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字号是玉泉山庄的第三十七号酒庄。
这里背靠青山,面朝滇湖,山上的泉水被拦截至酒坊,酿出来的酒香气扑鼻,千金难求。
能找到这个通灵聚气的宝地,全靠这一代庄主陆风临是天英星入命,自小便有占卦卜算的神通。
此时陆神通揣着手,好不容易酒醒了,人却很想晕过去。
酒庄后院的厢房里,被陆呈全程抓来的大夫忙得焦头烂额,床上那被捅了几个血窟窿的小丫头昏迷不醒,而眼前这位,光是一言不发地站着,释放出的压力足以让这院子里所有修道的弟子喘不上气。
陆风临吸了口气,对着敖渊赔笑道:“这位……龙大人……”
“是敖渊。”陆呈在旁边小声提醒。
“咳咳。”陆风临赔笑道,“这后院池塘的阵法我也是第一次见,想来是陆呈他们去了落霞镇,留下的都是小辈弟子,我这阵子又喝得有点……呃……实在是我们疏忽……”
“不过我保证把灵犀小姑娘养得健健康康白白胖胖还给你,您就大人有大量,先把气息收一收……”
“嗯?”敖渊看了他一眼,陆风临立刻改口:“不收也没事,就是您站在这,大夫也不好施展啊。”
敖渊想了想,这才往外面走去。
陆风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跟上,玉泉山庄虽为修仙门派,酿酒的生意一点没落下。陆风临生得白白净净,又从小养尊处优,看起来只比陆呈大了几岁模样,实际已经接近半百。
陆风临将人都遣走,带着敖渊和陆呈来到酒庄地下,数百桶酒放在这里发酵,空气中到处都是酒香味。陆风临和陆呈同时吞了吞口水,陆风临瞥了一眼敖渊,心想有些酒喝了是要命的,咬咬牙朝里面走去。
酒窖尽头是一面石壁,不知道用什么笔画了一扇门。陆风临中指食指竖在胸前,口中念念有次,石壁上出现一个阵法,那扇画出来的门突然打开了。
推门进去,竟是个三丈多高的小洞天。
陆呈也不常来,每次过来还是忍不住感叹,这酒鬼虽然不靠谱,修为是真的比他厉害。
小洞天顶部是二十八星宿图,随着外面星象移动而变换,底部是一个巨大的黑白八卦阵,用来推演卜算。
陆风临不动声色地踢开了墙边的酒坛,难得一脸正经:“大约在十一年前,我有次喝得烂醉,在这小洞天里看到东海星象异动,主凶的七杀星亮起,但当时我以为是自己喝太多了,没当回事……”
他瞄了一眼敖渊的脸色,继续道:“那之后一两个月,我听说东海的一个村子被巨龙吞了,我当时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就亲自去查探,结果整个村子没留下活口……”
“等等。”陆呈插嘴道,“既然没留下活口,又是谁说的巨龙吞没?”
陆风临叹了口气:“我当时也觉得不对,于是多方打探,发现那村子似乎也不简单。”
十一年前的小渔村,陆风临辗转东海沿海,终于在一个老叫花子那里打听出一丝异样。
老叫花子曾来村里讨饭,半夜睡在石佛庙,突然见一个村里的年轻人满脸血泪跑出来,口中喊着“神龙托梦了”,突然手做爪状,捅穿了自己的胸口,挖出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村里很快来人把他拖走了,那人虽然被自己徒手挖了心脏,嘴里却还在说话。
“快把我的心脏给神龙,我要献祭……”
老叫花吓得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就听到有人悄悄来到石佛庙拜拜,嘴里念叨着:“求佛祖保佑我们家不受诅咒牵连,这都第几个了,那心脏真的不见了……”
陆风临在石佛庙的地下挖出了一个百人坑,坑里是遇龙之前死去的村民,个个被挖去了心脏。
被海水吞没的村子已经变成了废墟,破败的石佛庙只剩下几根木头立着,倒地的石佛上缠满海草。后面的故事显而易见,远道而来的道士给出了破解之法,村民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童女,妄想献祭龙神获得安宁。
敖渊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又是挖心!
陆风临接着道:“只可惜我去得太晚,遇难的村民早已被卷得渣都不剩了,仔细寻访了一个月,才在一搜破渔船里找到一具高度腐化的尸体。”
陆风临仿佛还能问道当时的气味,臭烂的海鱼和成堆的苍蝇,白花花的蛆虫扭动着身体,那尸体被冲到破渔船旁边勾住了,虽然高度腐烂,还是能看出那胸口开了个大洞。
敖渊一愣,他只记得那日海啸,如今看来是有人假借神龙之名,让他现身,又嫁祸给他。
陆风临席地而坐,指着地上的八卦阵,中心的八卦突然变换了一瞬:“后来大约三年前,我发现东海附近有人埋阵法,但后来再没了什么动静,也没传出什么消息。后来听说清瑶派弟子在各地寻找清风道人的退隐闭关之地,我只当这老头爱显摆。”
“后来有幸见了清风道人,我便提出当时的东海卦象,他什么也没说,只问我如何知道的。”陆风临干笑一声,“我总不能说我是喝醉了算出来的,于是跟他说,是在那附近看到了清瑶派弟子瞎猜的。”
“一个月前,那日也是喝得太醉,半夜竟然被雷声惊醒。醒来后我发现头顶的二十八星宿露出杀气,七杀、破军和天狼同时亮起,比十一年前不知强烈了多少倍,我立刻推演,发现东海死气升腾,一片肃杀之相。”
陆风临摊开手:“后面你们都知道了,玉泉山庄就这么几个拿得出手的弟子,我全派去东海了,可惜我还是低估了清瑶派的野心,我以为他们不过是重演十一年前,想一睹真龙之姿,没想到他们竟妄想屠龙。”
“现在想来,那些古怪阵法他们早在几年前就露出端倪了。”陆风临叹了口气,突然捂住胸口,一股颓败之气游荡在他的周身。
“师兄!”陆呈急道,“你怎么了?”
陆风临摆摆手:“无碍,泄露天机损伤阳寿,我这一口气说这么多,不知道要折损多少年。”
他说着,一直白白净净的脸上突然现出几条皱纹,保养极好的头发也冒出一些灰白。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不怕和仙门为敌吗?”敖渊盯着他,眼看他短短几句话的时间老了十岁,凡人的脆弱超出他的想象。
“在下是个生意人。”陆风临笑道,“龙脉破了,酒庄的气象也会破,我不能让玉泉山庄没钱赚。”
“还有一件事……”陆呈一脸忧心地看着陆风临还在胡说八道,后者摆摆手:“我知道。”
他说着,手在空中画了个法决,头顶星象大亮,地面八卦震动,卦象突变,陆风临“哇”地吐了口血。
“丹州九祗山。”他指着墙壁,原本漆黑的四面墙显出一道连绵山脉,待他看清后突然愣了一下,“那里是……清瑶派师祖的葬身之地。”
陆呈看着墙壁上的山脉:“老钱和清风道人去了那里?”
“咳咳。”陆风临咳了几声,喘息道,“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二人的师傅埋骨九祗山,因为走火入魔没有请回清瑶派。”
他说完大力喘了几口气:“陆呈,带敖渊出去吧,我恐怕要闭关一阵子了。”
“多谢。”敖渊看着他道。
陆风临摇摇头,苦笑道:“可惜我是凡人之躯,窥知天意也不能解出一二,算不出他们背后还有什么。清瑶苍灵都不过是棋子,这里面变数重重,有人妄图逆天改命,一路凶险难测。”
他顿了顿,若有深意地看了敖渊一眼:“上古之龙虽本领通天,却也难抵龙气流逝。你若一直带着她,恐怕一线生门也变死门。”
敖渊转过身,听到陆风临在背后叹息:“兴则天下兴,衰则百姓衰。有道则现,无道则隐。”
木灵犀足足躺了七天七夜才醒来,被刺穿的手臂和大腿已经逐渐痊愈,胸口的钝痛牵引着四肢百骸,她只记得蛇女神那张神经质的脸,洞穴里阴冷的气息,其他的一概想不起来了。
她摸了摸胸口的吊坠,一双金色的竖瞳闪过眼前,心里一顿,忍不住叫了一声:“敖渊!”
“不知,不知。”一张木头脸凑过来,紧接着是第二张木头脸,陆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对着外面喊:“醒了!”
门被推开,木灵犀挣扎着坐起来,揉了揉疼痛的脑袋,陆呈已经大步走进来:“小姑奶奶,你可醒了。”
木灵犀挠了挠头:“我怎么回来的?那阵法呢?”
“别说阵法了,池塘都被敖渊填实了。”陆呈见她神色恢复如常松了口气,“你再不醒过来,我都要把全城的大夫抓去酿酒了。”
木灵犀听到敖渊的名字,立刻四处看了看,却没看到他。陆呈了然,低声安慰她:“敖渊先去丹州帮你找老钱了。”
木灵犀瘪了瘪嘴,感觉伤口更痛了,陆呈到了杯水给她:“你还记得那阵法吗?你都遇到谁了?”
“一条蛇……好大好长……”木灵犀比画着,“好像还有个人,我怎么不记得了……”
胸口传来一阵钝痛,她脑子里一片混沌。
“那是个单向阵法,进不去了,我听蛇女说她是为了抓玉泉山庄的弟子画的。”
陆呈心里明白了几分,便向木灵犀说了陆尧的画骨,木灵犀听得一愣一愣,突然想到了什么:“说起来,当初在小岛上陆尧提醒我赶紧走,但是我走的那天,他说的那个大魔头的弟子提前到了岛上……”
“恐怕他那时候已经中了画骨。”陆呈沉吟道,画骨之术并不常见,木灵犀定然发现不了。
“那他现在在哪里?”木灵犀问道。
陆呈晃了晃手里的乾坤袋:“只留下一魂一魄,等过阵子也找块木头给他安上。”
不知端来了吃的,陆呈带着陆平往外走:“你好好休息,老钱的事不用你操心。”
一阵香味扑鼻而来,不知比划着:没有鸡,喝鱼汤!
木灵犀摸了摸胸口的吊坠,想到那双金色的竖瞳,再看了看碗里的鱼,突然悲从中来:“不吃鱼了,吃鱼敖渊也会伤心的。”
“不知,不知。”不知挠了挠脑袋,实在想不通这是哪一出。
木灵犀又休养了几日,可以在酒庄随意走动了。陆风临闭关不出,陆呈每天找不到人影,陆平除了练剑还是练剑,她实在无聊,坐在酒坊的后花园里发呆,眼前几条虫子飞过去,她下意识伸手一抓,抓完了又想起来,敖渊根本不吃虫子。
她还有好多话想问他,从小岛逃出来时候的巨龙,是他听到她的呼救了吗?十一年前,他为什么没有吃掉作为献祭的她。
还有敖渊好好的一条龙,为什么假冒鸡精这么久,害她到处抓虫。
早知道直接给他捞鱼吃不是更好?
这么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陆呈带着一个女人走了过来。那女人风姿绰约,即便到了这个年纪仍然温婉动人,身上毫无灵力,面容和陆平有七分相似。
“这就是灵犀吗?怎么生得这么好看。”女人对着木灵犀笑道。
陆呈冲木灵犀招手:“这是玉泉山庄的庄主夫人,陆平的母亲。”
木灵犀听话地走过去,陆夫人越看她越喜欢,忍不住道:“我看这孩子只比阿平小几岁,孤苦伶仃的,不如养在庄子里,等大几岁就能跟阿平成亲了。”
“轰隆”一声,天边一声炸雷。
陆呈看着远处乌云密布,擦了擦汗:“大嫂,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木灵犀没听懂,扯了扯陆呈的衣袖:“陆大哥,什么是成亲?”
“呃……”陆呈思考着怎么说比较安全,“就是一男一女长大了,要永远在一起生活。”
“我现在就长大了。”木灵犀想了想,眼前飞过一只飞虫,她下意识抓了一把,那虫子在掌心挠了挠,手心痒了,心里也痒,“那我想和掌柜的还有不知成亲,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陆呈心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眼看那黑云越来越密,木灵犀又道:“还有敖渊……”
乌云渐渐消散,天光云影落下来。
陆呈:“……”
“砰”地一声,酒窖的大门被打开,陆风临面色如金纸,被陆平搀扶着走出来。陆呈和陆夫人皆是一愣,就听陆风临吐了一口血道:“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