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踏上去重庆的长途汽车的时候,我反复思索,广东是不是我必须要去的地方。
我在广东最近两年的事业的进步,让我体会到了收获的喜悦,但同时我还是感到了精神世界的空虚,特别是感情遇到挫折后之后,我完全迷失了自己。虽然广东那边孙总愿意高薪留我,但我能只为了钱去工作吗?我能为了钱去做自己并不愿意干的工作吗?
我决心暂时停留在重庆。重庆是我们本地的大城市,大家说的都当地的家乡话,没有像广东那边给人潜意识有一种本地人和外地人的等级差异。我愿意先留在这里看一下有没有新的工作机会。
我到了重庆以后就找到一个旅舍住了下来,然后开始四处找工作。这次找工作跟四年前在广东找工作还是有很大的不同,身上有了钱,就显得要从容很多,丝毫没有了以前那种慌张和盲目。
这边普通工人的招工信息是有的,管理岗位就太少了,若有招管理人员的,一般都要求大学学历,并且工作经验要求三五年以上。我决心在重庆先做一个普工,先给自己找一个容身的地方。我去应聘了焊接工。凭借我在广东那边学到的技能,很快就在一个摩托车配件厂里找到了焊工的工作。
焊工的工作是比较辛苦的,甚至被一些人认为是容易影响身体健康的一项工作,所以造成用工市场上的焊工比较稀缺。正因为如此,这份工作的待遇也就比其它工种要好很多。
我不在乎这一点劳苦,我曾经经历过比这劳动强度大几倍的工作。我也不太相信能影响到什么健康,我父亲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没有受到任何环境污染,才活到四十多岁就走了。并且我只是一个人,了无牵挂,也没谁会来真正关注我的健康与生活。
但在重庆这边的工资还是比我在广东时工资低几倍。我并不是不在乎工资高低,但我决心要在这里寻求发展,就只能接受这样的条件。内地的工资本来比沿海低,并且我干的不是管理岗位的工作。
这里最大的不同之处是大多数时间我们每天只工作八小时,并且每周休息两天,比起在广东那边每个月只休息两天,并且每个月有可能超过二十天都会加班的情况要好太多了。我有了两地工作经验的对比后,感觉在广东打工就像机器一样工作,而这里上班才算既有工作又有生活。
有一点空闲时间,我就会找书来看。我想到了很多管理工作对文化程度的要求,也知道自己好多的高中同学现在已经大学毕业,连周迷都通过自考拿到了大专文凭。我就跑到自考办去进行了咨询,然后买书,报考了工商企业管理专科的自学考试。
焊工工作是流水线作业,我已经掌握得非常熟练,无需多动脑筋就能应付自如。我把自考的书中要记、要背的内容写在一张纸上,贴在工作台前一边工作一边记忆,这样我的学习效率就提高了很多。
这段时间里,高龙翔给我打电话说孙总又让他问我愿不愿意再去他厂里,工资待遇让我随便提。我很果断地答复他:我不会再去广东,不管给我多少工资。
高龙翔本人对我的选择表示出理解,说在离家乡近的地方寻求发展是件好事,并说如果真回到孙总的厂里,可能有的人和事情还真不好面对。
我问他这话从何说起。他说,那个叫钟婷婷的美女已经为孙总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我听后感觉脑袋像是被人击了一棒,一下不能言语。钟婷婷真是这样一个唯利是图女子吗?她今后会幸福吗?她和孙总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高龙翔又说:“越是有钱的老板,越喜欢这种清纯质朴、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少女。你抢不过孙总,也很正常。”我“嗯”了一声,忍住心痛,说了句:“我祝他们幸福!”就挂断了电话。
我得到这个消息后心情一直平静不下来。
上班的时候我一边拿着材料进行焊接,一边在想着她当时待我这样好,为什么变得这么快。突然我手持材料的左手指一股剧烈的疼痛传入大脑,我瞬间清醒起来,原来我因为走神把材料焊得过久,烧得火红的焊接材料烫到我左手食指上!我连忙去进行烫伤处理。
这个伤痕在我手上保留了好几年。我一直想把钟婷婷从自己心底彻底抹去,但每次一看到手指上的烫伤,就会想起了这个伤是因何而起,让我不经意间又想起了她。
四月份的时候我参加了第一次自学考试。我做得很顺利,感觉考题比我想象的要简单。甚至觉得一次考试只考四个科目,进程太慢了些。最后一天中午在等待进考场的时候,我碰到了高中同学周迷,她是来参加专升本的考试。
我们彼此看到对方时都倍感惊讶,我发现她比以前胖了些。她说我更成熟了。我估计她的本意是想说我变得沧桑了。哎,毕竟岁月蹉跎,时不我待。她问我这几年做了些什么,我简单地说了才从广东回来到重庆工作,她问我在哪里、做什么,我都如实告诉了她。
她又还问我是一个人吗,我答是的。她说她已经结婚快一年了,还拍拍自己的小肚子,说怀了宝宝快有5个月。原来她的胖是因为怀孕。看到她一脸的幸福感,我能想象到她现在的老公一定很合她的心意,这与原来她的父母准备以换婚决定她的终身有天壤之别。
她问我跟钱雅雯还有联系吗,我摇摇头。我摇头只表示不想说这个话题。
周迷给我讲多亏了我原来给了她一套自考的书籍,至此改变了她的命运。然后她给我讲了一些参加自考的经验。这对我参加自考的启发很大。这时突然考试进场的铃声响起,她让我考试完之后在学校门口等她。
这一场考试我早早做完就交了试卷,没有再等周迷我就直接回厂里去了。
遇见周迷之后又让我心里泛起了小小的波澜。我不是觉得自己的工作有多丢人,而是感觉到自己曾经熟悉的同龄人都有了自己的归属,但自己却还是孤苦零丁的一个人。
我曾经的情感经历让我疲惫不堪。我离开广东回到了重庆,本意是想躲避那些已经脱离了现实意义的情感。有人说要忘掉一段旧感情的最好方法,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我要建立新的感情的目标在哪里呢?
我在自考之后空闲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又想起了小雪来。小雪上一次约我只是为了帮助她的表姐陆春梅,我想那不会是她的本意。如果说小雪现在对我有所排斥,我想那一定是因为我们中间有一个陆春梅。
我到重庆以后,陆春梅还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我没接过一次,每次看到她的号码就直接挂掉,我想这足以让陆春梅知道我的态度了。我希望小雪也能知道我跟陆春梅是没有什么瓜葛的。
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回拨了段雪那次给我打来的那个电话号码。
“喂,您好,这里是联合百货,请问您找哪位?”电话那头是说着普通话的女声。
“你好。我找一下段雪。”我用重庆话问。
“你是——”对方也说起重庆话来。我骤然记起了这熟悉的翠铃般的声音来,马上问:“你就是段雪?”
她没有答话,但我能听到她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小雪,你好!”我已经确定那就是她,“我知道是你。我想你也听出了我是谁。三年以前的那次客车上相遇以后,我就把你装在了心底。我没想到还能再次遇见你。”
我知道她在听我说话,我很兴奋,语言停不下来:“这些年我经历了很多事情,但我从来都没有畏惧过什么,只因为我在最艰难的时候都挺过来了,当然其中就有得到过你的帮助的那一次。我想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你的一片好心。当我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多么希望能报答到你。其实谈报答都太俗气了。你当时帮助我,你也没有图我任何回报。你的这份情我终身不能忘。小雪,我希望与你一直保持着联系,我希望你过得很好,我希望能看到你无忧无虑地生活。”
“谢谢你。”段雪回应了我,这让我更高兴了。她又说:“其实我也没做多大的事情,你无需放在心上的。”
“我真的该谢谢你,小雪!是你让我看到了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否则,在我父亲去世那年,说不定我就开始消沉和厌世了,最终会被这个社会抛弃。”
“江大哥,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好。”虽然段雪的话不多,但每一句都让我心里暖暖的。
“小雪,你知道吗,我现在就在重庆上班。我离你挺近的。”
“哦,”她在电话那头说,“你是怎么知道我这里的电话的?”
“你曾经打电话约我到公园门口见面,你忘了?”
“哦。你怎么没给陆春梅打电话?”
“小雪,我跟陆春梅没有任何关系的。”我想我得岔开话题,“我跟你打电话会影响你上班吗?”
“今天没有什么顾客,还好了。”我问她在商场工作辛不辛苦,平时用餐和休息是怎么样等,后面听到她在招呼顾客,我就让她挂掉了电话。
第二天同一个时间,我又给小雪打去电话。我跟她聊起身边的同事,也问了她的同事和工作环境。她说的话就比昨天多了很多。
我们又说到三年前我们客车上相遇时的情景,我说当时见到她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就在电话那头笑了。我说是真的,我没有必要编这种很老套的话来讨她开心。
她说她之所以笑,不是因为觉得我在骗人,是因为她当年看到我时,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所以才愿意帮助我。
我听后觉得非常不可思异,这难道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第三天我又给她打电话,我说到自己在重庆每天除了工作以外,基本都是一个人呆在出租屋里,自己老家没有了最亲的人,县城的姨母那里我也很少去。我问她的家人或身边的人的情况。她说她是家里的独女儿,她父亲没有工作,因为身体有残疾,她的母亲每天早上做一点分发报纸的工作,大部分时间就在家照顾她的父亲。我对她的家世深表同情。
我在与她的这些对话中得到了一个不太确定的信息,就是她很可能还是一个人,这是令我非常开心的事情。
后面我说我想在这个周末回一趟县城,问小雪可不可以告诉一个地方,让我方便的时候过来找她。她在犹豫的时候,我说合州县城就那么大,她就是不说我也能问到。最后小雪还是说了她的工作地点。
星期六那天我去到合州的联合百货商场。当突然站到段雪的面前时,还是让她吃了一惊。很快她又露出了笑容。她那里顾客少的时候,我就充当顾客问她这个电器怎么样,那个电器又如何,她也挺有耐心地给我讲。当真有顾客出现时,我就跑到商场其它地方转悠。
中午的时候我去买了些吃的回来给段雪吃。她还准备给我饭钱,我不收,让她下次请我,她欣然同意。下午我又同样陪了她一些时间,然后就去坐长途汽车回重庆了。周末我需要留一天时间来进行自考的学习。
以后每个星期六我都会准时出现在段雪的商场里,如同一个虔诚的信仰者每周固定的礼拜活动。
我还会从重庆带去一些小吃给她,比如麻花、米花糖等,她都很喜欢。我后面请她吃饭和给她买东西,她都能欣然地接受。段雪也会把这些礼物分享给她的同事们。她的同事有时也会取笑她,说她的男朋友真好。她开始会反驳,说那是哥哥。后面感到反驳无效,就听之任之了。
段雪说我是哥哥,可能还停留在我是她表姐的相亲对象上来说的,我却不敢苟同。我们俩建立的感情不知不觉就开始了。我想,我如果能让小雪成为我的伴侣,那将是我这一生最大的收获。我愿意为此付出不懈的努力。
有一次段雪看到我手上的老茧,还有我手上的一块烫伤,心痛地问我是不是工作很辛苦,说挣钱这么不容易,叫我不要再买那么多东西给她了。我突然觉得她好可爱,就像我当年在建筑工地上打工一样,发现挣钱太难,就一分钱都要想着节省。
我告诉她我现在工作比我最辛苦的时候轻松几倍,工资也会比那时候多得多。这烫伤是因为不小心造成的,以后就不会了。她还是叫我要注意不要太劳累,身体最重要。她对我的关心让我倍感欣慰。
虽然我每周都只到段雪的商场呆一天,但我感觉到我们俩的感情与日俱增。我并没有想过要每周来陪她两天,一是我有自己的学习计划,二是我还不想让姨母知道。我在重庆上班的时候姨母曾经给我打过电话,我只说我在上班,很忙,却并没有说我在重庆。她一定还以为我在广东东莞工作。
有一个周六我突然发现大哥大电话不能开机。我跑到营业厅去维修,却被告之故障严重,除了费用不少,还需要等两天才能取机子。我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它当旧物件卖掉了,买了一个新的手机来用。手机比大哥大可轻便多了。我突然又觉得段雪如果有一个手机,我以后和她通话就会方便很多。
在我把这些办妥以后,才发现回合州的时间已经很晚了。我想给段雪打一个电话,却找不到了她的电话号码。这次换成手机以后,让我跟以前的朋友和亲人都失去了联系。我这也算是与自己的过去做了一次很彻底的告别。
我匆匆赶去乘坐了到合州的最后一班汽车,直到傍晚时分才到达。
当我来到段雪的商场外面时,却发现商场已经关了大门。
我遗憾地准备转身离开,突然发现商场外的一颗行道树边蹲着一个人在哭泣。我走近了一看,那人正是段雪,哭得稀里哗啦。
当她看清是我时,马上就站起来,一下向我扑了过来。我一把抱着她,紧紧地抱着,再也不愿松开。我知道是自己失了约,让她担心、害怕了好久,我连声给她说对不起。
段雪抱着我哭得浑身颤抖。过了好久她才平静下来,她说她等了我一天,她给我打了几十个电话,一个也打不通,着急万分。下班后她家都没有回,坚持在这里等了一个多小时,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我再次道歉。我又问她现在没有回家,她母亲会不会很着急。她原来给我讲过她的母亲管她很严,每天晚上都需要按时回家吃晚饭。
她说那也只能尽快赶回去了,只是我们今天见面没多久,就要分开,挺遗憾。我就说可以送她回家,我们还能沿途一路聊天。
我把她送到她家楼下时,还没有说告别,她却低下头来,不高兴起来。我把住她双肩摇了摇她,居然撒下了泪滴到我手臂上。我知道她对我有多么不舍。我一把抱住她。她扑在我胸前哭道:“我不想你走!”
“那我明天再在这里呆半天吧!我明天下午再回重庆。”我说道。
“是吗?那太好了!明天我又可以见到你了!”她马上又高兴起来。看到她这么开心,我也感到自己无比的幸福。
“那你晚上住哪里?”
“我这段时间一直没跟我的姨母联系,我想去看看她,就住姨母家里好了。”我又说:“你明天要不要请一个假,我们俩可以一起去人民公园游玩?”
“好呀,我怎么没想到!我要去给领导打一个电话。”她高兴地说。
我拿出一个新手机递到她的手里:“这是你的,我帮你买的新手机,你今后随时都可以用手机给我打电话了!”
段雪睁大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机,一脸怀疑。这不难理解,我给她买的这部手机价格相当于她几个月的工资。
我说:“我今天手提电话坏了,就去重新买了手机,所以才担搁了回来的时间。我一次买了两个手机,同一机型,只是你的是白色,我的是黑色。”
她这才确信真的是她的手机,她高兴得跳了起来。“太好了,太好了!我也有手机了!”她叫道,“谢谢你,江冰哥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我的名字后面加一个“哥哥”,可能是觉得这样更亲切吧。
“你现在可以用这个手机给你的领导打电话请假了!”我说。
段雪拿起新手机就拨打起电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