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气血应天地日月

黄帝问曰:余闻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大小月三百六十日成一岁,人亦应之。今三阴三阳,不应阴阳,其故何也?

黄帝的提问,都是深思熟虑后问出来的大话题,素问,就是平素问答。《素问》的重要,在于它的问题都是黄帝提出来的。到了《灵枢》里面,提问者就有黄帝的学生雷公。黄帝提的问题,都是天地阴阳、生死之大事;而雷公提的问题,都很浅显,比如雷公会问,女人哭,为什么有的有眼泪,而有的没有眼泪,等等,有点像我们总是关心无聊的小事。因此黄帝回答雷公的提问时便有点不耐烦。


余闻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


上本书我们讲了“阴阳应象”,阴阳,在天地间最大的象,一个是天,一个是地;一个是日,一个是月。天地和日月,还是有差异的,天,指生生不息,地,指生长化收藏;日,指运化,月,指寒凝。这都叫应象,象不同,所指的内涵自然不同。

如果按中医教材里的解释,说凡是热的、上升的、明亮的统统为阳。可你说热到多少摄氏度为阳?80摄氏度和60摄氏度谁是阳?这样的定义,显然不清不楚。事实上,中国古代经典在给事物下定义时,都采取了一种模糊的,而非绝对的态度,这恰恰是以一种发展的眼光在看待事物。西方给事物定义时,总说“是”什么,事物发展后,便重新定义,但一定是对先前定义的否定。中国传统文化则一开始就看到事物的多样性和变化性,东方思维只说事物“像”什么,所以,这是一个开放的定义。于是在现代西方经典力学而起的相对论、量子力学、模糊理论、混沌学等学说中,东方思维及文化不再古老而陈旧,而一跃成为极富魅力的关于未来的学说。总而言之,中国传统文化是一个过度早熟的文化,从产生开始,它就有着圆融与丰满的特性,否定它,便是否定了我们自己。在中国,浩瀚的历史长卷无非是在表明我们对传统的尊重和对历史的执着,我们既是传统的捍卫者,也是文化的诠释者。

中国的圣人都是“打比方”的高手,“打比方”用的就是“象思维”。“打比方”的高手一个是《黄帝内经》,一个是《易经》,一个是《道德经》;到了庄子,索性直接就用寓言来说道理了。《易经》为了解释“乾卦”,就用父亲、太阳、圆融、马等来“打比方”。我们中国人把人才比喻成马,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马是需要养的。人才分两种,一部分像马,他们为成功而劳作,这些人,要养,要高薪聘用,不能让他干太多活,不要把他逼死,要给他自由空间;另一部分像驴,相对低级一点,只为薪酬而活,能干具体而程序化的活儿,企业里没有这些人也不成。学中国传统文化什么都要懂,尤其要懂看人,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就是人,讲马不重要,关键是要通过马来识人。研究马的特性,最终是要知道人是什么样的。

再比如,马对应午时,对应五脏中的“心”,就是用马的火性和散性来比喻“心”的特性。而驴是水土特性,所以阿胶只能是驴皮熬制,中医说阿胶补心,实质上是它可以发挥收敛心火的作用,能收住、能不散,就等于“补”了。

所以中国文化,像《黄帝内经》前几篇什么都不讲,就讲一个东西南北、春夏秋冬和阴阳。上一篇是阴阳应象,东方在身体里应的什么“象”?在植物里它相当于树木,在人体里它相当于肝。所谓东方,是一系列的事物,在气上代表生发。西方这个系列就跟东方完全不同,西方代表金,其气沉降,相当于肺。如果肺气不沉,就说明你的睡眠状态也是沉不下去的。肺对应的神明是“魄”,“魄”收不回来就多梦。所以把医理弄通透了,脉象就通透。比如,如果这个人的肝魂升发不起来,就是另外一个象,这人就萎靡,就没劲,肝脉就濡软,所以一把到这样的脉,你就知道这人连脾气都没有。所以说“象”至关重要,《黄帝内经》反复讲阴阳,无非是在讲天地之大象。


大小月三百六十日成一岁,人亦应之。


《黄帝内经》时代,人们就知道一年是365天,算得非常精准。汉代以前中国的天文历法是全世界第一。

关于中国历法的开端,在《史记·五帝本纪》中有明确的记载,其中说:“帝尧者,……乃命羲、和,敬顺昊天,数法日月星辰,敬授民时。分命羲仲,居郁夷,曰谷。敬道日出,便程东作。日中,星鸟,以殷中春。其民析,鸟兽字微。申命羲叔,居南交。便程南为,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中夏。其民因,鸟兽希革。申命和仲,居西土,曰昧谷。敬道日入,便程西成。夜中,星虚,以正中秋。其民夷易,鸟兽毛。申命和叔,居北方,曰幽都。便在伏物。日短,星昴,以正中冬。其民燠,鸟兽毛。岁三百六十六日,以闰月正四时。信饬百官,众功皆兴。”

这段有几个要点:一是帝尧命令羲氏、和氏,遵循上天的意旨,根据日月的出没、星辰的位次,制定历法,谨慎地教给民众从事生产的节令。所以,羲氏、和氏,或指两个人,或指两个部族,是中国最早制定历法的人。

二是制定四方的祭祀。命令羲仲,住在郁夷—— 那个地方叫旸(yáng,阳)谷,恭敬地迎接日出,分步骤安排春季的耕作。春分日,白昼与黑夜一样长,朱雀七宿(xiù)中的星宿初昏时出现在正南方,据此来确定仲春之时。这时候,民众分散劳作,鸟兽交尾生育弱小。所以羲仲是负责祭祀春天的祭司。

又命令羲叔,住在南交,分步骤安排夏季的农活儿,谨慎地干好。夏至日,白昼最长,苍龙七宿中的心宿(又称大火)初昏时出现在正南方,据此来确定仲夏之时。这时候,民众就居高处,鸟兽毛羽稀疏。

又命令和仲,居住在西土——那地方叫作昧谷,恭敬地送太阳落下,有步骤地安排秋天的收获。秋分日,黑夜与白昼一样长,玄武七宿中的虚宿初昏时出现在正南方,据此来确定仲秋之时。这时候,民众移居平地,鸟兽再生新毛。

又命令和叔,住在北方——那地方叫作幽都,认真安排好冬季的收藏。冬至日,白昼最短,白虎七宿中的昴(mo)宿初昏时出现在正南方,据此来确定仲冬之时。这时候,民众进屋取暖,鸟兽长满细毛。

三是置闰月:一年有366天,用置闰月的办法来校正春夏秋冬四季。

中国古代,星占历算是最重要的。中国的天文历算有多牛呢?南北朝(420—589)时期,祖冲之制定《大明历》,首次将岁差计算入内,每年365.2428天,与现在的精确测量值仅相差52秒。中国人以农业为本,是靠天吃饭的,所以一定要懂天文,靠天而不懂天文,是绝对不行的。所以“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诗经》中有大量关于天文的知识,比如:“‘七月流火’,农夫之辞也;‘三星在天’,妇人之语也;‘月离于毕’,戍卒之作也;‘龙尾伏辰’,儿童之谣也。”说白了,今人对时间的概念来自钟表和日历,而古人闻一下空气、瞥一眼星空,就可以知时辰。古人是通过日月星辰、二十四节气、花开花落等来感知世界的,因为是感知,而不仅仅是知识,所以就有美的感觉,就有诗意,而我们现在,身体感知滞钝,所以很难诗意盎然。即便是写诗,也是具象的,缺乏时空的动感。而现今我们大多数人对天文却不甚了了。这真的令人遗憾,不是我们不仰望天空了,而是天空已关闭了对我们的绽放。其实,天文知识是古代学问里的要点,也是原始思维的要点。读《诗经》,要有天文常识;读《黄帝内经》,也要有星占历算的知识,要不然您真弄不懂《黄帝内经》为何总说春夏秋冬。弄不懂春夏秋冬,就弄不懂生命,其实春夏秋冬是对生命最好的表述。天文知识是古代学问里的要点,也是原始思维的要点。

一天24小时就是一次阴阳的交替。“大小月三百六十日成一岁”后面的“人亦应之”,是说日月影响的都是人,最关键是影响人的气血,比如,后面的《八正神明论》说:“凡刺之法,必候日月星辰,四时八正之气,气定乃刺之。是故天温日明,则人血淖液,而卫气浮,故血易写,气易行;天寒日阴,则人血凝泣,而卫气沉。”就是说上古的医生给人治病,也要懂日月星辰。天温暖,太阳明亮的时候,人的气血流畅而且卫气浮越,因此气血舒畅流利;天寒冷,太阳不明之时,人的气血凝涩,阳气不舒。而气血的变化导致人命运的变化。老了,精力不足了,人的运势就不会太好,所以要退休,要体面地退出历史舞台,不担大任了,对社会的影响就小了。而年轻时候,如果人身体有问题,对命运的影响就大,所以这时看病,就不单纯是调理身体的事儿,可以上升到改变运势。说白了,身体好了,精气神就足,对事对物都心情愉悦,你和颜悦色,别人也愿意搭理你;你精气神不足,满面愁容,别人自然也躲你远远的。这,就是改变气血对人生的意义。

气血又是什么?气为阳,血为阴,气血即阴阳。自身阴阳和天地阴阳相应,就是“人亦应之”。气血足,天一黑,人就困;天一亮,人就醒,这就是和天地阴阳合了,就没有失眠的问题。人为什么害怕失眠?就是因为人不能再与天地阴阳相和了,久之,人的生命就飘忽在天地之外,就抑郁了。为什么会抑郁呢?因为缺觉会损害认知功能。简单来说,睡觉可以节约能量,可以自我修复,并增强大脑可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