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现代战略之父哈特爵士战争战略经典代表作
- (英)李德·哈特
- 21428字
- 2021-02-07 11:24:11
第四篇 1914年——情势胶着
德国准备以有系统的扫掠,进军法国;任何意外都不能搅乱其原定时间表。德国的铁道系统早已在军事监督下完成发展。其原则之严谨,甚至到未经参谋总长允许,不得铺设任何窄轨路线的地步。结果,从1870年至1914年,铺设到西战线的双轨铁道,自9条增加到13条。当8月6日庞大兵力部署展开时,一天就有550列列车越过莱茵河各桥梁;到了12日,有7个军团的150万人已完成进攻准备。战争开始的最初两星期,科隆附近的霍亨索伦桥(Hohenzollern bridge)每10分钟就有一班火车通过。这样庞大的铁道运输计划,在组织管理上堪称伟大杰作。然而等到8月17日部署完成之后,部署即并入朝前推进的行动中。战事的阻力,迅速将德国军队与其管理上的缺陷展露无遗。
经过毛奇修改过的德军进攻计划,针对比利时的抗阻,派出一支可立即动用,并由埃米希将军(General von Emmich)指挥的分遣队。该分遣队目的在清出一条通道,以便主攻军团穿越默兹河进入阿登北方比利时平原之用。这些已奉命进攻的军团,目前集结在德国边界后方。虽然这段进攻通道上有列日的要塞圈(ring fortress)阻挡,但德军在8月5日最初受阻之后,即有一旅德军自要塞之间越过,并占领列日。这一切要归功该单位所属的一位参谋军官鲁登道夫(Ludendorff);此人不久之后就举世闻名。列日要塞曾负隅顽抗,迫使德军的行动受阻,德军等到重榴弹炮到达之后才有所进展。这批重榴弹炮的破坏能力,无疑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第一件收到战术性奇袭功效的武器。
比利时早期的抵抗行动非常成功。不但迟滞了德军主力部队的攻势,也误导了同盟国的情报。比利时野战军守在盖铁河(Gette)后方,以保护布鲁塞尔(Brussels);其实在列日要塞陷落之前,德国第一、二军团的先头部队已逼近这条防线。比利时由于受到错误的法国计划的影响,以及英国对法国的附和,而丧失支援。因此比利时军决定退守四处掘壕的安特卫普(Antwerp),来保存他们的实力。安特卫普在位置上,至少对德国交通线构成潜在的威胁。8月20日,德军已扫清最直接进入比利时的通道,于是进入了布鲁塞尔。德军并于同一天到达那慕尔前方附近。那慕尔是阻挡德军沿默兹河进入法国的最后要塞。德军尽管受到比利时军的抵抗,攻击进度大致按照时间表进行,但也可能超过进度四五天。然而,如果比军暂时撤向一侧的行动加速,比军终将阻碍德军的进展。这个动作,远较比利时军在战争中所作之任何牺牲有效。
同时,位于另一侧的法军,已于8月7日率先朝上阿尔萨斯(Upper Alsace)展开攻势。这个行动部分为了军事,部分则为了政治。军事上是为了吸引敌人的注意力,真正的目标则是破坏德国巴塞尔(Basle)车站,以及莱茵河上的桥梁。不过不久攻势就停了下来。大批法军在波将军(General Pau)指挥下,于19日重新发起攻势,并抵达莱茵河。但是由于损失惨重,迫使法军放弃进一步攻击的念头。这些单位随即奉命朝西前进,担任其他部队的支援。同时,从8月14日开始,由法国第一军团(杜伯勒〔Dubail〕指挥)与第二军团(卡斯泰尔诺〔de Castelnau〕指挥)所部,共计有19个师的主力,开始进入洛林。不过到了8月20日,这些兵力在莫朗日—萨尔堡(Morhange-Sarrebourg)一役中被击溃;在此,法军终于发现物质是胜过精神的。他们在攻击的狂热中,无视现代化防御武器之存在,徒然蒙受严重的损失。然而,平心而论,法军这种失败的攻势,也间接影响了德国的进军计划。只是,此时的德军统帅部,若不是在犹豫不决的机会主义者毛奇手中,而由史里芬或鲁登道夫掌控,这种情形就很难发生了。
图1 西战场
事实上与史里芬的计划相较,毛奇对于德军左翼几乎增加了一倍兵力。这表示,虽然德军尚欠缺击溃法军逆袭的必要优势,却已坚强到不必进行所谓“诱敌”式防御战。史里芬曾构思过能随环境应变的“诱敌”防御战。但是当毛奇知悉法军打算自边界要塞化的屏障中走出,发起对洛林(1)的攻击时,一度使他拖延右翼的攻势,企图改朝洛林发动主力攻击。这股冲动,使他调动原本用于增强右翼的6个新暂编师至左翼。然而到了8月16日,他又将计划改回史里芬的“旋转门”式进军法。其实,到他放弃新计划为止,他一直未对新计划审慎评估过。
同时,他却以语意不明的口吻,要求左翼指挥官必须尽可能牵制法军。巴伐利亚王储鲁普雷希特(Crown Prince Rupprecht of Bavaria)则说,如果要牵制,他唯有采取进攻一途。毛奇闻言竟叫他自行决定。我们可以猜想,大概是鲁普雷希特不愿见到德国王储(GermanCrown Prince)正在抢攻,自己却后撤而坐失漂亮一战的机会,但这些都比不上统帅部愚蠢暧昧的态度严重。鲁普雷希特曾扬言,除非有更明确的命令,否则拒绝自制。毛奇的副手斯坦因(Stein)即以电话通知鲁普雷希特的参谋长克拉夫特·冯·狄尔门辛根(Krafft von Delmensingen):“不,我们不会禁止你们进攻。你们自己负责就好。照你们的良心作出决定。”良心对战略而言,似乎是一项令人称奇的原则。狄尔门辛根听了回嘴:“我们已经做好决定了,我们要进攻。”斯坦因则大嚷一句笨话:“我看还没有!攻吧,希望上帝与你们同在。”
于是,鲁普雷希特在17日下令他的第六军团停止后撤诱敌,准备迎战。鲁普雷希特这时发现法军攻势进展很慢,于是他抢先发动攻势。他于20日与位于他左方的第七军团(希林根〔Heeringen〕指挥)同时发动攻击。虽然法军的确受到奇袭,并从莫朗日—萨尔堡防线退却,但德军反击并不具备优势兵力(两军团合计只有25个师),或具有足以进行决定性攻势的战略位置。而且,穿越孚日山脉包围法军右翼的行动开始太晚,导致失败。因此,这次攻势的战略价值,仅将法军逼回一处要塞化屏障。在此,双方军队开始对自己的御敌兵力进行整补。之后,双方方能派出部队增援他们的西侧。这是一次兵力重新配置的做法,影响远及未来的马恩河决战。
且说位居关键性的德国第五军团,目前位于梅斯与蒂永维尔之间。其司令官德国王储也同样有不理会上级命令的情事。尽管他奉命滞留原地防守,却也径自发动攻势。在此我们可以发现,德国失败的一个重大原因,就是欠缺福煦上校所谓的“理智性纪律”(intellectualdiscipline)。将领们的企图心与妒忌心,应为失败负大部分责任。
正当洛林拉锯战进行之际,西北方面发生了更重大的战事。由于德国攻打列日,使法军霞飞将军误以为德军进攻比利时,只是为了借道通过,而非在右翼进行决定性的包围战。而列日的顽强抵抗,使他更相信德军右翼企图从列日南方的默兹河与阿登之间通过。当然,法国的“十七号计划”老早料到这一着,并已准备了反击办法。但法军司令部却是再次像着魔似的,对这个办法兴起了狂热,将反击行动想像为对德军的“最终一击”(coup de grâce)。于是,法军第三军团(卢弗里〔Ruffey〕指挥)与后备第四军团(戴朗格勒〔de Langle de Cary〕指挥)向东北进军,穿过阿登,打击攻入比利时的德军后方,打乱德军的攻势。而位于左翼的第五军团在朗雷扎克(Lanrezac)指挥下,更朝西北推进到吉维特(Givet)与沙勒罗瓦(Charleroi)之间的一块由桑布尔河(Sambre)与默兹河所形成的夹角地带。就在这时,英国远征军已推进至其左方。朗雷扎克接着准备与默兹河以北的敌军作战,并企图结合穿过阿登的攻势,集中力量痛击假想中的德军主力。这是一幅多么美妙的景象——联军即将以钳形攻势,夹击毫无警觉的德军!妙的是,德军也有相同的夹击想法,虽然角色颠倒,执行这个想法的理由则比法军更充分。
法军计划的基本问题是,德军部署的兵力比法军情报所估计的超出一倍。且所进行的是比想像中更大的包围运动。法军的情报来源主要依赖10万骑兵。然而,“这样大量的骑兵,对敌人的进攻什么也没发现……法国陆军只是到处遭受奇袭”。无论如何,法国第三与第四军团共20个师盲目朝向阿登推进;并于8月22日,在大雾中对想像中布满军队的德军中心地带发起攻击。结果失算,法军在维尔通—讷沙托(Virton-Neufchâteau)附近的会战中大败。法军盲目上刺刀冲锋,却遭德军机枪狠扫。幸运的是,德军也在打糊涂战,而未善加利用情势。
不过,在西北边的法军第五军团(计10个师)与英军4个师则在霞飞命令下,几乎自投罗网。当时德军第一、第二军团的大批兵力正从北接近,第三军团则从东方掩至。总兵力达34个师。但法军方面,仅朗雷扎克独自担心德军的动作,必包藏未知的危机。他始终怀疑德军演习的广度以及正面进军的目的为何。于是在他坚持下,他的军团获准深入西北。不过还好由于:一、他迟疑未渡越桑布尔河;二、德军情报不知英军已在他左侧;三、德国第二军团提前攻击,致使联军能及时脱逃。
撤至马恩河
第一批英军4个师在莫伯日(Maubeuge)附近集结之后,于8月22日推进至蒙斯(Mons),准备担任联军左翼攻势的一部分,以便进入更远的比利时。然而,英军总司令约翰·弗伦奇爵士刚到蒙斯,就听说朗雷扎克曾在21日被袭,而且不准备渡越桑布尔河了。于是他同意英军留在蒙斯,以便掩护朗雷扎克的左翼,虽然这时英军的位置,是在一个暴露的前进据点上。但等到第二天23日,朗雷扎克接到通知说,那慕尔情况也很危急,德国第三军团(豪森〔Hausen〕指挥)也已逼近他暴露的右侧翼,也就是默兹河岸的迪南(Dinant)附近。朗雷扎克见状只得下令当晚撤军。至于英军方面,他们在当天抵抗德军6个师的攻击后,于24日也配合联军一齐撤出。此时,德军第一军团的剩余兵力正进一步朝西推进,准备包围英军的左翼。依照这种情形来看,英军撤离的时机,其实并不快(2)(3)。
但虽然英军比其他盟友迟撤,但随后却加速撤退。英军这种不高明的做法,主要由于弗伦奇突然改变主意所致。弗伦奇曾急于完成基钦纳所赋予的指示。然而他为了某些耿耿于怀的心事而打消念头。问题其实与德军无关,而是出在法军朗雷扎克的态度。原来朗雷扎克正为霞飞轻率下令攻击情况未明的德军恼怒不已。就在这时,弗伦奇与随行的于盖(Huguet)到访,朗雷扎克遂调转矛头,将无法出在他上级身上的怨气,发泄在他们新到的友军身上。于盖后来描述了当时的情形——朗雷扎克的参谋长先对他说:“你们终于来了!时间不顶快嘛。如果我们吃败仗,账都要记在你们头上啰。”之后,当弗伦奇听到德军已出现在默兹河的于伊(Huy),就探询朗雷扎克德军下一步可能的动向。朗雷扎克躁急答道:“他们为什么去那里?对了,到河里来钓鱼。”弗伦奇听到这段讽刺的话时,已经过翻译的修饰。即使弗伦奇不懂法语,也不会不懂朗雷扎克在双方讨论中,所表现的不耐烦与无礼。于是当弗伦奇发现法军已经后撤,让他落单,他很快怒从中来。他对法国人由愤怒转变为不安和厌恶。从此之后,他固执地认为,法国人是要他好看,于是他一心一意与他们划清界线。往后几天的经验,使他更坚决想独自撤至哈佛(Havre),打算在半岛上的哈佛建立一条现代版的托里什韦德拉什防线(Torres Vedras)(4),以强化英军。由于他所萌生的意图伤害性很大。除威尔逊好言哄劝,基钦纳也介入此事。只是基钦纳劝阻他的态度急迫,不讲究方法。而且,随着情势的变化,基钦纳后来对弗伦奇事务的介入,就更多了。
法军左翼的急速后撤,至少使霞飞惊觉情势的真相。他发现十七号计划根本不可行。于是从残局中,准备拼凑出一个新计划。他决定以凡尔登为轴心,将中央与左翼兵力调回,同时撤出在亚尔萨斯的部队,然后在左翼成立一个全新的第六军团,以促使后撤兵力转退为进。
他的乐观想法很快就消失。只是这回起因是德国人出错,让他空欢喜一场。德军第一个错误是,毛奇舍弃史里芬原先动用后备与暂编部队的计划,而以7个师兵力投入莫伯日与吉维特等地的战斗,以及对安特卫普的围攻。更糟的是,毛奇复于8月25日决定派遣4个师,前往东普鲁士准备阻碍俄军的进攻。这些兵力也是从右翼抽调的(5)。事后他提出的理由却是,德军统帅部以为德军已赢得“决定性胜利”,所以才派遣这些部队出去。另一错误是,德国统帅部与前进部队失去联系(6),使所有行动变成一片混乱。
此外,德军无法进行包围攻势尚有两个原因。一是,由史密靳-多林(Smith-Dorrien)所指挥的英国第二军违背了上级意愿,在勒卡陶与德军对阵起来;二是,位于吉斯(Guise)的朗雷扎克部队——也即遭弗伦奇禁止英军第一军协助的朗雷扎克部队,闻声也立即响应。而这两件事对后来形势的发展,具有很大的间接影响。由于德国第一军团司令克卢克(Kluck)认为歼灭勒卡陶的英军没有问题,加上第二军团司令比洛(Bülow)为了吉斯的情势向他请求支援,克卢克于是领军朝内回旋,意图卷死法军左翼。其实,攻下色当(Sedan)本是德国人的宿愿,现在这一来,使他们过早摘了果实。德军在未到达巴黎就提前大回转之举,表示德军已放弃史里芬计划,这样反而使德军右翼陷于反包围的局面。
在德军贸然行动的同时,毛奇另有一套以牺牲史里芬观念,在不同地区实现攻占色当模式的梦想。他下令德军中央与左翼,对凡尔登两侧作钳状靠拢;同时右翼朝外转向,面对巴黎,以作为钳形攻势的后盾。这突然的转向,与各军的角色对调,就如同笨司机干的要命事——在油腻的路上一面煞车,一面猛打方向盘。另外值得一提的,而且可能对德军最具影响的是,德军进攻过速,超越原定进度,使得德军补给无法跟上,以致士兵饥乏交迫(7)。于是等作战状况一出现,士兵战力即因体力不济而大减。这种情形尤其等到法军见德军退却而发动猛攻时益趋恶化。因此,简言之,德军的运作齿轮中,早存砂砾,稍有不顺,就足使机器停顿。德军这种问题稍后在马恩河之战中即暴露无余。
形势逆转
法军中,现在有人认为扭转乾坤的机会来了。此人倒不是霞飞。霞飞只一味下令继续撤退。此人是巴黎军区司令加列尼(Galliéni)。而新成立的第六军团已在掩蔽处集结。9月3日,加列尼看出克卢克将攻势调向朝内回转,遂指示第六军团(莫努里〔Maunoury〕指挥)准备攻击掩蔽不足的德军右侧翼,自己则向霞飞提出构想。翌日,经过一番工夫,终获霞飞许可。霞飞一旦被说服,就断然采取行动了。9月6日,法军左翼全体获令转向,回到总攻击态势。莫努里则早在5日就已起跑,对德军暴露的右翼展开攻击。克卢克则被迫自军团中,先抽调部分兵力,不久更以剩余兵力悉数支援他受威胁的侧翼。这时,就在克卢克与比洛两军团之间,出现一个30英里宽的缺口。这缺口区域目前只有一些骑兵掩护着。克卢克之所以敢这样冒险,是因为英军正以反方向,静静地快速撤离缺口区域。即使5日那天,当两侧翼的法军正转向之际,英军仍继续朝南行进了一天。不过,英军这种“失踪”,竟导致意外的胜利。英军于9月9日折返时,比洛即获报告,指出英军纵队正朝缺口前进。比洛闻讯即下令他的部队撤退。而克卢克的第一军团虽然表面上击败莫努里,却也因为过分暴露,使战果变得毫无意义。于是他也在同一天撤退。及至9月11日,全体德军有的受到毛奇命令,有的自行撤退,后撤行动延伸至西战线所有部队。
德军以凡尔登为轴心的部分包围攻势自此瓦解。由第六、第七军团所形成的螯钳,则因遭遇法国东部边界的防卫力量而断牙折齿。鲁普雷希特的第六军团,为掩护南锡(Nancy)而对大库罗讷(Grand Couronné)的攻击,损失更是惨重。我们很难理解,德军指挥阶层如何能随心所欲地改变既定计划。事实上,战前的冷静估算,即显示走这条路完全无成功可能。也因此使当时德军高层作出重大决定——以借道比利时进攻为唯一可行的替代方案。
因此,简言之,马恩河之役决定于一个如瓶口般的区域,以及一道裂缝。瓶口是由莫努里对德军右侧翼攻势所形成,却因此造成德军全线最弱接合处的裂缝。而联军在突破此裂缝之后,也连带突破德军指挥阶层的精神裂缝。
这场战役对德军是战略性,而非战术性的失败。不过德军后来仍能够在埃纳河重新整顿,并固守埃纳河战线。联军之所以不能扩大战果,部分原因是法军莫努里的侧面攻势太弱;另一方面由于英军与法国第五军团(如今由弗朗谢·德斯佩雷〔Franchet d'Esperey〕指挥)无法快速穿越缺口。原因除了他们进军的方向必须经过许多河川纵横交错的区域外,更因部分部队指挥者欠缺冲劲,彼此都盼望邻军进攻,却害怕暴露自己的侧翼。这些部队指挥者的心境,被一首打油诗生动道破:
查汉爵士军刀飞舞,
只等理察爵士动手:
“我期盼进攻望眼欲穿,
我等您也等,等谁?”
“等查汉爵士。”
不过,如果联军稍加努力,并且照加列尼的要求做,获取更重大的战果不是不可能。加列尼主张攻击德军的后侧翼,而不作正面进攻。为达成此目的,必须将增援军调至巴黎的西北方作战。这样的看法有无成效,可从德军统帅部的紧张举动加以证明。德军统帅部曾接获联军将在比利时海岸登陆的报告。他们反应敏感。因为联军如果这样做,会威胁到德军的交通线。由这些报告所引发的警讯,甚至使德军统帅部在马恩河战役发生之前,就考虑将右翼后撤。当德军正为错觉疑心不已之际,实质问题更影响了他们骚动的军心。由于德军在比利时境内的战事胶着,因此害怕比利时军乘虚从安特卫普发动突击。此外,德军判断,英国远征军很可能一改从旁介入战争的姿态,而变成直接介入战争;英国对于战争的决定性,将从消极转为积极。这种情势的演变,其实很接近弗伦奇向英国政府提出过的试探性建议。
但事实上依照马恩河作战的大势来看,为对抗德军在关键性侧翼的13个师兵力,联军投入了27个师。这证明了第一,毛奇已将史里芬的意图忘得一干二净;第二,霞飞在沉重压力下,彻底整顿了他的军力;第三,联军应当有充分机会作出比实际范围更大的包围。
正面追逐战在埃纳河停顿之后,9月17日,霞飞看到莫努里攻击德军侧翼并无实效,于是决定成立一个新的,由卡斯泰尔诺指挥的军团。他并且下令这个军团迂回至德军侧翼,攻击其背面。这时候,德国各军团之间的结合力已恢复,德军统帅部也正预测法军攻势,并准备妥当,因为他们认为,这过程如今已是必然的。联军各指挥官即使行动谨慎,预测工作仍不够精准。批评家或许会说他们做法不够灵巧(ingenious),其实他们还真粗率(ingenuous)。威尔逊与贝特洛(Berthelot)这两位分别是弗伦奇与霞飞的首席军师,早在12日商量了他们要越过德国边界的时机。威尔逊谨慎估计时间应在四周之后,而自认为较悲观的贝特洛,却认为到达边界的时间应提早一星期。
变动与僵持
不幸,他们都失算了。在埃纳河,这失算再次强调了防御力胜过攻击力。与以后几年的战壕规模相比,这里的战壕防线是够原始的。然后,双方除了朝向对方西侧翼进行绵延不绝的攻击与包围之外,别无他法。这种方式后来成为出名的“向海岸竞走”(race to the sea)(8),尽管字意与实际不符。这种平淡无奇的构思,却产生一种新的重要战略性特色——以铁道将预备兵力从防线的一端,横向转运到另一端。但就在兵力调动出现合理结果,也即在他们调入合理的西侧面位置之前,新情况出现了。比利时野战军掌控下的安特卫普,对德军仍如芒刺在背。所以当9月14日法金汉(Falkenhayn)(9)接替毛奇职务之后,决定对比军加以攻击。同时,德军另以一支骑兵扫过比利时海岸,作为德军在法国境内包围边翼的延伸。其实,德国在这次战争中最大失策之一是,联军全员撤退时,虽然毛奇拥有对海峡港口予取予求的优势,竟未占据。接着,英军撤至加来(Calais)、布洛涅(Boulogne),与远及哈佛的全部海岸线;甚至将基地转移至比斯开湾(Bay of Biscay)的圣纳泽尔(St.Nazaire)。这不但显示了英军的悲观,而且英军还命令增援的第六师延期到达。后来德军埃纳河防线转趋强固,英军行动也就愈见困难。此外,当联军撤退之际,德军枪骑兵(Uhlans)曾在法国西北部漫无目标的任意巡游;并像要永久留驻似地,在亚眠安顿下来。尽管如此,他们却不理会重要海峡港口。德军统帅对克劳塞维茨的教义——“战争的唯一手段就是:战斗”着迷之至。也即他们认为,在赢得“决定性战斗”之前,不得有攫取战利的动机。德军曾有机会在毋须付出代价之下,赢得胜利。但由于当时他们应赢而未赢,一个月之后,他们就必须为此牺牲成千上万的生命。
及此,我们应稍停,以检视比利时野战军撤至安特卫普之后,比利时境内所发生与主要战事脉络不同的战况。8月24日,比军曾对德军右翼后方发动一次突击,试图减轻德军对英法军左翼的压力。然后在蒙斯及沿桑布尔河地区的初期作战中,与德军交锋。这趟出击到25日就中止。原因是有消息指称英法军已撤至法国境内。不过,比利时军团(6个师)的压力,曾迫使德军增兵以加强实力。德军除增援3个后备旅之外,另加派4个预备师,旨在阻挡比军的攻势。9月7日,比军司令部获悉,德军正准备将这批兵力的一部派赴法境前线。于是国王阿尔贝一世(Albert)于9月9日发动新攻势——这一天正好是马恩河战役的关键日子。比军这一仗,霞飞曾不请自来。很奇怪,霞飞对于自己直接战区之外的任何输赢一向少有兴趣,这次却肯破例。比军的出击,使德军取消原先调遣一个师兵力前往法境的计划,并将另两个师的赴法时间延后。但是比军不久即被击败。对于德军统帅部,尽管这样的好消息似乎有明显提振精神之效,但不巧这事与其第一、二军团从马恩河后撤同时发生。此外,由于安特卫普具有靠近德国交通线的威胁性,使德军决心攻占联军要塞,以及沿比利时海岸线的英军可能登陆地区。德军此举的主要目的,在于破坏联军任何新的决战企图。
如果海峡港口真陷落了德军之手,对英国的威胁是显而易见的。不过英军高层也步德军后尘,犯了同样的错误。尽管海军部大臣温斯顿·丘吉尔(First Lord of the Admiralty,Winston Churchill)在马恩河会战前,即指出应防德军冒险,英军高层对此却置若罔闻。于是当9月28日德军开始炮轰安特卫普时,英国方才大梦初醒,并对丘吉尔的战略灼见,作马后炮式认同。丘吉尔获准调派陆战队一旅,以及新成军的海军志愿军两旅,开赴安特卫普增援。同时,由罗林森(Rawlinson)指挥的正规第七师与骑兵第三师在奥斯坦德(Ostend)与泽布吕赫(Zeebrugge)登陆,越野行军,预备对包围安特卫普的敌军发起突围战。在英国本土,更有11个本土防卫师准备就绪。不过基钦纳的想法与德军的强势姿态相反,他认为这批防卫师的实力尚无法投入战场。因此,英国实力薄弱的增援,虽然拖延了安特卫普的战斗,但无可避免地,安特卫普仍于10月10日开城投降。罗林森的援军则过晚驰抵现场,仅能掩护比利时野战军撤往弗兰德斯(Flanders)海岸(10)。
然而,以历史展望前景,协约国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西线动用英军的登陆行动,对于德军沿海岸而下的攻势,确实具有煞车作用。事实上,德军刚中止在西线二度夺取战争主导权的行动。英军的登陆,让英军主力部队获得较多时间从埃纳河转至联军战线的新左翼。此时,法比军曾沿着艾泽尔河(Yser)至海岸之间地区部署,以协助英军。不过,即使英军在法比军协助下,英勇在伊普尔(Ypres)组织人墙(human barrier),我们必须说,英国远征军攻打安特卫普的行动,才是这次险胜的因素。
然后,我们不禁要问,主战场是如何从法国转移至弗兰德斯的?在马恩河之战后的一个月,敌对双方都明显的有一连串击败对方西侧翼的企图。德军方面,刚开始打的是追逐战,不过很快代之以更精密的计划。令人好奇的是,法军坚持其率直的,与他们原来计划类似的老路子。9月24日,卡斯提劳的侧翼包围计划在索姆河(Somme)附近停顿。接着,新成军的第十军团在迪莫都伊(de Maudhuy)指挥下,于10月2日开始向北作些微推进。然而,事与愿违。他们不但无法绕过德军侧翼,而且为守住阿拉斯(Arras)而苦战不已。这时,英国远征军为了缩短与英国本土间的交通线,正从埃纳河向北转战;霞飞藉机决定,以此作为联军第三次侧面包围德军的一环。为了协调这次新行动,他指派福煦将军担任其掌管北边战事的副手。
福煦贯彻霞飞的意图,企图说服比利时参与这场兵力大转向行动。但是比利时阿尔贝国王不仅谨慎,而且明察现实。他认为向内陆进军是轻率之举,于是拒绝为此放弃海岸地区。事实也确实如此。10月14日,安特卫普失守之后四天,法金汉显见联军将再发动包围战而布下战略性陷阱。他下令两批部队行事。一个包含了从洛林调集来的兵力组成的军,他们任务是钳制预计中的联军攻势;另外一个军则负责扫荡比利时海岸线,以及击破联军攻势的侧翼。这个军团的组成,包含原先围攻安特卫普的部队,另加四个新成立的军。法金汉为了不过早惊动联军高层,甚至下令追击比军的部队停止前进。
同时,联军的新攻势正逐渐成形。他们先以火车将各“军”载运至南边卸下,然后向东回旋,形成一个兵力逐渐转向东方延伸的“大镰刀”态势。英国远征军中,现今拥有足额的三个军(11),依次在拉巴塞(La Bassée)与伊普尔之间展开部署,以便与罗林森的兵力接合。法国第八军团即将成军;比利时部队则继续沿艾泽尔河到海岸构筑防线。虽然英军位于右方,以及中央的“军”早已迟滞不前,弗伦奇却不认为英军欠缺实力,甚至低估情报单位所提供有关德军实力的讯息,命令他的左翼军(黑格指挥)从伊普尔向布鲁日(Bruges)发动攻势。这次行动后来遇上10月20日德军的攻势而无法遂愿。不过,一两天以后,虽然部队几已守不住阵脚,弗伦奇却坚持攻击。等他醒悟后,态度却作一百八十度转变。他焦急地指示要在布洛涅附近构筑一处巨型战壕式营地,“以便容下整支远征军”。然而,他再次出现的撤军想法,旋即被更强的意志力所压制。但他也可能受福煦影响,而始终处在自我妄想阴霾中。福煦凭其讨喜的谦恭态度,以及强烈的个性,现在对弗伦奇深具影响力。然后,福煦竟私下告诉弗伦奇,基钦纳已提议由伊恩·汉密尔顿爵士接替他的职务。弗伦奇当然心中愈发不安。其实所谓私下,仅是他的一种想像。在这场战争中,有太多这种情形——前方士兵奋战,后方将领相争。
由于高层指挥官无法掌握情势,战事只好由海格与他的师长们挑大梁。由于缺乏预备队,他们除了从其他部队中搜括一些预备队,激励困乏不堪但坚不屈服的士兵守住阵脚,巩固破碎的防线之外,别无他法。所以在基本上,伊普尔之役就如英克曼之战(12),是一场“大兵之战”(a soldier's battle)(13)。自从18日以来,在艾泽尔河畔的比利时军已受到德军次第增加的压力。但到了月底,比军却演出一场“水攻法”——打开艾泽尔河水闸,使海岸区泛滥,消弭眼看将至的灾祸。在伊普尔,危机晚来了一些,德军重演同样的情形。尽管如此,31日与11月11日则是这场拼斗的转折点。联军的防线虽然遭到德军猛击,承受极大的压力,最后并未被突破。这全归功于英军顽强的抵抗与法军及时的增援(14)。
伊普尔的防御战对英国正规军而言极具意义。他们将士用生命展现无与伦比的高昂士气与出众的射击技术;两者都是长期训练的成果。然而,此地却也是他们的葬身之地。“他们用颤弱的手,举起火炬”,照亮了应国家之召唤而崛起的英国“新军”(New Armies)。以欧陆强权来说,将一般性军队合并为国民军(national armies),原是他们人人皆兵政策下的自然产物。但对英国,这样做不仅是改进,而且是革命。虽然基钦纳的想法,与英国政府以及参谋本部的想法相反,却在灵光闪现下,他领悟到这场战争大约需要长期抗战了。但比较有疑问的是,他认为这样做,可以抛弃英军传统的半超然运作方式。他以欧陆式思维,认为英国唯有整建庞大陆军,方能对情势有所决定性影响。英国人民响应他的号召而从军,民众大量拥入征兵站。到了这年年终,将近100万人征召入伍,而全大英帝国此时已拥有200万武装部队。
在这样庞大的兵力扩展计划下,基钦纳选择建立全新的国防架构,而不使用既有的“本土防卫”基础。客观而言,本土防卫队原为保卫乡土而设,其成员愿意接受更广泛任务与否,则出自志愿。但如果重复兵力的培训与机构的建立,自然会导致行动延误与事倍功半的情形。基钦纳另外受到的谴责是,有人指他不愿在原先架构下,以征兵制直接替换志愿制。这种批评其实忽视英国兵役制度中,志愿制原是根深蒂固的事实。彻底铲除原先制度将缓不济急。与其认为基钦纳的改革方法是他本人性格的表现,不如说这是英国人的性格表现。即使基钦纳的方法不讲章法,却预计能深深打动英国民心,使英国人知晓,旧式“格斗型”(gladiatorial war)战争与现今即将进行的全民战争是迥然不同的。但以驻法英军总部来举例,说动英国军方则花费更长时间。像亨利·威尔逊就写道,基钦纳所提“荒谬不堪的25个‘军’计划,是在欧洲的每一士兵心中的笑柄……这些乌合之众,在两年之内决不可能训练成可用之兵。那么这些人又有何用呢?”以威尔逊的计算,英国现有军队两年之后几乎已经打到柏林了。
伊普尔之战不但是英军心理上的里程碑,而且在军事上也具指标意义。在击退德军突破防线的企图之后,起自瑞士边境,终于欧陆海岸边的联军战壕防线得以巩固。现代化的防御力已战胜来犯的攻击力。于是僵局上演了。往后四年的法英结盟军事史,其实就是一部企图突破这种胶着状态的故事——一篇强攻这条障碍或夺路绕过这条屏障的战史。
然而在东战场上,由于敌我地理距离较宽阔,各国军队武器装备差异较大,于是产生了西战场少见的流动性。在东战场,战壕防线不是不能形成,只是像无际水面上的一层薄冰。要破冰并非难事。战壕防线一旦突破,老式的,可以任意驰骋的机动战即成为可能。这种自由行动是西战场冀求不到的,但由于德国位于欧洲中央位置,它有机会这样做。于是从1914年11月开始,法金汉虽然满心不愿意,却也不得不在法国采取守势,准备击溃俄国了。
俄国前线
在东战场开头的遭遇战中,各方胜败互见,机会明显转变快速,却未见任何一方获得决定性胜利。奥地利司令部曾抽调部分兵力袭击塞尔维亚,但未成功。奥军原本准备发动攻势,切断如舌头般突出于德奥之间的俄属波兰地区,也因助攻的德军“螯钳”未发生作用而失败。事实上,取代这对德国螯钳,而对同盟军产生威胁的却是俄军螯钳。因为俄军总司令尼古拉大公(Grand Duke Nicholas)不等部队集结完成,就已命令第一、二军团进攻东普鲁士,藉以纾解法国盟友所遭受的压力。由于俄国军力在数量上占有二比一的优势,两个军团的夹击力具有在任何情形下,击溃德军的能力。8月17日,芮南坎普(Rennenkampf)的第一军团(有6个半师与5个骑兵师)越过东普鲁士边界;8月19至20日间在弓宾仑(Gumbinnen)遇上并击退由德国普里特维兹(Prittwitz)所率领的第八军团(有7个师与1个骑兵师)。8月21日,普里特维兹听说俄国第二军团(有10个师与3个骑兵师)在萨姆索诺夫(Samsonov)指挥下,已越过东普鲁士的南方边境,此时他自己背后却仅有3个师的兵力。于是在惊慌之下,他立即以电话通知所部撤至维斯瓦河;毛奇闻讯除派遣一名已退休的将军兴登堡(Hindenburg)接替他的职务外,另派攻击列日的英雄鲁登道夫担任兴登堡的参谋长。
鲁登道夫接获命令后,拟订并执行一套计划。其实,这项计划先前在第八军团军情紧急时,参谋霍夫曼上校已经执行。鲁登道夫集中约6个师的兵力准备攻击萨姆索诺夫的左翼。由于攻击的力量不足,再加上发现芮南坎普仍旧停留在弓宾仑附近。于是鲁登道夫决定除了担任掩护的骑兵部队外,冒险将其余部队从前线撤出,然后转攻萨姆索诺夫的右翼。这一大胆行动,更因为俄军指挥官在无线电中,使用明码下达指令,使内容被德军听得一清二楚。这对俄军情况自然是雪上加霜。
萨姆索诺夫的侧翼在饱受德军集中攻击之后溃败。他的中央部分被围,整个军团几近歼灭。对德军而言,即使机会是送上门来,而非自己创造的,这次短暂的会战,与其后续动作——坦能堡会战(battle of Tannenberg),是运用军事技术上称为“内线作战”(interiorlines),或说得更简单,运用“中央位置”战术的绝佳例子。
然后,德军司令官等到从法国前线调来的两个军到达后,即缓慢向芮南坎普的部队进攻,并将之逐出东普鲁士。这些会战的结果是,俄国丧失了25万人,以及俄国迄今仍嫌不足的无数战争物资。然而,由于俄国进军东普鲁士,至少导致德军自西线抽调两个军的兵力,前往东线支援;这等于协助法军收复了马恩河地区。更讽刺的是,这两个军太晚到达坦能堡而未派上用场。
但是坦能堡的效应,却因同盟国部队在南边的加利西亚前线失利而减退。奥地利第一、四军团在进入波兰的行动中,起先颇有进展。但是当戍守奥军右侧翼的奥国第二、三军团遭受俄国第三、八军团猛攻之后,波兰行动也就变得一无是处。这些奥国军团在8月26日至30日之间遭到严重挫败后,经过伦贝格(Lemberg)被驱赶回奥境。俄军左翼的进攻因此威胁到先前获胜的奥军左翼。康拉德也曾试图迂回部分左翼,以图袭击俄军侧翼,却被俄军避开。此时由于奥军失序,因此再次被俄军右翼重新发起的攻势击败。到9月11日,康拉德只好以总撤退来使自己抽身。但是到9月底,奥军几乎一路溃败到克拉科夫(Cracow)。奥军的惨况,迫使德国派兵支援。德军将东普鲁士境内的庞大军力整编为第九军团之后,从南转入波兰西南角。从此处,第九军团结合奥军重新发起的攻势,进军华沙(Warsaw)。然而,此时俄军几乎已具全面机动力;部队经重新整顿后,随即发起反攻,击退德奥军的攻势,并且接着就进军西里西亚。
图2 东战场
俄国尼古拉大公将其部队编组成含7个军团的巨型方阵,3个军团在前,两个保护两边侧翼。另外第十军团则已入侵东普鲁士的东侧角落,并正与兵力薄弱的德军交锋。联军在得悉久闻楼梯响的俄国“压路机”——60个师的庞大兵力终于发起沉重的攻击后,军心大振。德国为了抗拒这个攻势,下令东战线由兴登堡统一指挥。鲁登道夫与霍夫曼并献绝计一着,他们建议,作战应利用在德国边界内侧通过的铁路系统,以及应尽量模糊己方状况。由于连续监听俄军参谋本部所拍发的无线电讯,使德军指挥官对于“敌军如何看待情势,以及他想干什么,都了然于心”。这证明信息优势可以抵销劣势兵力,并且是大胆行动的无价保证。
在俄军进击下撤退的德国第九军团,以有系统破坏波兰境内稀少的铁路交通网而迟滞了俄军的攻势。第九军团从容不迫抵达自己边境之后,先转北开往波森—托伦(Posen-Thorn)地区;然后在11月11日,朝东南进发。这时,第九军团的左侧翼已到达维斯瓦河,藉以攻击维护俄军右侧翼的两个俄军军团的接缝处。
至此,这两个俄国军团的接缝处,像是被鲁登道夫的锤子敲入楔子一般一劈为二。德军除迫使俄国第一军团回到华沙,并在罗兹(Lodz)几使俄国第二军团陷入另一个坦能堡式的围困。结果使俄军方阵前方的第五军团回头过来驰援,过程中,竟使部分德军反被包围;不过稍后他们设法突围并重返其原部队。即使德军在东战场并未获得决定性战果,这次军事行动却是利用机动性,击中了敌军的致命点,堪称以小搏大的典范。于是俄国“压路机”失灵,并且自此之后,再未威胁过德国领土。
德国在一星期之内,从西线调遣到东线的有四个军之多。在西线,德军的伊普尔攻势已在失败中落幕。虽然,以德军企图重新抓住丢失的决胜机会来说,这四个军的兵力到达东线嫌太晚,12月15日,鲁登道夫仍利用这批兵力将俄军驱回华沙前面的布楚拉—拉夫卡河(Bzura-Ravka)防线上。俄军这一挫败,加上弹药耗尽,使尼古拉大公决心打破在克拉考附近仍进行中的拉锯战僵局。他将部队撤回到延着尼达河(Nida)与杜那耶茨河(Dunajec)的避寒战壕防线,将波兰“舌头”(Polish ‘tongue’)尖端拱手让给了敌人。因此,现在东战场一如西战场,变成了战壕僵局。然而战壕不能保护一切。几经交手,俄军耗费的军需弹药,已使他们这个欠缺工业化的国家穷于应付。
海上与海外霸权
虽然我们将海上作战放在最后讨论,但以时间顺序而言,第一次世界大战各种冲突中,海战实际上发生得最早。放在第三顺位讨论的理由是,海上武力是在最初陆战计划失败之后,方被用来主导战争,而且结果还真是如此。其实,军事将领所期盼的速战速决如能提早出现,我们怀疑海上武力是否真能影响大局。德国究竟以多少些微差距失去决胜机会,和他们难以想像的失策是如何结合的,根据史实现在都已真相大白。虽然英国可能在无奥援的情形下,能够也愿意打这场仗,我们必须回顾1914年8月。当时态势是,英国要打一场民众支持的专业性战争(a professional war),而非真正的全民战争(a truly national war)。当时英国介入欧战,与其说为自身生死存亡而战,不如说是仗义救援被敌侵犯的比利时与法国。当朋友陷入虎口时,如果有任何机会可以将老虎引开,就应设法引开老虎。如果只在虎口下抢人,非朋友之道。
幸运的是,1914年的时候,老虎曾被困住。英国在喘息之间,获得运用它传统武器——海上武力的机会。这种做法对战争的影响,不像是突然间以闪电击倒对手,而像是慢慢以持续稳定的热流,鼓舞那些受惠者,消耗敌人的资源。
但如果这种效应得以扩充与蓄积,其好处是可以立即展现的;其作用几乎像是打开电源开关一般。这样简单的,但也可能是这场战争中最具决定性的动作,曾发生于战争实际爆发前一刻。1914年7月29日早上7时,不列颠大舰队(British Grand Fleet)从波特兰(Portland)驶向位在斯卡帕湾(Scapa Flow)的作战位置(15)。少有人见到其航行,更少人知道它的目的地,是在如此北边的奥克尼群岛(Orkney Isles)。此处控制着英国北部与挪威之间的水道。然而从这一刻开始,德国对外交通大动脉就受到这无形压力的支配。并且直到1918年11月21日为止,也就是德国舰队驶入同一水域,将自己移交给英国舰队监管之前,这股压力从未解除过。其实,在过去四年半摸不着边的争战中,德国舰队对于这支英国舰队只浮光掠影般看过几眼。
这种前所未见的冲突形式,基本成因在于新近发展的武器——水雷与潜艇。它们使海战重现了陆战成功的主要关键,也即防御力支配了攻击力。其近因则是德国海军司令部所采取的战略,部分出自对英国战略的误判。德国察觉到,面对战备充分的英国舰队,本身实力既比不上,又不可能发动奇袭,而且明知敌人笃信寻找决战的纳尔逊式传统。于是德国海军以“费边战略”来对付英国海军。德国海军准备先不与敌人正面接战。他们认为,等到布雷艇与潜艇削弱英国海军的实力,密集封锁的压力开始对这支优势舰队奏效之后,也许就会出现奇袭的机会;然后,等英国的陆上盟友被击败,英国舰队处境就更岌岌可危矣。
这项计划至少具有正确的地理基础。德国海岸的自然地貌与轮廓适合这种战略。距离不长的德国北海海岸线弯曲若锯,外海的岛屿更可作为海湾附近蛛网般河道的最佳屏障。海岸线上有德国的威廉敏娜港(Wilhelmshaven)、不来梅港(Bremerhaven),以及库克斯港(Cuxhaven)海军基地。而外海的海利哥兰岛,正是这些海军基地坚强的堡垒化屏障。在这种海岸地形中,最佳者莫过于基尔运河。它是德国从易北河(Elbe)河口的海湾,进入波罗的海(BalticSea)的后门。基尔运河可使北海作业的德国舰艇取得快速增援;当敌人攻击兵力进入这处被陆地封闭的海面时,不仅受阻于这片中立国领域的入口处,同时,在穿越丹麦群岛间狭窄的水道时,将遭德国潜艇与驱逐舰的袭击。德国海疆前线所拥有的天然防御资源,几乎使外来攻击成为不可能;相反,它却为德国对外发动突击提供一处绝佳基地。相比缺陷十足的大不列颠海岸线,后者简直像一条漫长的防波堤,可供海军执行外海任务的出口不多。
德国“费边战略”下的一个明显缺点是,它迫使德国即刻放弃对外贸易,减少对英国与盟国海上运输可能的干预。此外,德国原本对英采渐进消耗战的盘算,也遭英国海军部的战略破坏。英国海军部放弃原有的积极求战训令,代之以攻击“眼前敌舰”(the fleet in being)的消极作战教条。但当英国海军部了解德国如何将布雷、潜艇战术与其天然海湾地形等有利条件结合为一体后,即冒险对德实施密集封锁。英国海军部采取一种远距离监视策略,一面使战斗舰队(battlefleet)始终维持在控制北海的位置上,对于敌舰可能的出现,做好立即行动的准备,一面则使用轻型船舰进行较近,但非近距离的观察。这种战略对于批评大众而言,并非如想像中是一种被动策略;事实上,英国民意这时正殷切期待另一回特拉法加会战的到来。但英国民众了解,英国的制海权将是联军致胜的关键;如果因冒进而使海军出现无法弥补的损失,将与掌握制海权的原则相违背。因此,英国海军部在策划作战与备战的同时,已悄悄将海军主要任务置于保障海路安全上,处理少数海路威胁事件,以及确保英国远征军前往法国的安全通道等作业上。
至于利用海权形成经济压力,此时仍属萌芽。直到战争后期,这种策略方才正式成形。所谓“封锁”,此时方有一种新而较广泛的定义。由于攻击敌人海运贸易的想法,原本植根于英国海军的传统中。因此,当英国海军将这种攻击传统,转变为另一种间接攻击,也即攻击敌人维生物资,包括食物与原料时,过程几乎无人察觉。英国人民并不知道,也无法体会其中的过程。所以当英国自己感受到这种崭新战争形式与新武器——潜艇所造成的压力时,英国舆论就发出谴责,说这是一种恐怖行径。这样谴责虽不理性,但在人情上说得通。这是因为当时英国有许多人仍陶醉于克劳塞维茨学派的口号——“战斗到底”(fight to the finish)——一种意义不很明确的骑士精神符号。因此当英国从国与国之间的政府政策之战(a war of government policies)转变为全民战争时(a war of peoples),思想保守者并不容易理解,这种只谈“战斗到底”而不谈其他的观念,必须被松绑的全民求生存的原始本能所掩藏。但是时值1914年,这种“真正”(absolute)战争,仍旧是一种理论,它对战争肇始时的海军作战,发生不了什么影响。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海军冲突史,必须从1914年7月26日说起。当时英国海军部有鉴于国际间战云密布,下令舰队在波特兰集结接受检阅,并且事后不予解散。如果说,这是一次令人愉快的检阅,利用这次检阅,却是这次战争中最具决定性的行动与最明智的判断之一。虽然英国海军此举未受任何陆军动员的刺激,却使英国自动对相关海域进行监控。海军部接着于7月29日,下令舰队在不知不觉中航向北海作战位置。并发电海外所有舰队,警告情势的发展。对于研究战争与政治的学者而言,这里有一个不能忽视的道理存在。一支专业性军队不论其他的能耐如何,它应具有非挑衅性的备战力。这一点,全民性军队是必然欠缺的。“动员”即是一种威胁,它会创造一种气氛,让人感觉和平处理争议的方式已告罄。和平协商与军事动员是两回事;而动员与战争之间的差距则几乎无法察觉;任何欠缺责任感的人,很容易将国家从动员拖向战争。
新任不列颠大舰队司令官杰利科(Jellicoe)海军上将上任后,部队有一问题亟待他克服。他在斯卡帕的基地无法抵御鱼雷的攻击,而在罗赛斯(Rosyth)新修建的,设有防御工事的基地又尚未完成。过去英国海上武力的集结地,一向在英吉利海峡的海岸。这里的港口都具有最佳备战与防御力的条件。然而,英国政府现在并未因舰队集结地区的改变,而加速拨款建设北海附近的基地。
不列颠大舰队在远征军赴法期间,曾南下远至福斯湾(Forth)。当时,大舰队由一批海峡舰队中,较旧型的战斗舰直接护卫着。另外,在北海南方海域则实施了层层的巡逻任务。尽管如此,斯卡帕附近无法抵御鱼雷攻击的危险状况,迫使杰利科上将将他的舰队移至奥克尼群岛的西侧。海军为远征军建立的安全运输通道,是战争中第一件直接的成就。下一桩事则发生在8月29日。当时有比提(Beatty)所指挥的战斗巡洋舰队与台惠特(Tywhitt)的驱逐舰分队突袭黑尔戈兰湾(Bight of Heligoland),击沉几艘德国轻巡洋舰,并证实德国正在实施严格的防御战略,这是一项很成功的间接战果。但德国实施防御战略并非纯粹好事,因为这使得德国海军集中力量发展潜艇攻击战术。除了这次接敌之外,1914年在北海所发生的冲突,都是一些不起眼的记录,包括英国实施连续不断的警戒,或德国进行少量潜艇与布雷,各有胜败的记录。
地中海地区的战事,是在一项误会中拉开序幕的。其结果对于政治影响深远。当时在该地区的两艘德国最快速军舰——战斗巡洋舰“哥本”号(Goeben)与轻巡洋舰“布勒斯劳”号(Breslau)在柏林命令下,驶往君士坦丁堡(Constantinople)。英国舰队曾对它们加以追踪,企图将它们一分为二,却被它们脱逃。德舰之所以能脱逃,部分原因是因为英舰在执行英国海军部的指示时不够灵活,造成对命令的误会。
大洋追逐战延宕多日。德国此刻已来不及自本身周边的海域,派遣军商两用驱逐舰(commerce-destroyers)出战。但有几个月时间,德国在海外的少量巡洋舰对英国海军造成了威胁。事实上,英国海军并不容易将北海集结的动作,与巡逻及保护漫长的补给海路任务结合在一起。所谓补给海路,是指从印度以及其他大英帝国自治领(Dominions)载运物资与军队输往母国的运输海路。及至1914年11月9日,英国海军击沉德国军舰“恩登”号(Emden)后,印度洋始得平静。但这次成功的出击,却被另一件发生在太平洋的事件所抵消。在太平洋,英国克拉多克将军(Admiral Cradock)的巡洋舰队被德国施佩将军(Admiral von Spee)所指挥的重装甲巡洋舰“香霍斯特”号(Scharnhorst)与“格耐森瑙”号(Gneisenau)击溃。然而这一挫折很快的就被英国海军部扳回。海军部在事件后,立即命令斯特迪将军(Admiral Sturdee)率领两艘战斗巡洋舰“坚决”号(Inflexible)与“无敌”号(Invincible),快速进击南大西洋,同时,另外一艘战斗巡洋舰“澳大利亚”号(Australia)则从斐济(Fiji)出发,准备夹击施佩舰队的后方。施佩的舰队终于在12月8日,在福克兰群岛(Falkland Isles)附近被精心策划的英国突击行动所击沉。与施佩将军一齐沉入海底的,竟是德国海军武力中的最后王牌。
从此,英国与盟邦的海上交通畅行无阻。贸易、补给与运兵皆无安全之虞。然而,与所有海路一样,总有终点(陆地),船舰总会被潜艇遇上。潜艇的发展,似乎在斯特迪将军的胜利过后,一夕之间就使海路不安全起来。
海战的性质,到1915年初,整个为之一变。在战争第一阶段,英国曾忙于清除海路,维持海路安全,非常关注如何利用制海权作为打击德国经济的武器。但是无论如何,英国海军武力受到1909年伦敦宣言中,所谓“封锁设限”的虚伪意涵的掣肘。对于此一宣言,英国政府曾以罕见的无知,在战争爆发前夕宣称英国将遵守宣言,以作为处理海事的基础。不久,此一自我设限的后果,即因德国的行动而愈加严重。
1914年11月2日,一支德国战斗巡洋舰队突击英国诺福克(Norfolk)海岸,以刺探英国海军防卫力。到12月16日,德国海军另外发动对约克郡(Yorkshire)、斯卡伯勒(Scarborough)、惠特比(Whitby)以及哈特尔浦(Hartlepools)海岸的炮击。每一次炮击过后,德国军舰都安全逃脱。但到了第三次,也即1915年1月24日,英国战斗巡洋舰在比提指挥下,将德国军舰围困于多格浅滩(Dogger Bank),击沉“蒲留歇”号(Blücher),严重毁损“戴福林格”号(Derrfflinger)与“席德里兹”号(Seydlitz)。德国海军在这几次攻击中,虽几获全胜,却使德国人相信,他们的消耗战略是徒劳的。于是,他们更换了公海舰队(High Seas Fleet)司令官,由波尔(Pohl)接替英格诺尔(Ingenohl)。波尔上任后,即向法金汉建议攻击性潜艇作战计划。为了成功,他认为潜艇必须无限制使用。
结果,德国在1915年2月18日宣布环绕英伦诸岛的水域为战区,所有敌国与中立国船舰,碰见即予击沉。这一招倒使英国摆脱了伦敦宣言的牵制。英国也回应声称,他们将拦截任何可疑的、载运物资输往德国的船只,并且要将船只带回英国港口检视。英国扭紧封锁尺度,却严重为难了中立国,特别是美国。然后,德国竟在1915年5月7日,以鱼雷将大型客轮“露西塔尼亚”号(Lusitania)击沉。这事件倒解决了英国与中立国之间的纠纷。在随船溺死的1100人当中,有一些是美国人。而德国击沉商船的野蛮行为,着实震撼了世上人们的良知;与比利时遭受德国入侵事件相比,这事件尤其吸引了美国舆情的关注。德国在此之后,尚发生其他类似事件。于是德国等于为美国进入战争铺路,虽然美国的参战,并非在悲剧过后立即付诸行动。
英国在稍早掌握制海权时,曾有机会占据德国的海外殖民地,所受抗阻则极轻微。这些战果很有价值,因为这使协约国在遇到不利于己的战争议题时,握有重要的谈判筹码。1914年8月底,一支新西兰远征军攻占了萨摩亚(Samoa), 9月,澳大利亚远征军攻克新几内亚岛(New Guinea);澳大利亚海军同时清除了太平洋岛屿的几处重要德国无线电站。与英国站在一边参战的日本,派出一个师团与一支舰队的兵力,围攻中国海岸青岛的德国要塞。9月2日首次进行登陆。一支小型英国舰队则于23日抵达。不过德国的防御工事建筑得很现代化,接近路线又狭窄,所以实际围城要到10月31日才开始。先进行七天的炮击,然后猛攻。经过一番微弱的抵抗,要塞守军投降。
在非洲,多哥兰(Togoland)于8月被英法联军占领。但英国为了攻击德属喀麦隆地区(Cameroons),就必须通过一片赤道森林,这片森林却是一道极严酷的障碍。所以直到1916年初,英法联军经过一番延宕,以及场面不算大的作战,方使喀麦隆地区的德国军队降服。曾经以武力攻击英国的南非总理博塔将军(Botha),如今则与英国站在一线上。他组织一支兵力攻克了德属西南非(German South West Africa)。几乎同时,博塔为英国作出更大的贡献。他敉平波尔人不满分子的叛乱。这使大英帝国在艰苦的4年大战中,未遇重大叛乱。唯一的抗争事件只有1916年复活节的爱尔兰人暴动。
德属东非(German East Africa)如今成为德国仅剩的殖民地。也是德国所有殖民地中最大最富庶的一块。它之所以未被英国征服,一方面是英国目前困难重重,另外则是德军司令官莱托-福贝克将军(General von Lettow-Vorbeck)具有卓越的领导能力。以致该地一直到1917年尾,方才完全被英国占领。1914年11月,英国先派遣一支远征军前往该地,支援当地的英国东非军团作战,却在坦噶(Tanga)遭致败绩。稍后,德军司令官福贝克将军有感自己兵力不足,转向当地非洲人寻求结盟,并组成一支联合军(16)。这支联合军在福贝克巧妙的战术运用下,曾造成英军印度军团的恐慌。这样一直到1915年底,英国政府在为攻占东非费尽时间与气力之后,方才出现一些成绩(17)。
1915年是战争展现新页的一年。人们彻底了解军队战争(the war of armies)已演变为全民战争(the war of peoples)的新事实。从1月份以来,齐柏林飞船开始对英国海岸展开空袭。到1916年夏末,飞船空袭达到高潮。接着就是飞机的空袭。由于从空中不易分辨军事与平民目标,为此,几经争论,演变出一种新的战争观念。初时无人愿意实说,到后来不得不坦承,本国若要在战争中存活,作战目标不仅在于敌国军队的肉体,真正目标则是敌国总体意志力。虽然齐柏林飞船从1915年起,持续空袭到1916年,由于方向失了准头,对英国仅造成少数物资的破坏,总共伤亡人数不到2000人。所以估计,由于齐柏林飞船效果不彰,使英国“正常军品生产约损失六分之一”。
第一次世界大战发生后的第一个心理征兆,似乎如同许多战争一样,使人们大大舒了一口气,感到宽慰不已。是否欧洲人坐在安全阀门上太久了?今日的厌战心态,已无法重现当时的激动与焦急——多年来,似有似无的和平,使人们心生期待与不安,进而化为压力与紧张。这种心态或可解释为:一、人们对日常事物的单调与琐碎已厌烦不堪;二、当过去战争记忆渐褪之后的一种完整心理循环;三、或是正在为人类原始“狩猎”本能的重现与复苏而铺路。
这种第一阶段的战争狂热过后,出现的是激情。一种受到暴民心理强化的战争凶残本质;这种暴民心理,事实上来自“全民武装”政策。在这方面,英国陆军由于原具有专业本质,所以未被沾染这种气息。然而德国陆军就不同了。德国陆军绝大部分由平民组成,这种激情就因“参谋本部论”(the general staff theory of war)的冷血逻辑而发扬光大。随着秋季的降临,第三阶段的心理征兆趋于明显,特别是在战斗人员身上。这是一种暂时相互容忍的情绪;主要以圣诞节期间,敌我因节庆所出现的友好为其表征。但过后,当重新感受到战争的压力,以及为生存奋战的现实感,深深地影响作战双方时,这种心理现象即再次消逝无踪。
(1) 以德军进攻方向而言,洛林位在左翼。
(2) 所幸,从8月20日至25日,德军为了攻下那慕尔,动用了6个师与500门炮,直到最后一批要塞被攻陷为止。这支德军分遣兵力,加上先前已抽调准备围攻安特卫普的部队,严重削弱了德军在关键时刻的右翼兵力。所谓关键时刻,就是指德军准备在沙勒罗瓦与蒙斯作战中,一举击溃联军左翼的关键性几天。不过德军的进攻,由于那慕尔的防卫设施陈旧,防务怠忽,仅受些微耽搁。这耽搁使同样疏于防务的莫伯日法军要塞增加了抵挡力量;此处一直到9月7日方才失守,并且吸引了德军在马恩河战场的两个半师的兵力。比较不幸的是,这支德军分遣兵力后来准时到达埃纳河以北的贵妇之路〔Chemin des Dames ridges〕,以填补克卢克与比洛部队之间的缺口。时间是9月12日,正当英军攻击兵力抵达前几小时。
(3) 克卢克与比洛分别指德军第一、二军团司令。
(4) 威灵顿公爵于1810年在里斯本城外所建堡垒式防线,使当时法军围城失败。
(5) 实际是围攻那慕尔的兵力。
(6) 这个影响重大的失误,基本上起因于德军高层指挥官不了解战场通讯必须畅通的重要性。有关统帅部的位置,中层指挥官甚至从未征询过战地电讯指挥官。德军也无意利用曾在德国民用电报与电话单位中服务,许多训练有素的电讯员。德国官史对此有一段记载。当德军进攻时,“对于卢森堡与右翼部队之间不足的通讯,从未设法及时延伸,或以各种辅助设施如无线电,电线,汽车,飞机等通讯工具加以改善”。此外,领导进击的骑兵都目中无物,“毫不经意摧毁了通讯线与机具”。
(7) 在一份常见的德军的团级单位史料中,提到德军为了加速行进,竟将野战炊具弃置,乃使士兵四天无面包可食。于是部队必须自行在无粮的荒野打食。当时每人在48小时“只吃一片面包,或一杯汤,或一杯咖啡,或生果生萝卜”。在这种情形下,等抵达马恩河时,人困马乏并不足为奇。
(8) 看谁先赶到欧陆西侧的海岸。
(9) 曾任前清陆军教练,参加过八国联军。
(10) 弗兰德斯地区,包括现今比利时西北部的东西法兰德斯两省,与法国北部面临北海的一部分,是一次大战重要战区。
(11) 此时,英军的一个军包括有两个师。但到后来一个军拥有三个,甚至四个师的兵力。
(12) Inkerman,克里米亚战争中的一役。
(13) 也可解释为“勇敢与军技的较劲”,相对于“战略与战术之较量”〔general's battle〕。
(14) 高夫将军在这次作战之后不久,曾与弗伦奇有过一段对话。根据高夫所记,我们了解弗伦奇易于妄想的原因。弗伦奇此时理应因经验而更认清事实。——“弗伦奇想像战争应会在三个月之内结束,德国不可能再担负得起压力……这似乎显示,弗伦奇的想法起于一种期盼,而非如所有伟人常见的,基于实际状况的深思熟虑。这种情形以我的看法,在某种程度上,似乎显示他欠缺精力。他简直不想干了。不论智慧与毅力,他不想再出力。他只希望战事因俄国出兵而近尾声,虽然此时我军仍在西线呈被动状态。于是,他的期待变成了他的想法。”其实,弗伦奇精神不济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已62岁,刚发过严重心脏病,并且在医师指示下,正小心翼翼过活。他的参谋长默里在早先蒙斯撤退中,即在勒卡陶的节骨眼病倒。原第二军军长格里尔森更在赴法途中突然去世。这些事实,皆表示英军升迁制度的问题;根据这种制度,一个人当晋升到高层的时候,年龄已很可观。
(15) 几从英国最南驶向最北。
(16) 当时攻击德属东非的英军,以及其殖民地部队总共达25万人;而德军与土著的联合军则计1.2万人,其中德军仅4000人。
(17) 事实上到1916年,英国曾结合南非与葡萄牙三国军力,联合对付福贝克的杂牌联合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