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托付

姬昊的身体越来越差，他开始让芮姜同他一起早朝，正式宣告芮姜夫人摄政，并在他坐位的右前方再加了一个芮姜的位置，芮姜的这个坐位也是与姬昊的坐位在同一个平台上，是朝堂上最高的平台，因此芮姜目前的地位不言可喻，也前所未有，历史上何时有女人朝堂摄政，绝对前无古人。

姬万与众臣子皆列于姬昊、芮姜下首，虽然芮姜早已常态主持祭祀仪典，也固定指挥军队校阅，但上到朝堂是第一次，姬万虽有些不满，似乎有点驳了他的面子，但他是知道大夫人的，他自小知道大夫人很有能力，连父君有时都要找大夫人商量。

但是朝中一些大臣不知，即使听说过芮姜夫人的才智，因为未亲眼所见亲身经历，所以并不相信她能在朝堂上论事决断，而且芮姜从不经营与朝臣的关系，也没有任何非政事上的联络，所以臣子们还拿捏不准如何与芮姜夫人互动，是需要阿谀谄媚，还是只要安分守己，但随着第一天芮姜坐上朝堂，姬昊几乎就没有发言，都是由摄政夫人芮姜主持朝会，大家这才真正领教摄政夫人芮姜的能力，不但条里清晰，瞬间上手，还不容糊弄，恩威并重，一个早上下来朝堂上的臣子们几乎都心服口服了。

下朝后，姬昊将芮姜、姬万叫到书房。

「万儿，今日是大夫人第一天朝堂摄政，这是父君特地为你准备的，将来一日，你当上国君时，大夫人会在一旁摄政协助你，让你接掌政权执政能顺利，你要好好同大夫人学习。」姬昊交待着姬万。

「我知道了，父君，今日见了大夫人朝堂论事决断，万儿甚是佩服，日后万儿会好好向大夫人学习的。」姬万这瞬间诚挚说道。

今日姬万看到了一个第一日上朝的主事者的顺畅表现，他是真的佩服，自己也很想有朝一日轮到自己时，也是如此表现，当下姬万真的起了效仿学习之心，。

「这样很好，万儿可以先下去了。」。

「是，万儿告退。」。

姬万离开后，姬昊对芮姜说道，「芮姜，今天第一次上朝状况很好，妳辛苦了。」

芮姜摇摇头，反而担心说道，「不辛苦，希望我今日在朝堂上所言都是国君所想。」

芮姜担心两人其实对事情或处理方式有不同想法意见，但姬昊碍于想建立摄政夫人的权威，没有在朝堂上第一时间阻止她的决断。

「我们这么多年的默契，没有不同，倒是万儿似乎有试图振作之态，真是太好了，希望他将来能珍惜妳摄政协助他的美意。」姬昊说道。

「希望如此。」

今年秋天是历年来收获最丰的一年，芮国的昌隆盛世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姬昊偕同芮姜，领着太子姬万，一同主持了一场秋收的祭祀，感谢上天与先祖庇佑，让芮国又一年大丰收，今年也没有战乱，农忙时期过后，姬昊还带着芮姜一同去狩猎，日子过得惬意平静，似乎一切都向好了。

芮姜、姬昊打猎累了，将捕获的猎物、弓箭等工具，放在一旁，将马儿系在不远处吃草，两人漫步到黄河边找了个地坐了下来，两人看着滚滚的河水，静静地还在仔细观察着。

「夫君你看，对面那片土块被大河水不停的淘，淘得松动，黄土一点一点掉落河中消失不见，不知是沉到了河底，还是顺着水流被带走了。」芮姜举起的弯曲手臂似乎跨过宽宽的河道，手指着对岸说道。

「大河好像时间，不断地往前流动，不会停驻等待任何人，轮到我们出场时，我们会变成河岸，就在河边演绎，等我们的时间到了，大河就会带走我们，将我们淘进大河，消失在时间的长流中，我们是沉到了河底，永远不会被发现，不会被记得，还是被大河水流带到了下游，可能有一日会再度被人们发现。」姬昊突然说得感伤。

「夫君希望是哪一种?沉到了河底，永远不会被发现，不会被记得?还是被大河水流带到了下游，可能有一日会再度被人们发现?」芮姜问道。

「妳希望是哪一种?」姬昊反问芮姜。

「我希望是被带到下游，或许很久很久之后的一日，被人们无意发现。」芮姜说道。

「为什么?」

「这样人们会知道我的故事，知道我的经历，知道曾经与我相关的人，知道我的喜，知道我的悲，知道我的学习，知道我的失去，知道我的收获，知道我的遗憾，知道我的骄傲，知道我的生活，知道我的国家，知道我的时代，或许这对发现的人们没什么实质的，但是人们可以借着发现我呈现我曾经的存在，就如同他们自己一样。」芮姜说得很紊乱，自己都感觉得到，但她相信姬昊懂她。

姬昊没有说话，芮姜看了看他，看不出来他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在沉思，还是还在琢磨她刚刚自己也没完全清楚的话，芮姜又将视线拉回滚动的河面。

芮姜又问了一次，「那夫君希望是哪一种?」

「我也希望是被带到下游，或许很久很久之后的一日，被人们无意发现。」姬昊说道。

「为什么?」芮姜好奇。

「因为妳选了这个，如果妳选了沉入河底，那我愿同妳一同沉入河底，永远不会被发现，不会被记得，而妳选择被发现，我希望我同妳一起被发现，是那个曾经与妳相关的人，无论妳选了哪一种，我都希望陪着妳」姬昊一边说道，一边轻抚听到一半就把头枕在他腿上的芮姜，轻抚她的秀发。

「好，我来红尘度劫遇上了你，我会带上你一起登仙的。」芮姜喃喃地说。

狩猎回来没多久就进入了寒冷的冬天，姬昊开始越来越虚弱，到了来年的一月，几乎开始天天卧床，太医们都看不出病因，只能一直吃些调养的草药，芮姜除了上朝，其他时间都在姬昊的寝殿陪着他。

有时在朝堂上，芮姜坐在摄政夫人的位置看向国君的坐位，空落落，但偶然的一回头，又彷佛姬昊正坐在国君位上聆听她刚刚的指示恰不恰当，每次出现这种错觉时，一下了朝，芮姜就急急地往姬昊的寝殿奔去，她怕姬昊被滚滚不停的大河水淘走了，当看到姬昊还躺在床上等着她时，芮姜都感到无限的安慰。

但毕竟已经被时间河水淘得松动的河岸边黄土，再也无法逆转夯实，冬天刚刚结束，才迎来春天，姬昊就真的平静地随着大河水流走了。

姬昊的丧葬原本交由儿子姬万操办，但姬万行事的粗心与急躁，使得墓室二层台的规制不符，金铜礼器质量粗糙不一，之后芮姜坚持由她亲自操持，由有祭祀权的她为芮桓公姬昊铸鼎，铸造各类金铜礼器，芮姜要将姬昊的丧葬举办得备极哀荣，极尽奢华，在再次被发现时，人们才能认识到，他们发现了一位曾经那么出色的国君，备受他的臣民爱戴，带领他的家国在艰难的条件下达到了顶峰盛世，同时这位国君也深受他的夫人敬佩爱慕。

姬昊的墓地是带有两条墓道的中字形大墓，遵循着诸侯国国君的等级，随葬了七鼎六簋，各式金铜礼器24件，还有金铜编钟和石质编磬，代表军事领袖身分的金铜钺，代表国家领导身分的大件玉器，如大型的玉琮、玉圭、玉壁，而姬昊最喜爱的金器，芮姜全都整理出来共48件放入墓中，代表高贵身分的七联璜串饰，整组车马器收置于名贵漆箱，奢华程度当今各诸侯国都极少能与其比拟。

无论祭祀的仪式，还是丧葬的过程，芮姜都冷静自持地动作着，没有掉下一滴眼泪，她的眼泪已经在姬昊咽下最后一口气，芮姜抱着那变轻几两的姬昊躯体时轻轻滴落，那躯体的轻微重量差异让她知道姬昊走了，反而是现下姬万哭得伤心，比曹贞离开时远远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知情的臣民都以为姬万与父亲芮桓公的感情深厚紧密，但这是一种永远失去巨大依靠的恐惧，姬万是为了这种恐惧而哭得伤心欲绝柔肠寸断。

所有的丧礼仪式全都结束了，芮姜还站在墓地，久久没有离开，她看着人一层层地将填土回填夯实，再回填再夯实，夯土时发出的沉闷声响击在芮姜的心上，她也同姬万一样，永远失去了巨大依靠，她没有恐惧吗?她的恐惧是再也没有人陪她笑，再也没有人陪她心领神会，再也没有人陪她共享点滴，春天的风吹着还是凉，尤其是吹过大河河面的凉风，但除此之外，随着层层的夯实，芮姜的心也越来越坚强，幸运地，她还有姬昊很重要的一部分，姬昊交给她的任务，她会完成的。

「姬昊你再等等我，我将你的事完成了之后，我会带你一同登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