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少奶奶5

羡慕别人衣食无忧的生活,羡慕别人的处境,羡慕不用担心前途的随意姿态......

金老板其实听出来阿潘的真实意图,只要自己愿意表明,在生意上,在工厂的事情上能出面帮助阿潘,又或者干脆以工厂的名义聘请阿潘,那么惠子这个小家庭还会继续下去。

可这有什么意义呢?

阿潘这样的人,没有能力走到所谓的“上层”去,就算走上去了,也只是用一些光鲜的衣服作掩护,遮盖着羞耻心,装作一副上层社会的模样罢了。

把惠子从管理层的饭桌上赶下去,用图纸的借口,直接把她踢出了自己的视线,让她饱受亲戚们的冷眼和旁人的责难......

这是给谁赎罪呢?

惠子又做了一个梦,等她早上起来,照例给父母上香后,就撤掉了香案,藏起了照片,只是有一件事她一直没做,就是打开厨房的门。

阿乔从距离镇上最近的钟表行开始问起,他想试图找到惠子那个老旧的芭蕾时钟,也算是他给她最后的祝福---新婚祝福。

在金老板追昔抚今时,收到了阿潘工厂发来的解约通知函,他立马开车回家找惠子。

说来好笑,跟工厂的前途相比,他竟然想要惠子去劝说阿潘,不要为难工厂。在跟阿潘的选择上,自己又有多大不同呢?

他停在家门口,从大厅进门,惊呆了。

香案撤掉了,白色对联不见了,而惠子站在厨房门口,一动不动。

“你干了什么!”金老板一嗓子吼过去,吓了惠子一跳。

“我昨天做了一个梦......”

“你可不是做了一个梦吗!我问你,香案呢?”

“撤了。”

“你......你给我摆回来!”

“大哥,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好多奇怪的事。”

惠子慢慢走近大哥,神色张皇的看着,语气谨慎小心:

“我对妈妈做了很过分的事,给这个家带来了很大的伤害。你恨我是应该的,但我并没有刻意那样,我病了,我脑子病了,我分不清是该对谁......是爸妈托梦给我,他们一个站在池塘那里钓鱼,一个站在厨房做饭,我看到老爸钓了一盆的小鱼拿到厨房的时候,两个人开始聊天,妈妈说‘孩子们好好的就行’,爸爸说‘把那大厅里的香案撤掉,那样摆着怪吓人的’。”

“这就是你最让人讨厌的地方,你就是这么自私,一直都只顾着自己......”

金老板的手微微发抖,带着悲剧性色彩的眼神盯着厨房的门,由于情绪太过剧烈而引起一阵阵短促的呼吸,慢慢地他的双脸微微发红,一只手抖动着放在厨房的门上,好像用尽了全力还是使不上一丝力气。

他猛地一脚,踢开厨房的门,一层灰尘落下,往日的回忆清晰的涌了出来。

那瓶还没喝完的农药,依旧放在厨房的桌子上,这个厨房还是保留着妈妈死去的样子。

金老板轻声笑了一下,一边走进去打量,一边说:

“本来是想让你去跟阿潘认错的,结果跟你拉扯家事。好啊,那就全部说清楚,你有这个时间听我说完吗?还是你又要装疯卖傻,逃避现实?”

“我会认真听。”惠子冷冷地看着大哥,“断药之后,很多事也想起来了,可能是这孩子给了我勇气。”

惠子摸着肚子,看着大哥。

金老板点点头,就近找了一个椅子坐下来,灰尘都没拂去,一阵浑厚有力的声音传过来:

“爸爸总是有很多时间跟朋友们相聚,而没有时间管家里的事,似乎对妈也失去了问候的兴趣。那时候你还小,我也并不清楚原因,到底为什么两人的关系最后变得那么冷淡,我也不清楚。我也见过你说的,你梦中见过的那些,他们至少曾经是互相喜欢过的。

爸爸的家庭冷暴力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妈妈酗酒出事,他干脆搬到另一个房间里去睡,不管不问了。

你那个时候,因为一个男人,竟然骂妈妈‘水性杨花’,你知道这样的词对她的伤害性多大吗?后来我才想清楚,这话也许是爸爸跟你说的。

老妈经受不住你们父女两个的摧残,终于在厨房拿起农药瓶子,喝光了。再后来就是,你跑出去,爸爸脑溢血死亡,我受他嘱托找你回来......

我一直很嫉妒你,你能忘记这些事情,活得,活得很好。”

阿乔抱着老旧的芭蕾舞娘时钟站在厨房外,静静地听着。

说这些话时,金老板的眼泪一直默默的流着,无声无息。

惠子脸色苍白,完全坠入种种回忆中去,靠在墙边回应着说:

“我在精神病院呆了三年,活得很好?”

“你至少能重新谈恋爱,重新结婚,还能重新生活,这就代表一切很好。我却一直活在过往的记忆中......你跟妈妈长得太像了,只要一看到你笑,我就生气。你没有资格笑!一切都是你!”

惠子也哭吼起来:

“要不是妈出轨,老爸会这样对她吗?你自愿选择站在妈那方,就不能怪我站在爸那方。谁也没有指责对方的权力,是你选择视而不见、装聋作哑!”

惠子喊得精疲力竭、声音嘶哑、呼吸困难。

金老板战栗着站起来,有气无力的扶着墙离开。他走到门口时,看到了阿乔像没看到似的,离开了。

阿乔从原来工厂里听说金老板的订单损失了一大部分,主要是阿潘搞的鬼。阿乔自告奋勇的去跟阿潘谈判。

阿潘坐在家里安逸舒适的看着电视喝着茶,吃着瓜子听着歌。阿乔坐在阿潘旁边,突然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阿潘笑了笑,从卧室拿出一个大袋子放在阿乔面前:

“这里面是惠子留在我这里的衣服,你帮忙带过去给她吧。”

“我来找你是有别的事。”

“我知道你来的目的,我直说。最开始跟他们工厂合作不是因为私人原因,是因为金老板工厂的货物廉价,现在解约也不是私人原因,是货的原因。同一批货,总要打回去几次,才能做出来交货,这对我们工厂来说,也是延误工期的。现在订单多了,我们老板只是不想跟金老板耗下去罢了。毕竟,我们是要向那些大工厂看齐的。现在你还有话说吗?”

阿乔点点头:

“有没有胆量最后跟我赌一把?”

“什么?”

“最后一批订单还是给金老板的工厂做,我们能在约定的工期交货,且残次品率低于0.3%。”

“你们做得到?”

“达到了,你这合同就不解约,没达到,随你意思处理。像你说的,不是因为私人原因。”

阿潘看着阿乔,面带了然的微笑点点头:

“难怪他们找你来,行!”

阿乔起身,随手提起袋子,阿潘也跟着站起来,说着:

“老旧的时钟承载着记忆却不能用,新的能正常使用却没有记忆,你选哪一个?”

阿潘自以为巧妙地说了一个聪明婉转而又审慎矜持的隐喻。他在暗示阿乔,惠子不是一个完整的人,需要他小心些。

“她不是物品,在我这里只有一个选项,就是支持她。”

阿潘的面孔变得暗淡起来,他想忍住被震得地动山摇的表情,生而为人的良心和道德式的谴责还是隐隐约约从心里漫出来。

直到阿乔离开,阿潘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很久。

金老板听到0.3%的容错率,几乎是瘫在了办公桌上,他无力地摇摇头。

“就这一批订单,交给我和惠子吧。不过人手方面,需要你的帮助,那些‘皇亲国戚’要换了,不然这厂子活不了多久。”

“他们都是我的亲戚啊......”

“这样吧,你先给他们放假,我会让我的同学们上手,但仍旧需要老师傅们的指导啊。等我我们完成这一批货后,你就能知道这么多皇亲国戚在工厂里的实质作用了。”

“什么作用?”

“腐败作用啊。”

阿乔头也不回的走了,多余的话他不必多说。

金老板心里是清楚的,这些亲戚在工厂,总会偷着捞点油水,只要不过分他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如果是外人,也会捞油水,还对厂子没有任何愧疚,亲戚就不一样了,始终还有那层血缘关系在。但到底捞了多少,只有真正涉及到厂子的生死存亡之时,他才有胆量去试探这些。

惠子和阿乔领着那一批同学们,没日没夜的赶工,惠子虽然大着肚子,效率却丝毫不打折。一个月后,顺利的交出货,也保住了工厂的订单。

金老板手里拿着新的签约合同,喜笑颜开后又面容严肃起来。

惠子和阿乔站在他面前,阿乔先开口:

“我那批同学要的是,按照实际工资支付他们的加班工时,一步步按照规章来办,今天要给他们结算了,他们马上要开学了。”

“好的,你直接去会计那里说,我现在就给会计打电话。”

阿乔离开后,只剩惠子在,她趁着大哥打电话时,转身。

金老板喊住了她:

“你那个孩子,我会接回来放在我这里养,你肚子里的这个,你自己决定吧,是跟阿乔协商着来,还是放在我这里。”

“阿乔?”惠子转身看着大哥。

“阿乔为你个人做的事,不多,但他为了你的生存环境做了很多。他才是一个可以当得起家的男人。”

“可能,我不会再待在这里了。”

“什么意思?”

“蒲城太安逸舒适,让人丧失心志。我不想再被人以为是少奶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什么责任担当都没有的人了。我想出去看看......”

“两个孩子的妈了,出去看什么!”金老板一声吼,熟悉又温暖,“我这个厂子你不管了?管好这里跟去外面又有多大的不同?你的精神能受得了外面的那些吗?真是胡搞瞎搞!”

惠子转身惊愕的走了,金老板看着她的背影,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