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少奶奶4

收到喜帖的很多人,都是蒲城小镇里的街里街坊,惠子是没什么亲戚的,只有阿潘这边的亲戚很多。而乡下人,最常做的事就是,聚在一起,扯东家长西家短。特别是在夏日晚饭后,后门口乘凉的好时光,就是大家围坐一团说笑话的时候。

阿潘一开始忙于工厂的订单,每天早出晚归的,也确实没工夫去理会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人们收到请帖后的第一反应,先是恭喜,然后就是转头变脸嘲讽。

这天阿潘在惠子的工厂检验最后一批货,满意得很。

难得早回一次,他想着好好给大着肚子的惠子煲汤,做一顿好吃的。

吹着口哨,做完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等着惠子回来吃。

就在等待惠子的过程中,他在客厅无聊地玩手机,听到了聚在远处,一群乡邻的说笑声。他知道惠子会晚归,心里听到这些笑声,经受不住诱惑,想要下楼跟他们一起玩笑,这样日子也过得快些。

下到一楼时,他就停住了。

那些人的声音传过来:

“......她也是走运了,能遇到阿潘这种不挑的人.....”

“他还挑什么啊,不是惠子这样的条件,他也找不到别人。”

“惠子也是可怜,这么好的姑娘竟然在精神病院耽误了这些年......”

“要我说,他们是绝配......”

一阵哄笑声又传了过来---原来他们在笑这个!

阿潘本就不坚定的心,越发火大。他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的性子犯了。

他脸色发青,强忍着脾气,慢慢地、轻手轻脚的抬着步子,灰头土脸的回到自己家里来。

一进门看到满桌的饭菜,他气得发狂,疯了一样,把饭菜倒掉,自己倒头就躺在床上了。

他想起惠子发狂的样子,她那种全身发抖,眼神溃散的无能模样,像电影情节一样,一幕幕出现在脑中。

阿潘忍不住惊讶起来,怎么会被一个孩子,一个未出生的孩子蒙蔽了双眼?怎么能沉醉在一种虚伪的希望中,指望着能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在他跟前叫嚷撒娇呢?

他开始责骂自己,不该这么早就宣布要跟惠子结婚的消息。大姐虽然没说什么,可阿潘猜想着,大多也是心里不赞同,却也并不关心吧。

惠子几乎是陶醉在幸福的祥云中,晚餐都没吃,一直在工作区忙活着,直到七点多钟才弄完。收到阿潘的消息说在家等她吃饭,本该立马跑回去,不过阿潘又来一条短信,说是饭菜都糊了,不能吃,让惠子吃好了再回去。

有情饮水饱。

惠子饿着肚子,回头盯着墙上的芭蕾时钟出神,露出快乐的笑容。

突然,她脸上闪过一丝惊慌,这个芭蕾时钟不是原来的那个!

阿乔从厂房门口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大饭盒,朝着惠子轻手轻脚的过来。他本来想放下饭盒就悄悄离开,正转身,听到惠子一声叫唤。

他徘徊一阵,决定再等等看,确定惠子没事了,再离开。

惠子转身,满脸惊愕,看到了阿乔。

她顾不得眼前是谁,跑上前,抓着阿乔,指着墙上的时钟问:

“你看看,那个时钟,是我原来的那个吗?”

阿乔心里疑惑,扫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结结巴巴地回答:

“是吧,是的吧。”

“你仔细看看。”

惠子把阿乔推到时钟下方,他这才仔细打量着这个时钟。

芭蕾舞娘的两条腿,就是时钟的时针和分针,原来的时钟有一次被惠子换电池取下来的时候摔过一次,分针的那条腿原本应该有些损伤的,另外外部的白框的摔痕也没有了。

他这次用干脆的声音回答:

“这不是你那个时钟嘛,你买了一个新的吗?”

阿乔不知道的是,这是惠子的父亲送给惠子最后一件生日礼物,自此之后,发生的很多事惠子都记忆混乱。

唯有这个芭蕾时钟,算是惠子对父亲的一种思念承托之物吧。

她目瞪口呆,双手发抖,抓起包包,朝厂房门口走。

阿乔跟在后面,端着饭盒问:

“吃点饭再走吧。”

惠子默不作声,眼泪几乎要出来了。

阿乔预料到应该是什么重要的事,他跟在惠子后面,把饭盒强塞到惠子手里。他脖子上的青筋跳动了一下,这可是第一次连纹身都压不住的跳动。

“我开车带你去,在路上吃点东西,不为了自己,也要为孩子。”

阿乔勉强挤出笑容,这个笑容让惠子平静了许多,她像个机器人似的,被阿乔拉着上车。过了好一会儿,阿乔才上车来,他给时钟拍了几张照片。

惠子拿着照片,站在阿潘卧室时,阿潘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芭蕾时钟呢?”

“不在工厂里挂着嘛。”

阿潘不以为然的样子让人火大,他似乎十分懈怠疲倦。

惠子的工服没有脱,身后别着的工尺还在,她握着尺子,再次强硬地问:

“再问你一遍,我的时钟呢?”

“你到底要干嘛?”

“这不是我的东西!你换了!是不是?”

“换了就换了呗,那个时钟早就坏透了,给你换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你还不乐意了,哼!”

阿潘冷漠的声调,促使惠子拿出尺子,狠狠的打在他身上。

阿乔等在楼下,担心有什么变故。突然听到一阵阵男声的嚎叫,他才露出笑容,开车离开。

果然还是那个惠子。

在金老板工厂做厨子的日子,阿乔总会被一些年纪大、工龄长的人为难。他们总是带来自己的菜,要求厨子按照不同的人的意愿去做菜。阿乔年纪轻,只能默默承受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人逐渐不找麻烦了,而是乖乖的听厨子的安排,做什么吃什么。

后来阿乔才从一个老厨子那里闲听过来,是惠子拿着那把大尺,打怕了那些人,厨房才开始中规中矩起来。

阿乔也逐渐开始注意这个话不多的女人,总是一副木然、无所谓的态度,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这样的神色竟然让阿乔觉得娇媚起来。

而金老板早就在工厂里下过命令,任何人不能动惠子的尺。

虽然工厂内部刚开始对于金老板和惠子的关系有诸多猜测,后来逐渐看明白,两人并无联系,只是一个老板对优秀下属的关照,也就没人再说什么了。

事情闹到了金老板那里,阿潘手臂上都是淤青,坐在金老板办公室,怒目瞪着惠子。

金老板不耐烦的叹了口气:

“快说,我还有会!”

“金老板,既然你说跟惠子没有关系了,我就说公事。她打伤了我,我要去医院看病,延迟了我们货物的查验工期,谁负责?”

“我不会管你们两口子的破事,要闹自己回家闹。”

金老板回头看了一眼惠子,她低着头,身上没有显眼的疤痕,也就放心了。

“不是啊,金老板,这不是私事,是公事......”

“你那批货,昨天下午就完工了,质检部的人跟我说,你都验过了,就差签字。这会儿,我们还要赶别家工厂的货,你没事的话可以先走了,惠子还有工作呢。”

阿潘愤愤不平,看着惠子,还有她别在工服后的尺。

他开始叫起来:

“她打得我,浑身淤青,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要个说法---把她的尺掰了。”

金老板心下一惊,表面上并看不出什么,故作不在意的口吻回答着:

“她是个制图师,你让我把她的尺子掰了,工厂还是会再给她配一把的,你就这个要求?”

“还有那个墙上的芭蕾时钟,砸啦!”

阿潘的手势动作极其夸张,心里涌起一种不确定的想法,脑子还没弄清楚是什么时,话已经涌出口:

“不结婚了,不结婚了!”

金老板盯着惠子,她正捏着拳头发抖。

她可能要发病!

金老板立马跑过去打了阿潘一下,吼着:

“别说气话!你小子,夫妻吵架别搞到工作上,回去把事情谈好!”

金老板转而看着惠子,用生硬的口吻说:

“你先出去吧。”

等惠子走了,金老板才恢复好声好气的语调,像哄小孩子似的把阿潘移到茶桌上。

他开始轻声细语地说着:

“那把尺子,是她的护身符,她不在的三年里,在精神病院被别人欺负的时候,就是这把尺子一直护着她。你掰了她的尺,她又疯了,你孩子怎么办?”

金老板示意阿潘不要打断自己,接着说:

“至于你说的时钟,那是她唯一的遗物。”

阿潘早已在心里打定主意,一定不会娶一个疯女人回去,何况她还打人。现在,他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这个女人不能要。

一个定时炸弹,只会让自己永久的成为别人的笑柄。

他自己的家庭早就是一团乱麻,他只想找个能在经济上帮助自己,家庭关系简单的媳妇,生几个娃,过上舒适安逸的日子。

可笑,惠子本该是最有少奶奶命的。即便没有工作,她也一样能吃喝不愁,只要偶尔发一次疯,就会有人去照顾她。这就是天生的少奶奶啊。

金老板没再说话,阿潘也没接话。屋子里像死人一样,寂静。只传来厂房那边机器运作的声音。

不能再容忍!

阿潘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神坚定地说:

“说掰断她尺子和砸时钟,这都是气话。不结婚是真话!我承担不起你们这个家庭的罪孽......你先听我说完。我家里的情况,你多少是知道的,原本看在孩子的分上,我该有责任和义务去照顾惠子,在她发病期间,我也确实这样做了。可我也有野心,她不但不能帮我,只会拖我后腿,我不能让孩子长大后,知道有这么一个妈。”

“你是看出来我不能帮助你,你没有指望了,再加上听到了或者是有什么人跟你说了什么话吧?你才做了这个决定!”金老板闷头抽烟。

“我还不傻!日子不长,她已经消耗完我对她的感觉了。”

“嚯~这么快~你们可是一起长大的啊。”

阿潘听出了讥讽的味道,硬着头皮说:

“这婚是不结了,孩子我会养的,就是......别放在我跟前。”

阿潘转身朝门口走去,金老板的声音传过来:

“站住!”

阿潘转身看着金老板。

金老板用高大、强壮、沉着的大嗓门说道:

“孩子不用你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