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法院审判后我被以过失杀人罪被判五年零四个月有期徒刑。我当然知道这已经是最理想的结果。
我在法庭上见着了同样被提审的赵文,他对检察机关的指控供认不讳,被当庭宣判寻衅滋事、打架斗殴被判6个月的缓刑。赵文表现得很淡定,看我的时候还频频向我点头示好。但我总有一种对不住他的歉疚感。
我还见着了旁听席上的钱雅雯和刘项。钱雅雯全程戴着大框架的墨镜,我看不出她是什么表情,而刘项全程一脸凝重。他们肯定会为我这样的一个朋友将要长久坐牢而心情沉重的。我也看到了钱程的父亲,他从头至尾一言不发。我很难想象钱雅雯要怎样才能做好她叔父的思想工作,让他不告发我故意杀他儿子的。
我对法官的问询心不在焉,只管点头和说是。我只想知道外面的人和事都怎么样了。我问法官为什么段雪没有出庭,法官说因为案件涉及到女性的个人隐私,为了不让对方的生活受到打扰,就不便叫她出庭。想一想这点还是很有人情味。我之所以提到段雪,只是因为有想见她一见的想法。
旁听席的角落里还有一个人一直在无声地哭泣,她就是我的姨母。我望着她那伤心、难过的表情,我的心都碎了。我对头她点了点头,示意让她坚强一点。也不知道她一直不停地擦拭着眼泪,有没有看到。
姨母是具有我法律意义上的亲属,她能代表我的亲属能在法庭上见到我,我也很满足了。但我没有在旁听席上见着江路,还是让我颇感意外。
虽然我曾有关进收容所的经历,体会过与监牢里相似的一些景象,但当我正式穿上囚衣并剃掉了头发,我知道自己要在这管制森严的监狱里和一群陌生的重刑犯一起被关押多年时,我的情绪还是跌落到了谷底。
在参加劳动的时候,我突然见到了在广东打工遇到的杨老板,当时我们俩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们连忙相互问对方是犯了什么事儿进来的。他点了点头。
没想到当年我们很偶然的原因被关进了同一个收容所,而多年后我们又被关在同一所监狱!杨老板说他自从被判刑后,家庭也就破了,妻子也跟人跑了,儿子也不认他,没有一个人来探视他。他已经把一切都看透,还说准备把牢底坐穿。因为聚众打架、不服从管教,他已经被加刑了一年半时间,他也完全不在乎了。
我看到他在犯人中大呼小叫,好多犯人都挺怕他。大家看到我跟这个狱霸关系亲密,对我又敬畏了些。
我突然想起了钟婷婷的事情来。我问杨老板是否还记得钟婷婷这人。他忙问我怎么与她认识,说那可是一个大美女。说着说着口水都流出来了。我只说是听王刚说的有钟婷婷这个人在他的餐馆里做过服务员。
杨老板说到钟婷婷就来兴趣:“是呀,小钟本来是我老家的远房亲戚,她还叫我表舅。这姑娘水灵,我特别喜欢她,对她特好,本想让她跟着我不需要她做什么事情,我养着她就行。结果她还不领我情,偷偷地跑了。后来我听老家的人说,她还是跟一个广东佬做了二奶。你说她早些跟了我不是一样吗——哎,只是后来我犯了事儿,要是我没被抓到……”
我才懒得听他啰嗦这些。我想,如果钟婷婷跟了他杨老板,又哪有我们的碰面并有了一段感情的发生。只可惜这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可叹,可悲。我原本想要在今年春节的时候去广东会一会钟婷婷,结果却进了监狱,几年也出不去了。也不知道她到底过得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段雪现在怎么样了。大部分狱中犯人,每个月都有一次亲人来探望的机会。而我进了监狱两个月,还没有一个亲人来看我,这让我心情十分沮丧。杨老板还问我是不是跟他一样,家人都不认我了。我摇了摇头。我的亲人,甚至不是亲人的亲人,跟我的关系都非常好,他们不会不认我的。我想他们没来看我可能是有原因的。但我心情确实很糟糕,可能是因为我太想见他们了。
直到第十周,当狱警通知我有家属探视时,我瞬间兴奋起来。来到亲友会见室,我看到了我思念已久的段雪,还有钱雅雯。虽然隔着一面玻璃,但我看到她们热情的面容,我已经激动万分,赶紧去抓起话筒,段雪也拿起话筒来,脸几乎要贴到玻璃窗上。
我问:“小雪,你们怎么才来?”
“哥,你过得好吗?我看你都瘦了!哥,我们要来看你,需要的证明可真不少,这让雅雯姐找了好多关系才办好了这份手续!”
我这才想起她并不是我名义上的亲属。我一直想见到小雪他们,但真的见了面,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小雪又问我:“你在里面有受别人欺负吗?哥,我好担心你!”她说着说着眼眶里就闪烁起了泪花。
“别担心,我好着啦!”我可不想告诉她里面的狱霸是我以前的朋友,“你呢?你生活在重庆或是在合州?”
“我一直在重庆,就按你说的,住在你的出租屋里。我已经到高大哥的厂里上班了。哦,是高总要求我就叫他高大哥的!”
“嗯,很好。钱程以前的那些人有找你麻烦没有?”我看到玻璃有些模糊,伸手来擦拭玻璃,可仍然看不太清段雪的脸。段雪身边的雅雯马上伸手擦了一下她们外面的玻璃,瞬间又把她们俩看得清清楚楚了。原来是段雪离玻璃太近说话,在玻璃上产生了一层水雾。
“以前接到过两个陌生的电话,我即时换了电话号码,就再也没有陌生人找我了。”段雪说。
“你在重庆这边的工作和生活还习惯吗?”
“很好呀。工作和生活上都有高大哥和大嫂的支持,你就放心吧。我就是放心不下你……”
这时钱雅雯拿过段雪手里的话筒来:“江冰,你在里面到底好不好。如果不好,一定给我们讲,我们可以找关系来替你换监区。”
要换监区可不是容易的事情。看来雅雯为我这事儿还真的动用了不少关系。“不需要换,这里一切都很好。我已经很习惯这里了。”我看着雅雯还是有些歉意,“雅雯,你的弟弟被我杀了,你恨我吗?”
“我怎么会恨你,我始终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我那弟弟也真是该死,赌博输掉了那么多钱不说,还对妹妹施暴,我要早些知道,我都要对他生吞活剥了!哦,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强项地产在合州的地产业务已经难以为继了,打算来重庆在你原来构建起来的装饰团队的基础上维持公司的运作。”
“啊,你们合州的地产业务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吗?”我疑惑地问她。
“因为钱程挪动了公司的资金去赌博,加上一次安全事故,造成公司资金短缺,材料商和农民工到工地和公司来闹事儿,惊动了上级政府。我的父亲也被人举报,被迫停职,所以……”看得出雅雯说到最后时都不忍再说下去了。
“你说的安全事故,事故大吗?”我问。
“对了,有一个事情必须告诉你,你的幺爹也在这次事故中不幸去了!”
我惊骇不已,完全难以置信,幺爹还这么年轻呀!
“真是太不幸了。就是你杀死钱程的第二天就出了这次事故。因为年前那个项目为了交房,加紧做外墙装饰,脚手架上人员过多,你的幺爹因为在脚手架下面测量已完工的抹灰工程量,就被塌下去的脚手架给压死了。”
我仰天长叹。我终于知道庭审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见着幺爹了,并且这么久也没有亲人来监狱探视我的原因了。
我招呼段雪来说话。我强忍住内心的痛楚说:“小雪,你看能不能抽个时间回一趟我的老家,去帮我给幺爹的坟头去上柱香。”段雪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次段雪和雅雯还送来了三千块的零花钱和很多日用品,我把大部分日用品都分给了狱友,还单给了杨老板一千块钱。我平时对吃穿用都没有特别嗜好,在牢里我更喜欢清心寡欲地生活。在日常的监管中除了必须服从的安排以外的时间里,我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图书室看看书。
在后面的一次亲人探视中我见着了段雪和姨母。姨母首先给我道歉说前面因为身体不舒服,没有及时来看我。我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说只是胸口痛,有时又是正常的。我建议她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姨母说母亲可能也很难能来看我,因为她要照顾段大叔。我表示理解。
段雪告诉我说她清明节的时候回了一趟我们的老家。我问:“我上次叫你回一趟老家,没想起你父亲说过是不让你回去的。你是不是偷偷地没让你的父母知道?”
“我告诉了他们的,我回老家去前就先回的我们父母家里。父亲已经改变了原来定的不要我回老家的要求,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我摇摇头。她说:“那是父亲觉得你能为了我杀人,你的勇气把他完全折服了,他说今后只要是你提的要求,我们都要尽最大可能来满足。”她说得让我都感动了。
“哥,还有一个事情得告诉你,老家的婆婆也去世了!她是在听说幺爹在工地上死了以后就病倒了,没过半个月就去了!”
又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打击,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现在江家在老家已经没人了吗?”我痛苦地问。
“幺婶拿到保险公司送来的抚恤金后,就到乡镇的街道上去买了一套房子,她每天就照料着小豆在街上的小学校里读书。”想到幺婶和江小豆孤儿寡母艰难生活的样子,我心痛不已。
段雪又说:“我听赵大哥讲,他说你们一起在江北买的新房下个月就要交房了,让我问你接了房以后要怎么处理?”
“你看赵文怎么处理,你就怎么处理吧。哦对了,我银行卡里的钱够还房贷吗?”
“够了!完全够了!装修钱都够了。对了,赵大哥说他准备接了房就要装修,装好以后就搬进去住。”
“那你让他帮忙把我们的房子一起装了,他家怎么装修我们家就怎么装修,费用我们两家平摊,你问他愿不愿意。”
“哥,那是你的房子,怎么老说我们——”
“就是我们的!”我抢过话说,“你是我的妹妹,我没在家时那房子里你就是主人。就是我在,我们的三室一厅的房子,也始终会有一间卧室是属于你的!”
“哥——”段雪又热泪盈眶了,“谢谢你,哥!你对我太好了!”
“小雪,你下次帮我买一套专升本的自学考试教材来,我想在这里抽空学一点东西。”我给段雪说。
“哥,你真了不起,在这里面还要学自考。我下次就给你把书带来。我今后也要跟着你一起参加自学考试!”
这样我和段雪就这样达成了在自学考试上的相互支持和鼓励。我在狱中的生活也变得既艰辛又充实。
第二年我见到段雪带着赵文来探视。我问了她在高大哥那里工作的情况,和她参加自考的成绩,我听后很满意。她告诉我她已经搬到新房子里住下了,她住的是客房。她已经把主卧室布置得很漂亮,等着我回去住。
我看到她与赵文对视的眼神有些特别。我问她是不是恋爱了,她抿嘴一笑。我招呼赵文来说话。“你要对我妹妹好点!”我对他说。
“嗯,一定会的!”赵文说。
我默默地祝福他们幸福。
后来我又见着段雪带着钱雅雯来看我。钱雅雯说她和刘项已经搬到重庆的别墅来长住了。合州的强项地产的规模已经压缩得不足原来的十分之一,刘项和他的哥哥刘强彻底分家,刘强留在合州经营余下的地产项目,刘项就来到重庆,经营起装饰项目来,现在公司已经更名为项雅装修。她说多亏有我当初在重庆组建起来的公司班底和装饰业务关系,才不至于一无所有。
我说这还是多亏刘项当年就有了这样的战略眼光。其实他们公司的状态我上一次已经从赵文的口中已经基本得知。赵文本人也已经跳槽到了金科地产做了项目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