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治孫子學者,蓋亦眾矣。《隋書·經籍志》所載,自曹公[1]外,有王凌、張子尚、賈詡、孟氏、沈友諸家。《唐志》益以李筌、杜牧、陳皡、賈林諸家。馬端臨《經籍考》又有紀燮、梅堯臣、王皙、何氏諸家。宋《藝文志》又益以朱服、蕭吉、宋奇諸家。紀文達編《四庫全書總目·兵家類存目》尚有《孫子參同》五卷,不著撰人姓氏,雜採曹公、李筌、杜佑、陳皡、賈林、孟氏、梅聖俞、王皙、杜牧、何延錫、張預、解元、張鏊、李材、黃治徵十五家之說,又有鄭端《孫子匯徵》四卷。此二書皆不傳。惟宋吉天保所輯之《孫子十家會注》最為善本。十家者,魏武、李筌、杜牧、陳皡、賈林、孟氏、梅聖俞、王皙、何延錫、張預也。《十家注》內又有杜佑之說,蓋杜佑作《通典》引用《孫子》而參釋之,非注也。又道藏本有鄭友賢《孫子遺說》一卷。又明人茅元儀《武備志》中有《孫子兵訣評》一卷。明人趙虛舟有《孫子注》一卷。合而觀之,則二十餘家矣。故居今日而談兵學,當以《孫子十家注》為善本,而參觀諸家之說,庶乎近之。然初學苦其繫[2]難,且各家亦互有異同,初學靡所適從。爰仿黃廉訪(雲鵠)[3]《學易淺說》之例,作為《孫子淺說》,言取其近、旨取其約,使初學易於畢業而已。若欲深造自得,則《十家注》原本及諸家刻本具在,可取而研究之也。
十家之注不可謂不詳且盡矣,有精於義理者、有精於訓詁者、有精於考據者,通訓定聲、引經據史,博贍鴻富、燦然雜陳。然學者恆苦其汗漫無涯,莫得其綱領、難尋其條目,幾如一屋散錢無從貫串,亦讀《孫子》者之大憾事也。惟張預於每篇題目之下,間亦記其編次之意,然不能曲盡其妙。兹編分門別類、提要鈎玄,揭其綱領、列其條目,必使全書脈絡貫通、氣息條暢。庶幾讀《孫子》者不苦其繁宄[4],不厭其重複,而孫子當日含毫吮墨、慘淡經營之奧旨或可微窺其一二也。
十三篇結構緝密、次序井然,固有不能增減一字,不能顛倒一篇者。《計篇第一》總論軍政平時當循正道,臨陣當用詭道,而以妙算為主,實軍政與主德之關係也。第二篇至第六篇,論百世不易之戰略也。第七篇至第十三篇,論萬變不窮之戰術也。《作戰第二》論軍政與財政之關係也。《謀攻第三》論軍政與外交之關係也。《形篇第四》論軍政與內政之關係也。《勢篇第五》論奇正之妙用也,《虛實第六》論虛實之至理也;此二篇皆發明第一篇之詭道也。《軍爭第七》者,妙算已定、財政已足、外交已窮、內政已飭、奇正變術已熟、虛實之情已審,即當授為將者以方略,而戰鬥開始矣。《九變第八》論戰鬥既起,全在乎將之得人乃能臨機應變,故示後世以將將之種種方法。九者,極言其變化之多也。《行軍第九》論行軍之計劃也。《地形第十》論戰鬥開始之計劃也。《九地第十一》論戰鬥得勝、深入敵境之計劃,故以深知地形為主。地形之種類不可枚舉,故略舉其數目九也。《火攻第十二》者,以火力補人力之不足也。《用間第十三》者,以間為詭道之極則,而妙算之能事盡矣,非有道之主則不能間,而反為敵所間,可見用間為妙算之作用也。準此以讀十三篇,若網在綱,有條不紊,不能增損一字,不能顛倒一篇矣。
十三篇各家注本傳寫異辭,兹編以孫淵如[5]先生校勘本為主。蓋以孫氏嘗用古本亦正其文,而當時又與吳念湖太守及畢恬溪孝廉互相商榷。雖其間亦有明知其傳寫之誤,不若明人茅元儀、趙虛舟刻本之善者。如“蔣潢[6]井生”四字,茅本、趙本均作“潢井”;“四五者”三字茅本作“此三者”,而孫氏當日曾見明人刻本亦未嘗改正,則亦姑存疑而已。
談兵之法自以求之史例為主,是以十家中如杜牧、何延錫、張預諸君均詳徵史事以為證,此千古不易之法也。兹編以貫串為主義,務使學者知其類別、明其條理,故史證一概從略。因十家注中舉隅已多,而趙虛舟注本亦復引類甚繁,學者觸類而旁通之,則亦不可勝用也。
《中庸》三十三章亦如一屋散錢,非得朱子析其類別,示以條理,則幾乎不知其命意之所在。兹編竊取斯意,亦未知有當萬一否也。
十三篇字字精審,讀其書者但當求其義理,通其訓詁,參以考據,而不可有所攻擊,此定理也。然《用間篇》末以伊呂為湯武之間諜,似未雅馴,宜乎趙虛舟氏謂其“一言以為不知”也,因詳加辯論如下,亦正人心、厚風俗之意而已。
黃廉訪《學易淺說》歷徵前賢之說,合於孔子者錄而存之,否則不錄,亦不置辨。兹編對於各家注解亦本斯意,凡合於孫子之微言大義者存之,或全錄其文,或節取其義,或參合數家之說聯綴成文,以便誦習;不合者不錄,亦不置辨。間亦竊附己意,有為前人所未發者,極知僭逾無所逃罪,然為羽翼《孫子》於新學說萌芽時代,亦使今之學者知新學之知識皆不能出前賢範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