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最遙遠的距離

那是陽光普照的大晴天,婷婷清楚記得當日的事,儘管從來沒有人相信她。

兩歲的幼兒記憶也許不可靠,但婷婷堅信她看見的是真實發生的事。

她記得她坐在粉紅色的嬰兒椅上,看見有個女人走進家裏,動手打在她的媽媽身上。爸爸從房裏走出來,三個人大吵大鬧,她嚇到大哭起來,有人抱起她回到房裏,她猜想是外傭姐姐,很快就哭倦了,在小牀睡覺。

婷婷相信媽媽在那天離去,但沒有人願意跟她說出當日的事。

爸爸從來沒有談及媽媽,婷婷也不會問,反正自有清晰的記憶以來,爸爸就跟那個女人一起,女人叫謝雪兒,無論她買多少禮物給婷婷,不管她為婷婷做多少事,婷婷都不會叫喚她的名字,甚至盡量避免跟她說半句話。

家裏的外傭經常轉換,新來的外傭不知道謝雪兒是連先生的第二任妻子,婷婷也不說了,她認為謝雪兒是那個女人,一定是她動手打媽媽,一定是她氣走媽媽,她是壞女人,婷婷永遠不會原諒她的。

處身於摯愛的女兒和妻子之間,連玉書有說不出的苦惱。雪兒是稱職的繼母,只是婷婷完全不領情,婷婷六歲那年,雪兒懷孕了。

雪兒感到身體不適,胃口欠佳,整天想睡覺,又無法入睡。有天接到婷婷班主任的來電,告訴她婷婷在學校偷竊。雪兒趕到學校了解情況,在街上不小心摔倒,不幸流產。

連玉書在公司接到醫院來電,趕到醫院,看見雪兒面色蒼白的躺在牀上,眼淚靜靜地從眼角流下來。他問妻子為何單獨外出,雪兒沒有回答。待他弄清楚妻子為女兒在校偷竊的事奔波,心裏有說不出的難過。

他知道大家不便同住,有些朋友會將前妻的子女送到本地或外國的寄宿學校去,他怕婷婷寂寞,更怕她學壞。想了幾天,剛巧發現隔鄰單位放盤,連忙買入隔鄰的單位,他跟雪兒同住原本的單位,讓婷婷跟外傭搬到隔鄰去。

婷婷沒有偷竊,她只是覺得鄰座同學的筆盒好看,打算拿回家叫外傭代買一個。同學發現她拿了他的筆盒,跟老師說。老師問婷婷原因,婷婷說賠錢給同學,老師認定她是偷竊,致電她的家長。

婷婷知道雪兒為趕到她的學校而失去小孩,很是驚慌。然而,雪兒沒有怪責她,爸爸也沒有責罵她,只是問她為何要拿同學的筆盒。沒有人責罵她應該開心的,但婷婷並不高興,她感到自己跟爸爸距離很遠,爸爸像陌生人一樣。

搬到隔鄰居住以後,婷婷彷彿跟外傭相依為命,她有爸爸的單位門匙,雖然帶在身上,但從來不用,很少過去,每日三餐是外傭為她準備的。外傭名叫莉莉,不像一般菲律賓人名字,年紀不大,逢星期日便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外出,婷婷很喜歡她,視她如家人一樣。

升上小三,婷婷認識鄰座同學馮如寶,如寶住公屋,因為母親在學校做校工,加上她成績優異,經測試評定為資優學生,校長給她獎學金在這間直資小學讀書。

中文老師要大家作文,題目是我的家庭,起碼二百五十字,婷婷完全不懂得怎樣寫。

小息時,婷婷問如寶怎樣寫,如寶給她看已經完成的作文,婷婷才知她也是獨生女,跟爸爸和媽媽一起住,如寶在文章寫自己好幸福。

婷婷在作文裏寫她有爸爸和媽媽,爸爸每天上班工作,媽媽是家庭主婦,她會跟媽媽上市場買菜,跟媽媽一起燒飯。爸爸下班回家,大家會一起吃飯,飯後看電視,她覺得好幸福啊!

如寶拿起婷婷的作文,逐個字數,說:“不夠字數啊!”

“不知道要寫什麼了。”

“你寫爸爸和媽媽帶你上街好了,我們會去樓下公園玩的,你樓下有公園嗎?”

“有啊!在會所裏面,有公園、波波池、游泳池、圖書館、羽毛球場和籃球場啊!”

“嘩,你的會所有那麼多好玩的地方,你的媽媽經常帶你去玩吧!”

“沒有,莉莉會帶我去波波池玩的。”

“我家附近只有一個小公園,不過,媽媽常常陪我去玩的。”

婷婷很羨慕如寶有媽媽陪伴,但沒有說出來。

如寶說:“我們的單位只有一間房,那是爸爸和媽媽的房間,客廳很小,不過,有一張很舒服的沙發牀,晚上拉出來,我便在那兒睡覺。我不能在家裏跳繩,或者玩捉迷藏,只能到公園玩!”

婷婷說:“你可以來我的家玩啊!”

“可以嗎?”

“可以,只有我和莉莉,我說可以就可以。”

如寶瞪大雙眼,無法想像婷婷會一個人住,婷婷感到自己像怪物似的,連忙說:“爸爸和媽媽住在隔鄰單位,爸爸說單位太小,多買一個單位給我住。”

“很小嗎?聽媽媽說,我們的單位有四百呎,她說有六百呎就好了。”

“爸爸的單位有二千呎,我的單位比較小,只有千多呎!”

如寶呆了一呆,她對那樣的面積沒有概念,只知道跟她的家是不一樣的。

“你隨時可以來玩的。”

“嗯。”如寶點頭回應。

上課鈴聲響起,婷婷繼續努力創作她的家庭,逐個字去數,寫夠二百五十字就停了。

婷婷的家是兩個相連的單位,但她感到兩個單位之間是世上最遙遠的距離,她不喜歡回家,更不喜歡到爸爸的單位吃飯,除了每星期日要聽爸爸的話過去吃飯外,她最不願意踏足那個單位,最不願意看見那個女人。

快要放暑假的時候,陽光猛烈,同學們在操場排隊等放學。校門打開,家長和外傭紛紛進校接回孩子,婷婷找不到莉莉的蹤影,卻見雪兒架起墨鏡在校門等候,婷婷感到意外,沒有走近雪兒,反而是雪兒走近她。

“婷婷,我們先去食雪糕好嗎?”雪兒稍稍彎身的跟她說。

婷婷沒有抬起頭來,只管低頭走路,沒有回答。

雪兒將手輕輕按在婷婷肩上,帶她上車,幫她扣上安全帶,說:“待會兒為你買瑞士朱古力和綠茶兩種雪糕好嗎?”

這是婷婷最愛的味道,心下高興,但沒有表示。

雪兒駕車到雪糕店,泊車後,她嘗試拖婷婷的手,婷婷甩開了,只好輕按婷婷的肩,跟她一起走到雪糕店去。

婷婷選了接近街道的座位,可以透過落地玻璃看到街外的情況。等了好一會,雪兒拿了一杯有兩種味道的雪糕回來,放在婷婷面前,婷婷迫不及待低頭吃綠茶雪糕,聽到雪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婷婷,你今晚過來睡覺吧!”

婷婷瞪她一眼,鼓起兩腮繼續吃雪糕,雪兒說:“莉莉偷了家裏的東西,走了。”

婷婷擲下雪糕匙,站起來要自己回家。

雪兒將她按回座位,說:“你年紀小,還不明白。我們接到財務公司電話,要代替莉莉還債,才知她借了不少錢。昨日,在你上學以後,我過去跟她談了半天,要求她自己還清債務,想不到她一走了之,還偷走家裏值錢的東西,幸好她沒有我們這邊的門匙,要不然,不知損失多大了。”

婷婷記得莉莉會跟她說故事,帶她到波波池玩耍後,經常會用小毛巾幫她抹汗,會煮她喜歡食的三文魚頭,她愛莉莉,認定莉莉也愛她,不會突然就走了,就這麼丟下她。

“婷婷乖,今晚來爸爸的單位睡覺,你的睡房還在啊!”

婷婷覺得她喜歡的人都會丟下她,媽媽走了,以前的外傭祖娜和瑪利亞都走了,現在連莉莉都不要她,她很傷心,“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雪兒感到尷尬,慌忙說:“婷婷乖,我們很快會有個新外傭的,你當作從來沒有認識莉莉好了,她是壞人啊!”

桌上的雪糕開始融化,婷婷感到全部她喜歡的東西都會離她而去,她喜歡的雪糕會融掉,她喜歡的人會偷走,只餘下她最討厭的女人在跟她說話,想到這些,她更傷心,哭得更大聲了。

“婷婷,別哭了,我已經懷孕四個多月,不能跟你在公眾場所拉扯,不能拉你回家,你乖一點好嗎?”

婷婷想起上次的事,她一直為雪兒流產而感到不開心,當然,她還未懂得分辨內疚和自責,只知道那是不開心的事,每次想起都不開心。當她聽到雪兒這樣說,悠然止了眼淚,望向雪兒。

雪兒微微一笑,說:“我已經叫阿頓到你的單位收拾,如果你不想過來睡覺的話,我叫阿頓過來陪你吧!”

阿頓是雪兒的外傭,婷婷不喜歡她,覺得她不像莉莉那樣愛打扮,像個印尼鄉下婆子。她的名字以印尼語發音,婷婷經常在心裏叫她阿蠢的。

婷婷搖搖頭,雪兒習慣猜測她的心意,說:“你不能一個人留在家中,我們會被警察控告獨留未成年子女在家的。”

婷婷在心裏盤算,她不喜歡跟雪兒同在一室,也不喜歡工人阿美照顧她,待她長大以後,才知道這種取捨是兩害相衡取其輕,一如在兩個爛蘋果之中,選一個沒有那麼爛的。跟雪兒和阿美相比,阿頓已是她不喜歡也不討厭的人。她繼續沉默。

“不喜歡阿頓的話,我叫阿美過來好了。”雪兒明知婷婷心意,刻意要婷婷給她回應,但婷婷只是搖搖頭,索索鼻子。

“雪糕融化到不成樣子,我們不要吃了。今晚玉書有應酬,不回家吃飯,我們上餐廳吃,你喜歡中菜還是西餐呢?”

婷婷喜歡上館子,沒有說出來,她想食意大利粉和薄餅,卻聽到雪兒說:“我們吃上海菜,我很久沒有吃獅子頭了。”

看見婷婷如常沒有反應,雪兒說:“時間尚早,你陪我去逛商場,為未來的弟弟和妹妹買點東西吧!”

婷婷忍不住問:“BB是弟弟嗎?”

雪兒笑起來,婷婷終於跟她說話,她帶笑說:“媽媽肚子裏有婷婷的弟弟,也有婷婷的妹妹,媽媽懷的是雙生兒。”

婷婷不喜歡雪兒自稱媽媽,只管低頭不語,也不看她。雪兒說:“走吧,我們去商場再食雪糕。”

她們在商場看見芭蕾舞學校招生,雪兒彎下身問婷婷:“跳芭蕾舞好嗎?”

婷婷看見舞衣漂亮,點點頭,雪兒高興起來,連忙帶她到芭蕾舞學校報名。一邊走一邊說,好像跟婷婷說話,更像自語自言:“我以前也跳芭蕾舞的,差點可以去俄羅斯的芭蕾舞學校上課,啊,跳芭蕾舞真好。”

玉書和雪兒經常欣賞舞台演出,無論管弦樂團演奏、話劇還是舞蹈表演,他們都愛看,更會帶同婷婷前往。婷婷要麼不肯跟他們同往,要麼刻意在觀眾席大聲發問,讓他們尷尬,最終不必跟他們欣賞舞台演出。

雪兒想不到婷婷願意學芭蕾舞,卻不知道婷婷只是不想回家,最好每日放學都有活動,不必回家獨自面對四堵牆……

小五上學期的一個星期天,弟妹開一歲生日會,婷婷要求如寶跟她結伴前往,如寶高高興興答應了。

來到餐廳貴賓房的生日會,如寶看見兩個主角如漂亮的娃娃,他們的衣服很漂亮,直如小公主和小王子似的。

玉書示意婷婷前往拍照,如寶獨自走到自助餐長桌拿點心吃,卻見同學李欣琦像見鬼那樣瞪眼,狐疑道:“你怎會來的?這兒不是你們窮人來的地方啊!”

如寶跟欣琦由小一開始是同學,自小知道有些富有的同學不會跟她一起玩的,只是想不到欣琦會跟她這樣說話。如寶想起媽媽教導她,在貴族學校讀書,窮孩子很容易被人欺凌,可不要跟那些人一樣看不起別人,自己努力讀書就是。

欣琦見她不說話,再說:“我們都知你是連婷婷的跟班,想不到你跟來生日會騙飲騙食。你有買禮物嗎?我媽媽買了幾套名牌童裝送禮,一件衫都比你做看更的爸爸月薪高啊!”

“爸爸的職業是大廈管理員呀!”如寶低聲說,猛然想起她沒有買禮物,甚至沒有要買禮物去生日會的概念。

欣琦見郭敖明經過,跟他說:“你看,馮如寶白吃白喝啊!”

郭敖明停下腳步,沒有表情反應,可整個貴賓廳的人都聽到了欣琦的話,婷婷想走過去,只是雪兒人高腳長,比她更快走到,未言先笑,輕拍如寶肩膀說:“你送來的禮品很珍貴,姨姨非常喜歡。”

這次輪到欣琦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問:“馮如寶有錢買禮物嗎?”

“她為兩個寶寶送來祝福,這是非常珍貴的禮物啊!”雪兒笑說。

“我們去看小丑叔叔的汽球小狗吧!”郭敖明跟如寶說。

如寶開心起來,跟敖明去看小丑叔叔將長長的汽球扭成不同的動物。婷婷遠遠看到一切,聽到爸爸在她的耳邊說:“雪兒阿姨好愛你的,愛屋及烏,她同樣愛你的朋友,你別再冷待她了。”

婷婷狠狠看了爸爸一眼,自顧自離開拍照範圍,走到一旁坐下來。

玉書望向女兒,有點生氣,無論他跟雪兒為她做什麼,婷婷都將他們視為仇人。玉書繼而望向坐在雙人嬰兒車的兒女,這是他和雪兒的孩子,看見幼兒在笑,整顆心慢慢融化起來。

由於每個認識婷婷的人都知道她沒有禮貌,喜歡回答才回答,不喜歡的話,可以完全視對方透明,任由別人尷尬,為免自討沒趣,沒有人主動上前跟婷婷交談,除了如寶,但她現在專注看小丑叔叔扭汽球,沒有理會旁人。

婷婷坐在一角,四周明明是熱鬧的生日會,處處傳來歡笑聲,只有她獨坐的範圍,彷彿無人夠膽走近。她感到非常寂寞,低下頭來,無聊到細數自己的手指。

“婷婷,你不開心嗎?”一把溫柔的聲音輕輕傳入婷婷耳中,她抬起頭來,看見一個穿白色連身裙的少女坐在她的身旁。女人眉目如畫,很是漂亮,婷婷覺得她很親切,又說不上在哪兒見過她。

“婷婷,最近學芭蕾舞開心嗎?”

“嗯,我覺得站直的時候有點累,原來我很難站得挺直的。”婷婷低聲說,連自己都感到驚訝起來,她從來不跟陌生人說話的。

“婷婷,這雙芭蕾舞鞋好看嗎?”

婷婷看見一雙紅色的芭蕾舞鞋,紅如烈火,這雙舞鞋讓她有種異樣的感覺,她渴望將舞鞋穿在腳上。

“你聽過紅色芭蕾舞鞋的童話嗎?”

婷婷搖搖頭,白衣少女說:“很久很久以後,有個小女孩看見別人跳舞,自己很想學跳舞,不過,她的家很窮,窮到買不起舞鞋。”

“她可以學跳舞嗎?”

“那時候,村裏的人都相信森林裏面住了一個女巫,她有一雙紅色舞鞋,任何人穿上這雙舞鞋以後,都可以跳出動人的舞蹈。然而,這雙紅色舞鞋穿上以後,永遠不能脫下,直至跳舞到死為止。”

“女孩不會穿上吧!”

“女孩的慾望太強烈,她以為自己能夠脫下舞鞋。她跑到森林向女巫要了那雙紅舞鞋,穿上後,她感到自己變得非常美麗,也懂得跳舞,她快樂不已。直至她感到疲累,雙腳卻不由她控制似的繼續跳舞,她不能脫下紅舞鞋,一直跳舞,由大街跳到小巷,由日跳到夜,沒完沒了的跳。”

“好可怕啊,怎會有這樣的故事。”婷婷首次聽到這樣恐怖的童話。

“結局更可怕。”

“我不要聽了。”

“你要這雙紅舞鞋嗎?”

婷婷搖搖頭,白衣少女笑起來,說:“我不是女巫,這雙紅舞鞋不會令你停不下來的。不過,穿上這雙紅舞鞋以後,你會有意想不到的事發生的。”

“噢,那是可怕的事嗎?”

“若你的心念是好的,這雙舞鞋會給你奇異的驚喜。若你的心念是壞的,它會給你教訓。”

“你為什麼要送給我?”

“這是你的媽媽給你的禮物。”

婷婷聽到是媽媽的禮物,自然伸出雙手,接過紅如烈火的芭蕾舞鞋,狐疑道:“媽媽……姨姨,你認識我的媽媽?”

沒有人回答她,她抬頭四處張望,再也找不到白衣少女的蹤影。

如寶拿了兩個汽球小狗,走到婷婷身旁問:“你喜歡哪一個?我們一人一個啦!”

“你看見一個穿白色裙的人嗎?長頭髮,很漂亮的。”

“沒有留意啊,”如寶游目四望,說,“現在就看不見了。”

“剛才還在跟我說話,送了一雙紅色舞鞋給我的。”

“別開玩笑了,我見你一個人坐在這兒,沒有人跟你說話呀!”

婷婷揚起手上的舞鞋,說:“你看不見這雙紅色舞鞋嗎?”

如寶笑起來,說:“你想我看見國王的新衣嗎?你手裏沒有東西啊!”

婷婷怔住了,她低頭一看,紅色舞鞋明明在她手中。

“我要回家了。婷婷,你喜歡紅色,就留下紅色小狗給你吧!”

“我叫爸爸駕車送你回家好了。”

“不用啊,我懂得乘坐地鐵的。謝謝你請我來生日會,你的弟妹很可愛,我玩得好開心,還要多謝雪兒姨姨,她待我真好。我明明沒有買禮物,想不到她跟大家說我送的祝福,已是貴重的禮物啊!”

婷婷不喜歡聽到別人讚賞雪兒,尤其是出自如寶口中,心裏不高興,同時從臉色表露出來,如寶低聲說:“我覺得雪兒姨姨很好,你別這樣對她。”

“你不是要走嗎?”婷婷冷然道。

如寶想不到婷婷跟她這樣說話,難怪個個同學都說連婷婷是世上最沒禮貌的女生,但她知道婷婷不是無禮貌,只是不懂得表達自己。她放下紅色的汽球小狗,輕輕說:“我走了。”

雪兒遠遠看見如寶離開,跟她一起走出餐廳說:“我要買點東西,順路送你回家吧!”

如寶微笑點頭,雪兒拖住她的手說:“你不介意我拖你的手嗎?我一直想拖婷婷的手,但她總要甩掉我的手,你是她的好朋友,讓我感受一下,跟繼女手拖手上街的感覺是怎樣的。”

“姨姨,我知道婷婷不是有意跟你作對的,她在學校都不理睬人的。”

“單單跟你說話。”

“我們說話最多,但她間中會跟其他同學談天的。”

坐上車後,雪兒問清楚如寶的地址,一邊駕車一邊說:“你跟婷婷做朋友,我就放心了。如果婷婷有心事,你不懂得怎樣幫助她,可以給我電話的。”

如寶點點頭,說:“起初知道婷婷不喜歡繼母,噢,對不起……”

“不要緊,她的確不喜歡我,這是路人皆見的事實了,你放膽說下去。”

“起初以為你像白雪公主的後母,現在知道你不是那樣的。”

“你家裏有什麼人呢?”

“我有爸爸和媽媽,人人都知道我媽媽在學校做校工,校長給我獎學金,才可以在這間學校讀書的。”

“如寶呀,我見婷婷一個人放學去學芭蕾舞,有點孤單,不如我為你付學費,你跟婷婷一起學吧!”

“不用了。”如寶忙不迭搖頭。

“我見你的身形比例很適合跳舞,現在開始學,也許有點辛苦,但你的骨架比婷婷更適合跳芭蕾舞啊。姨姨只是不願看見埋沒人材,給你付學費而已。”

如寶知道除了學費外,學芭蕾舞還要買衣服鞋襪,她不願加重父母的生活擔子,只管搖頭。

“婷婷有些舊的舞衣舞鞋,可以送給你的。我們是追求藝術的人,不必理會家庭背景的。”

如寶一直想跟婷婷一樣學芭蕾舞,只是明知家庭環境不許可,沒有說出來,雪兒的話就像句句說到她的心坎裏,她開始憧憬站在台上的一刻。

“一言為定,我們先去報名吧!”

“姨姨,謝謝你。”

“婷婷連姨姨都不肯叫我,難得你把我看作姨姨,別客氣了,待你蜚聲國際的時候,在全世界面前多謝我,看,我多麼貪慕虛榮啊!”

“姨姨,這是不可能的,我恐怕沒有機會在台上多謝你,我不跌下台已經算好了。”

“我們要懷抱遠大理想,喜歡跳芭蕾舞的話,就要到全世界最好的場地演出,到時我像小粉絲一樣,看你和婷婷在歐洲的巡迴表演。”

如寶笑起來,聽到雪兒的話,彷彿看見自己站在台上,射燈聚焦在自己身上,她凌空跳起,跳出美妙舞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