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明真相

我们监狱里时不时有人刑满出狱,时不时又有新犯人进来。那个夏天来了一个新犯人叫邹成,他的行为举止显得很谨慎、胆小,我问他是为何进来的,他也不愿意说。但不久以后还是让大家都知道了,原来是因为他暴打老婆,老婆气不过跳楼身亡,因此被判刑8年。后来邹成在狱中经常受到大家的欺凌。有一次杨老板说邹成把他的衣服碰脏了,强制要求邹成把他的一身衣服拿去洗干净。后来包括杨老板在内的一些人经常让邹成帮他们干活,我看着直为他叫不平。

后来我去狱室洗澡时听到呼叫,原来是杨老板和另一个犯人一起施暴想强坚他!我连忙上去阻止,求杨老板放过他,好不容易才让他逃离了魔掌。

邹成后来就喜欢和我走得近。我让他多把零花钱分给狱友,他也照办了,他在狱中才总算过得正常了些。我问他:“我看你在这里这么软弱的样子,为什么会使家庭暴力?你是觉得家里的女人好欺负吗?”

“对,我就是太软弱,”他喃喃地说,“他们都觉得我软弱,包括我的老婆。哎……”

我问他:“你就是为了让你老婆觉得你不软弱,你就打她了?”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架不住我反复问他,他才说:“我真不想把这事情说出来,我在法庭上都是说因为老婆乱花钱才打她的。我是相信你才对你一个人说实话。我老婆在外面有一个野男人,还把钱借给那男人买房子……”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女人,我问:“你为什么不把这些告诉法官?”

“已经很难找到有用的证据了,并且就算拿到证据,对我所判的刑期也没有太大帮助,还会把我戴绿帽的事情闹得四人皆知!”

原来如此。世上的事情原来都不是表面那么简单的。

我突然想到另一个家暴的案例,那就是姨母说的我父亲曾经有提着我母亲的耳朵回家。父亲为什么会这么做?他平时都对母亲这么好,为什么突然会如此不尽人情?我觉得其中或有隐情。

母亲是因为要逃离农村,逃离父亲,愿意马上舍弃自己的儿子去跟着一个残疾的男人一起生活?不太合常理呀。他们之间有没有在那之前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这疑惑一经产生,我就很想知道答案。

有一次段雪又带着姨母来看我,我急急地让姨母来跟我说话。我问:“姨母,我在以前,一直就把你当母亲一样信任。你能告诉我一个真实的事情吗?”

“江冰,你怎么了?”

“你先回答我,你能真实地、没有隐瞒地告诉我吗?”我急切地问。

姨母隔着玻璃看着我,慢慢说道:“你想知道什么?我知道你也是明白事理的大人了。我所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你问吧!”

“姨母,母亲在离开我们家庭之前,是不是已经跟段大叔好上了?”

我这时看到姨母用一双惊恐的眼神看着我。我想,我的猜想多半是对的了。但我还是不敢相信,我想看到姨母真实的回答。我用无比焦虑的神情等待着她的回答。

姨母咬紧牙关,有些艰难地、慢慢地点了下头。

我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崩塌了,母亲和姨母,她们还值得我信任吗?她们原来在合起来骗我!我的父亲并没有对不起母亲呀。我双手握着的话筒渐渐从耳边滑下来。在话筒滑落的过程中我勉强听到有声音:“你听我说!江冰……”话筒声音逐渐消失,就再也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虽然她在玻璃外面张牙舞爪,大呼急呼的样子,但我真的不想听她再说什么。虽然这次探视时间才只进行了几分钟,我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会见室,不再理会玻璃外面的姨母和段雪,不管她们表情上体现得多么焦躁和慌乱。

我想在我的世界里,自从我父亲去世以后,原本就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人,我还指能望找到什么母爱。我终于能理解婆婆为什么会如此反对我与母亲相认了。一个人就一个人吧,我在狱中也可以无牵无挂。

第二个月探视时间我才走进会见室又见到玻璃外面站着的是姨母和段雪。我只默默地看了一眼姨母,就调转身走了出来,听到身后有拍打玻璃的声音。我完全不想理会她们。

押送我过来的狱警很不解的问我,为什么不和亲人说说话。我说她们不算是我的亲人。

这个狱警姓张,我们都叫他张警官。他与其他狱警有些不同,为人特别亲和。因为他也在学习自考,自从看到我在图书室看自考书后,就特别喜欢跟我交流一些考试经验。张警官在去年底的监区迎春晚会上表演了一首二胡独奏《铁血丹心》,在我这样的外行看来也算有模有样了,只是我以前在电视里见过笛子吹奏的这个曲子,我觉得笛子的声音更能表现其中的高亢激昂的部分。我后来就给他说《铁血丹心》这曲子可能更适合笛子与二胡合奏。他问我是不是会这两种乐器,我说只是会吹一下笛子。他说他也能吹一点,只是吹不好。

第三个月的探视时间里,我看到玻璃外面站着的是母亲和段雪。母亲不是要照料他的老情人吗,怎么会有时间来看我?我仍然没有坐下拿话筒。段雪在外面举起她的话筒给我看,意思是她要跟我说话。但我还是什么都不想说,转身又走了出了会见室。

张警官问我这两位还不是亲人吗,我说是的,不是。张警官有意问我到底是或是不是。我说不知道。

后来张警官买来一根笛子,让我到他的寝室去试吹一下。我凭着记忆里的旋律就吹响了《铁血丹心》的其中一段,张警官听后直说好听。后面他就经常让我去和他练习一些曲子的二胡和笛子的合奏。在年底的迎春晚会上我就和他在舞台上一起表演了《茉莉花》这曲子的合奏,居然获得了当场节目里的最受欢迎奖。

这年春节之后我看到就是段雪一个人来看望我了。我当然是愿意见她和与她说话的。她说如果我不愿意听姨母和母亲的消息,她就不讲她们,我当即表示好。段雪说到她工作中学到了很多知识,在自学考试中也考得非常顺利。我问她和赵文关系怎么样了,她说还不错,就是赵大哥的工作很忙,没多少时间陪她。她说这样也好,可以让她有更多时间能静下心来学习。

后来赵文有时也会陪着段雪来探视我。我告诉赵文要多花点时间来陪陪小雪,他连忙答应。

段雪一次突然说要帮我介绍一个女朋友。我说:“你在说什么笑话,我都这样子了,还谈什么女朋友。”

“哎呀,你不知道那女孩子怎么好了,长得既漂亮,又有气质,还有文化……哦,说了这么多,你可能越发觉得不可能。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说就是你最合适吗?因为那女孩子对你很有好感!”

“你别胡扯了。谁会对我有好感?”

“真的!你怎么能不相信我呢?”她看到我显出鄙夷的眼神时变得急了,“她叫秦媛媛,是地税局里的员工,她看到我报税的企业法人是高龙翔时,她就追问我们企业的地址。然后她跑到厂里来找了好几次,最终才见到高大哥。我还以为她这么费劲要找高大哥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最后高大哥才告诉我,她找他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找你!原来她不知道我是你的妹妹,不然哪有这么麻烦。”

“是吗?找我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什么秦媛媛。”

“我也问她找你做什么,但她不愿意说。只是说想见你。”

“她不知道我关起了大牢?”“她知道,她很希望早点能见到你。当她知道你还有一年多时间才能出狱时,一直在摇头叹气。我想,她一定是对你的英雄壮举感动了吧,所以想见你。”

“怎么可能。这样吧,你告诉她,她有什么话就让她写封信来告诉我,或是让你带话,你下次来转告我就行。”

转眼间我坐牢就快到四年。我自考的专升本课程也已经全部考完。在没有其它目标可以去追求的时候,人突然就变得有些懈怠了。

当见到很多老狱友陆续出狱,我突然希望自己也能早点出去。在张警官的鼓动下,我还是写了一份减刑申请书递交了上去。没想到很快就批了下来,我获得减刑一年零两个月!我居然只需再呆两个月就可以出狱了!我激动不已。

段雪再来看我的时候,我见她身边站着一个美女。段雪问我:“你知道我身边的这个美女是谁吗?她就是秦媛媛!你觉得她漂亮吗?”

我看了秦媛媛一眼,身材苗条,瓜子脸,凤眉明眸,神情娴静,真是一个美女。我对段雪说:“我不认识她。小雪,我要告诉你,你下个月就不用来探视我了!”

“为什么?”段雪一惊。

“我已经获准减刑,下月初我就出狱了!”我说。

“哇!真的呀,那太好了!”她的声音大得可以直接穿透玻璃,“我马上就可以天天见到你了。哥,下个月我要来接你!”看着她一脸幸福的样子,我也满心欢喜。

旁边的秦媛媛这时也激动而兴奋地望着我,她那一脸欢愉的样子,让我一下子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就是钟婷婷。钟婷婷当年见到我吹笛子时的表情与秦媛媛这时的模样就如出一辙。

可能是段雪见我在看着秦媛媛发了呆,她就叫秦媛媛来跟我说话。

我问她:“听说你找我?有事吗?”

“哦……”她有些激动,“你……你就要出来了,那等你出来了再说吧。”我点头同意。

探视完毕后,张警官问我:“怎么这次还接见起新的亲人了?”

“这个人还真的不是亲人。我真不认识她。”我说。

“难道你还没出狱,你的妹妹就急着让你在监狱里开始相亲了?”

“你——你想象力真丰富!不过你见过有谁在牢房里来相亲的?”

“没见过,”张警官说,“不过,在你身上发生的我没见过的事情也很多了!”

段雪每次给我送的零花钱我都从来没花完,积攒了几千块下来。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却觉得没必要把这些钱也带回去。

监区里有一个狱霸头子叫老陈,他的个性和杨老板有些不同,从不欺软怕硬,他与杨老板这伙的狱霸势力就有些水火不相容。我出狱前的一天塞了5千块钱给老陈,让他在我出狱后想办法狠狠地揍一次杨老板,让他以后不要太张狂。

我本意只是想对杨老板以前欺负女孩子,包括赶走了钟婷婷的事情的一种报复。

我终于换掉了囚服,顿时一身轻松。当张警官送我出来,走到监狱的内门的时候,看到了门卫室里坐着头和手都被白色绷带包扎得严实的杨老板,只能看到他那被打浮肿的眼睛和高翘的嘴唇。

我问张警官杨老板怎么这样了,张警官说杨老板昨晚半夜上厕所被人偷袭,打得挺惨,还不知道是谁干的,他现在正在描述受袭的经过。没想到老陈当晚就下了手,他这是有意做给我看的呀。

当他看到我时,我还是在他脸上绷带的隙缝里看到了他那一副难得的微笑,他伸出还没被打残的左手向我挥了挥。

我也微笑着向他挥手示意。这不是在给他说再见,而是再也不见。

大门口正停着钱雅雯的奔驰车。段雪瞬间从车子里跳下,“哥——”她激动的冲了过来,一下就把我紧紧地抱住。

我举起双手,我真怕一身牢房里的味道传递到了小雪那清香的身上。

钱雅雯过来拿下了我举得高高的一包衣物,这时段雪才把我放开。“哥,我终于等到你出来了!哥——”她却又哭了起来。

雅雯给她擦拭掉眼泪,说:“妹妹,哥哥出来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呀。走吧,我们一起上车吧。”

上车、下车雅雯都帮我提着包裹,段雪拉着我上车,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娇惯的婴儿。雅雯开着车,段雪拉着我坐在后排。

段雪一个劲地说:“哥,你辛苦了……哥,你瘦了……哥……”

雅雯直接把我接到了她的别墅区。到她家大门口的时候,我不敢跨进去,我说:“雅雯,你还是在门口放一个火盆,让我跨过去吧。我才从监狱里出来——”

“你怎么还信这个了!”雅雯不等我说完,笑着一把就把我拉进了屋内。雅雯说刘项还没回来,就给刘项打电话,然后让我跟刘项通电话,刘项在电话里祝贺我出来,说改天给我接风洗尘,今天他在外面与黄主任一起喝酒谈项目。

雅雯拿出一个新手机,说是送给我的,祝贺我提前出狱。段雪一看就叫道:“哇,是诺基亚的最新款,还是触屏式的智能机,好高级!”我却不知道这手机除了打电话还能有什么用。

雅雯对段雪说:“你的手机用坏时,我也给你买一款一样的手机行不?你哥哥用的黑色,我给你就买白色的!”

“好呀。”段雪答道。我突然想到我第一次买手机时就是我和段雪一人一个,分别是一黑和一白。

雅雯家虽然还是我原来给他装修时没大变化,但是电视机的尺寸却大了一倍。看着段雪翻不完的电视频道,和电视的一个娱乐节目里有七八个主持人,我感觉才四年多一点时间,我就与这时代脱了节。

晚餐我喝起了酒,雅雯和段雪都以饮料敬我。也许是太久没喝酒的原故,我很快就感到意识不清,后来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监牢的通铺上。

天刚亮的时候我就醒来,正纳闷今天早上怎么还没有起床哨声,在监狱里可都是6:20准时吹响起床哨的时候,再揉了揉眼睛,我才发现是躺在雅雯家的客房里。我爬起来后,发现雅雯她们并没有起来,我就独自一人走出了家门。

我直接到车站坐上了回老家的客车。因为今天是清明节,我计划今天要回老家祭拜一下幺爹、婆婆和父亲的坟。

老家已经看不到什么人烟,少数田地里还种着庄稼,大多数田地已经荒芜,长满了绿葱葱的野草。我知道守在农村里干农活的年轻人几乎没有了,只剩下一些老年人在照看着老家的房子。

我又走到谭叔家去借打火机。我看到了袁小丽的母亲正在和谭婶在聊天。看到我来,他们全都惊住了。

袁母看着我问道:“你的头发——你不会是才逃出来的吧?不是听说你要坐几十年的大牢——”她一定是因为我当年没有答应给袁小丽找份工作,她今天才要在语言上来刺激我的。

谭婶忙打断袁母的话:“江冰,快进屋里坐。我就知道你没事儿。”我就告诉谭婶自己才出狱,是回来上香的。袁母这时又插话说:“原来你是回来感谢祖上保佑,没让你把牢底坐穿呀。”

谭婶拿给我打火机后让我快起走,也可能是想让我避开袁母。但我还得询问我幺爹和婆婆的坟地在哪里。

谭婶给我方向的时候,我又听到袁母在一边唠叨:“我女儿就是守寡,也不会找一个坐过牢的人。”我不知道袁母的这句话是想表达什么,难道是说给谭婶听?是用一句反话来提醒谭婶?我不得而知。

幺爹和婆婆的坟靠得很近。我逐一给他们上香、磕头。

然后我又走到父亲坟头上烧纸、跪拜。我几年没回来,父亲的坟地杂草丛生,已经没有了坟头的样子。

这时段雪打来电话:“哥,你在哪里?”

“我回老家了,在给父亲上香磕头啦。”

“你可把我们急坏了!我们一上午都在等你起床,原来你一早就跑掉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么远的路程,我回来肯定很晚了。小雪,父亲的坟地被荒草淹没了,你给母亲说一声,让她在县城为父亲定制一块墓碑,下个月父亲寿辰那天,我要回来为父亲立一块碑!”

“父亲的寿辰是什么时候呀?”

“母亲如果有心,她自然记得。”

“哦,好的。对了,哥,媛媛姐听说你回来了,专门跑到雅雯姐家里来找你。你还是跟她约个时间碰个面吧。我把电话给她。”

“喂,江大哥,”电话那头的声音让我想起了那次探视时见到的面容,“我是秦媛媛,我们明天能见面聊聊吗?”

“不能,”我直接就拒绝了她,“我明天有事儿。”

“你有很急的事情吗?”她问。

“我都等了四年了,怎么说也比你的事情急吧。我要到外地去找一个人。”我说。

“你找谁?”她的问题我觉得没必要回答,她接着又问:“你是不是要去广东?你要找的人是不是钟婷婷?”

“啊?”我大惊,“你怎么知道?”

“你不用去广东找她了,”电话那头的秦媛媛说,“她不在广东!”

“怎么会?你怎么知道的?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们明天见面说吧。我在珊瑚公园等着你。”

“好!”我想马上就知道这其中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