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士人春秋 管仲的舞台

春秋时期,王室实力的衰退,为各诸侯国做大做强提供了机会。“血而优则仕”渐渐地被“学而优则仕”所冲击、取代,有才能的人,迅速脱颖而出、大展宏图。这让人想起了一句名言——“不管黑猫白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春秋的争霸,也正是因为有了人才观的变革,才得以如火如荼地展开。

“管仲射小白”是一个经典的故事,说的是公元前685年,齐襄公的两个弟弟公子纠与姜小白抢夺王位时发生的事。为了阻止小白赶回齐都临淄,管仲带兵堵截,并趁众人不注意,突然射箭,命中小白胸部。当然这一箭只射中了小白的带钩,小白急中生智,咬破舌尖装死倒地,骗过众人,然后日夜赶路,抢先到达临淄。

津津乐道之余,人们往往不会注意这样一个细节。

我们说到管仲的时候,眼前浮现出的一定是一个气宇轩昂的文士形象,可是,他的箭法居然如此之好,一箭射去,竟能正中公子小白胸口,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从一个敌人到他的宰相

我们来看看管仲的身世。

管仲,周王同族姬姓之后。但到了管仲这一系,早已丧失了贵族身份,家道中落。等到管仲出生的时候,管家只是齐国一户贫困商人家庭。但管仲命好,生逢其时。恰遇从西周到东周的社会根本性转变的良机。

夏商周时代,学校都是官府的。《周礼》明确规定,“古者学在官府”。那时的史官,既是官府的官吏,又是学校的老师。官府完全控制着学校,各种各样的学问,都要向官府有关主管的官吏学习。比如,要学习法律,即向司徒之官学习。但是,并非任何人都可以进学校学习,只有王公贵族的子弟才有资格,于是便形成了贵族子弟才有资格入学、当官这样一种定规。所谓“血而优则仕”,也就是一种世袭制。

然而,公元前770年,新即位的周平王迁都洛阳,即史书所说的“平王东迁”,天子的地位衰微,出现了“礼崩乐坏”的形势。一些“王官”便散入各诸侯国,有的则流落民间,为了谋生,只能私自教学,于是“学在官府”局面被打破,私人办学蓬勃兴起,学生入学条件较西周时大为改变,像孔子所办的私学就提倡“有教无类”——教育的对象不分贵贱等级,只要学生送给他“束脩”(一串腊肉)作为学费,就可以了。这样便大大扩大了受教育者的范围,因而有学问的人多了起来。这些人就是所谓的“士人”。

春秋以前,贵族子弟学习的课程是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礼有大射、乡射,乐有军乐,射、御除田猎外,也都是作战技术,这四科皆为军事课目,只有书、数才为数学、文字、典章等民政知识。由于国家教育体制的推荐,全社会也崇尚六艺之学,管仲的出身有点类似八百多年后的刘备——知道自己出身卑微,只能通过能力和努力来博取功名富贵,因此管仲自幼刻苦自学,通诗书,懂礼仪,武艺高超也就不足为奇了。

齐桓公姜小白的“新政府”成立的时候,小白的师傅鲍叔牙是最有竞争力的主政大臣人选。鲍叔牙不仅教育、拥立小白有功,而且能力出众,群臣对由他出任新政府的“总理”基本上没有意见。齐桓公在任命前例行征询鲍叔牙的意见,谁料到鲍叔牙固辞不受,反而极力建议国君将国家大权都托付给好友管仲。当年他们曾一块做生意,走南闯北,鲍叔牙对他十分了解,也十分欣赏。

齐桓公一听,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齐桓公对管仲的排斥,除了射向胸前的利箭和难以忘却的仇恨外,更是出于维护齐国政治传统和宗法制度的考虑。

管仲出生于商人家庭。在世卿世禄的贵族政治风气还很浓的春秋早期,任命一个商人担任主政大臣匪夷所思,势必遭到巨大的人力和制度障碍。

此外,管仲的人品也有些问题。齐桓公对鲍叔牙说:“我听说从前管仲和你一起作战的时候,总是躲在阵后,或者抢先逃跑;管仲和你一起做生意的时候,出力少却总是拿得最多;管仲的仕途非常不顺,三次被国君排斥。你为什么向我推荐这样的人呢?”

鲍叔牙回答道:“君将治齐,则高傒与叔牙足矣。君且欲霸王,非管夷吾不可。夷吾所居国国重,不可失也。”夷吾即管仲,鲍叔牙此番话的意思是,如果您只是想让齐国成为强国,那么任命我或者高傒就可以了;但是如果想让齐国成为春秋霸国,那就非把国事托付给管仲不可。“管仲做生意时的确很在意钱财,那是因为他家境穷困,需要养家;管仲在战场上不敢冲锋在前,那是因为他家里有老母亲。”

鲍叔牙重本质轻小节的一番话,最终打动了齐桓公。不唯身份论英雄,管仲就这样鲤鱼跃龙门,从齐桓公的敌人,变成他的宰相。

非常之识,用非常手段

新官上任前,管仲和齐桓公有过一次长谈。

管仲微笑着对齐桓公说:“臣虽蒙受主公恩宠信任,但贱不能临贵,臣爵位卑下,恐难施政。”管仲这个要求,真有点匪夷所思。齐桓公转念一想,却是实情,既然国家要托付于他,他要实权就该给他。于是齐桓公答应了这第一个要求,封国相管仲为“执政之卿”,位在高、国二卿之上。

“谢主公恩赏。臣虽已贵为上卿,然贫不能使富。”原来是要钱,管仲还真是“贪得无厌”啊!

“临淄各市,有司所得税赋十分之三归国相所有,国相富可敌国了。”齐桓公说,然后得意地看着管仲。

“臣蒙主公赐以富、贵,然疏不能治亲。”管仲谢恩后又提出了第三个要求。

齐桓公一听,愣住了。齐国姜姓,高、国二氏及其他大夫,要么出自公族,要么有联姻之亲,虽齐国任人用政不像鲁国那般强调亲贵,但以管仲贫寒世族出身,族中又无近亲与权贵联姻——在宗法关系尚存的时代,起用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来主管事务,周围这些沾亲带故的大臣们会怎么想?

齐桓公沉吟了一下,突然想到齐国开国之君太公姜尚的故事,当年太公为周文王师,后又辅佐武王,一个外姓人,后来被武王尊称为“尚父”,可依此例吧。“这样吧,寡人敢称国相为‘仲父’,寡人执晚辈子侄之礼,命国人不得称国相之名,皆称字,国相以为如何?”

霎时间,一股从心底最深处涌动的热血,在管仲胸膈之间开阖鼓荡,以致言语艰难:“昔日罪臣,辱蒙主公托付国事,逾格恩宠,粉身难报。”

当时间过去两百多年后,孔子如此评价这个历史片段:“管仲之贤而不得此三权者,亦不能使其君南面而伯。”——即便如管仲之贤,如果不能得到这三大权力,也不能使齐国面南称霸。

称霸是前无古人之事,当用非常手段。管仲这么想,可以理解。齐桓公能答应这三个“离谱”的要求,就很令人深思了。不仅是他个人性格使然,当时,天子式微,礼崩乐坏,宗法制度受到巨大冲击,在这样的社会条件下,齐桓公才敢于开先河,做前人从未做过之事。历史上,齐国曾是一个多灾的国度,齐襄公乱政更使齐国几近崩溃。当齐桓公登上了高高的君主宝座,照理讲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然而恰恰相反,直面齐襄公留下来的一片残山剩水,齐桓公产生了深深的忧患意识。对此,《管子·小匡》载齐桓公语曰:“昔先君襄公,高台广池,湛乐饮酒,不听国政。……是以国家不日益,不月长。”正是这种忧患意识,赋予了齐桓公敢为天下先的气势。

多少政治人物梦想着拥有施展拳脚的权力和平台,管仲奇迹般地得到了。

朝秦暮楚,飞黄腾达

其实,不仅是管仲脱颖而出,当时无数有贤才的士人,在春秋争霸的土壤里,也得到了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不管黑猫白猫,能捉到老鼠就是好猫,而不必非得是波斯猫。

“夫争强之国,必先争谋。”这是管仲关于称霸的语录。按今天的话来理解,就是一个国家要想做大做强,首先必须争夺人才。齐桓公不计前嫌,重用管仲就是最好的例子。此举也开了春秋时期的“养士”之风。一批有志之士,纷纷成为王侯公卿竞相招揽的对象,他们朝为布衣,夕为卿相,成为春秋时期各国谋取霸主政治地位的有力援助。

后来,养士甚至成为当时上层社会竞相标榜的一种时髦风气。战国时,养士之风愈演愈烈,达到高潮,只要是有实力的国君或权臣都尽可能多地收养门客,像魏国的信陵君、齐国的孟尝君、赵国的平原君、楚国的春申君,就是以养“士”众多而著称的“战国四公子”。

春秋时期,都有哪些三教九流飞黄腾达?我们还是从管仲身边说起吧。

主管齐国经济工作的甯戚被发现和任用,比管仲的任命更具有传奇色彩。

甯戚(生卒年不详),姬姓,甯氏,名戚。春秋时期莱棠邑(今青岛平度)人,一说卫国(今河南境内)人,早年怀经世济民之才而不得志。齐桓公六年(公元前680年)拜为大夫。后长期任齐国大司田,为齐桓公主要辅佐者之一。

甯戚虽然也是姬姓,但他的出身还不如管仲,是地道的平民。

不过平民有了知识,有了才能,就成了士人。甯戚便是士人中的佼佼者,所以还未得志之时,已名声在外,引得管仲慕名而来。

管仲的车队寻到了甯戚的安身之处——一处小小土室,柴扉零落。管仲亲自上前叩门,门开了。“请问贵人有何事?”甯戚探出脑袋。

“先生就是甯戚吧?”管仲问道。

“是的,小人就是甯戚。”春秋时礼法尚严,甯戚在卫国是“庶民”,所以要自称为“小人”。

“管夷吾冒昧登门,想与先生交个朋友。”

甯戚长揖作礼,管仲见其不卑不亢,举止有度,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命随从将饮食酒肴搬入,就在甯戚家中边吃边谈。屋内极狭窄,众随从只得在门外休息,惹来一众村夫围观。门外人声鼎沸,甯戚却充耳不闻,意态安详。

管仲有心而来,于是开门见山,问道:“正要请教先生,齐国百废待兴,应从哪一方面入手呢?”

“治国纲略,仲父恐怕已早有筹谋,甯戚不敢忝言,只从一些末技来谈吧。”甯戚本有统筹全局的宏论,却怕时间仓促,难以细谈,而且他要用一些时务实用之学,来回答管仲的“考核”。

“甯戚一入齐国,就听闻百姓交口称赞仲父的新政,尤其是不侵夺农时,改公田为赋租,实在是安国富民之策,这些想必已在仲父意料之中。只需区区数年,齐国将粟米满仓,民众繁衍。但粟虽为固国之本,但还不足以使民众安居乐业。”甯戚稍微停一下,再说,“百年之前,农夫使用的农具是木、石所制的耒、耜之类。农夫一户只能耕种百亩(约合今三十亩),亩收四斛。后为铸铁发明,价廉物美,用于农具后,农夫一户可耕种两百亩(约合今六十亩),亩收十斛。人口繁殖后,自然又有了余力开垦荒地。今仲父新政,更使农夫不遗余力,外民迁入。可数十年后,齐国已无可开垦之地,民多地狭,岂非乱之源?仲父不可不虑。”

“哦?请先生畅言。”管仲仔细聆听着。

“此时应奖励农夫不离乡土,谋求副业。近海之滨的蓬莱一带,渔获丰盛,可使民入海捕鱼而向国库纳海租。而在营邱之带,夏秋高热少雨,可煮海为盐。故近海之男,可为鱼盐之业,内陆之处,应使之育养六畜。我观齐国六畜之种,不如关中、河北之带的肥壮,可遣商贾前往引入种群,逐步改良。”

原来甯戚的观点是在农业之外,另开辟副业生产。

管仲发现甯戚在经济方面很有见地,有心向齐桓公举荐,于是问起甯戚的身世。甯戚苦笑一下说:“先祖亦曾位列大夫,然国破之后,人为藏获(即战俘奴隶),没入卫国野鄙,世为庶民。先父在日,家道尚为小康,亲授圣王治道。后变卖家产,作为旅资,命甯戚行游各地,留意山川形势,民生风俗,期待日后为明主所用,光复家声。前年甯戚远游回家,方知先父已经贫困病逝,家徒四壁,栖遑孤独。后闻齐国礼贤下士,今日得见仲父,可见此言不虚。”

试问千百年来,天下多少君子贤才,有大智慧而无小机运,徒然埋没乡间,而身在高位,识见不能谋其政者,则误国误民。甯戚出身贫贱而志存高远,比照自己曾为桎梏之囚,管仲感同身受,更能体会个中滋味,于是修书一封,让他去找齐桓公。

次日一早,甯戚依旧穿着短褐单衣,驾着牛车,怀端管仲的荐书直入齐都临淄。他边走边想:自己出身低微,虽获管仲赏识,却不知齐桓公是个怎样之人,若以荐书入禀,即使能获官职,他日岂不被人讥讽攀援富贵?于是打定主意,直奔宫门外,放开嗓门唱道:“南山灿,白石烂,中有鲤鱼长尺半。生不逢尧与舜,短褐单衣才至骭。从昏饭牛至夜半,长夜漫漫何时旦……”

歌词传到齐桓公耳中,他心想:奇怪啊,一个车夫也感叹怀才不遇,就将他召入。经过交谈,齐桓公确信自己淘到了一块真金,于是任命甯戚为大司田,掌管农业生产。当时的齐国虽地广、资源丰富,但人少,土地需要整治,农业既是国民经济的薄弱环节,又是极有潜力的领域。在甯戚的努力下,数十年后,齐国农业取得突飞猛进的发展,形成了成熟的农业生产管理经验,为国家的崛起打下了扎实的经济基础。管仲死后,甯戚接任相国。

这就是甯戚的才能,这就是士人的才能。和天子诸侯大夫相比,他们可以一无所有,但他们只要有一条就足够了,那就是:本事。

甯戚可以说代表了春秋时期一大部分士人的特点:有能力,没负担,有自由。当时尚未形成民族的概念,这决定了他们可以东奔西走,在自由宽松的氛围中,齐人去魏,魏人入秦,燕人南下,楚人北上,人才频繁流动。有才能的士人择主而事。谁赏识他们的才干,谁给的报酬待遇高,他们就为谁效力。合则留,不合则去。士为知己者死而不是为国死,成为很平常的事情,也并不被看作是道德上的缺陷。至于家庭出身、个人品行,自然也被淡化了。

从春秋到战国,士人作为一个特殊的阶层而崛起,成为当时社会的中坚力量,尤其是那些重量级的士,投身到哪个国家,哪个国家就会兴旺发达;离开哪个国家,哪个国家就内外交困。正所谓“贤才之臣,入楚楚重,出齐齐轻,为赵赵完,衅魏魏伤。”(《论衡·效力》)

一个有西周遗风的人

齐桓公执政集团的另一位重臣是鲍叔牙。鲍叔牙可以说是最富有西周遗风的士人,在他的身上,体现出的是道德至上的上古风格,也可以说是贵族气质。这也许同鲍叔牙出身较好,家境殷实有关吧。

鲍叔牙最主要的工作就是与人“抬杠”,以性情耿直,犯颜直谏著称。他对齐国的许多政策和人事提出了中肯、尖锐的批评。齐桓公在霸业已成后,常常显露骄矜之色,甚至觉得自己功勋可比尧舜。齐桓公曾经计划铸造大钟,用以铭记自己的功德。鲍叔牙知道后,主动去和齐桓公谈大钟铭文的事情,一件一件地述说齐桓公的过错,结果说得齐桓公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铸造大钟的事情也就无从谈起了。

还有一次,齐桓公和管仲、甯戚、鲍叔牙四人同饮。酒酣耳热的时候,齐桓公责问鲍叔牙:“大家都向我祝酒了,为什么就你坐着不动呢?”鲍叔牙捧杯起身说:“那我也来向国君祝酒,希望国君不要忘记当年流亡莒国的贫困担忧,希望管仲牢记曾在鲁国的囚徒生活,希望甯戚记得夜里车下喂牛的时候。”一席话说得大家都感叹不已。齐桓公离席,向鲍叔牙郑重行礼说:“我和两位大夫若不忘你的话,国家就一定没有危险了。”

“管鲍之交”,意为至交的朋友关系,这一成语便出自鲍叔牙的知人和自知。

管仲病重后,齐桓公考虑他将不久于人世,便问,可否让鲍叔牙接替他为相?管仲说,鲍叔牙善恶过于分明,以善待善尚可,以恶对恶谁能忍受得了?“他是位君子,但不可以委以国政。”有人将管仲这些话告诉了奸臣易牙,易牙以为这正是离间管仲与鲍叔牙的好机会,遂到鲍叔牙面前挑拨离间。没想到鲍叔牙听了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道:“这正是我推荐仲父为相的原因。仲父忠于国家,没有私心。若让我为相,我岂能容忍你们这些小人?”

从鲍叔牙的身上,人们看到了春秋时期士人思想上的变化和冲突,那就是“道”和“德”的交锋。周武王、周公等用“以德配天”“天以德择主”来解释夏、商、周的历史之变,“德”一直是为政治服务的一个标准价值观,无论是君主还是大臣,“德”是第一位的。鲍叔牙有这样的思想,因为他有西周贵族的气质。与此同时,鲍叔牙应该也认识到了所谓“道高于君”的“道”,作为一个出现于西周初期的政治概念,“道”在春秋时期得到了大发展,也成为后来百家争鸣的核心思想。这和春秋的社会剧变是分不开的,人们认识到单纯以德治国是行不通的,而“道”正符合了这样的需求,成为为政治服务的另一把利剑。

“道高于君”,这恐怕也是鲍叔牙举荐管仲而管仲并不举荐鲍叔牙的根本原因。在管仲的思想里,“法”是“道”的体现,是人类的“公”,因此要尚公崇法,依法治国。这样的思想,深深体现在管仲的治国措施中,首先就是人才选拔的“公”。

为一位农夫点燃一百根火烛

管仲知道,齐国霸业绝非一木之材可以撑起的,头一项要务,必是要广求贤达而用。已经有齐桓公的首肯,新上任的宰相虽然人事不广,但施行起来也得心应手。很快,八十位辩才无碍、聪慧敏捷的游士离开临淄城,满载财帛,向各国奔去。带着齐国求贤若渴的信息,也负有暗中打探各国情报的秘密任务,如果用现代的话来说,这是一批“外交情报人员”。由于管、鲍二人早已在各国交通要隘,设立了秘密情报点,或混迹于酒肆旅馆,或托身于商行作坊。这么多年过去,早对各国政局了如指掌,这些又为八十位游士任务的完成,提供了重要的帮助。可想而知,此后从各个地方涌来齐国的,不仅是人才,还有许许多多情报资料。

另一项求贤的政令,便是选荐“秀民”。以往各国施行的多是世官制,如齐国的上卿高、国二氏,便世代承袭、主持国政。当然同时也有任官制并行其中,比如原来鲍叔牙等人被国君任命为少傅便是例子。但被任命之人仅限于“国人”中的“士”,近十倍于“国人”的“野人”(即野鄙农夫),却因血缘出身而永远被阻挡在仕途和从军之路以外。

管仲开始撕开这张网,虽然“秀民”的人数有限,但毕竟是一个开始。这就是管仲心目中与世官制背道而驰的“贤人政治”,这开启了战国以后任人唯贤的滥觞,恐怕也是以后两千年来科举取士的源头吧。

然而在当时,这是一个不易之举,贵族就首先反对。但由于高、国二氏在之前的改革中,已获得巨大的利益。遂投桃报李,给予支持。领袖世族的二氏,赞成选荐人数区区的“秀民”,于是这项政策才得以实施。为了显示这个政策的威严,管仲选择在太庙举行朝会,要求五属大夫及其僚属,“匹夫有善,可得而举也”,当然,这也要托先王旧制的“合群叟,比较民之有道者,设象以为民纪”。集合各方老人,比较民众中有道的人,树立典范作为百姓的纲纪。有了这堂堂之言,地方官员便开始积极为齐桓公的霸业搜罗各种人才。

为了政策的持之以恒,管仲规定每年正月,五属大夫及乡长在述职时,要向国君报告举荐贤人的成效。如发现有而不报,将定为“蔽明”“蔽贤”之罪,属五刑重罪了。

以上两项都要假手于人,但庭燎取士之举,却是由管仲和齐桓公亲自执行的。

齐桓公专门设立了一个招揽人才的机构,起名“庭燎”。西周时,重视等级礼仪,如果要迎接四方之士,就要用高规格的接待礼仪。古代邦国在朝觐、祭祀和商议军国大事时,要在大庭中燃起火炬,也就是“庭燎”。

本来庭燎的数量按爵位高低是有所规定的:天子为一百,公侯为五十或三十不等。为招徕人才,齐桓公便僭用了天子的庭燎一百之数。但出乎意料的是,时间一天天过去,八十游士和地方臣工都陆续报来佳绩,但自己这一边,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齐桓公实在想不明白,终于有一天,卫士报告有一个自称“贤才”的人求见。

齐桓公心中一喜,两月余不见动静,今番终于有戏了。“举庭燎迎接,不可怠慢,另外派人请仲父来商议。”

卫士遵令而行,燃起一百把庭燎大烛,烟火冲天。可是到了一看,是一个村野农夫。齐桓公很失望,但人都来了也不能立刻叫人走,只好敷衍地问:“你有什么本事啊?”农夫回答说:“我只会九九术算。”齐桓公一听急了:“什么,你只会九九术算?那你求见寡人,所为何来?”

只见那农夫恭恭敬敬地行过礼,慢慢地说道:“小人也不觉得会九九术算是什么本事,但却想为主公排解一件大烦恼。”

“什么大烦恼?”

“主公可曾想过,为何设如此隆重的庭燎之礼,以待贤才,却无人应召?”

此话正中齐桓公所想:“你说,这是为何?”

农夫憨憨一笑,道:“贤才之所以不来,是因为齐国是名闻天下的大国,主公又是声名远播的国君,四方之士自认为比不上主公,所以才不敢来。九九术算,本就是微不足道之技,而小人又是一个村野之夫,然主公却以庭燎之礼,厚待于我,那些真正的人才,还会担心自己不受重用吗?”

齐桓公听罢,连声赞叹:“说得好,说得好。”

管仲赶来后,一听经过,对齐桓公能从善如流大加赞扬:“泰山不拒壤石,才能成就其高;江海不拒细流,才能成就其大。主公此事处置明哲,天下贤士定会鱼贯而入。”

果然,齐桓公厚待一个只会区区九九术算的农夫的故事,如插上翅膀,传遍远近。四方前来投靠的能人贤士,纷至沓来。

通过一系列的改革措施,短短四五年工夫,齐国就兵强马壮,蓄势待发。首都临淄城的人口超过了四万户,有二十多万人口。在这样规模宏大的城市中,屹立着巨大的宫殿,里巷纵横,屋宇鳞次栉比,肆市林立,男女熙熙攘攘,商贾游人往来其间,是当时我国东方最大的经济中心。

管仲确立的广求贤达的制度,效果如此之好,以至被后世的齐国政府牢牢继承。《史记》载:“齐国遵其政,常强于诸侯。”一个人,一套制度,就保住了齐国的大国地位。若这项制度与用人理念被时代所接受会怎样呢?这套制度奠定了春秋战国改革的基础。在一系列改革的推动下,列国集权程度加强了,官僚政治确立了,地主封建制形成了,小生产发展了,百家争鸣出现了,并孕育出了为即将到来的大一统专制主义集权统治服务的系统理论。中国由分权割据走向集权统一的历史条件已日趋成熟。

扩展思考:君臣相得

1.管仲和齐桓公相互信任,共同成就了春秋首霸。他们这样的关系,史称“君臣相得”。你还知道中国历史上有哪些君臣相得、创造辉煌成绩的例子?给个小提示:诸葛亮和刘备。

2.管仲算是知识分子。古代知识分子总是主动向公权力靠拢,“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像管仲那样演绎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是多少读书人的梦想,似乎只有那样才能实现个人价值。试问,除了从政,古代读书人还有其他“职业选择”吗?如有,其他职业能像当官那样实现读书人的抱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