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桓温北伐驻枋头
吴王智破百万兵
桓温出征之日,皇帝亲率众大臣为他壮行,大军旌旗招展,威武雄壮,军士们步伐整齐,号声连天,五万人马绵延数里,直将建康城踏的微微震颤。建康百姓万人空巷,夹道欢送这支北伐之师。桓温大军从建康出发,前往兖州,会同兖、徐二州的“郗家军”,水陆并进,溯黄河而上,直扑邺城。西路袁真大军从寿阳出发,直扑谯州、亳州。
六月的天气,艳阳当空。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桓温的水军负责运送大军粮草,只见大小船只在汴河之上,千帆竞发、百舸争流,从徐州入水,浆声楫影,数百里间,直达汜水。汜水流至独山湖内,却见湖面狭小,数百粮船却是前进不得。
桓温令步骑大军哨出边关,攻击鱼台,燕军守将慕容忠拼命苦战,怎当的晋军铺天盖地,建威将军檀玄指挥大军攻入城内,竟是将慕容忠生擒活拿。桓温首战得胜,声势大振,势如破竹,进至济宁。桓温大军在济宁城外扎下营帐,派出军士四处打探,桓温和参军郗超一番计议,桓温下令,大军在济宁稍作休整,令冠军将军毛虎生从巨野开挖沟渠三百里,从独山湖引来汶水和清水江贯通。贯通之日,只见江水奔腾而下,进入清水江内,清水江水面暴涨,江水一泄如注,翻滚着进入黄河。桓温,郗超等坐上战船,粮船进入黄河,逆流而上,水陆并进,进至杞县。
燕主慕容暐听闻桓温率兵前来,急命王厉为征讨大都督,带领步骑二万前来应战。双方在杞县以北摆开战场,晋军先锋邓遐手提钢枪,拍马冲出阵前,刀斧手、盾牌手、弓箭手交替上前,燕军节节后退,王历眼见抵挡不住,忽见侧方出现晋军骑兵,毛虎生快如闪电,冲到阵前,燕军登时大乱。王历见事不好,单枪匹马落荒而逃。邓遐指挥大军乘胜而进,几天之内,来至新郑。新郑守军是燕将傅颜,这次,晋将朱序抢先出阵,将傅颜打得落花流水。高平太守徐翻见到晋军势如破竹,乖乖打开城门,献出高平。
战报传至邺城,慕容暐心急如焚,一面暗暗责骂王历无能,一面和太傅慕容评商量,请哥哥乐安王慕容臧亲率大军抵抗晋军。慕容藏集结全国精锐,行使大司马权力,在开封以东筑起防线。袁真西路大军向北猛进,相续攻克睢县、亳州,直指开封。燕国的汉将孙元率部反水,攻破武阳,撕破了慕容藏的防线。桓温顺势挥动大军将慕容藏的燕军精锐各个击破,慕容藏只好收缩队伍,一步步向邺城撤退。
秋天到来,北方的大旱令秋粮几乎绝收,田野中,随处可见枯焦的禾苗。桓温大军攻进河南浚县的枋头重镇,这里离燕国的国都邺城已是不远。
燕王慕容暐在邺城皇宫内惊慌失措,慕容恪刚死,桓温就大举进攻中原,太傅慕容评也是坐立不安,太后可足浑哭哭啼啼帝说道:“儿子啊,看来这中原不是我们鲜卑人该待的地方。实在不行,我们逃到和龙去吧!那里是我们世代居住的地方啊!”燕王和慕容评对视一眼,默默点头。太后把将要出逃的消息告诉慕容垂的妻子小可足浑,小娘子急忙让人收拾起金银细软,绫罗绸缎。
四十三岁的吴王慕容垂在邺城实际上无所事事,成为一名寓公,他待在府上,分析每天的战报,研判战争形势的发展。八月深秋,月明星稀,慕容垂来至东明观,观内钟声悠扬、经幡飘飘。
慕容垂在观内随意行走,院内的几丛修竹因为干旱,已经衰败干枯,当初掩埋石虎的精舍也早已倾圮,经过数次变故,现任观主李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慕容垂微微喟叹,光阴易逝,芳华不再,不知苍天又会如何弄人!正自暗自沉吟之际,忽见婉玉从一侧转来,数年没见,婉玉的身形竟是未变,两人相见,竟是四目相对,默默无言。原来王妃婉玉在燕王慕容俊死后,作为未亡人,和女儿灵儿居住在郊外的东明观内。
邺城内人影匆匆,山雨欲来。太极殿内燕国君臣议论纷纷,太傅慕容评上前言道:“中原地带,战乱频仍,为国家之计,不如还都和龙。”大殿之内,一时之间鸦雀无声。慕容垂上前言道:“桓温亲率大军前来,气势汹汹,但臣以为,强敌可破,国家可保。桓温大军从清水进入黄河,逆流而上,当时为六月天气,战船可行,时至今日,黄河干涸,几乎断流,桓温漕运必定难以为继,今年干旱,粮食歉收,料到数月已过,桓温深入腹地,定是粮草不足,而我军为内线作战,占尽天时、地利,此乃必胜之一也!桓温大军前来,如全力攻之我邺城之下,兵贵神速,速战速决,胜负确实难以逆料。桓温本为权臣,只想用战功压服晋庭,因此,造尽声势,在枋头驻军不动,待我疲敝,坐收全胜之功,此乃桓温坐失战机,我方可断其粮道,逼其退兵,此必胜之二也!天气渐寒,南人对北方水土不服,桓温大军必定单衣难耐饥寒之苦,军心思归,上下离心,此乃,我军必胜之三也!虽则以前我军屡屡战败,桓温实则已为强弩之末,微臣愿意请命,领三军将士决一死战,如若苍天不能眷顾,君臣再迁都和龙,犹为不晚。请燕王让微臣奋力一搏!”慕容垂这一番话,说的众臣如同拨开云雾,复见青天。
燕王慕容暐沉思片刻,不容慕容评说话,当即下旨,命太原王慕容垂接替乐安王慕容臧,掌管天下兵马,名为南讨大都督,帅军前往迎战桓温。
正如慕容垂所料,黄河断流,桓温漕运不通,桓温指示袁真,将谯州、亳州西面的石门凿通,让汜水流进汶河,直达枋头。袁真带领人马来至石门跟前,只见汜水从南向北流过,到的石门,转头东流而去,两侧山崖高耸,壁立如削。悬崖将汜水生生拦住,浪花飞溅,鸢飞冲天。在石门山后,恰是汶水绕山而过。袁真看罢,即可安排军士开凿山石,将石门打开。这里袁真的兵士钎锤之声叮当不绝,早惊动了料事如神的慕容垂。慕容垂料定,桓温必会想法打通石门,恢复漕运,而用兵之计,莫若断其粮道。慕容垂派范阳王慕容德、侍御史刘当帅骑兵一万五千快速出击,闪击袁真。慕容德的骑兵不分昼夜,快马疾驶,两日之间,已经来到石门山下。
先锋慕容宙率领一千骑兵正在急速行进之间,侦探来报前方出现袁真的晋军。慕容宙急令后军停下,派出二百骑兵前去诱敌,在山坳间设下埋伏,二百骑兵假装猛然与晋兵相遇,晋兵一见这支燕军,呼啦一下围上前去,燕兵拨马便回,晋兵一见燕兵胆怯,大声喊叫,漫天遍野紧跟燕兵咬住不放,渐渐来至山坳之内,一声锣响,三面伏兵齐起,二百骑兵回马杀回,直将晋兵杀得尸横遍地。慕容德乘胜挥军直逼袁真在石门的驻军营帐,万余骑兵往来呼啸,一直将袁真大军逼回谯州城内,燕军截断了桓温大军向西运粮的漕运通道。
燕王慕容暐将慕容垂派出后,心里还是放心不下,于是又派人向秦王苻坚求救,答应击退晋军后,将荥阳虎牢关以西割让给大秦。苻坚招来群臣商议,众臣纷纷言道:“原先桓温攻击我大秦,晋军一直打到灞上,但是燕国却见死不救。现在桓温伐燕,我们为什么救他!何况燕国又没有向我们称藩,我们更没有必要救他!“苻坚看向王猛,王猛低头不语。众臣散后,王猛跟随苻坚进入内廷,避开闲杂人等,对苻坚认真说道:“燕国虽然强大,实际上是主要依赖慕容恪、慕容垂这些强悍的将帅。慕容恪新亡、慕容垂一直被慕容评弃之不用,而慕容评远非桓温的敌手。若桓温占据山东,进屯洛阳,将幽、冀的燕军收入麾下,西进崤山、渑池,那么,陛下则大势去矣。因此,不如现在和燕兵联手,击退桓温,桓温退走,燕国也必定会大伤元气,我们趁燕国疲敝之时,击破燕国,坐收渔翁之利,一举统一北方,岂不是能成就天下王业!“苻坚一听,哈哈大笑:“王景略所言正和我意,所谓联刘抗曹也!”苻坚派虎将邓羌率兵二万东出洛阳前往救燕。
桓温听闻邓羌大军一路东进已到颍川,而袁真那里水路还是无法打通,军粮渐渐吃紧,桓温在中军大帐内闷坐沉吟。慕容垂率领大军在浚县一带和桓温展开旷日持久的骚扰战。
慕容垂派出大将悉罗腾带领五千军士在枋头一线游弋,枋头一带,河叉众多,沟渠密布,这天,悉罗腾远远哨见晋军出的军营,一路东进,降将段思却是在内。这位段思是燕国人,原本驻守枋头,对枋头的地势却是了如指掌。桓温对他是颇为倚重。悉罗腾令燕军掩旗息马,埋伏在干涸的沟渠之内,自己却率军士一声呼哨向晋军冲去。晋军一惊之下,分散开来,一直向附近沟叉撤去。不想晋兵刚到跟前,只见伏兵四起,竟是将段思生擒。悉罗腾将段思解到帐前,慕容垂喝令将段思斩首。
桓温没有了向导,在枋头更是驻军不动。再说桓温水路一断,就派李述南巡赵地、魏地,意图从陆路运粮,慕容德从东路、染干津从西路对李述是处处截杀,染干津更是将李述斩于马下,消息传来,桓温是无计可施。
桓温屡次作战,屡战屡败,天气渐寒,军粮将尽,一切如慕容垂所料,此时,秦兵也接近了枋头。桓温无奈之下,只好将战船烧毁,丢下大批辎重、铠仗,下令撤军,退往晋国境内。
桓温从开封西北的仓桓出发,一路南撤,汴水、济水从北向南,流入淮河,桓温令军士一路挖掘水井,不得饮用河水,以防燕军在上流下毒,晋军一路戒备,日夜疾驰。
燕军见到晋军拔营而起,诸将纷纷请命,就要追击晋军。吴王慕容垂微笑言道:“诸位将官,切切不可。常言道,穷寇莫追,何况,桓温深谙用兵之道,大兵撤退之时,必定将精锐放在后军,防我追击,此时追击,未必占得便宜。桓温见我没有追击,必定心存侥幸,昼夜疾趋,待到数日之后,他们筋疲力尽,放松警惕,我军奋力冲击,必定会大获全胜!”
慕容垂亲率八千骑兵悄悄跟在在桓温大军身后。桓温兼道而行,数日之间,后退七百里来到襄邑,眼看就要进入晋国境内,桓温众将官长出一口气,一路没有燕军的追击,终于可以松口气了。慕容垂看到晋军卸下马鞍,放下甲杖,军营内传出阵阵萧歌之声,对诸位将官说道:“可以向桓温进攻了!”慕容垂令慕容德率四千兵士,三更埋灶,四更出发,趁夜色深沉,军士衔枚、马摘銮铃,悄无声息前往襄邑东涧,埋伏在河西,天色大亮,慕容垂催动大军一阵猛赶,前方已是晋军黄色的旌旗招展。慕容垂令军士们吹响牛角,一时之间,号角四起,只见身穿黑色军服的燕军铺天盖地疾奔而来,蹄声如雷,刀如闪电,晋军没命一般向东逃去,刚到东涧,慕容德伏兵忽起,羽箭乱飞,杀声大作,这一番左右夹击,只杀得晋军尸横遍野,血流满地。众将拥戴桓温落荒而逃,出的重围,清点军士,却是七万军士死了三万。
桓温退回晋国,收拢被冲散的军士,出征时的八万军士,只剩下三万余人。桓温想起北伐出兵之时,刚过端午节,转眼之间,已是十月,万里悲秋长寂寥,北燕南飞鸣衰草。北伐之战,没有成功,倒成就了慕容垂竖子之名!
桓温回到建康,向朝廷提上奏章,认为此次战役失败,主要为袁真没能打通山门,致使粮道受阻,表请免袁真为庶人。袁真听到朝廷怪罪,不禁大骂,一怒之下,带领寿春守军投奔了慕容垂。
吴王慕容垂击退桓温,得胜回朝,大军回到邺城之日,天高云淡,锣鼓喧天,百万百姓涌上街头,欢迎燕军凯旋。吴王慕容垂骑在马上,意气风发,笑脸含春。和桓温的这次对决,令吴王慕容垂名扬天下。燕王慕容暐在太极殿内接待,论功封赏。不料慕容垂提出的奖赏建议,太傅慕容评竟是逐一反驳,一条也没有采纳。慕容垂不禁大怒,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皇帝慕容暐一见,只好说道,奖赏之事,容后再议。慕容评、慕容垂相互怒视而去。
慕容评来至后宫,太后可足浑幽幽说道:“这个慕容垂,本事不小,此人不除,必将成为朝廷巨大隐患。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卧。”两人不断在皇帝慕容暐面前诉说慕容垂的不是,说道这次取胜,是秦兵出援,才让桓温后退,慕容垂根本就是没有战功。贪图苍天之功据为己有,真是无耻之尤!劝皇帝对这种小人早日诛之!
慕容恪的儿子慕容楷和慕容垂的舅舅兰建知道了慕容评等人在密谋杀死慕容垂,两人来到太原王府,告诉慕容垂。两人对慕容垂说道:“可足浑太后对您是深恶痛绝,太后已经决定将您杀死。大王不能坐以待毙,请早做准备。只要除掉慕容评和慕容藏,其他人也就不在话下。”慕容垂仰起头,沉思片刻,缓缓说道:“我慕容家族,从阿干、慕容翰以致今日,不能骨肉相残,国家生乱,让外人耻笑。如果大祸不免,只是我去死而已,如果时间来得及,我宁可逃避在外,如同重耳、慕容翰当年一样。其他的事,你们就不要再说了!”共同击败桓温后,燕国、秦国成为友好国家,两国的使者往来穿梭。
却说燕国使者梁琛来到长安,秦王苻坚正在万年县打猎,苻坚让尚书郎辛劲陪同他来万年见驾。梁琛说道:“秦国使者来到燕国,燕国君臣穿上朝服,准备鼓乐礼仪,洒扫宫庭,然后才接见秦国来使。现在秦王却要在荒郊野外接见来使,我这位燕国使臣不敢听命!“尚书郎辛劲对梁琛说道:“来宾入境,只能客随主便,哪有客人指定接待礼仪的标准!况且天子出行称乘舆,所至之处就是行在之地,又何必是楼台馆社!古时《春秋》上也有在外地相遇之礼,在外地相见,又有什么不可!“梁琛回答道:“晋室纲纪混乱,有德之君得享灵祚,我燕国、晋国都承接国运,接受上天皇命。但是桓温猖狂,觊觎我大燕国土,燕危秦孤,势不独立,因此秦主和我们唇齿相依,结为友邦。现在强寇已退,双方交往才刚刚开始,应该崇信礼仪,讲求信用来加强两国友谊,如若怠慢使臣,那就是瞧不起燕国,怎么能说加强友谊呢!天子以四海为家,因此出行叫做乘舆,住下叫做行在。如今天下分崩离析,各自为政,有哪里来的乘舆、行在!礼法云,不期而见曰遇;大概是说为权宜之计,实行简单的礼节,这又和平时应该遵循的礼仪大相径庭。作为使臣,势单力薄,确实要听从主人的安排,然而,如果不符合礼法,我也不会听从。“秦王苻坚听说之后,微微叹息,于是安排车驾回到长安,为燕国使者设置行宫,在朝堂之上隆重接见来使,遵循两国交往的庄重礼节。晚上,苻坚安排宴席款待梁琛,苻坚问道:“贵国的名臣是谁?朝政如何?“梁琛回答道:“太傅上庸王慕容评,德行高尚,光辅王室;车骑大将军吴王慕容垂,雄略冠世,抵御外寇;其他文武官员,都很称职,贤良之才都能得到量才受用。“
梁琛的堂兄梁弈当时担任秦国的尚书郎,苻坚将司仪官安排梁琛在梁弈家住。梁琛说道:“原先诸葛瑾作为吴国使者来到蜀国,和诸葛亮也只是在朝堂上才能相见,私底之下从没有见面,我非常敬仰他们。现在让我住进私人家中,我可不能这么做。“于是梁琛就没有住进梁弈家中。梁弈却是数次来到梁琛的官舍之中,和梁琛同吃同住,闲下来,就想让梁琛讲讲燕国的事情。梁琛说道:“现在我们是两个国家,你我兄弟都得到了主上的恩宠,我们都希望自己的国家幸福美好。我若说燕国多么美好,恐怕您们秦国不愿意听到,若说燕国的不好,又不是我这个使臣应该说的话。兄长您何必要问呢!“
此时,秦国境内反而是烽烟四起,暴君苻生的四位弟弟起兵反叛,苻双占据上邽、苻柳据占永济,苻庾占据陕城、苻武占据安定,四人共同约定,一起发兵攻进长安。
消息传到长安,王猛对苻坚做个鬼脸,嘻嘻一笑:“早先,我就让陛下除掉苻生这帮弟弟,他们早晚会作乱。怎么样,我说对了吧?”苻坚也是对这帮叛军不以为意,顺势说道:“那么,朕就任命王猛为征羌将军,西去平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