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领导的愤怒

梁山口袋里的手机嘟嘟响了起来,马保伟在找他。

他拿出手机,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不接了。

平时马保伟跟他说话,他总觉得酸酸的,感觉是在挑自己的刺儿一样,好像哪儿得罪他了,自己却想不起来,所以他不太喜欢跟马保伟多说话。

然后梁山和春河像风一样跑回到外贸部,看看办公室里,古芸还没回来,而马保伟正坐着生气。

马保伟看到梁山过来找他,不好脸色地说,“钱总监刚找我说了你那个单的事。你是怎么想的啊,跟客户签订单之前也不给我先看看,就自己决定了?你看你擅自给客户承诺的货期,怎么弄啊,工厂不能按期交货呀。”

“你不说过现在这淡季,生意差一点,一个月货期的吗?我也只是按你说的做呀,其他接单的同事也是这么做的呀。”梁山不相让,语气生硬。

马保伟听了,火大了,三角眼睁得大大的,比平时大一倍,大声骂,“没长进的东西!说过的就永远不变了吗?你要早点找我商量,就不会有现在这麻烦了!”

看到马保伟突然对自己发火,好像哪儿射出来的暗箭,让梁山茫然起来,不禁摸一摸脑后勺。

心想这多大的事儿啊,值得他大发光火,撕破脸么?

回想自己入职以来,确实很少去找马保伟商量过什么事情,有问题都是找古芸的多,一直习以为常了,然而从不见马保伟说什么,也就渐渐就把他当空气了。

而古芸见梁山做事既勤快又聪明,对他越来越放心,有些事就放手给他做,不多过问。

“我正想找你跟采购部说一声呢,能否让钱总监加快物料采购,生产再往前推一推,应该能解决这个问题。”梁山想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马保伟见梁山不认错,还自作主张,火更大,又骂,“出了事后,才找采购,靠,你叫我这经理脸往哪儿搁?!老是出些弱智问题,难怪钱总谢董老骂我们部!本来这事儿就不该发生呀。”

“马经理,那天梁山收到订单时去找过你,可是你不在...他才自己跟客户签了。”杨花在那边说话,想给梁山解围。

平时杨花听马保伟话,马保伟交代她什么工作她都很快完成从不拖泥带水,有业务问题都会先来请教他后再去找古芸,没当他空气,见到他的时候,杨花也是满脸堆笑,甜甜地叫他一声马经理,所以马保伟对杨花的印象一直不差,至少肚子里没那么多怨气。

可马保伟还是拉不下脸,叉腰站起来,忿忿地说,“杨花你别替他说话了,他能像你一样有长进就好了。不让他吃点苦头,永远没长进。”

“那个货期......怎么弄?”梁山又问马保伟。他没有反骂。

他还是那么泰然,即使马保伟发火,骂他,他也没有悔改的意思。

“怎么弄?哼,你说呢?!”

“我问你呀,你不是领导吗?”

“你不是很厉害吗?还要领导?”

“没按时出货,是不是要罚钱?”

“嘿嘿,你钱多了...”

“那取消订单吧!”

“你想取消就取消丫?“

马保伟冷笑一声,只见梁山拂袖而去,气呼呼走回自己的卡座里,坐下来。

“马经理,“梁山进来没三个月就出单了,你去哪找这么优秀的销售员?”那边田园冲着马保伟说话了,声音很大,好像要干架。

他听梁山跟马保伟大吵就很想为梁山说句公道话了,心里嘀咕着,梁山干得这么好,经理居然没句表扬话,还刁难,太不像话了吧。

每天开会抱怨订单少,说自己压力大,有人好不容易接单回来,你又说这说那...

马保伟瞪一瞪田园,立即坐下来,不再骂了,假装没听见。

马保伟和梁山争吵的时候,大家坐在电脑前一边工作一边竖着耳朵听。办公室里空气凝固了,静得像回到太古时代,只剩下马保伟和梁山的互骂声。

第一次看见马保伟发这么大的脾气,春河很难把眼前的马保伟跟第一次他在老板面前见到的那个低声下气的马保伟联系起来。

其实马保伟来家福的时间比钱克海还早,元老级的销售曾说,马经理脾气原来没那么坏,你们某些业务人员啊不上心,故意把他当空气,有事只找古芸不找他,让他火大。这不是存心架空人家马经理么?

老销售的警告就像一场及时雨。

这下可让新人们大开眼界了,马保伟发起脾气跟火山爆发一样,告诉大伙儿他可不是个摆设,软柿子。

春河想,这人太把自己当领导了吧,以后要悠着点说话了。他业务不懂,帮不上梁山说话,但看了马保伟发火,心里就挺不自在起来。

过了半个钟,春河看见古芸从外边匆匆回来,似乎有人跟她报告了刚才办公室里发生的事儿了吧。

古芸看上去非常疲惫的样子,脸色特白,脸颊上清晰可见长了几颗小痘痘,长头发往后脑勺紧扎成一个大马尾辫子,黑色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响亮而急促的声音。

大家抬头看古芸回来了,立刻竖起耳朵,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春河想起古芸吩咐他给广博会准备样品的事情,有些事儿卡着,堵着,正想去请教她。

他刚毕业,几乎一张白纸,业务陌生,产品不熟,干点什么事儿都会扯出来很多问题。

然而,每当他百思不得其解,硬着头皮去求教时,古芸从不嫌烦,很耐心带他。

古芸刚在自己的卡位坐下来,端起桌子上的杯子,连喝几口水,春河就走过来了。

她向他微微一笑,问他,“怎么样了?”依然是柔和的声音。从容不迫的节奏。

他把打印出来的样品清单轻轻放在古芸的桌面上,用手摸摸脑袋,惭愧地说,“有几个问题,哎,总是搞不清楚…”

古芸端坐,脸色平和,手指一指,让他推张椅子过来,坐在她的身旁,然后,一边指着样品单一边给他讲解,不温不火。

第一次和古芸靠得很近地说话,春河的心里难免有点儿紧张。

古芸的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跟春河说了注意事项后,古芸轻声嘱咐他,“过段时间广博会就要来了,时间有点紧,你要好好跟进哦。”

“好的。”春河笑着,走开了。

走回自己卡座时候,他脑海里再次浮现马保伟刚才大发淫威的模样,觉得简直芒刺在背,似乎随时有个人要大骂他一样。

忍不住转头看看马保伟,马保伟正坐在那边,盯着电脑,脸上淡淡的,毫无表情。

是在聚精会神工作吗,还是竖着耳朵听他跟古芸说话然后找茬儿呢?春河闷闷地想。

他不知道。

其实古芸一整天忙得团团转,上午接待一个叫做Paul的美国客人,一直陪他谈到下午,但没把项目签下来。

刚回到办公室,没喘一口气,就看到春河过来找她了。

跟梁山吵架后,马保伟已私下找古芸投诉,抱怨梁山不听话呀,擅自做主没有纪律呀,哪有这样销售员的,公司都快被他搞乱了。

马保伟哗啦啦说的一大堆,说得古芸头都大。

然而对于办公室里发生的激烈冲突,马保伟闭口不提。

古芸笑一笑,问马保伟能否再去找钱龙帮梁山说说情。

马保伟连连摆手,说,“我去过几次了,钱总监对我一个劲儿说不行,想帮也帮不上,问他咋整,公司不能赔那个冤枉钱,钱总监说他也不知道咋整,只能那样了,就让梁山自作自受,花钱买个教训吧!”

一整个下午,古芸心神不宁,脑海里浮现上次跟钱龙发生的不快之事。

那是半年前,钱龙离了婚,自称手头拮据,然后狮子大张口,跟他爸钱克海要钱去郊外买一套大别墅。

而钱克海的钱从哪儿来?还不是又要从公司账目上面打主意呢。

这事儿她从谢杏芳那里得知后,很生气,然后背着妈妈跑去找钱龙,当面说了一些风凉话,把钱龙惹毛了。

钱龙瞪眼,嘴角边溅着白沫儿,大声说,“古芸,这钱就当借我爸的行不?会还,不偷,也不抢,你着急什么呀?我在家福,每天起早摸黑,累死累活干,你看我还不起吗?”

然后说,“哎呀,我一直当你亲妹妹,对你不薄,你男朋友也是我帮你介绍的,可是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小肚鸡肠的人!”

古芸本以为不管自己怎么说,钱龙都会像个男人一样宽宏大度,不料钱龙越说越火大,说着说着,几乎要过来狠狠扇她几巴掌,让她很害怕。

她默默站了一忽,特别难受,胸口好像堵住什么臭东西想吐却吐不出来。

耳朵边不停回荡着妈妈曾叮嘱自己的话,“你这小Y头,做什么都快言快语,风风火火的,早晚会吃亏的呀。”

她转身走开的时候,听到钱龙在背后骂了,“没爹教的孩子,真是没教养!”

那一刻,她的眼泪刷刷流下来。好像已经撕裂的伤口被撒上一把盐,听到内心鲜血流淌的声音,几乎要晕过去。

自从那次闹不快后,她和钱龙很少说话了,见面时两人也是互不搭理。

谢杏芳看在眼里,极力去开导她,要她主动多跟钱龙说话,别搞得太僵了,然而古芸听不进,依然我行我素。

这事儿该怎么办呢?必须得我亲自出马解决了,总不能有什么事儿都去找妈妈吧,让她笑我太嫩了,以后更不放心我办事了。但去找那个人吗?我却感觉讨厌,恨不得往他脸上吐口水。唉,怎么办呢?!

古芸闷闷望出窗外,火红的太阳正在小蛮腰背后缓缓沉落下去。

周围空气略显凝滞而混浊。

她脑子里乱成麻,一会儿站起来望向窗外,一会儿又坐下来皱眉头,几个坐立后,她轻轻叹一口气,径自走出外贸部办公室门口。

“Mary,梁山的事儿,怎办呀?”

她惊讶地扭头往后看,发现杨花也跟着她出来,在走廊里,冲着她走过来,满脸堆笑。

“真要罚款,他可能干不下去了…”杨花故意压低声音,对古芸幽忧的说,“梁山现在很气闷,纠结。Mary,你帮帮他吧。”

古芸怔怔地看着杨花,不说话,停顿了几秒后,才问,“梁山呢?你叫他出来一下吧。”

过一会儿,梁山慢慢走出来了,见到古芸时却一脸淡淡的,对古芸招招手后,就静静地伫立一边,沉默不语。

古芸看着梁山,他的头发有点蓬松,眼光稍显游离却不慌乱,嘴唇边隐隐可见两撇青色的小胡茬。

恍惚间,古芸觉得眼前这个小伙子似乎变了,有些成熟男子的味道起来了。

她一直欣赏梁山的工作热情,踏实肯干,不像那些刚进来的心猿意马的大学生,做事起来马虎潦草,很飘,而平时她也甘愿多给他一些自由发挥的空间,可没想到这次就栽了个大跟头呢,让她觉得异常可惜。

是我督导不到位,没及时提醒他,承担责任的人应该是我吧...可是,唉,这事儿,该怎么去弄好呢?

古芸心里闷闷的想着,没有责备梁山的意思。

梁山突然开口说话了,说,“Mary,都怪我粗心大意了,只心急拿订单,考虑不周,造成公司损失,公司要罚就罚我吧。”

古芸忽然心里一阵难受,好像被别人猛地刺了一刀,愧疚之情像潮水一样在内心翻涌,迅速冲上喉咙,堵在那里,异常难受。

梁山要是对她说古小姐呀公司做不出来货,不是我没能力接不到订单呀,怎么能怪我呢?她会觉得舒服很多。

杨花一直焦急地等古芸的决定,看到古芸的脸忽而一阵白忽而一阵红的,就知道她非常为难,好像心里横亘着哪一道难过的坎儿。

杨花就说,“Mary,采购部的钱总监跟我还行吧,你很忙,忙去了,我先去跟他说一下看看吧。”

说完,杨花撒腿就跑,直奔采购部,狠狠撂下古芸和梁山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杨花的日记

今天是个什么鬼日子呢,吓死你宝宝了。

中秋节日快到了,这当头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分明是不想别人好过的样子呢。

原定晚上的同事聚餐,也突然取消了,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梁山啊,你个猪头,老是没长进呀,做啥事总是大大咧咧,丢三落四,跟你在家时的猪模狗样就差不多了。

这老毛病被我说多少次了呢,你总是不服气,喜欢跟我吵架,现在你终于知道滋味了吧。

看来我没错吧!平时说你都是为了你好,你总是觉得我喜欢挑刺儿跟你过不去,说我太挑剔,难相处,可是你不知道我也是为了你好啊。

我的脾气就那样了,刀子嘴豆腐心,没法改。我爸总是说我这臭脾气儿,嫁不出去啊,一直替你说话。

想来想去还是我妈说的对,女孩子就要找一个懂自己接受自己缺点的男人。

可是一想到你的顽固不化屡教不改,你的小气,甚至连分手都想过了,我就非常纠结,痛苦。

下午硬着头皮去找钱总监说梁山那事儿,看到我过来了,钱总监就先笑起来了,脸色立刻缓和下来。

我还没说几句,他就特别亲切,还叫我坐下来,说阿花,这事儿,我再看看吧。快放假了,保持手机畅通哦。有什么进展时候,我告诉你。

他看着我的时候,他的眼神好温柔,好温柔,让我不禁受宠若惊。

采购办的几个同事转头看我的时候,我的脸上火辣辣的,好像被火烧了一遍似的。

回到办公室后,我的脑海里一直浮现着他的眼神,连田园喊我一声下班时候,我都听不见了。

自从上次在采购办发生尴尬事儿后,他也私下给我发过几次短信,若非工作上的事情,无非是问问天气寒暄几句,约我出去喝喝咖啡呀之类闲得蛋疼的话,但都被我婉拒了。

我怎么会是那种吃在碗里看着锅里的女人呢?不过想起今天他对我的态度,我还是忍不住觉得有点对不起他呢。

平时在公司里钱总监都是一张老虎脸,很少看到他的笑容,他是老板的儿子,说一不二的大人物,大家对他要么惧怕,要么敬而远之呢,更甭说他和哪个普通员工有所私交高抬贵手的了。莫非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么?还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呢?

唉,为了梁山,为了咱们早点转正,老娘可算是拼了老命哟。

这公司办公在繁华的市中心,如果能在这里站稳脚跟,然后在附近买一套房子,以后安居乐业,享受生活,也算不错的选择吧。至少比回去海县过那种死水微澜没有前途的生活强多了吧。

说到这,又让我想起我妈来了,老太婆老是催我在广州买房子,说小花呀,广州市区快没地盖房了,这房价也像火箭上天,一天一个价,你还不给我快点去看呀,晚了,妈怕是没房子了。

我爸妈说等我在广州买房子的时候,先给我出首付,剩下的我和梁山一起慢慢供吧,有了房心才不慌,买了房后就让我和梁山早点结婚,他俩老了,可急着抱孙子呢。

每次我妈这么说的时候,我就非常不屑我妈的建议。我就狠怼我妈说,什么年代了,结个婚还要女人先买房,准备嫁妆,那要男人干嘛呢?一个男人房子都买不起,还想讨老婆呢。我还不如找个有车有房的男人直接嫁了算了。

所以看房子的事情,我一直提不起精神,害得我妈总是追着我。

我曾私下跟梁山说,给你三年时间奋斗,在广州买车买房,再来娶我了。

我说得非常坚决,几乎没有商量余地,每次梁山听我说买房的事儿时候,总是闷头不坑,竟然没有一点反应。

可我不管梁山怎么想,总之我觉得一个男人天经地义要去努力奋斗,承担责任。

我就特瞧不起那些好吃懒做,喜欢吃软饭的男人,若遇上老娘我,非骂死他不可。

明天就是中秋节了,每当秋风渐起的时候,就特别想念远在海县的爸爸妈妈,以及和他们一起经历过的酸甜苦辣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