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器离开后,辛夷独自一人默然坐了半晌。
他那些话虽说得赤裸,却句句在理。
有心归有心,可若不能确保得到的一定是最好的结果,她无法自私地将一己意识强加人身。
这世间最伤人的,不过就是一句无能为力。
身上痛得没有那么厉害了,辛夷扶着山壁,一瘸一拐走出了洞穴。
洞外夜色静谧如水,月光被树叶剪碎了洒下来,越过树的枝丫,映出一团模糊的影子。
辛夷看了一会儿,走过去,在树身上轻轻拍了几下。
雪野闻声低下头,看到她扬起的脸,手上做了个动作。辛夷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便木偶似的被提了起来,稳稳地落在了他身边。
二人并肩坐在枝头,月亮白玉轮似的悬在天边,仿佛触手可及。
沉默一会儿,雪野闷声道:“对不起。当时那条树藤……是我干的。”
辛夷并不诧异,点点头,“嗯”了一声。
雪野皱起眉,神情中有细微的惊诧,道:“你……不怪我?”
“为什么要怪你?”辛夷微微偏头看着他,“你想害人,却又救了人。一报还一报,扯平了。只要你现在不把我从树上扔下去,我就信你。”
雪野一愣,不知想到什么,良久,笑了一下,垂下头不再作声。
他手中把玩着一小截树枝,看不出是从什么上面截下来的,叶底零星缀着几粒圆溜溜的红色小果子,珊瑚珠似的,煞是可爱。
辛夷问道:“这是什么?”
雪野不语,只将手中的东西递过来,似乎是叫她摘一颗尝尝。
辛夷接过来,摘下一颗放入口中,舌尖一抿,整个人瞬间被激出了一层薄汗,牙根前仆后继地软了:“好酸!”
然而她一张嘴,空气陡然涌入掠过舌面,竟带来满口说不出的清甜,顷刻间便将那一点极度的酸涩驱散得干干净净。一股淡淡的酒香如影而至,在唇齿之间弥漫开来,令她享受得眯起了眼,忍不住又道:“好甜!”
雪野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反应,方才道:“这叫梅珠果,前头有点酸,挨过去就好了。但也不能吃太多,不然……”
他转过头去,才发现自己这话已然是说晚了——枝上的梅珠果早已给摘了个干净,光秃秃的只剩叶子,辛夷本人则两腮鼓鼓,一会儿酸得龇牙咧嘴,一会儿甜得眉开眼笑。
一天之内,她先是在空灵幻境里迷了一回,又被钩蛇的毒雾熏了一回,再是摔得全身骨头快散了架,疼得死去活来,次次都在鬼门关边儿上打滚。
好在辛夷生性乐天,万分惊险中尝得一点甜,就已十分满足,足以令她暂时将生死抛却脑后,只安心品味眼下这一丝难得的好滋味。
雪野目瞪口呆地看她吃得满脸欢欣鼓舞,“会发苦”这三个字硬生生夭折在喉咙里,一时竟说不出口了。
他忽而笑了笑,道:“姐姐也爱吃这个。她说,‘这东西有点像酒’。”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难为情,局促地抿了抿唇,才小心翼翼问道:“你知不知道,‘酒’是什么?”
酒?世人言,酒为扫愁帚,亦号钓诗钩。可雪野久居深山,未经世事,倘若这么说,恐怕又要解释愁是什么,帚是什么,诗是什么,钩又是什么。
这样想来,仅仅以言语向他说明,竟异常艰难。
辛夷笑了笑,道:“那可是个磨人的东西,喝少了不过瘾,喝多了又会醉。我最会酿酒,有机会送一些给你。”
雪野目光一沉,异常干脆地回绝道:“我不要。”
辛夷微微一怔。
今夜月朗星稀,月光倒映入他瞳中,似一簇小小的火苗,微微摇曳。
他道:“但凡姐姐吃梅珠果,都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我看得出来,她其实不喜欢梅珠果,也不喜欢酒。可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吃下去?”
“你怎知她不喜欢?”辛夷道。
雪野苦涩地一笑,道:“有一天,月亮特别圆,姐姐说,那天是人间的中秋节。我们一起去了山顶看月亮,她吃了很多梅珠果,跟我讲起了许多她在山下的事。在这之前,那些事她是从来不肯说的。她说在人间遇到了一个很喜欢的男人,我问她什么是‘喜欢’,然后她……哭了。”
他说到这里,忽而一顿,狠狠抿起了嘴唇,仿佛不愿再回忆下去了。
但这寥寥几句,已经足够辛夷自行领悟背后的那个故事。
山野小妖辛苦修行,终于化作人身,游历世间时,机缘巧合遇上了一个男人。
后头的事,还有什么可说的?
况且最终的结局,她也已经晓得了。受了情伤还在其次,却实打实地几乎丧命。
浮光掠影似的两情缱绻,终究只得一场哀莫大于心死。
雪野缓缓吐出一口气,仿佛好不容易才压下那团凝滞于胸的郁结,咬牙切齿地开口道:“男人是世上最卑劣的东西!”
这一句骂得不分敌我,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辛夷忍不住提醒道:“也不要这么说,你也是男人啊……”
雪野蓦地抬起头,眼却瞪得溜圆:“什么?你说,我……是一个男人?”
辛夷听他这样问,顿悟自己言语中的不妥,立即改口,郑重其事道:“不,你是一个男妖。”
雪野像是惊讶得急了,猛然捉住她的手腕:“我跟你不是一样的吗?”
她也很惊讶,慢慢眨一眨眼,尽量平静地说:“你可能,是有些误会。”
这一刻,雪野感觉自己似乎陡然变成了一颗珠子,被人从高处猛地摔在地上,从里向外一寸一寸地碎开。
奇涂鸟天生异能,出世时无分雌雄,待到初有所成之时,便可随心择性。然而一旦选定,就再无扭转的可能。
雪野的“初有所成之时”,恰好就是近来这一段。
他一直想跟她一样,也以为自己跟她一样,如今才知道,自己竟是个男人?!
就好比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奇涂鸟,有一天突然有人告诉他说:“不对,你明明是个椰子。”
而最无奈的是,自己最讨厌的恰好就是椰子。
雪野脸上一瞬间血色尽褪,身体不能自已地颤抖起来,几乎要从树上跌下去:“不可能……你真没有看错?我在你们人里,算是个男人?”
辛夷见他这副神色,心知自己是说错话了,却又不明白究竟是哪句说得不对,犹豫着点了点头。
耳边忽然响起“咔咔”两声,雪野十指浑无知觉地深深嵌入身下树木中,在粗壮的枝杈上生生地掏出了一个洞来。
“这……这真是……”他茫然无措地四顾,目光中却已经没有了焦点,天高地迥在他眼中散成了一把模糊的碎光。他感受到一种即将破膛而出的灼热痛感,随即忽然笑了出来。
那笑声起初很轻,而后越来越重,雪野笑得弯下腰去,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好似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震碎才能了事。
这阵突如其来疯狂的笑声中,夹杂着一种无可形容的悲鸣,仿佛正是那些看不清、堪不破的怅惘与他深藏在心无法言说的终生痛悔。
辛夷的眼圈渐渐红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容晔。
第一次见到容晔时,她只有九岁。
那天她起得很早,在门口守了一个时辰,等得实在太困,不知不觉靠在门上睡着了。再被摇醒时,正看到容晔从马车上走下来。
十二三岁的少年,往往模样还长不太开,多半像个包子。但那时的容晔却已经有了英俊深邃的眉眼,挺直的鼻梁。
她很喜欢这个表兄,十分爱亲近他,得了什么好吃好玩的,也都藏起来,等见了容晔时给他一半。
初时的容晔并不像后来那样清冷,虽然不爱笑闹,却也肯随她一同到处游逛,在课业上帮着做些不痛不痒的小弊。
她好管闲事的名号在平州一向叫得很响,他也能在闹出乱子来时护着她周全。
如此过了两三年,这段晚来的情谊,也总算有了几分青梅竹马的美好。
她带他去听孟大叔说书,讲的是一位仙女,在凡间遇上了一个青年,两人一见钟情,经历过一些坎坷后最终团圆美满。
彼时日头升得很高,日光从窗棂里照进来晃着她的眼睛,容晔抬手打开一把折扇,将那些毒辣的光点挡在扇子外头。扇面上绘的是一幅迷蒙山水,衬着他眉眼如画。
她听着那故事,偷偷看一眼身旁的容晔,心想,倘若自己是书里的仙女,那么遇上的那个人,一定要是他。
辛夷回想着这些陈年旧事,梅珠果苦涩的回味适时冲上她的咽喉,苦得她舌根微微发麻。
她比雪野幸运一点,很早就懂得什么叫作喜欢,可惜,也只是仅此而已。
大概,这世间每一段辗转反侧的故事,全都敌不过“后来”二字。
辛夷沉默地坐在那里,看着几乎脱力的少年渐渐平静下来。
少顷,雪野缓缓开口,声音已经有些嘶哑,黯然道:“你们离开之后,我会了结这一切的。”
“了结?”辛夷小心翼翼问道,“你……打算如何?”
“之前我就已经决定,下一个走进来的人,就是死在我手下的最后一个人。在那之后,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一个结果。”雪野脸上浮上了一丝讥诮的笑,“我从来都不相信钩蛇的话。就算我信守承诺送人心给她,却也没有一天不担心,最后什么也等不到,可那时我没有选择。但现在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如今他已经看破了自己的心念,好似反手扼住了久困他多年的牢笼桎梏。
以卵击石又如何?既然已抱定一份必死的决绝,这世上除了那个人,还有什么是他不能置之度外的?
那些茫然痛苦却只能裹足不前的日日夜夜,他再也不想经受了。
辛夷紧紧握拳,指甲掐进掌心里,眼底已是水雾茫茫,一种虚浮的力不从心再次涌上了她的心头。
但这次,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问出了一个好似无稽的问题。
“雪野,你知道她的名字吗?”
林中的一眼山泉边,君不器正低头擦拭着一把剑。
平日里缚剑的布条散落在一旁,整个剑鞘袒露在月光下,上面无数条细密的沟回海纳百川一般牢牢牵住了满月的清辉光华,透出一种古朴的厚重。饶是在他手中沾泥带尘灰头土脸,也能看得出这是一把不世出的神兵利器。
可当君不器第一次从师父手中接过这把不知来历的古剑时,甚至不知该如何处置它。
那时他虽然也为拥有一柄货真价实的剑而欢欣鼓舞,然而作为一把生杀予夺的兵器,再也没有比无法出鞘更大的原罪了。
没错,这剑拔不出来。
不能出鞘的剑,该如何驱动?用砍的,恐怕十下也砍不出一个豁儿来;用挥的,还不如一根棍子顺手;用砸的,他随地捡块石头不也是一样的吗?
君不器多次与这把剑较劲未果,有时也忍不住胡想这会不会是师父拿了块宝剑形状的铸铁来逗他的,甚至私下里给它取了个诨名——“费劲”。
拿也费劲,用也费劲,背也费劲,真是贴切到骨子里。
可他偏不服这个软儿,宁可每回都憋屈地揣着大把符纸,把自己拾掇成一个人形招魂幡,也不曾弃剑嚷嚷不要了。
回想赠剑那时,师父也曾点化他一句:“此剑的关窍,在于慈悲。”
“怎么个慈悲?”年少的君不器懵懂追问,“到了使剑的时候,还要别忘了默念往生经才行吗?”
师父却不答了,只是和颜悦色地对他说:“什么时候你能随心所欲驾驭这把剑了,就算是寻到了你的道。”
而后,无论他再问什么,师父权当了耳旁风,揣着一份莫名的心安理得,潇洒地装起了聋子。
也不曾说明,何谓“他的道”。
君不器蓦地停手,把剑举到眼前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而后郑重其事地握住了剑柄。
他将所有的真元灌注在双臂之上,猛力向外拔,手臂上青筋暴起,“费劲”的剑身依然磐石无转移,仿佛严丝合缝地长在了鞘里,分毫不可撼动。
一人一剑互不相让地僵持起来,君不器渐渐耗光了气力,明白再这么硬杠下去就要当场气绝了,只得无可奈何地松手,再次在“费劲”面前败下阵来。
他抓起地上的破布条,气急败坏缠了回去,什么道不道的,这破玩意儿肯定就是师父拿来耍他的!
平地里蓦地掠起一阵风,冷飕飕地穿林而过,带来一阵阴寒湿润的气息。
君不器将那祖宗似的“费劲”古剑重新系在背上,心道:“倒霉,怕是要下雨了。”
四周的光线仿佛霎时暗了下去,君不器抬头一看,浓云滚滚如潮自天际翻涌而来,转瞬已将漫天月华尽数吞没。无数细草碎叶擦着他的鼻尖翻飞而过,他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异样气味。
君不器心头一动,出手迅捷如电,已把那片叶子抓住了。上头沾着的细小水滴在他手指上细细晕开,他把鼻子凑上去闻了闻,眉头旋即狠狠拧了起来——竟然是血!
此时,辛夷正蹲在一片空地里,用一只鲜血淋漓的手在地上画着什么,一个明显不甚熟练的阵图已经在她身下渐渐成型。
头顶大团乌云已几乎将这一方天穹遮了个严严实实,乌云背后掩着一道若隐若现的雷光。
而她犹自不觉,整个人的心绪仿佛已经完完全全被牵进了这个阵里。
鲜血从她掌心的伤口断断续续地流出来,随着手指移动被涂抹在地面上,阵图边缘终于形成了一个虽不规则却还完整的圆。
辛夷画完最后一笔,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耳边猛地炸起一声厉喝:“趴下!”
她只觉眼前闪过一道迅雷般的人影,下一刻整个人就被狠狠扑到了一边。
一道雪亮的闪电毫无预兆自九霄直落而下,林中霎时亮如白昼,山体轰然巨震,烟尘弥散处,她方才所站的地面上,赫然被炸出了一个深坑。
若是避开得再晚一分,恐怕连下辈子都给一并劈没了。
君不器咬牙扛过那阵天旋地转,勉力撑起身体,冲着怀里那具胆大包天的血肉之躯大吼道:“你不要命了?!”
他吼出这一句,往地上草草扫了一眼,顿时三魂惊飞了七魄。
之前他一时显摆,凌空画了遍分灵引的法阵,没想到辛夷只看了一遍,竟就学去了六七成。
设阵画咒之事向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分灵引虽没画成,却真误打误撞画出了个不伦不类的引雷诀!
君不器咬牙切齿道:“你可真是……天、赋、异、禀、啊!”
辛夷被那道惊雷炸得双耳嗡鸣不止,胸口咚咚如有鼓捶,只勉强看得清他嘴唇掀动,扯着嗓子反问道:“你说什么?大点儿声!”
君不器差点闷出一口老血,咆哮道:“我说劈死你算了!”
话音未落,黑压压的夜空滚过一阵沉闷的轰鸣,第二道雷已蓄势待发,转瞬将至。
林中突然传来一声凌厉的长唳,一团气势汹汹的青光向云深处直射而去。
君不器心道不妙,大喝一声:“回来!”
仓皇间爆发出的潜能,竟让他从地上弹了起来,无计可施一般,他一跃而起,双手没入光团,实实在在地抓住了一只爪子,立即向地面狠命一坠。
青光中发出一声尖唳,一双巨大的翅影立刻歪了歪,一人一鸟不甚体面地摔在地上。君不器当机立断,将落地化人的雪野一脚踹了出去。
雪野猝不及防被踹得滑出一段距离,整个人横穿阵图拖行而过,阵图被他拖得残缺扭曲,灵力顿泄。
又一道惊雷已迎头劈了下来,然而接引的法阵已不复存在,无法回头的雷电暴怒似的劈向了一块极为惹眼的高大山石。二者陡然相撞,山石立时化为一堆齑粉,几人合围的大树被暴烈的罡风迎面一削,便如风中羸草,前仆后继地倒了下去。
这鸡舌山上的钟灵毓秀,算是快叫他们给败光了。
轰鸣过后,集结而来的乌云败兴而归,渐次散去。烟尘之中,三人面面相觑,满脸的劫后余生。
辛夷抹了一把脸,轻声道:“好险……”
这一出声不要紧,君不器炸毛一样跳了起来:“还有脸说!”
他瞪着辛夷,像是已经怒火攻心了:“把手伸出来。”
辛夷右手下意识向身后一藏。君不器直截了当上前抓住她的手腕一转,目光瞬间冷了下去。
一道利刃割就的伤口横贯掌心,边缘的血肉已经触目惊心地翻了出来。
这不知死活的丫头片子倒真下得去手!
雪野俨然也看见了这道长长的伤口,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辛夷那时只说,“虽然机会不大,可就算要听天命,也须先尽人事。你避一避,准备好了我叫你。”却一字未提自戕。
从未有人这样待他。
这道血肉模糊的伤痕与姐姐那身惨烈的重创在他脑海中来回交叠,仿佛一声叩问,令他第一次对生存的这个世界产生了一丝迷惑——难道“人”之间,也有不同吗?
“看什么看。”君不器瞥了雪野一眼,面色不善地从腰间解下那个葫芦甩给他,“灌些水来,要干净的。”
雪野正愧悔交集,也不反驳,扭头去了。
辛夷战战兢兢道:“那葫芦不是你收妖的法器吗?还能……灌水?”
君不器淡淡眄她一眼:“我捉妖向来是用符的,葫芦是下山的时候在路边两文钱买的。”想了想,又补充道,“有个葫芦,比较能唬得住人。”
辛夷:“……”
她突然对这趟寻仙之路产生了一丝疑问与茫然。
君不器皱着眉,细细打量几眼她的伤口,用力抓住了自己的衣角。
辛夷下意识道:“别撕那衣服……”
却也晚了,君不器已“哧啦”一声撕下了一道衣边,并抬头瞪了她一眼,仿佛埋怨她这个时候还抠抠搜搜。
雪野很快打回了水,君不器将布条用水浸透,拧干后在那道伤口上缠了一圈又一圈。他下山历练以来,受伤早已是家常便饭,一手裹伤的功夫炉火纯青,动作又轻又稳,极有分寸。只是到最后打结时,仿佛故意似的,突然加了一分力气。
被手心锐痛一激,辛夷当即眼眶泛泪,几乎尖叫起来,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君不器斜瞟了她一眼,道:“敢作这个死,还怕疼?”
辛夷忍着痛,又被这眼神瞟得一阵心虚:“我……我只是随意画画,也不知道怎么就打起雷来了……”
“少扯谎!”他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辛夷蚊子似的小声道:“我只是想,万一能成功……”
君不器忍无可忍道:“为了这点儿‘万一’,赌你的命吗?!”
“我没想那么多……”辛夷低下头,讷讷地找补道,“唉,我这人不就好管点闲事嘛……况且那时候你也没说会打雷啊……”
君不器额角一跳:“又要怨我了?”
辛夷自知理亏,赶紧觍着脸哄他道:“不敢不敢,你说什么都对。”
一个铆着劲儿咄咄逼人,一个打死不接招。唇枪舌剑仿佛抛进了棉花团里,无论如何也兴风作浪不起来了。
君不器气不打一处来,只能狠狠剜了她一眼,细细观察起地上炸出的那个焦坑来。
“这恐怕不是一般的雷,倒像是……”君不器沉吟片刻,转头道,“疯小子,像你这样能修成人形的,这破林子里还有多少?”
雪野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你可想好了。”君不器嘴欠道,“那钩蛇不也是被你撞上之后,你才晓得有这么个东西?”
雪野脸一黑,肃容道:“那是以前。”
君不器眉头一蹙,蹲在地上那片残缺不全的阵图边,摸了摸下巴,叹气道:“罢了,画都画了,别浪费。”
辛夷一愣,立即听懂了这话背后的含义,喜不自禁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君不器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事明明对她来说无关痛痒,怎么她倒是比谁都高兴?一抬手,打断她源源不断地拍马屁:“别。只不过,谁叫我吃了你的糖呢?”
“况且……”他向林深处望了一眼,沉声道,“不管不成了,那条钩蛇,怕是要飞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