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吴钗升任总经理后首先做的就是人事调整,正可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首当其冲的就是青梅,从新媒体中心调到发行部。近年来随着新媒体的广泛发展,实体刊的发行可谓举步维艰,他们只能将目标盯准机关单位、工矿企业。青梅上任后,推出了一系列优惠政策,发行量达到一定的量就可以免费发稿件,再达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免费做专访,发专版。再将发行部的人员分配,一一与相关单位对接。即便这样,发行还是不温不火。正在这时,精准扶贫工作在全国迅猛铺开,每个单位都有帮扶任务,《都市快报》也不例外,他们对口帮扶的竟然是红花村!在组建驻村帮扶工作队时却遇到了难题,毕竟是要舍弃舒适的大都市去到偏僻的农村,而且面临的工作也是前所未有,虽然困难重重,却又是一场只能赢不能输的战斗,所以大多数人选择都比较谨慎。
最后的结果是青梅任驻村工作队队长。大家都以为她会站起来反抗,毕竟其他单位的队长一般都是身强力壮的男同志,大家本以为即将有一场好戏上演,但青梅却欣然接受。以前吴钗任副职时,最爱拿报社利益换取人脉资源,曾一度获得许多人拥护。如今,当她坐上总经理位置,一下转变作风,执法时比朱聪更严,细节要求上更加不近人情。这让那些曾经围着她转的人不得不重新审时度势,及时调整步伐。当然不愿意转变的就逐渐脱离了她的吸引圈,甚至走到了对立面。所以一旦有这样的场合,他们都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指望着有人能一跃而出挑战一下她的权威,替自己出出闷气。所以青梅的行为再一次让他们感到失望。其实在她第一次被调到发行部时,就有许多人给她投来同情的、安慰的目光,但青梅始终对那些投诚示好的目光视若无睹,她不喜欢那样的团团伙伙,她只专注于手中的工作,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
报社给驻村工作队在岐山乡租了一套临时办公房。晚上,大家围着火炉梳理着帮扶村的基础数据,楼下却响起了刺耳的吵闹声,大家忍不住将脑袋伸出窗外查看究竟。
“丢人现眼的东西,滚出去,老子再也不想看到你!”一个女人发出尖利的声音,随后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裤衩的男的被推出了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大家哈哈取笑着这个男的,但青梅却五味杂陈,女人辱骂的声音让她想起了一个人,她原打算明天到村上时去到她们家里走走,看能不能获取一点她的信息,难道,这么快就遇到了吗?她迫不及待地向楼下跑去,对准朱红色的铁门就“乒乒乓乓”乱敲起来。“你还要不要脸?”门被打开了,金苇双手叉腰,满脸愤怒,七荤八素的语言排山倒海而出。突然,她半张着嘴,滚滚而来的脏话仿佛遇到了武林高手的神功,齐刷刷逼回了肚子。
青梅望着傻傻的她打趣道:“你怎么还是这个德行呀?”
金苇终于缓过神来,怔怔地说:“你咋就这么阴魂不散呢?”
在金苇的房间里,两个人像倒豆子一样,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关不住,虽然间隔二十年,但俩人之间毫无疏远感,仿佛她们从没分开过。
和姚天海离婚后,金苇便到县城学理发,2年后与人合伙开了一家美发店,生活本来也算稳定有序了。谁知天不遂人愿,他的哥哥突然查出肺癌晚期,农村人没有什么积蓄,医疗费成了最大的难题,她只得忍痛将美发店的股份转出,为哥哥看病筹钱,但钱花光了,人却没治好。她只得背井离乡到BJ去打工,从洗头妹做起,再到和别人联合开店,也曾挣了一些钱,就在那时有一个客人对她产生了情感,别人事业有成,可谓钻石王老五,对她又是浓情蜜意,她以为老天终于开始垂怜她了,让她找到了人生中的最爱,便义无反顾地抛弃事业,投入到他的怀抱。每天住着洋房,吃着山珍海味,喜欢的衣服可以不犹豫,“王老五”更是对她宠溺有加,张口“宝”闭口“宝宝”的喊着,但好景不长,没多久就有人找上门来,原来“王老五”并非离婚,还有一个已经成年的孩子,她不过就是他圈养的一个小情人而已。彪悍的妻子步步相逼,懦弱的“王老五”却只是一味躲闪,她只得甘拜下风、黯然返乡。
回家后,在亲戚的介绍下,她与岐山小学的邱老师结了婚。邱老师为人老实,少言寡语,与前妻离婚后,留下一个读初中的女儿。经历了姚天海的粗鲁火爆和“王老五”的虚情假意后,他特别喜欢邱老师身上那股温文尔雅、憨厚老实的劲儿,尤其是对她的女儿,她更是满心欢喜,正好弥补了她没有孩子的遗憾。因为离婚将仅有的一套房子判给了前妻,邱老师带着女儿住在学校逼狭的寝室里。看到如此的境况,金苇掏出多年打工的存款在乡上买了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经过简单的装修,再买上新家具,一个温暖的家就出来了,她以为接下来就可以过上梦寐以求的岁月静好了。但活着本就不易,生活又会放过谁呢?
婚后她才发现邱老师毫无上进心,工作二十余年竟然还只是一个初级职称,工资低不说,还特别爱打麻将,反正一月到头没见他往家拿过一分钱。起初她还想着管管他,但经过多次尝试后,她发现要去改变一个四十多岁的人简直就是痴人做梦,人没有任何改变,但俩人本就脆弱的感情却变得更加脆弱了。左右一权衡,金苇还是不愿意再节外生枝,毕竟经过前面两段失败的感情经历后,她特别珍惜一个稳定的家庭,再怎么不济,他也可以在她生疮害病时端杯水煮碗汤;再怎么不济,退休时每月还有几千元的退休金。于是她只得再次背井离乡,到省城与人合做生意。几年下来,他竟然与其他女人有染了。当她把他们的聊天记录、开房记录都掌握在手时,就发生了驻村队看到的那一幕。
“现在是什么情况呢?”青梅问。
“当然是把他扫地出门了哦!”金苇说。
“那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你知道吗?我和朋友在外面开饭馆,每天凌晨三点就起床,晚上十一二点还不能睡觉,没有周末,没有节假日,我这样辛苦地挣钱,他却拿我的钱去讨好别的女人。更可气的是,你知道他网络的是一个什么人吗?又老又丑,这典型的就是猪尿泡打人不疼,骚味难受!”
金苇满腹委屈,青梅也是义愤填膺:“他瞎眼了吗?娶了你还不知足?”随即她又握着朋友的手说:“但这正说明了他对她没有什么真感情,不过是你常年不在家的生理需要而已。”
“我也这样想,如果他服软,愿意改过自新我就原谅他,但你知道他说我什么吗?”
“说什么了?”
“他说我挣的钱不干净,说我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金苇气得吹胡子瞪眼,半天说不出话来。青梅却噗嗤一声笑了。
“你笑啥?”金苇举着拳头就要收拾她。青梅笑着躲闪,然后说:“谁叫你这么漂亮呢?你看看你……”青梅将金苇拉到镜子跟前指给她看。的确,读书时金苇就是学校的校花,现在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在她身上一点也看不到衰败的痕迹,相反她的那种美在岁月的雕琢下更是风韵十足。镜中的她皮肤紧致有光泽,精致的妆容搭配及腰的波浪卷发,鲜红的毛呢大衣敞开着,里面是一条深V紧身打底裙,薄纱中露出傲人的事业线。
“这有啥?这些年我在外面一直都是这样穿的。”
“你以前是在哪里?大都市!你现在在哪里?岐山乡!”
“我才不管呢,我想穿啥就穿啥,他们爱咋说就咋说。”
“所以你就不要去计较他们的话。”
“我怎么可能不计较呢?”金苇突然就动容了,“从小母亲就教育我女人最重要的就是清白,一定要洁身自好。所以我一直严格要求,从不放纵自己,但为什么留给别人的仍然是质疑呢?以前和姚天海在一起,只要我和哪个男人说一句话他就会不高兴,偶尔同你们出去吃一次酒还要掐着时间赶回去;在BJ跟着他,那是因为他说他早已离婚,结果他老婆找上门不是责怪自家男人,却对我无尽地羞辱;如今跟邱老师结婚,我明知道他没钱还负担重,唯一看重的就是他的憨厚老实,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也怀疑我,你说我咋就这么失败呢?”
金苇抓住青梅的手继续说:“你知道和姚天海离婚时,他怎么说我的吗?他说我离开了他就只能出卖身体。你说这是多大的侮辱呀?所以,我要学艺,我要靠自己的努力给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所以当哥哥生病时我没脆弱,当我到BJ走投无路时我没倒下,我咬紧牙关努力,给人洗头洗得手指皲裂,给人做足疗导致指关节变形,但是你说为什么世人就只盯着我的脸而不看我的手呢?我是挣了一点钱,但那都是血汗钱;我是不孕,但并不说明我就水性杨花……”
金苇伏在青梅身上哭得有气无力,青梅心疼得抱着她说:“早知道世俗对女性不公,没想到对漂亮女人竟然更严苛。阿苇,我们不可能去堵住每个人的嘴巴,但我们也不应该让别人的嘴巴左右我们。过自己的日子吧,不要在意别人的评价,也不要为了向别人证明而活。”
“说起容易,但做起来太难了。别人对你指指点点,你怎能无动于衷?”
“每个人都不能完全做到,但至少可以朝这个方向努力。你准备和邱老师怎么办?”
“当然是离了哦。他伤我的还不只是这些,我现在对她女儿好他都说我是别有用心,说我没有孩子,指望他姑娘养老。”
“太过分了!”
“就是嘛,你说我和他还怎么过得下去?”
金苇开始和邱老师打离婚仗,用金苇的话说,婚是一定要离的,但两人之间的经济账也要算清,如果邱老师不把这几年她为这个家花费的还给她,她就不会善罢甘休。
“算了吧,走到这一步,就没必要再算那些了,好合好散嘛。”青梅劝她。
“不可能的!以前和姚天海离婚时,我净身出户,一根丝线都没带,那是因为人年轻,重感情,现在我不想那么蠢了!”金苇坚定地说。
“他不是没有积蓄吗?”
“那我可管不了,没积蓄可以借呀,实在借不够,我可以同意他在每月的工资中扣付。”
“那要扣到什么时候?”
“无所谓,我反正不等着他的钱花,倒是每月扣他的钱,扣一次他就会肉疼一次,想想就很过瘾。”
“如果他实在赖着不给,你怎么办呢?”
“我自有办法!我给他三个月的考虑时间,如果到时不还,我就天天跟着他去上课,如果他还不还,我就找校长,找局长。反正他要么还钱,要么丢工作,两者任他挑选。”
“金苇,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要给别人和自己留有余地。”
“青梅,这个事情我是不会让步的,你和我的生活经历不一样,你不能理解我此时的感觉,想到他带给我的伤害,我就恨得牙痒痒,如果不能让他难受,我就不舒服。”
一个月不到,邱老师就主动找金苇面谈了,他知道金苇的性格,他不想在全校师生面前再丢一次面子,最终以十万元的费用达成协议,金苇的第二段婚姻就这样寿终正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