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麻布填充的心

保存在身体里的是心——塞内布提斯的心,她是第十二王朝的一位女性。这颗心有幸及时地停止了跳动,然而承载这颗心的身体残骸,却不得不在多个世纪之后被陈列,供西方的野蛮人观看。

——《第十二王朝的一位女性》,《莲花》杂志,1912年1月

塞内布提斯[1]是一位苗条的女性,去世时约50岁,去世时间是公元前1800年左右。她的木乃伊被发现于利斯特金字塔的墓穴中,通过这具木乃伊,我们可以看出将她下葬的人十分用心。她躺在三口棺材中,这三口棺材像俄罗斯套娃一样一个嵌在另一个之中。最里面的棺材用十几条带流苏的披肩盖着,每一条都叠得很整齐。此外,她的裹尸布里夹有很多财宝,包括一个刻有98朵小玫瑰花的饰环,以及一条金子、红玛瑙和绿宝石做的项链。她的身体本来是平躺的,但是在棺材移动的过程中变换了方位,因此成了左侧卧。她的四肢是分别被包裹起来的,胳膊平放在身体上面,双手在大腿处紧握在一起。祭司将其整个身体用亚麻布包起来,一层层的绷带和大块布单交替使用。阿瑟·梅斯和赫伯特·温洛克在挖掘报告中称,这“几层薄厚不同的布”在1907年被发现时已经腐烂得很厉害了。但他们仍然得以看到最里面一层的布料是格外精致的,这层紧贴着塞内布提斯皮肤的布料每平方厘米就有大概50×30根线。她的身体中是更多的布:她的体腔里塞满了布。最后他们还发现,在木乃伊制作过程的某个阶段,她的心被取下来了,心房和心室里被塞满亚麻布,然后被小心地放回体内。[2]

考虑到亚麻布在埃及人生活中的重要性,那么它在“死”这件事上同样是个重要角色,似乎是理所当然的。织物很具价值,它们是一个人财富的重要部分,要装在特殊的箱子里,盖上精心打造的盖子。并且,虽然有时候入葬使用的布是专门制作的,但通常这些布是用一生乃至更久的时间收集来的。有的布料已经被穿旧了,带有补丁;有的上面带有名字或题词,标明它来自亡者的亲属。比如,在图坦卡蒙墓中发现的一件束腰外衣披在一座胡狼雕像上,衣服上面带有奥克亨那坦王的名字,人们认为他是图坦卡蒙的父亲。织物的出处显然非常重要。用来重新包裹拉美西斯三世的亚麻布上面题有文字,声明这是由阿蒙的高级祭司皮安奇的女儿织成的。[3]

在古埃及,下葬的仪式并不总是一样的。在新石器时代,人们只是把遗体放进浅浅的坟坑里,身上披着动物皮毛或是粗糙的折叠亚麻布。直到早王朝时期,有权势的、忠诚的富人才被葬进专门建造的更深的墓穴,并且全身包裹着亚麻布。“包装”随后愈发精致。四肢被分别包裹逐渐成为标准做法。一位19世纪的评论者惊叹道:“每条胳膊或腿,不,每根手指或脚趾,都被用绷带贴着皮肤缠起来。”而包裹图坦卡蒙的,有16层不同的包裹布、三口木棺、一口石棺。有些人称他们发现了1000码(1码约等于0.91米)长的埃及法老裹尸布,这些布太长了,因此在法老身上裹了40层。阿狄米多娜是一位死于1世纪末2世纪初的女性,她被葬于麦尔,身上缠了太多亚麻布,因此,她的木乃伊高达2米,比她本人高了1/3。她脚上的裹尸布被仔细地缠长了,因此两只脚都有一米长。完成的木乃伊看起来就像躺着的“L”。[4]

《神牛防腐仪式》是现存关于古埃及木乃伊制作的最完整的文本之一。但是很遗憾,这部书是关于公牛崇拜的,因此上面指导防腐用的香料需要从角开始,一直涂到尾巴:这些复杂的步骤在给人类涂抹防腐用香料时是用不上的。关于木乃伊的信息还有其他来源,包括木乃伊自身和希罗多德的记录。(虽然他明显津津乐道于血腥的部分:“首先,他们用一个带钩子的铁具把大脑从鼻孔处拽出来……”其实大脑不一定总要被取出来。)由于气候炎热,无论用什么防腐手法,速度都是最重要的。尸体先要被洗干净,然后切开腹部,把内脏取出;如果要取出大脑,则是从鼻腔后部的骨头处割开口子。之后,将泡碱、盐、油和树脂涂满尸体,经过70天的干化后再次清洗尸体。[5]

裹尸的过程是精致、秘密、高度仪式化的。干净与纯洁是最为重要的。整个过程在专门的房间中进行,地板上铺着几米厚的取自沙漠的沙子,沙子上铺着纸莎草垫子和亚麻床单。此外还需要大量材料,例如药膏、绷带等。裹尸开始前,所有参与这项工作的人都要自我清洁,剃须、洗浴、穿上新的亚麻衣服。实际执行缠绷带工作的祭司被尊称为“秘密大师”,他们通常要确保裹尸布的层数或缠绕的圈数要是三或四的倍数,因为三和四有特殊的意义。在一层层的布料中裹入护身符和其他有象征意义的物品,并且有时包裹的布料上还写有关于仪式的知识。1837年4月,托马斯·佩蒂格鲁在伦敦解开了一具托勒密王朝的木乃伊,并由此得到了50米长的带有文字的绷带。多种多样的织物——绷带、床单和垫子——一层压着一层,而最里面及最外面一层要用最精致的亚麻布。至于制作神牛木乃伊,光是包裹的过程就要花16天。[6]


[1]这位女士很难追寻,因为学者们最初称她为桑贝提斯(Senbtes)。多亏了大都会博物馆的埃及学家奈福·阿伦解开了我的疑惑。

[2]‘A Lady of the Twelfth Dynasty’, pp. 104, 106; Mace and Winlock, pp. 18-20, 119.

[3]Murray, p. 67; Riggs,Unwrapping Ancient Egypt,pp. 119, 121.

[4]Granville, p. 272; Lucas and Harris, p. 270; William F. Leggett, p. 24; Riggs, ‘Beautiful Burials,Beautiful Skulls’, p. 255.

[5]Herodotus, ii, v. 86; Riggs,Unwrapping Ancient Egypt, pp. 77, 79.

[6]Riggs, Ibid., pp. 78-80, 122; Eaton-Krau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