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下雨的这一会儿功夫,山下小溪因着暴雨,足足涨高了三尺。过溪的板石被激流淹没,此时,浑浊的溪水裹挟着上游被冲垮的树根,泥沙,咆哮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
“这,这……”,二牛嗫嚅着,心下升起莫名的恐慌。听村里老人说,青萍附近的深山里有条头上长角的怪蛇,双瞳发紫,身上还长有鳞片,这条蛇每日浑浑噩噩地在山中游荡,若是遇到人必会凑上前死死盯着人看,怕是要成精了。恐怕前日里阿乌遇到的就是那条怪蛇,拜托拜托,千万不要让他们遇到那条怪蛇啊。
一道刺目的闪电砸了下来,直直落入浑浊的溪水。闪电带来视野的瞬间,二牛听到了自己汗毛倒竖的声音。
闪电照亮的地方,一条浑身覆满鳞片的怪蛇,高昂着头颅盘踞在漩涡之上。怪蛇头上一对黑角,竖瞳发紫,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两人的方向。二牛几乎被吓得要跳起来,可彩朵儿却径直朝大蛇走了过去,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思。
“彩朵儿,你干嘛!快停下!”。
二牛很想走上前拉住彩朵儿,可他却惊恐的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不仅出不了声,就连身体似乎都不属于自己了,他完全无法移动脚步。
见鬼!
彩朵儿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简短的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前行,将将踩着溪水时,才对着那怪蛇道,“是蛇你就绕道走,是龙你就归大海。总之,别挡我的道”。
“妈呀!彩朵儿你要干吗!不要命了嘛!”,二牛心里想着,身子依然不能动弹,只得斜眼去看:那条诡异长虫懵懂冷漠的眼神竟然变得清澈起来。
二牛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或者疯了,不然怎能从蛇的眼里看出清澈的眼神!
“砰”,极细微的一道声响在地上炸开,二牛忽然发现自己能动了。他顾不上别的,忙奔向彩朵儿,却惊讶的发现,不过瞬间,暴涨的溪流已完全退去,怪蛇已不见影踪。
二牛揉了揉眼睛,疑惑的摸了摸头,暴雨、闪电、洪水、怪蛇,先前的一切仿佛都只是个错觉。老黄牛轻轻蹭了蹭他的胳膊,二牛又去看板石,板石是湿的,有被水漫过的痕迹。
“回家”。
彩朵儿的声音落在耳畔,二牛牵起老黄牛,急忙跟上去,“彩朵儿,我刚刚明明看见一条……可怎么转眼就不见了,难道是我眼花了?”。
溪水在脚下哗啦作响,间或有鱼儿从青草丛里蹦出,夕阳的余晖已淡至灰白,稀疏的星子在天幕上徐徐展开。溪水生凉,凉气生风,一扫夏日的烦热,亦将二牛的话吹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过了小溪,再行两里路,就到了村西头的大水井,水井在好几年前早就不出水了。听村里老丁头说,某天他在自家庄稼地里休憩,打个盹的功夫却被一阵怪叫声吵醒,他抬头一看,只见一只浑身披着火焰的巨鸟朝赤霞山的方向飞去,飞行途中,一团火焰从它翅膀上掉落下来,正好落在井里,自此,水井就干涸了。
“彩朵儿,你说赤霞山里是不是真的有火鸟?”。
途径大水井时,二牛忽然想起村里的传说,忍不住开始念叨。彩朵儿只是静静注视着前方,眉间多了些凝重,“不对”。
“啊?什么不对?”,二牛摸了摸后脑勺,不解其意。
彩朵儿指了指井畔那株需要三个成年人才能合抱住的老槐树,二牛这才想起平日里老槐树下总是挤满了乘凉的人,可今天大槐树下竟然空无一人,属实有些奇怪了。
雪白的月光落在地面,犹如撒了层白霜,彩朵儿莫名觉得有些烦躁,心头那股不安越发强烈,不由发足狂奔,二牛见状也只好拽着大黄牛紧追其后。
从西头到家,还剩半里地的路程,越到后面彩朵儿却越走越慢,脚步似乎被灌了铅一样。饶是迟钝如二牛,也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村里太安静了,竟然安静到没有一丝声响。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村子入口就在眼前,彩朵儿却停了下来,二牛差点撞上她的背。
“彩朵儿?”,二牛猛地刹住脚,目光落在村口的栅栏,顿时气血上涌,大脑一片空白,“老、老丁头……”。
惨白的月光下,老丁头就如同一块破布,脸色灰白的倒在血泊里。老丁头的媳妇、儿子,还有他刚过门不久的儿媳妇,几口人的生命都在村口被定格。
二牛想到了什么,飞快地朝家门口的方向跑去,可是跑了没两步,就开始腿脚发软。蔡叔的头颅滚落在他自家的院子里,马姨手里还捧着菜篮,就被一把刀夺走了生气,灶台里的火还在不知疲倦的燃烧着,却等不到女主人来炒菜。只有3岁的蔡晴晴,被一把长枪挑在了房梁上,像一块破布在风里摇晃,那双未经世事的眼里还带着懵懂和无知。
一路走来,都能见到熟人,无论老的小的,男的女的,都了无生机的倒在了血泊里。他们的鲜血染红的村里的石板路,染红了院墙,地面,也将二牛的眼睛染成了红色。这鲜艳的红刺得他眼睛几乎失明。他嘴里干涩,心中发堵,扶着墙就是一阵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抬起脚再往前走,却被一截露在外面的树根绊倒,头脸朝下磕破了皮,鲜血顺着额头往下淌,但二牛却无半点知觉,只如虫豸一般拼命往前爬。
熟悉的屋舍就在眼前,二牛的脚却似灌了铅有千斤重。“爹、娘”两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喊不出口。他明明已经喊得那么用力,嗓子里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老杨和翠娘的身体就在堂屋里静静地躺着,衣上的血迹已经发黑,脸色比惨白的月光还要白上三分,二牛爬到两人身边,不管不顾去擦拭他们心口和脖子上的血迹,好像只要把血迹擦干,他们就能站起来跟他说话。
夜风渐凉,失去生机的村子只余阵阵野兽般痛苦的嘶吼。在这嘶吼之间,又夹杂着噼里啪啦刺耳的声音。
二牛悚然而惊,充血的双眼瞬间变得晶亮,他提了根木棍,朝那刺耳的声源处行去。
村长老宋家的屋子,灯火通明,影影绰绰,五个彪形大汉正坐在一起划拳喝酒,为首的刀疤男满脸横肉,喝一口酒,将卷了边的大刀在死去的老宋衣服上蹭了蹭,骂道,“贼老天,这什么个破地方!干倒那么多口,我可怜的老伙计都干卷边了,就得这么点东西,还不够老子塞牙缝”。
一缺半块左耳的男子附和,“还不是花豆提供了错误的情报!”。
叫花豆的男子瑟缩一下,道,“也不能怪我,青萍是小地方,自然比不得赤城繁华,能搜刮到这些东西就不错了”。
缺耳男恨声,“这大老远的,老子腿都跑折了,就搞了这点东西。大哥任务完成不了,我们都得跟着玩完”。
话音才落,几人便吵吵互相指责起来,刀疤男猛地灌了一碗酒,将大刀往桌上一剁,不耐烦道,“吵死了,再吵就都把嘴留下”。几人才止了声,刀疤男又道,“其实这事说到底,还是城主的不地道,这些年,兄弟们没少进贡,可那大公子却得寸进尺,一年要的比一年多”。
花豆附和,“可不是嘛,前些日子,虎帮的兄弟也这么抱怨来着”。
刀疤男横了他一眼,“别给老子讲这些,多搞点东西才行”。
花豆眼珠一转,“其实,我们也可以换一种活法”。
缺耳男觑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花豆嘿然,“咱哥几个进村的时候,小弟我发现这青萍村三面环山,只有东边与外面相通,占据此地可谓易守难攻”。
缺耳男不解,“你到底啥意思?”。刀疤男却道,“花豆想法不错,哥几个干的都是刀头舔血的买卖,城主那里又贪得无厌,哥几个倒不如占了此处逍遥快活”。
缺耳男道,“那万一城主知晓我等行踪,派人攻打可怎么办?”。
花豆道,“城主日理万机,哪会在乎我们这些人,你且放一百二十个心”。
几人正商议间,忽见一少年持棍而入,瞪着几人怒喝,“贼人,拿命来”。
缺耳男见那少年怒目圆睁,嘿然一笑,“竟然还有漏网之鱼,我的老伙计牙痒痒了”。说着,取来大刀,迎着木棍而击,二牛手中木棍顿时被削为两段,大刀乘势劈下,可怜二牛被大刀劈中胸口,荷荷两声倒在地上。
“没劲”,缺耳男踢了踢二牛的身子,打算继续坐下喝酒。酒碗将将端到嘴边,却不知哪里飞出来一块石头。那石头将碗砸的粉碎,劲力不减,竟将缺耳男的牙齿打落三颗。
“唔”,缺耳男捂着牙齿嚷嚷,“谁?”。
刀疤男早提了刀窜到门外,“敢砸老子的场,活腻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