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西姆·高尔基(1868—1936)出生在俄国尼日尼·诺夫戈罗德一个木工家庭,早年丧父,寄居在外祖父家,十一岁走向“人间”,饱尝了人生的辛酸。他来自底层,自学成才,登上了文学圣坛;他投身革命洪流,成了革命者。一八九二年开始发表作品,早期著名短篇小说有《切尔卡什》《鹰之歌》《伊则吉尔老婆子》《海燕之歌》等。剧本有《小市民》《在底层》和《仇敌》。一九〇六年写成重要长篇小说《母亲》。随后写出自传体三部曲《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晚年的代表作是四部史诗巨著《克里姆·萨姆金的一生》。
《童年》是高尔基自传体三部曲中的第一部,内容包括了高尔基幼年时期从三岁至十岁这一段时间的生活断面。
阿廖沙·彼什科夫三岁丧父后,由母亲和外祖母带到外祖父家。外祖父卡什林是一个小染坊主,已濒临破产,他性情暴躁、乖戾、贪婪、自私;两个舅舅米哈伊尔和雅科夫也是粗野、自私的市侩;甚至第三代也受到很坏的影响。“外祖父家里,弥漫着人与人之间的炽热的仇恨之雾;大人都中了仇恨的毒,连小孩也热烈地参加一份。”这是一个典型的俄罗斯小市民家庭。外祖父经常凶狠地毒打外祖母和孩子们,竟把幼小的阿廖沙打得失去了知觉,结果大病一场;有一次疯狂地殴打外祖母的脑袋,致使头发上的发针都扎进了她的头皮里。外祖父还非常贪财,暗地里放高利贷,秘密接受典当,甚至怂恿徒工到市场上偷窃。两个舅舅则天天闹分家,为了争夺财产,彼此打得头破血流;他们嫉妒阿廖沙的父母,要侵吞他妈妈的嫁妆并坑害他爸爸,把他爸爸推进冰窖里;他们残无人性,殴打、折磨自己的老婆,雅科夫竟把自己的老婆活活地打死了。徒工“小茨冈”也是被他们害死的:他们把他当牲口使唤。有一次,他们要把一个沉重的十字架抬到墓地去,两个舅舅竟把十字架的主干放到“小茨冈”的肩上,结果他踉跄了一下,便被十字架砸死了。米哈伊尔舅舅穷极无聊,指使小侄儿把顶针拿去烤红,然后放到老工人格里戈里的手边,本想烫老工人,没想到却烫伤了外祖父。雅科夫舅舅的儿子萨沙虽然年纪很小,但也学会了干坏事:他怂恿比他年纪小的阿廖沙把一块白桌布拿到染缸里染成蓝色,结果阿廖沙遭外祖父痛打一顿。
高尔基在作品的开头就写道:“有时连我自己也难以相信,竟会发生那样的事。有很多事情我很想辩驳、否认,因为在那‘一家子蠢货’的黑暗生活中,残酷的事情太多了。”阿廖沙就是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充满可怕景象的狭小天地里”度过了自己的童年。这一切都引起幼小的阿廖沙的激愤和狂怒,身边这些层出不穷的暴行和丑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是,阿廖沙并没有被这种种黑暗的丑事和腐蚀人的灵魂的恶势力所压倒、所毁灭,他反而锻炼成长为一个坚强、勇敢、正直和自信的人。这是因为,现实中除了黑暗势力外,还有许多光明、善良、正直的人们,是他们给了阿廖沙力量、支持,使他看到了光明,并相信黑暗终将过去,未来属于光明。“小时候,我想象自己是一个蜂窝,各式各样普通的粗人,全像蜜蜂似的把蜜——生活的知识和思想,送进蜂窝里。”
第一个,也是最多地把蜜送到阿廖沙的蜂窝里去的人就是外祖母。在作品中,外祖母的形象可以说是俄罗斯乃至世界文学中最光辉、最有人性,同时也是最富艺术魅力的形象之一。高尔基非常深情地写道:“在她没有来之前,我仿佛是躲在黑暗中睡觉,但她一出现,就把我叫醒了,把我领到光明的地方……她马上成为我终身的朋友,成为最知心的人,成为我最了解、最珍贵的人;——是她那对世界无私的爱丰富了我,使我充满了坚强的力量以应付困苦的生活。”除外祖母外,那个善良、乐观、富于同情心的“小茨冈”,那个忠厚老实、教导阿廖沙要做“正直的人”的老长工格里戈里,那个献身科学的进步知识分子“好事情”,以及他先后遇到的许许多多的好人……他们都是阿廖沙的良师益友。正是这些善良、平凡的“普通粗人”哺育培养了阿廖沙对生活的积极态度和反抗精神。
毋庸置疑,《童年》最基本的主题之一,就是阿廖沙的成长。高尔基以其无产阶级作家特有的感情和娴熟的艺术技巧,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成功地再现了阿廖沙作为一代新人从觉醒到成长的艰苦历程。他的性格正是在铅一样的生活的重压下同无尽的苦难及恶势力的顽强斗争中,在接受和认识现实中所有美好事物的过程中,逐渐地形成并发展起来的。这绝不是作者有意美化自己。阿廖沙的形象是俄国千百万劳动者走向革命、走向新生活道路的具有普遍意义的艺术典型。我们完全可以说,《童年》是一部展现俄罗斯一代新人成长的作品。
但是,与此同时,我们也清楚地看到,作者在构思这部作品时还有另一个更直接更迫切的主题——全面而真实地考察俄罗斯国民性中的优点和弱点,特别是无情地揭露和批判俄国几世纪以来形成的小市民的生活方式及其精神特征,鞭挞小市民的卑鄙灵魂。
一九〇五年第一次革命失败后,高尔基也和许多人一样,开始冷静下来思考很多问题:革命失败的原因,俄国社会和俄国革命的性质,俄国革命与俄国民族文化心态的关系,未来革命的历史命运等。在思考、总结革命失败的经验和教训时,高尔基把目光再次投向了俄罗斯民族性格和民族文化心理的特点,对其作深层次的挖掘。他以一种沉重的心情反思并剖析了俄罗斯独特的民族文化心理的积淀:愚昧落后、自私野蛮、目光短浅、因循守旧、人性泯灭等,这是根深蒂固的小市民习气,是俄国人民和俄国革命的大敌。“回忆起俄罗斯生活中这些铅样沉重的丑事,我时时问自己:值得讲这些吗?每一次我都重新怀着信心回答自己:值得。因为这是一种富有生命力的丑恶的真实,它直到今天还没有消灭。”高尔基深切地认识到,必须把民众从沉睡的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唤醒。他把唤起民众的觉醒看作是自己义不容辞的义务和权利。“用这些故事使你们感到不快,是我的不能否认的权利;这是为了使你们想起,你们在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以及生活在如何的境况之中。”深刻地揭露野蛮俄罗斯生活中这些“铅样沉重的丑事”,就是高尔基创作《童年》及整个自传体三部曲的直接动因。
《童年》及整个自传体三部曲无疑属于高尔基的优秀作品之列,也可以说是他中期创作的代表作。我们知道,高尔基每一时期的创作都与当时的时代脉动密切相连。高尔基的前期创作,不论是传达底层人民的呐喊和闪现其理想火花的短篇小说,还是包括《母亲》在内的一些中长篇小说,其基调都是高亢、激奋、感情澎湃和色彩浓艳的。如今,急风暴雨式的一幕已暂时过去了,冷静的沉思代替了炽热的激情。在这里,高尔基已从一位激越的浪漫主义者变成了一位冷峻、清醒的现实主义者。
《童年》的创作不论就其表现手段还是艺术风格而言,也与前期有极大的区别,显示出作者新时期创作的种种特点。例如,在绘声绘色的景物描写和栩栩如生的人物性格刻画上,都相当出色。这方面它完全可以同列夫·托尔斯泰的《童年、少年、青年》及阿克萨科夫的《家庭纪事》等作品相媲美。另一个特点是:笔法凝练而质朴,感情冷静而执着。他清醒地同时又是深情地回眸昨日的历史时,把广阔的血淋淋的生活画面同深邃的哲理思考结合起来,伴随着细腻的对人的心理剖析和深沉的忧患意识,展现出未来的宏伟远景。这正是这部作品的力量所在,也是高尔基作为社会主义作家不同于甚至高出于同时代其他作家的地方。作者在展示和批判落后、野蛮的丑恶的现实时,也让人们看到新一代人如何在旧的基地上破土而出,并且显示出自己强大的生命力。《童年》中阿廖沙的形象就是这一代新人的代表。“无疑,从这层土壤里仍然胜利地生长出鲜明、健康、富有创造性的东西,生长出善良——富有人性的善良,这些东西唤起我们对光明的人性的生活必然苏醒这一不可摧毁的希望。”整个作品虽然写的是痛苦的过去,却洋溢着明快的乐观主义精神。
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