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的弓弦接连的响动,“嗖嗖”的箭矢不断地穿空乱飞。
聂政和同伴们惊愕不已,都是呆呆站立。
那几个自称黄世仁子嗣的人,都是大瞪着惊恐、疑惑的眼睛。
箭雨过后,院子里一片沉寂。
朝阳、红霞、绿树、尘烟,都像是被时间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
天地间当然不会保持如此宁静,凄厉的惨叫声随即响起。
黄世仁的子嗣们看看贾士贞,再看看他们自己身上插满的箭矢白羽,都哀嚎着倒在地上。
随即,贾士贞和众武士一齐拥到聂政身边,纷纷躬身施礼。
聂政惊讶得不知所措;同伴们更是如同鬼门关走了一遭又返回,心中惊骇、庆幸之情交加。
“我等愿追随聂义士到天涯海角!”贾士贞正色说,“人间没有新鲜事,都是相互倾轧、争斗罢了。我身为小吏,早已厌倦。在下早就暗中关注,颇为仰慕你雄阔侠义,正好趁此机会投报一二!”
聂政不敢相信,但地上分明躺着黄世仁的几个子嗣。
见聂政仍是疑虑,贾士贞再施一礼:“聂义士从小英武非常,可惜身在庸凡百姓之间,贾某因此不肯来投。今日既已有大义,我等正好浪迹天涯,啸傲人间。”
同伴们听他诚挚的话语,都醒过神来,再一齐拥到聂政身边施礼:“阿政兄干活勤奋,做事仗义。平日里就多有为受难者鸣不平之为,果然有此时恩德换来!”
聂政见状,知道此时化险为夷,来自多年来的侠义行径,也就慨叹着接受。
贾士贞见聂政答允,立刻欣喜若狂。他问明聂政想要去的地方,也很是赞同。
想了一下,他随即对十来个兵士下令:“我们也带有公文,就扮作奉命巡边,与聂义士同往!”
聂政转身去叫老娘、姐姐收拾行李;贾士贞带着众人,把那几个死尸深埋在了猪圈里。
老娘和姐姐挎着小包袱出到院里,聂政请她们分别坐在木轮推车上。
老娘环顾四周,抹着眼泪说:“家破也是多少代人积累的,一时离去,对不起聂家。”
多少代也还是如此破败罢了。聂政不敢和老娘争辩,只是劝说快行。
众人离开村落,一路向东行进。
由于有了贾士贞的佐助,通关过碟很是顺利。
聂政推着坐在木车上的姐姐,贾士贞等人轮流推着坐在木车上的聂政老娘。
道路虽然略有坎坷,但是路边绿树层叠、田野无垠;河道中,水流潺潺。众人看着、听着,心情都是愉悦。
贾士贞侃侃而谈:“据此南下四五百里,就是韩国都城阳翟。那里人民安乐、生活富足……”
聂政听了心中一震,记起自己的刺客身份来。他模糊记起似乎是要最终到达阳翟,去刺杀某个大人物的。
他将死于那里,不再与亲人再会……
姐姐聂荌坐在车上,不时地转身看向聂政:“弟弟,你累了吧?慢一点走也行。”
那边,老娘也不停地对推车人说:“与我儿并行才好。”
聂政看着、听着,觉得心如刀割。
既以刺客身份来到战国,自然难免完毕任务。但聂政只想那样的任务,来得越晚越好。
因为,他现在和老娘、姐姐,不想再分离须臾。
想要为善良但是穷困的她们摆脱旧日劳苦,得到未来尽可能多的安乐生活,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聂政为自己去到齐国的打算而欢心。这样,可以尽可能躲开阳翟传来的刺杀任务,可以尽可能多地,与老娘、姐姐相处。
他一边沉着脸推车,一边不悦地对贾士贞说:“阳翟再好,我却不愿意去。我只想和老娘、姐姐平安度日,贾兄若是留恋富足生活,自可前往。”
贾士贞听了一愣,立即走到聂政身边,拱手施礼:“贾某只是随口笑谈,聂义士不要怪罪。我知道你是体谅老娘……”
“好了,不必说了。”聂政也带着歉意说,“我只是想和老娘、姐姐,过平静快乐的生活。贾兄不要见怪才是,更不要总提什么义士二字了。”
贾士贞连声说好:“好,好,我们就以兄弟相称!聂阿弟,我们继续赶路!”
聂政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笑着问:“贾兄,还有很远才能到吗?”
贾士贞算了一下,点头回答:“是啊,咱们的老娘还要受些辛苦。前面即将进入魏国。从魏国都城大梁经过后,就是齐、宋、卫、鲁、赵的交错之地。兄弟一定要到齐国去吗?是有亲戚吗?”
聂政呵呵地笑着说:“到齐国开饭铺去!”
贾士贞听了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好主见!我们人多,饭铺一定要开得大些才好,生意一定兴隆!”
一行人听了大喜,赶路也不觉得疲惫了,纷纷加快了脚步。
坐在车上的老娘和姐姐,也都把钦赞的目光,投向聂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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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国都,阳翟。
国君稳坐朝堂正中,高冠锦袍的文武官员,分坐大堂左右两侧的席位上。
两炉巨大的香薰,摆在大堂两侧。袅袅的带着暗香的烟气,缓缓地从香薰顶部的镂空花纹中涌出。
这烟气有的像是云雾飞升,有的像是瀑布淌下。
流淌下来,如缥缈的白色绢纱,在大堂的地上四处流动。
流动到一位慷慨陈词的官员脚下,烟雾再四散开去,消失不见。
此人正是严仲子。
他朗声对国君进谏:“……休养生息。内安百姓,外和诸侯。官治以律,吏治以令。君当勤俭,民自安乐。储积丰足,国运乃昌……”
“一派乱言!”韩傀实在听不下去,愤然离席怒斥。他行动迅疾,衣服上佩戴的玉佩,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
国君本来赏识、宠信严仲子,但看到自己的叔父恼怒,连忙举起藏在阔大锦缎袍袖里的手,以示宽慰:“相国且听严大夫说几句无妨。”
郑会也急忙站起身来施礼:“严大夫语虽荒诞,但忠心可鉴。相国暂且息雷霆之怒,纳涓滴之言。”
严仲子听得茫然,似乎没有人支持他。
郑会见他呆愣傻站,就以眼神暗示。
严仲子只好施礼退回坐席。
一天都是闷闷不乐,回到家中的严仲子摒去了亲眷,独自静坐。
几支油灯环绕身边,他跪坐在绢席上,轻抚矮几上的这床琴。
琴弦是七根蚕丝绞成的,但他却不能弹出心中感慨。
这是因为琴制的区别。此时的琴首与后代的大致相同,主要区别是琴尾。
后代的琴腹整体都是空的,更便于产生共鸣。而此时的琴只有琴首是空的,琴尾如同凤凰之尾伸长出去,是实体的。
更加难以操弄的是,琴面无标识音准的徽位。对于只是业余喜好的严仲子而言,听音是有一定难度的。
但今晚,他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激愤,用手试着拨弄起来。
左手按弦,右手弹挑,琴音袅袅发出。
严仲子的心情却并未被美妙的琴音抚平,反而更加激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