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二人温泉(6)

看来,书初大人为他们这一世安排的“运簿话本”,就是要让离勿不得不,从这位与自己“异姓姐弟”之间萍水相逢、却又是同生共死的江湖情分,开始的罢。

那么,由此而来,无非是只需要,离勿先变换一下自己的思路和角色了。

然而,或许,祂还需要足够的时间适应吧。

在其他仙神们看来,原来的离勿战神,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神圣不可侵犯的姿态。

祂,总是公事公办、意正言辞,甚至,就连天君、天后的面子都不给,冷如冰霜得几乎丝毫不近人情。

当然,祂也从来没有给过蓝净初任何的“可乘之机”、“可撩之处”、“可念之想”;除了,那一次蓝净初错食了“勿忘禁果”之后的夜。

而,未来,如果皇甫翊能好好地活下去,离勿就要和他一起,得慢慢学习,如何成为一个拥有正常而普通情感的人族男子。

然后,祂要和九小寒谈一次刻骨铭心的“姐弟之婚恋”、论一场“还俗之嫁娶”啊。

其实呐,弱冠、桃李年华的男女之事,说简单,也是挺简单的。

——无论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都不外乎是,始于两情相悦,终于暮暮朝朝,罢了。

但,能够得到完美结局的前提,便是没有其他什么外在的因素。

——其实,如果这世界上所有的谈情说爱,要真的只有两个人,那该是多简单的事儿。

可是,离勿想要真正地好好掌控、把握、珍惜和维系与她这一段充满无知未知的漫长情路之脉络与走向,又谈何容易呐!

这一来呢,是关于皇甫翊就算是到死也无法摆脱掉的特殊身份。

虽然,如今,皇甫翊已经被九小寒赋予了一个全新的名字和经历,可,毕竟,他仍然是义安郡城府“失踪多日”、被城主父亲皇甫若舟巨额悬赏缉拿的“小七郡子”。

因此,在接下来的路途中,“迎接”他们二人的各种危险,又会是些什么不可预期的情况呢?

五百多年前,蓝净初也并不是祂的“命劫”,她,只是祂一心想要保护、终了却在最关键时刻没能保护住的蓝枝仙族之遗孤。

纵使曾经有着无限仙力法术傍身的离勿,当年都没有护得住蓝净初;而今,仙魂寄生式的“困”在皇甫翊体内,在人界更是无法施展任何天力,离勿,又能够以什么样的自信,认为祂这一世就能够和“蓝净初”如偿所愿、一帆风顺呢?

这二来呢,是关于九小寒就算是到死也同样无法摆脱掉的特殊身份。

毕竟,这一世,九小寒是清心观观主、帝都名府御用“猎卫道人”无为子座下唯一的女徒弟。

而,数万年前,那无为子和离勿,在天界之时积累的纠葛和芥蒂,也还没有了结呢。

这一世,又因九小寒以及她身上所携带的那枚“赏金猎卫”腰牌,而让离勿与无为子不得不又再次“牵扯”到了一起。

未来,势必是一个非常棘手、但祂又不得不去正视和解决的麻烦事儿。

这三来呢,就是关于九小寒和皇甫翊身上所拥有的各自“异能”,所产生的弊端和致命弱点。

皇甫翊体内的那副妖心魔肝,对他自己来说,的确是有着自我治愈和康复的能力;但同时,也是令他成为众矢之的的根本原因所在。

而,九小寒的灰眸蓝瞳血泪、一身的吸妖奇香,也注定会让她在接下来的行程中步履维艰、遇妖不断啊……

因此,纵使,就算是这一世,离勿满心满意地想要付出一切、来给她一份所有女子都渴望的安定与幸福,绝非易如反掌。

万幸的是,自从离勿发现了她是“蓝净初”之后,似乎,皇甫翊也开始渐渐地在打消此前自己所有想要利用她找到幕后黑手的各种谋划。

这便让离勿,也一心只是想着:要与她从头开始、谈情还债、护她周全……

毕竟,就在先前,眼睁睁地看到九小寒被那条雄蚺卷到蚺池底下的时候,一直积郁在皇甫翊体内远远超过了五百年之久、可能算一算至少有七万年也不为过的内疚感,就已经不由而生地从心底里冒出来了。

“蓝净初,我离勿已欠你了,太多太多……”

这念想儿,是从他那两颗心脏的最深处,有感而发的,却是无声的。

而,这种感觉,对离勿来说,是十分奇特、微妙的。

在以往作为义安郡“小七郡子”皇甫翊的十七年来,对于任何人、任何事,他都同时会萌生或持有着两种相互对立的态度。

然而,令皇甫翊也感觉到,十分惊讶的事:

只有,和九小寒相关的一切,他身体里的那两颗心脏,似乎总是能够非常异常、非常莫可名状地能够达成一致。

……

▽▽▽▽

良子玉攥紧起了一个拳头,轻轻地敲打了两下自己的额头,让自己的意识重新恢复清醒,回到当下的现实中来。

他抬起的臂膀,还不停滴下着温热的泉水。

“怎么了?子玉?”

九小寒听到身后传来闷闷的轻响声,微微地侧过头去,接着紧张地问了他一句:

“怎么了,子玉?是身上哪处的伤,又作痛了?让我帮你看看,可好?”

“不,不碍事儿,不碍事儿的。”

良子玉一边回答着她,一边赶紧放下手臂,老老实实地泡在暖暖和和和的泉水里,继续说道,

“小寒姐,我还好。你继续泡你的。可能,只是这里的温泉水,太热了!泡久了,就让我的胸口感觉有点闷闷的!”

“嗯,你说的,有道理。”

九小寒抬起粉白的小手,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珠子,又接着认同地说道,

“这个地方,的确是够闷的啊!”

良子玉也点了点头,轻声道:

“小寒姐,我的身体,我自己也是知道的——底子不太好!……可是,一直没钱去瞧病医治,故此,具体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听他这么一说,九小寒似乎是在犹豫着要不要再说些什么、来安慰安慰他。

良子玉这副干巴精瘦的小身板儿,何止是“不太好”,是“很不好”!

于是,她便顿了顿,什么也没说。

九小寒回想起了,在那座四处漏风的小破观音寺里,当时,她给良子玉把过脉、验过身上的伤势。

对于他天生长着的那副双心、双肝,九小寒虽然心存好奇,但是却一直也没有找到更好的机会向良子玉当面询问更详细的来龙去脉。

在她看来,也说不定,良子玉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是,患者总是应该清楚自己的症状、病因吧,如果始终拖着不直说的话,对改善他的病况,自然也是百害无一利的。

故而,沉默了半响后,九小寒才吞吞吐吐着,说道:

“先前,逃出了那个地下狼窝之后,在破庙里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曾经给你把过脉的……”

她故意说的很慢,声调很轻,充满了试探性的意味。

九小寒是在担心:

万一,良子玉果真是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身为奇人异类;一旦,她就这么突然地一下子向他揭穿了这个“真相”;他才十七岁,年纪还这么小……

保不准,良子玉根本就没有做好接受这个现实的心理准备,那就势必会造成适得其反的效果了。

“把过脉?那,怎么样?很严重吗?”

听到他这么直接地问道,九小寒却在犹豫着,到底应不应该直接地回答他了:

“呃……”

见九小寒一时之间,忽然语塞了,良子玉也有些心虚急躁,连忙追问道:

“小寒姐,我该不会是得了什么绝症吧?”

“呃,不,不是!你胡乱猜些有的没的。你,只是……就只是,身体的底子太薄了。从气血、脉象上,都太为亏虚了!”

“噢,是吗!这样,我就放心了……”

良子玉心里将信将疑着。他想了又想,似乎显得有些求知若渴般的,又主动问向九小寒道,

“那,小寒姐,除了食补之外,你那里可有什么道法子或者秘术,可以教教我、帮我速速调理调理?”

他连连咳嗽着,又装作是一副体力损耗较大、久病难愈的虚弱状态来。

“……等我身体好了,以后就可以保护你了,小寒姐!”

在良子玉看来,“小寒姐”这个称呼,始终要比在外人面前喊她“不暖哥哥”,要顺口得,多得多。

然而,随着良子玉道出这句还略微带着些许病吟声的承诺,九小寒竟然并没有听出来他半点装病的意思,不只是感动,更为他的病情甚为揪心:

“子玉啊,你先别耗神说话了!调气补血的法子,我倒是和我那位游方师父学了几套的。其实,这温泉之中的环境刚刚好,正适合运气疗伤!来,我现在就教你几招……”

见良子玉的病痛反复发作,九小寒暂且也顾不上先前自己还十分介怀的那些“勿视”、“不受”什么的繁琐礼数了。

于是,她便一边说着,一边就雷厉风行地动作了起来。

只见,九小寒在水中缓慢地淌了两步,向前移动着自己的身体,朝着良子玉面前又近了一些。

此时此刻,他们二人只见的距离仅仅一臂之遥,而已。

彼此身前热乎乎的蒸汽,在一呼一吸之间,包裹着双方吐故纳新的喘息。

很快地,这,好像,又让他们周围的温热,又上了些许,似的。

在九小寒那一对蓝瞳的灰色眸底,映出来的满满都是,她只要一伸臂、便能够触手可及的良子玉。

而,这个时候,在九小寒的心中,也是再一次地,只有他一人……

她无法准确的形容,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她的全部心念,都集中在了良子玉的身上。

就这样,与他面对着面地近在几乎咫尺之间……这一幕,令九小寒觉得,仍然仿佛是有些似曾相识的。

可是,神识一时恍惚的,九小寒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曾经经历过类似的情形了。

难道,莫非是在某个被自己遗忘了的梦境里吗?

只不过,眼前的这个少年,和她以为的那个梦境之中的人,似乎并不是同一个男子。

一头乌发披肩入水,桃眼灼灼、柳眉弯弯、目若星辰,身体稍暖后、才有些恢复了红润血色的脸庞……

嗯,他们俩,不是同一个人!

眼前的“狼少年”,他只是良子玉;自己梦境的那个男子,有是谁呢?

九小寒在想着:

自己应该如何能够,将良子玉整个人都一笔一画、细致入微地,永远刻在自己的双眸里,一般;以免,太阳升起、白日到来的时候,她又看不到他的模样了。

——那么,这对于她来说,看不到良子玉,或多或少,已经渐渐地成为了她心中的一份遗憾。

也就是说,九小寒很想很想,时时刻刻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随时想看到他、都能够看到他。

而且,只要看着他安好、九小寒便可以安心下来,似的。

由此,她那在夜色中可以把整个世界都看得更为通透的眼神,久久不能从对方的身上移开半分半毫:

“是不是,在很久以前,自己就已经认识他了呢?”

然而,这,这还是九小寒第一次,与男子共入一个汤池之中。

以往,就连她最为亲近的十七师弟悟彦,也都从来没有和她这样过的。

九小寒微微地摇了摇头,自己个儿心里继续默默念道:

“不可能,不可能,我和这只还什么都不懂、却对那些大人们的事非要装得很了然似的‘小野狼崽儿’,明明就是这两日才刚刚认识的啊!”

良子玉眼睁睁地望着,九小寒整个人就那么自顾自地停顿在自己的对面。

在他俩二人之间,彼此相隔的那些水波,轻轻荡漾着浅浅的波浪,又慢慢地趋于着平静;头顶上圆月的投影,映在他们俩身体中间的泉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