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粉,王安樾回家补了个觉。
两点多时,李乘风打来电话,告诉他吴倩楠回来了。
他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闷声说:“我知道。”
李乘风在电话那头吵吵嚷嚷:“你知道了?你们见过面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他懒得解释那么多,可李乘风正好闲着无事,非要拉着他晚上去吃烧烤,并且喋喋不休地讲述自己遇到吴倩楠的经历。
“我爸,非要在新世纪的第一天给我在华天摆个相亲宴。我本来是不想去的,可他说不去就断我的粮。我迫于无奈,只能去吃这顿饭。”
坐在烧烤店里靠玻璃窗位置的王安樾拿起一串刚烤好的半肥半瘦的羊肉闻了闻,觉得还有些肉香,吃了一口,味道也还行。不急不缓地咽下羊肉后,他问李乘风:“相亲对象是吴倩楠的亲朋好友?”
李乘风正起劲,顾不上吃,他说:“不是。是我吃完饭,在酒店大门口碰到了她,她住在华天。我开始都没认出来是她。她那个打扮真的是很有范儿,比赵小玫还有范儿。到底是在美国生活了这许多年,洋气得很。”
王安樾想起上一次见吴倩楠的情景,想来这几年过去,她仍旧是那个模样。他告诉李乘风:“她爸生病了,在博雅医院住着。”
李乘风反问:“你怎么知道?”
王安樾答:“前两天袁家晖告诉我的。吴倩楠想找他大舅哥帮吴老师做手术。”
李乘风恍然大悟后,先把袁家晖骂骂唧唧了几句,说他走了狗屎运,找了个好老婆,满门都是名医,然后才说起:“我当时赶着送相亲对象,没能和她说上几句话。她就只说是回来有点事,还问我参不参加同学聚会,说聚会的时候再好好聊聊。”
王安樾说:“我这两天事多,忙忘了,本来也是打算叫上你一起去医院看看她爸的。”
李乘风问:“你俩还没见面?”
王安樾摇摇头,把羊肉串的空竹签扔到一旁,又拿了串鸡翅,随口问道:“你相亲怎么样?”
李乘风端着啤酒喝了一口,飞快地说了句:“谁都没看上谁。”
王安樾本在吃着鸡翅,听得他这样说,抬头笑着睨了他一眼,说:“听你这口气,像是没被人家看上。”
李乘风立即否认:“怎么可能。我这般风流倜傥,要真看上了谁,分分钟能勾到碗里来。”
王安樾故意说:“我怎么记得,你的初恋好像是无疾而终吧?”
李乘风又将袁家晖拉出来骂一遍:“那是因为有碍事的袁家晖,天天跟个苍蝇似的盯着我的小花朵。”
王安樾半笑着问:“那这个‘苍蝇’牵头的同学会,你参加还是不参加?”
李乘风确实觉得为难,但最后仍表示:“吴倩楠好不容易回趟国,就算为了她这个老同学,我也应该参加的吧?”
王安樾笑了一笑,低头细细吃完了鸡翅,将竹签放到刚才那串肉的竹签旁边,然后端杯喝了些啤酒。
到底是冬天,哪怕是常温的啤酒,也是从喉咙一路凉到心底里。
李乘风说起新世纪要怎样怎样,王安樾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不知过了多久,王安樾突然说:“我前几天遇到谢长思了。”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沉浸在自己絮叨中的李乘风一时没听清,问他:“谁?”
王安樾说:“谢长思。”
李乘风格外惊讶:“谢长思?她……她……她……”他连着说了几个“她”字,却接不上之后的话,仿佛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安樾多少明白李乘风失言的原因,即便是他见过谢长思两回,也仍对她不甚了解,仅仅是知道皮毛。他将自己所知告之李乘风:“她在报社工作,昨天夜里家里被盗,我去了趟她家。”
李乘风感叹:“她实在是个神秘的人。”
王安樾说:“她当年转学,是去了香港。”
李乘风对此的反应与王安樾当时一样吃惊,也同样对此做出了诸多猜测。只不过猜测这种事,可能八九不离十,也有可能南辕北辙。最后他问王安樾:“她会参加同学会吗?”
王安樾坦言:“我还没跟她提过。”
李乘风说:“邀请她试试。只不过不知道她如今跟从前相比是不是外向了一些,会不会乐意参加这种集体活动。”
王安樾对此并无把握,只说:“我问问她。”
李乘风重新把注意力投在了各色烤物上,吃了十来分钟,他突地问王安樾:“谢长思结婚了吗?”
王安樾顿了片刻,随后说:“她一个人住。”
天空有了些放晴的迹象。成团的暗色云层逐渐散开,虽然寒风仍时不时吹拂人面,但总算没有了四下飘散的细雨。
中午一点多,王安樾领着两个人出了趟门办差。附近一家生意红火的小饭馆有两桌客人为了一盘爆炒肥肠大打出手。
饭馆名叫“常来”,店面不到二十平米,摆了一张八人圆桌和三张小方桌。平日老板胖哥在后厨忙,风韵犹存的老板娘红姐既是收银员又是服务员。王安樾也爱吃这家的爆炒肥肠,但这两口子都爱打牌,一周开店三五日,赚了些钱就着急在牌桌上送给那些相熟的、不相熟的人,所以他也常吃这家的闭门羹。
红姐刚给他打电话,说店里闹了大事,他以为是大场面的群架,结果到了店里一看,只有两个弱不禁风的年轻人正企图用自己恶狠狠的眼神杀死对方。
他瞧这两个人身边都带着女的,还都不是善茬的模样,估摸着他们二人眼下摆出这种阵势是为了在女人面前显示自己的男子气概。这实在无聊又浪费时间,他有些不耐烦地催道:“要打就抓紧时间,打完好带走。”
那俩男的本就没打算动真格,见到来了几个警察心里已是退怯了大半截,再听得领头的警察竟是这样的腔调,立马缴械投降,争着抢着解释没打架。
人确实没相互打起来,但一张方桌、两张凳子和一些餐碟餐盘被砸了,地上乱七八糟的。红姐此时跳出来要求二人赔偿损失,并说了个大金额。
那俩人一听,都不肯,说几个破烂桌子凳子值不了那么多钱。
红姐嗓门提高了八度:“你们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我这一中午的生意都没做成,让你们赔这点钱都是客气的了。”
刚才还吹胡子瞪眼睛的两人顿时站在了一条战线,那俩女的也加入,胖哥不愿意掺和,坐在一旁给王安樾点了根烟。红姐一个人对战四个年轻男女,却也丝毫不逊色。两方为了赔偿金额的事争执不下,王安樾两根烟都抽完了还没个定论,弄得他有些烦躁了,便说:“商量不好就都跟我们回去好好商量。”
这话顶用。
年轻人们心不甘情不愿地掏了钱扔在桌上,灰溜溜地离开。
红姐得了胜,高兴起来,扭头吩咐胖哥炒几个好菜,慰问王安樾和他带来的两个青年跟班。
王安樾不愿受领,表示:“我可不是来偏帮你的。”说罢,又让那两个青年跟班回去,说自己还要去别处办点事。
那两人听话地走了,可王安樾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胖哥便陪着他坐在靠门边的桌边抽着烟。
红姐拿了罐红牛给王安樾解渴,然后收拾起店里的残局。
胖哥并不愿意麻烦王安樾,说起:“我就说别打扰你,她不听。两个没长开的毛孩子斗气而已,就算真打起来了,我也能兜得住。”
红姐笑骂道:“用你肚子的肥肉兜啊?”
胖哥莞尔一笑,又对王安樾说:“晚上在这儿吃饭?今天有猪肘子,刚焖好的。叫上李乘风、老牛和小龙几个一起。”随后补充道,“还有你女朋友。”
红姐故意调侃:“赵小姐可看不上咱们这个小脏店。”
王安樾没驳红姐的话,只说:“我晚上去我姐家吃饭。”
胖哥陪着王安樾抽了半包烟,红姐将卫生都清扫干净了,也不见他有动身的意思。两口子在厨房还有活要忙,便由他一人坐着。
饭馆位于一条城中主干道与一条辅道的交叉处附近,因为路边有一排不太高大的树木在冬天都还枝繁叶茂,所以路过的人和车稍不留神就会错过这家连招牌都歪歪斜斜的小店。店外的人行道还算干净整洁,路上往来行人有时候很多,有时候寥寥无几。
附近有不少省直和市直单位,也有一些发展前景不错的企业公司,高楼参差林立,各色精英穿梭忙碌。谢长思工作的地方就夹在这些建筑物之中,因为楼宇年岁较久,无法与新楼们一较高下,在今日这样尚算晴好的天色里也只隐隐露出“报业”二字的半个身影。
王安樾打算给谢长思打个电话,问问她要不要参加同学聚会。可对她可能会给出的回答,他实在心里没底。
毕竟她只与他们同窗了一年,这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又是独来独往,没有关系交好的同学,除了因为被评上了校花而不得不光芒四射了那么一阵子外,她在班里几乎算得上是个隐形人。由此想来,一群可以说是不太相干的人搞的同学聚会,对她的吸引力大概只有二十分。
他犹豫了很久,最后决定,等把她那些因被盗的财物找回来以后再当面问她。
打定了个想法后,王安樾离开了饭馆。
他没打算再回局里,晚饭又还早,便打算去附近的糕点店买些核桃酥给家里人吃。
核桃酥刚出炉,热乎乎的,引得人食指大动,王安樾买了不少。拎着糕点,他晃晃荡荡走在路上,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
“王安樾。”
是个女声。
他连忙回身,看到谢长思从二十米外的公交车站向他走来。
她穿了一件蓝色的呢子大衣,大衣翻领处露出黑色毛衣的压花高领,左肩背了个浅棕色的皮包,怀里还抱着一堆资料袋。她把卷发扎成半高的马尾,一张鹅蛋脸因此显得格外清爽。她脸上仿佛有一些藏不住的惊喜,笑着对他说:“真是你。你没穿制服,我还怕认错人了呢。”
他记得她从前是不太爱笑的,此刻看到她扬着笑脸,竟有点怔住了。
她又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他回了神,连忙说:“有两个人在那边一个饭馆闹事,我来处理一下。”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顺口问:“没大事吧?”
他说没有,问她:“你这是?”
她告诉他:“去做采访了,刚回来。”口气轻快,显然是干了自己喜欢的事。
他问:“吃饭了吗?”
现下快三点,早已经过了午饭点儿,而她确实因为一直忙着工作没吃上饭。此刻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不过她还是告诉他:“吃过了。”
他点了点头,想起来说:“对了,你那个丢失的财物,我正在找。”
她还是之前的口气说不着急,反而是更着急手上的活:“我先回报社了,这些资料要整理一下。”
他说:“好。你忙你的。”说罢,将一袋桃酥递给她,“这个给你。”
她客气地拒绝:“不用了。”
他执意给她,说:“我买多了,自己也吃不完。这家店的桃酥饼挺好吃的,你试试。”
她接受了他的礼赠,笑着说:“那就谢谢了,下次有机会再请回你吧。”
他说好,待她转身刚走两步,又叫住她。
“谢长思。”
她回了身,疑问:“嗯?”
他说:“过阵子,有个高中同学聚会,你有空参加吗?”
他以为她会考虑一阵再答复他,没想到她立马就说:“行呀,什么时候?”
他心里顿时舒畅起来,说:“具体时间还没定。等确定了,我通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