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风暴下的歌谣
- 金斯顿城(卷二):风暴之歌
- (加)C.L.波尔克
- 4082字
- 2021-03-19 14:24:17
我承受着风暴带来的无尽头痛,手臂上留着瘀伤,还有没完没了的任务要我批复——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流逝了。我还在汉斯莱公馆里努力解决这边的问题,安抚仆人们的情绪。忙完了再试着睡上一会儿。我躺在床上,光滑的丝绸床单用一种能促进睡眠的草本混合物泡过,香气令人心旷神怡;还有六个暖炉把床烘得非常温暖舒适,我却根本放松不下来。我的思绪从一个问题跳到另一个问题上,根本无法平静。虽然偶尔袭来一阵睡意,可几分钟后就又被我赶跑了。
威廉和乔治多带了几个暖炉,给我在去往奈特夏尔堡的路上用。奈特夏尔堡是座白色建筑,沐浴在月光下,坐落于悬崖边,正对着河流的入海口。它位于金斯顿城的最西边,是我们抵御风暴的绝佳壁垒。到了门口,我从雪橇上跳下来,冲进大楼,路过一张张自助餐长桌,上面的食物堆积如山,把桌子都压得吱嘎作响。就算我们的人数再翻两倍也够吃,丝毫不会浪费。一群穿白袍的次巫正狼吞虎咽地吃着馅饼。我急急忙忙地从他们身边冲过去,来到汉斯莱家族专用的套房外,一把推开了门。我换好衣服就要去吃——
蓝绿色的窗帘像堵砖墙一样,停下了我狂奔的脚步。我走错路了吗?没有啊。我还记得怎么从前门走到壁炉旁——那是这间套房最棒的地方。不过,那里本来挂着我曾祖母菲奥娜的画像,后来被人拿下来了。窗户上的橘色丝绒窗帘换成了蓝绿色,但窗外的景色还是没什么变化。
我盯着换下了菲奥娜肖像的那张画。画的是个男人,眉毛很粗,灰白的头发稀稀疏疏的,上唇的曲线特别性感,可一看到他鼻子的样子,我就知道是谁住进了我的套间。门开了,房间里的空气流动起来。来的人连门都没敲,那么多人里——
“格雷丝。”
我转过身来,看着雷蒙德·布莱克,他那尖鼻子印证了我的想法。
“你为什么住了我的套间?”
他笑了,诱人却又危险,“这是个误会。选举……哎。他们只是想主动表现表现罢了。一切都会恢复原状的。”
我会相信他的话吗?不会,但我也只能就此作罢,“算了,反正我也想给客厅换换样子。”
“那敢情好,”他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掉坑里了吧,雷蒙德。我向他报以一个练过很多次的微笑,“大家都到了吗?我们要的人是不是都聚齐了?”
“你是最后一个到的。可你的次巫呢?你没把他弄丢吧?”
真是烦得要死。“迈尔斯受了重伤,在半神国人的照料下还在恢复呢。”我说道。他也不归我管了,但我不打算展开那个话题。
“他受了伤,我心里也不好受,但好在他没再逃跑,”雷蒙德说,“不然那太尴尬了。”
“确实,”我说道,“我会告诉他你祝他早日康复的。”
其他人会希望迈尔斯跟着我,在我作为风暴歌者完成任务的时候也能陪伴我。我都忘记父亲以前还逼着我们一起行动了呢。这确实是个问题,但改天再处理它吧。
我回到更衣室前面。门开着,里面亮着一盏煤气灯。隐巫者主音专属的袍子就挂在衣物架上,它那黑色的绸面上缀满了珠子,像夜晚的星空般闪着微光。袍子正面有几十粒小小的黑玉钮扣分列两侧,可以一直扣到立领上。这简直是服饰中的杰作。
我曾经想过,自己第一次穿上隐巫者主音整套礼服的那晚会是什么样的。在我想象的所有画面中,却从未出现过现在这样的情况,而是有些什么寓意,有些什么感受的。我的感觉,应该和现在不一样才对啊。
走廊里响起了铃声,让隐巫者们都到仪式大厅里集合。我转过身去,发现了满满一壶水。我试了试水温,水已经放凉了一点,变成温水了。我俯下身子,在脸盆里洗了把脸,才穿上那件闪着微光的完美长袍。我必须重新赢得隐巫者的尊重,而这个仪式就是让我在这条路上前进的一步——当然也可能是后退的一步。
是时候去施法了。我打消了刚才的顾虑,急忙往仪式大厅走去。
首席法师们不在,天空会议厅显得空荡荡的。沿着曲面墙放置的红色软垫长椅周围,披白袍子的次巫们稀稀疏疏地坐着,就像不整齐的牙齿。联结者站立的地板上印有一连串五角星图案,那是给巫师们编织魔力网时用的模板,而我们就是要在这里进行仪式。
风暴在我的意识中旋转。它会像镰刀一样杀过金斯顿城,然后一路向南,向海岸和那边分散的岛屿继续发起袭击,像撕纸条一样轻松摧毁萨敏丹人定居的城镇——这些呈带状分布的城镇以捕鱼、航海和采集珍珠为主业。风暴继续向南去,那就与我无关了,而是轮到伊达共和国去担心了。
我站在大厅正中央的紫色瓷砖处。头顶的圆形屋顶外,云朵飞快地掠过天际。我们吟唱起风暴之歌,仪式开始,风暴翻腾起来。唱到第一个和音的时候,云层分开了,星光撒在了我们身上。
这首歌没有什么实际的法力,而是用来引导风暴歌者施展魔力的:首先要让和风暴歌者缔结了羁绊的次巫把自己的原始能量释放出来,然后和风暴歌者的技能融合起来,拧成一股细绳,然后再把这些魔力绳编织在一起。我要做的,就是把他们的魔力转化成一股能量,以驱散风暴,给干燥的土地带来雨水,同时给这个宽达几英里的风暴调整路径。
每个风暴歌者歌声里的力量正逐渐增强。天空会议厅里,一百二十六位巫师和一百二十六位次巫把他们的力量运传到了我手里。但这还不够。
我领着他们,一齐迎向风暴中分出来的风卷,与之搏斗了一番。现在我来到风暴中心了,可这会儿我的肚子竟饿得叫了起来。风暴的力量没有加强。我得抓紧时间,带领大家在那奇异而刺骨的狂风中穿行。我该从哪里入手?
把它扩散开来,父亲是这么说的。可单凭我们的力量是做不到的。如果风暴的另一边还有上百位巫师帮忙的话,也许还能成功吧——我一开始感受这风暴的时候,就已经觉得它大得吓人了,绵延数英里呢。它的风暴眼至少有金斯顿城那么宽。要让这个风暴停下来,真的希望渺茫,甚至可以说根本就不可能。这时我有点想哭,却不是因为这个。
在风暴里,我很难控制住我们的力量。我也不能把风暴分开——哪怕是把它劈成两半也不行,那样的话我们都会被撞到一边去,我们的阵势也会像积木般,被风暴这个愤怒的孩子挥手击落,轰然倒塌。无论我怎么做,我都要把我们所有人的力量聚合在一起。
“你怎么站在那啥也不做呢?”雷蒙德问道,“快行动啊。”
雷蒙德话音刚落,整座建筑突然摇晃起来。
神啊,赶紧封了这人的嘴吧。谁也不会忘记,我走到了风暴的中心,却开始踌躇不决。
但我不会让他把我逼到干傻事的地步。在完全准备好之前我不会行动。我们身处风暴眼,但我的关节生疼,额头和太阳穴上也隐隐作痛,就像我完全暴露站在风暴眼之中。这里是风暴的引擎,是风暴的中心。这风暴就是个朝我们步步紧逼的毁灭者,我却无法阻止它,无法延展它,无法让它慢下来——
我灵光一闪。我自己是没法让风速缓下来,但我有个想法。
“你在干什么?你得行动起来!”雷蒙德喊道,“试啊,你总得试试看啊!”
“雷,请把你的嘴闭上。大家时刻警惕,”我把魔力绳梳理到风暴眼里,然后放了手,任由它们在被风暴之炉烧热了的空气中四散开来,“冷却风暴眼里的空气。”
来自乡村巫师圈的风暴歌手们马上就明白了,动起手来。风暴产生于冷暖空气的交锋,它会一直到处肆虐,冷空气取胜后才会减弱、消散。来自乡村的这些巫师每年夏天都会给大地带来雨水,平息旋风,自然非常清楚该怎么做。其余的人看了一会儿,才开始学着他们施法。
风依然在怒吼,但风暴眼不也缩小了一点吗?
我把我的意识延伸出去。风暴还是紧紧围绕着它的中心盘旋,肉眼看和之前没什么不同。我们这个办法是摸对了,但力量不够啊。在场的巫师人数再翻一番,一起合力,我们才能驱散这风暴。除了祈祷,别无他法。
噢,守护者们,永生之神,请保佑我们——这是为已经死去的人祈愿的祷告语,祈求他们能在安息之国获得安息。这是我以前和父亲住的时候,跟他学到的唯一一种祈祷方法。拜托了,请帮帮我们。
我不知道该向谁祈祷。
我不知道谁会回应我。
我的意识里,突然伸进了一根魔力细绳,而后越缠越粗,变得和缆绳一样了。我大吃一惊。它的能量不仅非常强大,而且每条魔力细绳里充盈着一致的力量和天赋……这是把两个巫师的能量合二为一了,而不是巫师和与他缔结契约的次巫两人分别的能量。
魔力绳在我们的法阵中盘绕。我的身上充满了力量,膝盖不再发抖了。那能量——明亮又灿烂的能量——照进了风暴眼,和我们一起,配合着在风暴中心翻滚的寒风,努力把风暴眼里的空气冷却下去。风暴眼又缩小了一点,就像眼睛瞳孔紧缩,躲避光线一样。
这样的结果还是第一次见。另一场风暴即将来袭。之后还会一场接一场。和风暴之炉对抗,我们撑得了多久?没有首席法师的力量,我们还能坚持多久?
一个联结者突然昏倒在地。我身边的另一个联结者惨叫了一声,也倒在了地上。我们已经用尽全力了。风暴减弱了,却仍在向我们逼近。巫师们一个接一个地把法力从法阵里收回,没法再继续施法了。但巫师们依然坚持着二重唱,直到阵里只剩我孤军奋战。我招架不住,便开始撤退,想退回到他们身处的边界。
我竭力抑制住眩晕,追循着他们的踪迹。
帮了我们的巫师们是谁?我正追踪这些好心人的身影,金斯顿城的南部边境突然闪起一阵灯光——是巫师们。她们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和这个威胁我们性命的风暴正面对抗。一百多名巫师聚集在河畔城,迎风而起,与风暴搏击。狂风在我头顶怒吼着,弄得我直哆嗦,头皮发麻。她们一直在这里等着,看着我们编织魔力绳,待我们都筋疲力尽,招架不住时,便立即出手相助——这个秘密的巫师圈到底有多少次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为救陷于危难中的金斯顿城伸出援手?
这个答案,我并不需要知道。如果我害得她们被发现了,监察官肯定会冲到河畔城去抓她们。而且就算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帮我们迎战风暴,我也没时间分神去想了。
我头晕目眩,身体摇摇晃晃的,继而跪倒在地。浑身难受,两条腿像肌肉萎缩似的颤抖着,再也撑不住我的身躯了。我精疲力竭,倒在地板上。可看到那股明亮的超自然力量时,我的意识仍然飞离了我的躯体,想追踪它,却发现它停在蒙特罗斯宫十七个圆顶上,消失于古老的层层结界中。
半神国人就像我们的救世主。从离开宫殿开始,他们就帮了我们一路,而那些长老级别的首席法师们却安坐在牢房里,什么也没做。
我的思绪又回到了天空会议厅,却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我只好闭上眼,深呼吸,等着我们的侍者过来找我。
许多双手伸向我,轻轻地把我扶起来,放到担架上。
“帮我捎个信,”我说,“给安息之国的艾菲陛下。我恳请觐见——”
没人在听我胡言乱语。他们的任务是带我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