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河阴之变 大屠杀是如何酿成的
- 中国历史的经验与教训
- 张程
- 7681字
- 2021-05-06 17:25:17
发生在北魏武泰元年(528年)的河阴之变,是南北朝历史的转折点。上千名北魏宗室、朝臣和将领在黄河岸边遭到血腥屠杀,朝堂为之一空,黄河成了一条血河。它导致了北魏王朝的分裂和南北方势力的重组,对中国历史产生了重大影响。那么,河阴之变的来龙去脉如何,又是如何发展为大屠杀的呢?
原本可以和平收场
政变的源头是当时在位的孝明帝元诩。
元诩还是个十九岁的少年,却已经当了十三年的皇帝。他六岁时即由生母胡太后扶持着登基称帝,之后一直生活在母后的阴影之下。随着年纪的增长,元诩开始不甘心做有名无实的傀儡,不乐意永远当母后的“乖宝宝”。更何况,元诩对胡太后淫乱宫廷、半公开地蓄养男宠,给死去的父皇戴“绿帽子”的丑行很是厌恶。
当时北魏王朝已经陷入风雨飘摇之中,北方六镇官兵起义已经四五年了,攻城略地,战火蔓延到整个华北地区;首都洛阳府库空虚,朝廷到了没有隔夜粮的地步,胡太后还沉迷于揽权和淫乱之中,置朝政于不顾。元诩不能坐视祖宗基业荒废下去,他培养亲信,打理江山,希望有所作为。但胡太后却将元诩此举看作是背叛的信号,找个机会将儿子的亲信都杀死了。她越不希望儿子摆脱自己的阴影,元诩偏偏越要挣脱。
武泰元年(528年),母子俩的矛盾达到极点。当时元诩的妃子生下一个女儿,胡太后竟然宣称生了一位皇子,还大赦天下。元诩再也不能忍受母后伤害帝国的种种行径了,他计划驱逐朝廷中的奸佞,将母后锁入深宫。可是环顾朝廷,元诩都没有可以依靠的大臣。于是,年轻的元诩做出了一个缺乏经验的选择:招外地将领“勤王”。
元诩选中的将领是晋阳的镇北将军尔朱荣。
尔朱荣是山西北部的羯族部落首领,积极镇压六镇起义,经过多年征战基本占领了山西地区,是黄河以北最强大、尚且忠实朝廷的地方势力。他的军队虽然不满一万人,但都是勇猛善战的老兵,又有高欢、贺拔岳等干将效力,可谓是“兵强马壮”。胡太后对尔朱荣有所忌惮,把他的防区限制在山西地区。尔朱荣上表,主动要求去河北镇压六镇起义,胡太后就没有答应——这一点可能让元诩觉得尔朱荣会站在自己一边。元诩不知道,尔朱荣正在抓紧编练兵马,磨刀霍霍要逐鹿中原了。他缺的,就是一个借口、一面幌子。
接到元诩向洛阳进兵的密令后,野心勃勃的尔朱荣喜出望外,马上整军南下。就在尔朱荣大军到达上党时,元诩却犹豫起来,命令他就地驻扎。
元诩优柔寡断之间,消息早已泄露。胡太后联合情夫徐纥、郑俨两人,残忍地将亲生儿子元诩毒死。可是,胡太后这事干得太不严密,皇帝暴亡,朝野都知道是谁干的。胡太后此举不仅残忍,而且也给自己造成了巨大的麻烦。元诩没有儿子,这就为胡太后继续执掌朝政设置了障碍。按理,不久前向天下宣布是皇子的孙女应该即位为新皇帝。事到如今,胡太后只得硬着头皮准备扶持一个女娃娃继位当皇帝,可第二天她又心虚地主动宣布新皇帝是女儿身,不适宜登基(绝大多数史学家都不承认这个只在位一天、没有正式登基的女皇帝,可也有少数人认为这个公主就是中国史上第一位女皇帝,比武则天早了一百六十多年)。
胡太后选择元诩的侄子、年仅三岁的元钊为新皇帝,想平息责难。她将尔朱荣想得太简单了,尔朱荣早在起兵之时,就想做第二个董卓了。皇帝的死只是给他提供了绝好的借口而已,他根本就不承认洛阳的新政府,反而通告天下要追查元诩的死因。
尔朱荣的精兵很快逼近黄河北岸,徐纥等人并不以为意,认为“尔朱荣是马邑小胡,人才卑劣,自不量力来冒犯天颜,简直是自取灭亡。洛阳的禁卫军就足以消灭他。他不远千里挥兵南下,兵老师疲,我们不用做什么准备,以逸待劳就能打败他们”。尔朱荣率领几千人的部队长途征战,的确让人觉得不太靠谱。胡太后采纳了情夫的意见,派遣黄门侍郎李神轨为大都督;派遣郑俨的族兄弟郑季明、郑先护二人驻守黄河河桥;派遣武卫将军费穆驻守黄河渡口小平津,等着尔朱荣来“送死”。
尔朱荣想做董卓第二,却比董卓有头脑得多。他深知,要想在政坛上有大作为,政治永远比军事重要。早在起兵之初,尔朱荣就有心改立新君、独揽大权,开始物色政治盟友。他派侄子尔朱天光潜入洛阳,找到在朝中任直阁将军的堂弟尔朱世隆。后者向尔朱天光推荐了元诩的叔叔、长乐王元子攸。元子攸受胡太后一党的排挤,和胡太后等人有较深矛盾。他长期担任禁卫军将领,不仅有一帮禁卫军官兵支持他,清流世族和文官集团也拥戴他,在朝廷中有相当的根基。各方面看起来,元子攸都是不错的人选,可以让尔朱荣集团争取到洛阳禁卫军和世族大家们的支持。于是,尔朱天光秘密会见了元子攸,将尔朱荣的橄榄枝传递了过去。元子攸欣然应允,带着家眷跟着尔朱天光逃出了洛阳。
当时北方少数民族择立君主有一个传统:将所有的候选人铸铜像,请示天意,如果铜像铸成说明此人受命于天,可立为君;如果铸像不成,则表示上天不认可此人。尔朱荣手中一共掌握了六位王爷,一一给他们铸像,只有元子攸的铜像一举成功。
武泰元年(528年)四月十一日,尔朱荣在河阴(今河南荥阳市)拥立元子攸登基称帝,和洛阳的元钊对峙。元子攸即孝庄帝,封尔朱荣为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尚书令等,晋爵太原王。这是一招好棋,尔朱荣一下子从叛乱者跃升为“挟天子以令天下”的正义之师。
孝庄帝登基后,局势就明朗了。胡太后立的小皇帝元钊原本就不为朝野所接受,大臣们早就和胡太后离心离德,听说元子攸登基后,洛阳的禁卫军官兵、文官和世族大家争相出迎,向新皇帝表示效忠。元子攸登基的当天,镇守黄河的郑先护、费穆等人就主动归附,导致洛阳门户大开,大都督李神轨不战而退。消息传到洛阳,禁卫官兵四处溃散。战争不用打了,尔朱荣兵不血刃,提前锁定胜局了。
胜负已定,郑俨和徐纥两个男宠跑得比谁都快。郑俨逃归乡里,想在地方起兵,结果被部下所杀;徐纥逃到江南归降萧衍,因为好慕权力、奴颜媚骨,为时人所斥。众叛亲离的胡太后在绝望中宣称出家为尼,还强迫宫中所有的嫔妃随自己一起削发出家。她逃入佛寺,寄希望于佛祖的保佑。洛阳的皇室贵族和文武百官见状,第二天就拿着皇帝玺绂,摆出皇帝法驾,公开出城去迎接新皇帝元子攸了。
北魏朝野承认了元子攸,也就承认了尔朱荣造反的胜利果实。到此为止,尔朱荣起兵可以胜利、和平地收场了。他只要护送着元子攸进入洛阳,就大功告成了。但是,平静之中酝酿着波澜。
任何惨案都是有原因的
投降的武卫将军费穆是尔朱荣的老朋友。尔朱荣年轻时,在洛阳当过一段时间的军官,两人当时就认识。如今久别重逢,两人都很高兴,促膝长谈起来。
谈着谈着,谈出问题来了。尔朱荣和费穆很快发泄起对朝政的不满,感叹起军队地位之低、待遇之差。这一切都缘于北魏的“文武分治”。
北魏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自孝文帝汉化以来,“文武分治”,文官序列开始压过武将序列。文官职权上涨,发展前途广阔;武将升转、调任不易。渐渐地,朝野重文轻武,文官轻视武将,大臣都拒绝调任武职,饱受欺压的官兵们则越来越不满。孝明帝元诩时期,朝廷采纳大臣张仲瑀的意见,规定军官不能担任清要官职,不能进入权力核心。消息传出,驻扎在洛阳城中的禁卫军官兵发动骚乱,将始作俑者张仲瑀打成重伤,将其弟张始均丢到火里活活烧死,其父征西将军张彝也被打得奄奄一息,两天后不治身亡。可见当时的文武矛盾激化到了何等地步。
更大的矛盾在北方边界地区酝酿着。为防御北方强大的柔然势力,北魏在东起河北,西至黄河河套地区,延袤两千余里的边境线上设置了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和怀荒六大军镇,调兵遣将驻守,称“六镇”。初期,北魏朝野非常重视六镇。六镇的将领都从北魏贵族豪强,甚至是宗室子弟中挑选;官兵也是鲜卑族的精壮。六镇将领被视为“国之肺腑”,升迁的机会多,随时可以返回首都当京官;士兵们被视为“国家精锐”,地位崇高,待遇优厚。女子们都以能嫁给六镇的边将和士兵为荣。大规模汉化后,国家崇文轻武,游戏规则变了。在疆场上的英勇斩杀不再被人称道,诗书礼乐和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成了游戏的核心规则。六镇的政治、军事地位不断降低。六镇在汉化改革过程中被“遗忘”了,同样是鲜卑人的官兵们被排挤出权力核心,他们的升迁和待遇远远落后于内地的同族、同僚们。大多数人一辈子也不用指望升迁到内地去了。洛阳的贵族们将边将看作鄙夷的粗俗军人,傲慢得很。优厚待遇没有了,连吃穿都失去了保障,士兵们只好转而聚敛钱财,精壮的就到境外去掳掠财物,老弱的只能砍伐山林、耕种田地,辛辛苦苦一整年收入微不足道。更可悲的是,许多士兵拖家带口,常年滞留边镇,生活艰难且没有希望,类似于流放。
几十年间,六镇官兵从天堂跌入了地狱,从光荣的国家栋梁变为羞耻的监狱苦役。被背叛、被忽视的情绪和怨恨、迫切希望改善处境的思想,充斥在六镇之中,最终引发了六镇起义。尔朱荣由镇压起义起家,其间收编了许多起义的六镇官兵,后者逐渐成了尔朱荣部队的主力。此时,他们正恶狠狠地盯着洛阳城的达官显贵们。
攻击文武分治和文官集团,成了尔朱荣和费穆的共同话题。费穆不知是为了表忠心还是发泄不满,给尔朱荣出了一个残忍的主意:“您的兵马不到万人,如今轻易进入洛阳,既没有战胜之威,恐怕不能长久服众。京师之众,百官之盛,一旦知道您的虚实,必然会产生轻侮之心。如果不‘大行诛罚’,树立亲信,恐怕等您北归之后洛阳就会发生变故。到时候,您就前功尽弃了。”费穆所说的百官“轻侮之心”指的是文官集团对军官们的轻视,尔朱荣久居军阵,自然感同身受。他对费穆的意见很认同。客观上,这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胜利总让尔朱荣觉得不踏实,他对自身实力并不自信。
于是,尔朱荣召集部将说:“洛阳人物繁盛,骄奢成性,不除掉他们恐怕难以控制。我想趁着百官出迎新皇帝之时,‘悉诛之’,如何?”尔朱荣已经把费穆的“大行诛罚”发展为“悉诛百官”了。部将慕容绍宗反对说:“我们之所以取胜,是因为太后无道,失去了民心。主公以正义之师入洛阳,突然要诛杀百官,不是良策。”尔朱荣没有采纳慕容绍宗的意见,还是决心大开杀戒来立威。
元子攸登基的第三天,尔朱荣以“祭天”为名,命令洛阳的百官到河阴行宫的西北集合参加。文武官员陆续赶到河阴。当时的场面非常混乱,大臣越聚越多,既没有人出面组织,也谈不上任何祭天的准备工作,反而有骑兵横刀立马、气势汹汹地环绕着群臣。
宣称已经出家的胡太后被从寺庙中搜了出来,连同她立的幼帝元钊一道被尔朱荣的骑兵押送到了河阴。胡太后看到杀气腾腾的尔朱荣,“多所陈说”,试图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辩解。尔朱荣没听几句就拂袖而去,下令把元钊和胡太后扔到黄河里去。于是,士兵们把胡太后和元钊装入竹笼,溺死在黄河里了。
接着,尔朱荣把宗室诸王集合起来,开始训话。他大声追问王爷们“天下丧乱”“明帝卒崩”的原因,诸位王爷无言以对。尔朱荣直言:“这都是你们贪腐暴虐,不相匡弼导致的恶果!”随即,他挥手示意屠杀在场的所有王公。高阳王兼丞相元雍、司空元钦、仪同三司元恒芝、东平王元略、广平王元悌、常山王元邵、北平王元超、任城王元彝、赵郡王元毓、中山王元叔仁、齐郡王元温等人遇害。其中,遇害的东平王元略是尔朱荣的内侄。元略平日自诩为皇亲国戚,又是清流大臣,对赳赳武夫的姑父尔朱荣很轻慢,所以他虽然是尔朱荣的近亲,也遭到无情杀戮。
宗室王公被杀,引起了云集的大臣们的恐慌。场面出现了骚动,外围的骑兵毫不犹豫地对手无寸铁的百官展开了屠杀。顿时,河阴尸体相陈,血流成河。遇害的官员人数在两千人左右,超过京官人数的一半,且都是有资格参与迎驾和祭天仪式的高级官员。被乱兵杀害的大臣不仅包括了素来为武人厌恶的众多世族大家子弟和奉行“文武分治”、鄙视虐待武人的文官,也包括了很多追随元子攸、对尔朱荣有功的大臣,比如献出黄河投降的郑季明、李遐等人。当时聚集在洛阳的汉化鲜卑贵族和出仕北魏政权中的汉族大族,无论良奸,全部被刀劈斧砍,杀个精光。
有一百多位“祭天”迟到的大臣,被骑兵包围起来。士兵们正要举刀杀戮、大臣们伏地求饶的时候,有将领高喊:“你们谁能写禅文,可以饶他一命。”所谓的禅文,自然是让北魏皇帝禅让天下给他人。当时在包围圈中的陇西李神俊、顿丘李谐、太原温子升等人都写得一手好文章,名声在外,但不愿当乱臣贼子,耻于从命,趴在地上不吭声。御史赵元则很怕死,连忙爬出来说自己能写禅文。于是,尔朱荣的将士授意他写了一篇北魏国运已绝,尔朱荣堪当大任的文章。
在屠杀之前,尔朱荣有选择地保留了一批大臣,并不是对所有人都大开杀戒。元顺是个耿直忠心的大臣,在万马齐喑的大环境中多次不合时宜地死谏。尔朱荣很赞赏元顺的品格,事先派人传话给元顺:“大人留在洛阳办公,不必去祭天。”一些曾经对外地官兵有恩或者为武人鸣不平的官员,事先也得到了关照。比如江阳王元继之前对尔朱荣多方照顾和提携,被告知留在洛阳;大臣山伟曾经建议提高北方将士的待遇,被六镇官兵们认为是“好人”,屠杀当天特意被安排在洛阳值班。
还有一点容易被遗漏的史实是:部分大臣参与了对同僚的屠杀。这些人主要是不掌权的疏远宗室和洛阳的禁卫军将领。由于宗室繁衍以及朝廷对宗室成员的恩赏随着血缘的疏远而递减,越来越多的“皇亲贵胄”被排除出权贵行列。那些血脉疏远的元氏宗室生活并不如意,充满失落和嫉妒,最终,他们加入尔朱荣的阵营,参与骨肉残杀。比如,宗室元禹早在尔朱荣起兵前就投入麾下,参与了大屠杀的酝酿和实施;并州刺史元天穆也是宗室,老早就和尔朱荣结为异姓兄弟,尔朱荣起兵后,并州的政务就全权委托给了元天穆。此外,领军将军元鸷也是宗室,投靠尔朱荣后,在大屠杀当天还和尔朱荣一同登上高冢俯看血淋淋的屠杀现场。
血债一定是要还的
在不远处行宫中的孝庄帝元子攸在屠杀中又表现如何呢?
元子攸对尔朱荣杀戮大臣的计划是知情的(尔朱荣以元子攸的名义召集群臣,事前动静闹得很大,说元子攸不知情说不过去),而且,元子攸甚至可能参与了谋划。和尔朱荣一样,元子攸也是轻而易举获得胜利,当上了皇帝。他同样对自己不自信,害怕日后被人推翻,所以赞同用杀戮来立威——他也有仇家,也有杀心。然而,元子攸万万没想到,尔朱荣的动作这么大、这么残忍。原本是一场有限的诛罚,却恶化成了一场惨烈的大屠杀,而且连忠于自己的大臣也被尔朱荣杀了,元子攸始料未及、追悔不已。元子攸知道:千万不能用血腥屠杀来立威,那样做非但对帝王的威望不利,反而会动摇人心、危及政治根本。
当声声惨叫传来时,元子攸和哥哥彭城王元劭及弟弟霸城王元子正一起走出帐外,正要看个究竟,迎面走来二三十个持刀武士。元子攸强装镇定,喝问来者。冲过来的武士借口护驾,几个人抱起元子攸就往帐里走,剩下的人乱刀齐下,将彭城王、霸城王杀死。这些武士是尔朱荣派来看管元子攸的。至此,元子攸命悬一线,就看尔朱荣的意思了。
眼看着王朝很可能要亡在自己手中,元子攸恨自己助纣为虐,又很担心自身安危。他不是一个懦弱无能、束手等死的人,他写了一道诏书,买通武士传递给尔朱荣。诏书说:“帝王迭袭,盛衰无常。将军仗义而起,前无横陈,此乃天意,非人力也。我本相投,规存性命,帝王重位,岂敢妄希?直是将军见逼,权顺所请耳。今玺运已移,天命有在,宜时即尊号。将军必若推而不居,存魏社稷,亦任更择亲贤,共相辅戴。”元子攸屈身说自己对帝位无所留恋,如果尔朱荣再紧紧相逼就将帝位传给尔朱荣,如果尔朱荣想保存北魏社稷就听任尔朱荣掌权。同时,元子攸又搬出“天意”“天命”来,提醒尔朱荣之所以能大获全胜,是天意使然,不要逆天而为。这番话柔中带刚,以退为进,把球踢给了尔朱荣。
清洗了大臣,草拟了禅让诏书,皇帝元子攸也服软了,尔朱荣接下来怎么做呢?他会不会灭掉北魏呢?
尔朱荣屠戮群臣的本意是要立威,要杀死一批老人换上亲信,可随着鲜血越流越多,他的野心也在不断膨胀。北魏的中央政府在河阴基本上被摧毁了。面对唾手而得的洛阳,畅想创建一个新王朝的美好前景,尔朱荣心想:为什么我不自己当皇帝呢?他的部下已经在高呼:“元氏既灭,尔朱氏兴!”都督高欢甚至公开劝尔朱荣称帝。
尔朱荣决定为自己铸铜像,看看天意如何。第一次,没成功,又铸了一次,还是没成功。尔朱荣寄希望于第三次,依然没成功。尔朱荣还是想当皇帝,就铸了第四尊铜像,还是失败了。“难道天意不让我当皇帝?”尔朱荣不甘心,又让平日信任的阴阳术士占卜吉凶。结果占辞说:“今时人事未可。”铸铜像不成,占卜又不吉,尔朱荣灰心丧气了。部将贺拔岳于是劝谏说:“天不亡魏,主公登基还为时尚早,不如先尊立元子攸。”
尔朱荣决心退回来,继续当北魏的“忠臣”。他赶到元子攸的营帐,“叩首请死”。元子攸自然不会让他死,“热泪盈眶”地扶起尔朱荣,说了很多安慰的话。尔朱荣又一次自我批判,还说了许多“效忠朝廷”“死而后已”的话。最后,君臣俩“皆大欢喜”,约定进入洛阳。
走到洛阳北面的邙山,尔朱荣看着洛阳城阙,心虚起来。城中家家户户几乎都有人被杀,笼罩在一片愁云凄雨之中。悲痛的气场让尔朱荣心怀畏惧,不敢上前。身旁部将苦苦相劝,尔朱荣这才答应入城。入城后,尔朱荣及其部队人不卸甲、刀不离手,连宫殿都全副武装、骑马进出——可见他们紧张到了何种程度。
尔朱荣部队怕洛阳官民,洛阳百姓更怕涌进来的胡骑,城中爆发了大规模的恐慌。大屠杀消息传来,人们惊骇万分。等到铁骑入城,谣言四起,有的说尔朱荣要迁都晋阳,有的说胡骑要大掠洛阳城,还有的说要强迫洛阳百姓迁往北方,官民人等少数闭门不出,多数人离城而逃。侥幸躲过大屠杀的文武官员更是如惊弓之鸟,携家带口地逃亡。那个受到尔朱荣尊重的元顺,事先得到通知留在洛阳,但听说大屠杀后还是吓得离城而逃,在途中被乱军所杀。“洛中草草,犹自不安。死生相怨,人怀异虑。贵室豪家,并宅竞窜。贫夫贱士,襁负争逃。”洛阳城中人口很快只剩下一二成。
元子攸回宫,发现“直卫空虚,官守废旷”,官衙和宫殿里空空如也。皇帝进宫时,只有“值班”的散骑常侍山伟一个人跪拜迎接。
河阴之变的消息传到外地,郢州刺史元显、汝南王元悦、临淮王元彧、北青州刺史元世俊、南荆州刺史元志等宗室吓得魂飞魄散,一溜烟地都向南方的梁朝投降。他们不是携家带口逃亡南方,就是割据辖区,率领军队集体倒戈。尔朱荣急需恢复洛阳的秩序、维护国家机器的正常运转。大屠杀的善后工作千头万绪,非常繁重!
正当尔朱荣四处扑救之时,元子攸偷偷向他举起了屠刀。大屠杀种下了两人分裂的种子,残存的大臣们更是怂恿元子攸铲除尔朱荣。经过两年韬光养晦,对尔朱荣言听计从的日子,元子攸在北魏永安三年(530年)引诱尔朱荣父子入宫,亲手刺死了尔朱荣。尔朱荣最终偿还了血债。
自古以来,至高无上的皇权要巩固自身的权威,必须依靠自身力量去消灭权力威胁,而不能借助外部力量,如宦官、外戚、将领等。借助外力来巩固自己,本身就是皇权衰落的表现,“巩固”的结果必然是“驱虎吞狼”,刚出狼爪又入虎口。这是中国历史的一条规律,也是河阴之变教给后代皇帝的宝贵经验。
扩展思考:宫廷政变
1.中国历史多宫廷政变,河阴之变既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请按照时间先后顺序排列下列宫廷政变:夺门之变、沙丘之变、玄武门之变、高平陵政变、辛酉政变。你还能举出其他的政变吗?
2.为什么古代历史政变频发?是野心家太多,还是缺乏制度防范,或者是封闭式的绝对权力容易引发政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