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任病了,他的身子终究还是太弱,淋一场雨就让他发了两天烧。娘亲心疼的不住落泪,父亲则只是远远的望了他一眼,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心疼、愤怒与失望。家里的雇农贾老六告诉了父亲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亲眼看见李子任跑到了杨老二的田里帮忙,还为此淋了雨,生了病。这在父亲的眼中无疑是愚蠢的,他怀疑自己的儿子中了邪,但一想他上次偷了家里的粮去给中病的杨老二,心里好像又明白了什么。
要说杨家的女儿杨小妹确实有几分姿色,但家境太差,目不识丁不说,单是她那个肺痨鬼老爹杨老二,就够喝一壶的。我的儿子可不能摊上这样的庸脂俗粉,起码也要娶一个城里门当户对的女学生,方能把这份家业接过手去。忖度之间,父亲已经想好,要把病好之后的李子仁送进城里上学,远离这个小小的红岩村,省的每天跟这些泥腿子搅在一起,永远也不会有出息。
但在李子任看来,父亲只是远远的望了他一眼,便扭头就走,只留下了哭哭啼啼的娘搂着他一声“心肝儿”一声“肉”的鬼哭狼嚎,仿佛李子任已经病入膏肓,躺在床上只等咽气。好容易等着娘亲哭完,李子任才得以片刻的安歇。
“小柳,你说杨二叔家今年的日子该怎么过呢?”小柳是丫鬟的名字,听见李子任这么叫她,只是讪讪地笑,小声的答道“还能怎么过,总有能熬下去的法子。他家还有小妹呢,到时让小妹来伺候少爷,一家人都能有活路。”
李子任长叹一口气,不知是否因为风寒的关系,他的胸口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压得他怎么也喘不过气来。作为一个穿越者,李子任无法像父亲和小柳一样,安然的接受这个残酷的世界。他曾是个向往着民国的文艺青年,在他的想象里,民国是个盛产大师的年代,在这里知识分子有着极高的地位,人们尊重知识使得先进的思想碰撞出耀眼的火花。
然而真正穿越到民国之后,他看到的是遍地的饿殍。他曾经看着村子里的人活活饿死,几十年的邻居为了一汪水大打出手,甚至见了血。他看见八岁的小柳在集市上被亲生父母插上草标贱卖,就在她身边,还有一只插着草标的母***岁的小柳,只能换两只下蛋的母鸡。当李子仁的父亲将钱交给小柳的父母时,他们甚至跪了下来,双手颤抖地接下,感激李大善人的善举。因为又脏又臭的小柳肩不能提手不能抗,枯瘦的她甚至连洗衣做饭都难胜任……
没错,民国的人对知识确实有种狂热的崇拜,但这只是因为知识只垄断在少数人的手里,整个红岩村会写自己名字的人一个巴掌都能数的过来,这五个人都在李子任家的大宅里,李子仁父子就占了两席。
这样的魔幻现实每天都在李子任的眼前上演,让他有些恍惚。李子任病了,不止有今天的风寒。他会偷自家的粮食给快要饿死的乞丐,他会把自己的饭菜分给枯瘦的小柳,他会在暴雨中帮杨老二家收麦子,他就像是一个犯了疯病的人,让父亲倍感失望。可偏偏他又生的如此聪敏,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如今十岁的他学问已经堪比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先生不止一次叹息,若是早生几十年,李子任定是状元之才。
一阵困意袭来,李子任又一次闭上了双眼,进入了甜美的梦乡。只有在梦里,才没有现实的残酷,李子任才是个没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