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油灯火苗跳跃不停,离卫的内心也是起伏不定。
郑会倒显得很是坦然,给离卫倒了碗酒递了过去;“来,同饮一碗。”
离卫举起来示意一下,仰脖喝尽。
郑会点头称赞:“好壮士!”
离卫低着头,默默地听着郑会说得刺杀计划。
许久,离卫回应着:“在下这条命,看似是齐国齐预救下。但我去到魏国后,也知道您与齐预交好。后来我在大梁生事,也是您安排阳刚等人救的我。
因此,这条命随时奉献郑君!但是,能不能不要聂政参与进去?在下即便不要阳坚辅助,也可一击得手!”
郑会不悦地说:“此事不行则罢,行,就一定成功!怎可视如儿戏?韩傀门客、侍卫颇多,哪是容易近身的?”
离卫叹口气:“刺死他真的有用吗?”
“刺死他,天下皆知严仲子与韩傀有怨,就可把罪责推在他身上。”郑会冷笑着说,“韩傀死了,严仲子不死也不敢回国。韩国国君失去左膀右臂,朝政必是大乱……”
他喝口酒,再淡然一笑,又盯看着离卫:“这计议里面,离兄知道的最详细。呵呵,难道不应该奉献最大功业出来吗?”
说着,他凑近离卫的耳畔低语几句;离卫的身子顿时微微颤抖,脸色惨白。
“不如此,聂政怎肯放心前去?”郑会耳语罢再说完,就重新坐正,仍是微笑着看着离卫;离卫呆看他许久,胸膛起伏不定。
屋子里寂静非常,没有一丝声响。角落里的老鼠“吱吱”叫着窜出鼠洞,再不知跑去了哪里。
终于,离卫慨叹一声,施礼道别:“在下唯郑君之命是从,就以此投报!”
郑会答应一声,看着离卫出门。
坐在席上,郑会端起酒碗再饮一口,暗想着这计策中的各个环节。
油灯下,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微风吹动油灯火苗,他的身影也就飘忽不定起来。
离卫站在院中,身处溶溶的月色下,泪水不禁落了下来。
他从腰间刀鞘里抽出短刀,雪亮的锋刃立即展现在月色中。
他的手不禁有些颤抖,心神粉碎:我不愿平凡度日,却接连卷入纷争里。我自恃豪勇,但不仅没有换来尊荣,却不断裹挟进更加凶险的事。
也罢,总是到头了。虽然这样死去颇为不甘,但人生不就是有各种无奈吗?帝王将相又如何?
想到这里,离卫苦笑一下。
连呼几口气,他右手握着短刀,缓步向聂荌的屋子走去。
聂荌屋中已经息了灯火,想来她已经睡下了。
夜虽然深沉,但已经不再寒冷。离卫本就豪勇,但此时却止不住地颤抖不停。似乎没有印象,何时曾经落泪过,但此时的他的眼泪,却总是顺着脸颊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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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仲子喋喋不休地劝说着,聂政只是不语。
“我说了这么多,水都喝了好几碗。即便是反动派也应该被我说服了,你怎么无动于衷呢!”严仲子气愤地说着,再端起碗来喝了一口。
聂政抱着胳膊,笑眯眯地看着他:“第一,不想掺乎进你的破事儿,与我何干?第二,韩傀死不死,并不影响大局;第三,我现在不着急回去21世纪;第四,你想弹琴,可以让人偷偷按照后代的样式做一张。
呵呵,最好别让人发觉,否则你立即成了众人叱骂的异端,不被乱棍打死,也得被唾沫淹死……”
严仲子听得越来越着急,气得低声喝骂:“你再跟我较劲,难道不想你的母亲,孤身在21世纪的家中等你回去吗?”
聂政立刻发出慨叹,低头不语。
严仲子见已得计,再凑近说:“我们这就启程,坐着大马车,可舒服了。车厢里喝着小酒聊着天儿,顺顺利利到达阳翟,开开心心杀死韩傀,咱们立马走人,嘿嘿。”
“我有姐姐,我要陪着她。”聂政终于说出实情。
严仲子愕然看着他:“你自己知道,这身份是假的!你与她非亲非故,她要是活到百八十岁,你还要一直扶着她过马路吗?”
聂政看着严仲子的眼睛,认真地说:“嗯。”
严仲子慨然哀叹一声,身子都已跪坐不住:“来到这里,每日里都是跪坐,我的膝盖都磨出了茧子。你,你的呢?”
“还好,我总要做活计,没你跪的频繁。”聂政漠然地说。
严仲子心中气愤,不想再理会聂政。
他站起身来,顿觉双腿发麻,眼前发黑:“实在是‘坐’的太久了。算了,我喝了许多水,还是觉得口干舌燥。哼,明儿晚接着聊吧。”
聂政也站起身来,装模做样地施了一礼:“严大夫好走。”
严仲子一抖袍袖,腰间的剑鞘和悬挂的玉佩发出清脆的响声。
聂政呵呵笑着跑去前面打开屋门,请气呼呼的严仲子出去。
随着门打开的是温和的夜风、一地的月光,以及聂荌发出的惊呼声。
聂政立即紧张起来,迅速向姐姐屋子那边跑去。聂荌的惊叫声里,一个壮大的黑影从她的屋子里窜出。
聂政凭借月色和往日的深刻印象,立即认出此人。
这个慌不择路的人,正是离卫。
来不及想到底发生了什么,聂政窜跃过去拦住了他的去路,口中大喝:“离卫!”
离卫止住脚步,站在月色下呆看着及时赶来的聂政。
夜风吹来,矮墙上的桃花花瓣掉落下来,在半空飞舞着,扑打在对面站立的这二人身上。
聂荌在屋里大哭着,聂政听得心急如焚,快步走进屋里。
见到姐姐哀哭不止,聂政急忙问:“怎么样?”
聂荌摇摇头:“没怎么样。”
聂政沉着脸再转回院子里,已经围满了人。
严仲子、郑会、贾士贞、阳坚等人,都呆看着离卫。
聂政再次走到离卫面前:“怎么说?”
“酒后失德,愧悔万分。英名尽毁,不欲再活。”离卫颤抖着说。
聂政紧盯着他:“好,你自己死还是我动手?”
离卫落下泪来:“聂政兄弟,好自为之。”说着,他把牙关紧咬,右手持着短刀,奋身刺向聂政。
围观的人一片惊呼,但已来不及劝阻。
聂政侧身避过,立刻举起右手攥住离卫的手。再大喝一声,他将离卫的手扭回过去,短刀“噗嗤”一声,刺进了离卫的脖颈。
鲜血喷涌而出,离卫稍微呆站,立即跪倒在地。
聂政也跪下来,抱着他大叫:“何以至此?你为什么不跑啊?你也没有用力反抗,是为什么?!”
离卫挤出一丝笑容,口中喃喃地说:“皆是天意,无法逃避。”
说罢,他的身子倒在地上。
聂政把他的身子平放在地上,再站起身来,看向半空的明月。
桃花花瓣随着夜风还在飞舞、飘落,洒在聂政身上,洒在离卫的身上,洒在呆愣的围观者的身上,洒满了一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