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政和严仲子听到贾士贞的喊声后同时呆住,两人都是面色惨白。
严仲子是不知道郑会究竟是否达成说服秦国君的使命;聂政是因为或许即将要与姐姐永别。
缓息了紧张复杂的心情,聂政大步迈出屋门,与前来传报的贾士贞几乎撞了个满怀。
贾士贞手拿一封绢书,兴奋地向聂政说:“阿政,有讯息了!”
聂政接过这软绵绵的一张绢帛,只觉千斤之重。上面转圈圈的字体,他看得也是云里雾里。
贾士贞担心消息走漏,连忙将聂政拉进屋里;严仲子看到,也凑近过来。
阳坚听到贾士贞叫喊,小跑着进来。他看看贾士贞,再笑着说:“你只管念好了,就说何时何地,我们去刺杀那人就好了!”
聂政看着阳坚举重若轻的神态,也是暗自佩服:阳坚、离卫之流,若说平常,不过是市井街头称霸的豪徒狂徒罢了。但他们心念他人恩德,滴水恩报以涌泉,甚至不惜身命,也算是慷慨重情义。
离卫之死仍存疑虑,阳坚欲刺韩傀之决心仍是坚决。韩傀毕竟是国之蛆蛀,国不能惩治,豪士杀他自是应该。
豪士以刺客身份行事,必然抱着报恩之外的义愤。为民除害、为国清扫、为天下多得一份安乐,是刺客有意或者无意之中做到的。
聂政正在发呆,贾士贞已经把郑会的来书讲明:
郑会已经安抚了秦国,回到了韩国都城阳翟;
相国韩傀,也已将备好的粮秣财帛,准备安排送往秦国;
兵将已经调动好,准备三个月后——也就是新年过后,约定齐、赵两国,一起进击魏国;
行刺韩傀,务必立即进行,不使他借此机会再立功业而受宠;
刺杀韩傀后,郑会将亲自到这里迎娶聂荌。
贾士贞念罢,阳坚哈哈大笑起来。他毫不在意地说:“就请贾兄定下出发时辰,阿政兄弟安排好阿荌的事。”说罢,他径自走了出去。
贾士贞看着阳坚的背影不语,聂政笑着说:“如此就好,我今晚就与阿姊道别。就说我们去阳翟拜访一些贵人,也好照顾诚信大饭铺的生意即可。”
贾士贞和严仲子听了,默默地点点头。
聂政沉思片刻,就欲要安排人准备酒肉,要与众位兄弟畅饮道别。贾士贞连忙走出屋去,招呼众人忙碌之余,定好晚间相聚。
夕阳坠入群山,最后一抹晚霞也已消尽。半弯明月,已高挂在落了叶子的稀疏柳树枝条间。
月光透过枝条洒进院子,聂政将兄弟们安排在屋中聚会饮酒后,就走向聂荌的房间。
站在门前,他犹豫再三,不能克制心中的焦躁。连续长呼几口气,他正要大声致礼姐姐,屋门已经打开了。
聂荌手拿着一盏小油灯,站在门口看着聂政。油灯的火苗跳动着,映得她脸上红扑扑的,又还晶莹闪动。
聂荌笑着说:“弟弟,快进来吧,外面凉了。”说着,她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聂政不便站在外面询问,只好迈步进屋。
两人对面坐下,聂荌把油灯放回灶台上,一个劲地盯看着聂政。
聂政被看得不好意思,不禁笑了:“阿姊这样看我,是要有什么话教训我么?”
聂荌摇摇头,抹着眼泪说:“我听说你要去阳翟,那么远,几时才能回来?”
聂政心里发酸,低声说:“很快就是了。我,我和郑君一起回来。他来书已经定好,很快就来娶你的。你们以后,会有几个娃娃,一大家人一定很快活安乐的。”
聂荌急忙说:“还要有你啊。”
聂政点点头,笑着看看四周,趁机抹抹眼角。
“阿政,不要骗我。你们是不是有事?我看那个凶悍的阳坚都很反常,话语都少了。贾士贞和严仲子也显得很是沉闷。”聂荌盯着他说。
她再抹抹眼泪,认真地说:“是和郑会有关系吗?会不会,会不会有身命危险?要是那样的话,我不嫁他,就我们姊弟两个过一辈子。”
聂政急忙说:“阿姊,不能这样说。郑君很好的,我们去到阳翟,真的是跟饭铺生意有关。哦对了,严仲子还留在这边。你放心就是了,我怎么可能出事呢?”
聂荌抹去眼泪,笑看着聂政,心中为此生能有这样关心她的弟弟而感动。
对于郑会,聂荌除了爱慕他的英俊外表和谈吐间的洒脱、才智以外,也对他还身在官位,又是名士的身份而狐疑。
这样的人,真的是应该站在河边,与贤淑美丽的女孩子问答诗句,而不是对着一个洗衣女大诉衷肠。
自知之明,在爱恋稍微冷静之后,在关爱自己的弟弟或许因那人而身陷危险时,逐渐战胜了聂荌因为热恋而迷茫的大脑。
郑会,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身份低微的普通民女?他在这里,大多与聂荌示好时,多有遮掩闪烁之态,更还像是有意在聂政眼前表现似的。
是啊,肯定和聂政相关的。
聂荌想到这里,不敢再想下去。
她笑着对聂政说:“阿政,你去和那些兄弟们欢聚道别吧。总之,我不想你出事。如果你有事,我,绝不独活世间,无论那人是否前来。”
聂政急得还要再劝,但见姐姐的神情异常坚定、坦然,只得作罢。
想着未来郑会前来迎娶姐姐,姐姐必会因为爱情而消弭亲人眷恋之情,聂政也就虚言答应着姐姐。起身施礼后,他默默地转去与众人相聚。
屋中的人大声说笑着。见到聂政进来,贾士贞醉醺醺地站起来,举起酒碗致意:“阿政兄弟,幸好这次我们一起远行。否则,我怎能舍得与你分别?”
聂政接过酒碗一饮而尽,众人鼓掌叫好。
严仲子再端起一碗酒,走近聂政:“兄弟,恨不早相识!此去路远,但我们终会相见!”
聂政接过来饮尽,再低声喝骂:“你这种人最会装相,回去也要继续教训你!”
严仲子一怔,随即大笑起来,拱手施礼,连呼“应该”。
阳坚漠然看着聂政不语;聂政索性坐在他身边,笑着端起一碗酒:“阳兄,说来,我和阿姊受你照顾颇多。我敬你一碗!”
阳坚接过酒碗,眼圈立即发红。
看着他神情黯然地低头不语,聂政再拍拍他的肩膀安慰:“有什么不开心,与阿政明说!”
阳坚瞪大血红的眼睛,突然大声说:“阿政,阳翟不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