,表演结束。
读到现在为止,一直觉得楚平王应该是楚国历史上最厉害的阴谋家了,甚至觉得象这样的楚王,应该会为楚国的长盛作出足够的贡献。
楚平王同志,楚国交给你了,不管这个王位你是如何得来的。至少现在是在你手里了,希望你不要让楚国人民失望。
楚平王即位了,众望所归。他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将楚军从陈、蔡两国撤回,向全世界宣布陈蔡复国。
但办这事之前,楚平王先要处理完楚灵王的事。
首先是按王的规制给予厚葬,然后便是给他一个谥号。最后确定的是“灵”,乱而不损为之“灵”,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