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燕王猜忌慕容垂秦王妙计收张蚝
燕王慕容俊攻破冉魏,进驻中原,成为与西边秦国、南面晋国接壤的北方大国。慕容垂、慕容恪、慕容根、封弈等文武官员也将家眷搬来邺城。婉玉进宫后,慕容垂将对婉玉的这份爱藏在心里,身为皇弟,他南征北战,和皇兄慕容恪一起开拓大燕江山。慕容垂因战功被封为吴王,只是燕王慕容俊对他一直放心不下,其实,燕王也知道婉玉和慕容垂是青梅竹马,这位弟弟志向高远,深谋远虑,颇得民心,再加上这段情事,燕王看见吴王总感觉如芒刺在背。吴王慕容垂长得愈来愈是英气逼人,和慕容恪兄弟俩人颇为投机,只是,安静下来,眉宇之间总是存在抑郁之气。慕容恪心痛这位小弟,于是,为他做主,迎娶了段末柸的女儿段木槿,这位段木槿说话泼辣、才思敏捷,快言快语,身上自有一种天生的傲气,对皇后可足浑也是不卑不亢、敬而远之。
慕容垂的儿子慕容宝、慕容令渐渐长大。这天,吴王府门庭若市,张灯结彩,按鲜卑风俗,慕容垂今日要为儿子慕容宝举行加冠仪式。汉人加冠要等到孩子二十岁,而鲜卑是马上民族,十二岁就要成为一名男子汉。慕容恪大踏步来到府内,哈哈大笑:“看我慕容家族人丁兴旺,天佑我族!”慕容垂赶快迎上前去,令人接下四哥慕容恪送来的一副强弓,只见这把强弓,玉炳犀角金丝缠身,竟是十分名贵。段氏领着慕容宝款款走来,向众人道个万福,盈盈一笑,站在慕容垂身形一侧。慕容宝年方十二,足登厚底踢虎靴,身穿黑色减瘦紧身衣,宽口阔腮、俊眉朗目,仰首站在慕容垂夫妇跟前。一身彩衣的礼官趋步上前,拱手说道:“吉时已到,加冠开始!”只听鼓乐齐鸣,笙歌细细,礼官引导慕容宝慢慢来至昊天神位之前,慕容宝接过礼仪女郎手中的三色供品,恭恭敬敬摆放在香案之上,取出一把细香在红色的烛台上点燃,双手将香插入神位前的香炉之内。礼官高呼一声:“感恩昊天,佑我子孙!父母加冠!”慕容垂、段氏一左一右,走上前去,共同将一顶云翅双飞逍遥冠稳稳戴在慕容宝头上。慕容宝走上前去,头上冠顶的青色玉石温润明亮,平添他几分英气。慕容宝转过身来,面向慕容垂夫妇站立,礼官高呼道:“感恩父母,育我艰辛!拜!”慕容宝缓缓跪下,向父母行三扣大礼。礼官又一次高呼道:“感谢神灵,佑我万里驰骋!”慕容宝正对神灵,伸展双手,匍匐在地,如此反复四次,缓缓站起。两位礼仪女郎为他牵来一匹儿马,马上铺设雕龙马鞍。慕容宝在礼官引领之下,翻身上马,接过礼官递上的强弓,在院内不徐不快骑行一周,拉开弓,向空中发出三只空箭。顿时鼓声大振,慕容宝加冠之礼礼成。慕容垂招呼各位来宾摆开酒宴,吴王府内是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皇后可足浑在宫内忽感到心中有些绞痛,中常侍涅浩急令太医诊视,燕王慕容俊闻讯也急急赶来,太医走后,皇后手抚胸口,犹自闭目不语。恰在此时,隐隐从吴王府衙方向传来鼓乐之声,燕王慕容俊在殿内来回走动,脸色阴沉。涅浩垂手低眉站在殿角,暗自揣度燕王的心思,小心翼翼开口言道:“有人来报,段氏和辽东高弼心存不轨,共为巫蛊,皇后病体莫须是他们所为。”燕王听言,心中暗喜,要知道巫蛊皇族,可是死罪,这回除掉慕容垂,四弟慕容恪定是无话可说。燕王大手一挥,令廷尉即刻亲赴吴王王府,将段氏押来审问。
吴王府内,歌姬们载歌载舞,众人觥筹交错,酒香扑鼻,鼓乐喧天,一片欢声笑语。吴王慕容垂和段氏频频向来宾敬酒,段氏今日眼见得孩儿长大,心中高兴,自是显得更加雍容华贵。忽然,鼓乐之声中断,一帮皂吏手执长刀,冲进府内,廷尉面无表情紧跟其后。廷尉大刺刺径奔段氏而去,手持诏令,宣道:“据报段氏木槿行巫蛊之法,谋害王室,兹将段氏缉拿归案。”皂吏们如虎狼一般上前,将段氏用铁链锁上,段氏一脸惊异,回头看向慕容垂,慕容垂微微摇头,一脸凄恻。来宾们纷纷悄悄离去,只有慕容恪脸色是沉静如水,莫测高深。
皂吏将段氏推推揉揉带到大牢之内,哐当一声将铁门锁上。段氏扫视这间牢房,只见墙角铺着一片干草,草上是一床血迹斑斑的棉被,小窗上钉着木栅,从木栅缝隙内漏下些微阳光。段氏暗自思忖,这历史上三番五次巫蛊大案,都将人们整的人仰马翻,西汉的武帝就相信江充的谗言,将太子流放,牵扯大臣无数人,这必是皇帝对付吴王的招数,何况,自己也没有做这些无妄之事。想到此处,段氏倒是心静如水。
廷尉将段氏带到大堂审讯,隔壁的高弼闷哼声不断,想来也是棍棒加身,体无完肤。几天下来,段氏、高弼都是被打得遍体鳞伤、气息奄奄,但是两人却是辞色不屈,绝口不认巫蛊之事。涅浩眼见计策不成,假惺惺让慕容垂进监探视。慕容垂见到王后浑身血肉模糊,不禁泪如雨下:“人生终当一死,何必如此受此大罪!不如承认了吧。我也跟你一起去死。”段氏木槿强自惨然一笑,摇头说道:“我岂是愿意就此死去啊!如自己承认做了仵逆之事,上辱没祖宗,下连累大王,不能这么办啊!”廷尉查来查去,终究没有找到巫蛊的东西,比如纸偶、蛊虫等,在段氏、高弼口中也没有得到任何证据。然而,段氏毕竟是金枝玉叶,娇柔的躯体不耐摧残,没有等到案件终结,竟是横死在大牢之中。
慕容垂遭此大难,心灰意冷,想起叔父慕容翰当时也该是此番心境,只是,身为皇家,天地之大,又能在何处容身!慕容俊削减吴王慕容垂的兵权,让他外出担任平州刺史,镇守辽东。慕容垂带领一家老小离开邺城,催马向东北而去,出的城来,不禁回头望去,只见邺城烟雨茫茫,这里还有他珍爱的女人婉玉、段氏,还有疼爱他的四哥慕容恪。
慕容恪早就料到慕容垂会有此种劫难,“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肌肤,劳乏其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大燕国运也该此劫。太原王慕容恪放下心思,忙着处理日常繁忙的政务。大燕初入中原,段辽的儿子段龛自称齐王,占据广固,纵横青州一带,和大晋王朝遥相呼应。大司马、太原王慕容恪亲自出征,无数大军将广固古城团团围住。广固城为曹嶷所筑,背靠高山,四周深沟环绕,城池是又大又坚,易守难攻。慕容恪和众将来至城下,望着城头飘扬的“齐”字大旗,默默不语。众将纷纷言道:“我大燕纵横天下,小小广固有何惧哉!请大司马下令,我等即刻攻城!”慕容恪摇头言道:“用兵之势,有时需缓,有时需急,一定要审势而定。如敌我势均力敌,而敌方外有强援,此时需尽快攻下城池,以免腹背受敌。如我强敌弱,且敌方没有援兵在外,以我之力足以灭之,就应困住敌人,待敌坚持不住,向我投降,这就是兵法上的‘十围五攻’。段龛人数尚多,如今凭借广固坚城,上下同心,同仇敌忾,我军如发起强攻,数旬之后,定能将广固城池拿下,只是,我方必将会伤亡许多将士。自从我大燕进入中原以来,战事不断,兵不解甲,我每念至此,常常夜不成寐,奈何让我的将士随意死伤!我们是要歼灭敌人,不必苛求速战成功!”众将官纷纷点头道:“大王的胸怀,我们可是远远不及啊!”慕容恪的这番话在军中传扬,三军将士都非常高兴,有这样的元帅,我们定能所向披靡!于是,燕军在广固城外挖下深沟、筑起高墙,将广固城与外界完全隔断。山东百姓看到这支队伍对百姓友善,和以前残暴的赵国军队完全不同,纷纷从家里拿来粮食犒劳燕军。
段龛在广固城中成为瓮中之鳖,内外隔绝。三月过去,城里粮食是越来越少,城里不断传出人吃人的故事,街上白天也是空无一人,人心惶惶。段龛召集全体将士,打开城门,向城外冲来。慕容恪早就密切关注城中的动静,见得段军出来,急令骑兵抄到段龛背后,分扎在城门各处,截断了段龛的退路。段龛率领军士向前冲杀,燕军的深沟高垒成为难于逾越的天堑。燕军只是伏身低射,只见羽箭横飞,段军纷纷中箭倒地。燕军骑兵翻身追杀,铁蹄之下,无数兵士丧命,转眼之间,段龛身边兵士所剩无几。段龛只得调转马头,奋力向城门而去,守门军士一阵乱箭将燕国骑兵击退,段龛只身一人回到城内。段龛回到军营,垂头丧气,眼见出城无望,这才是内无粮草、外无援兵,段龛知道大势已去,只好开城投降。
慕容恪击败段龛,齐鲁大地的各处郡县纷纷归顺,慕容恪将鲜卑、胡、羯三千余户人家迁到天津蓟州,在各地重新任命官员。一切就绪后,慕容恪得胜回朝,回到邺城。
北方基本平定,燕王慕容俊意欲经营秦、晋,在全国发布诏令,意图集结起一百五十万大军,准备进攻洛阳。慕容俊这天在宫中正在安歇,忽见一人头戴王冠进入寝殿之内,这人径直来到燕王床榻之前,不由分说,抓住慕容俊的右臂张口便咬。慕容俊剧痛之下,用左手扯住来人发髻,生生将他脑袋拉起,只见这人面目狰狞,嘴角鲜血淋漓,此人不是石虎,还能是谁!慕容俊大喝一声,将石虎撞开。忽然惊醒,天色已交三鼔,原来是南柯一梦,只觉寝殿内阴风阵阵,灯火明暗不定。慕容俊挥挥右臂,尚自有些隐隐作痛。慕容俊心中愤愤不已,一夜辗转反侧,天色大亮,慕容俊令人前往邺城郊外石虎的墓地,将墓地挖开,数人奋力将石棺棺盖打开,却见石棺内空无一人,赫然没有石虎的尸体。军士们急急告知燕王慕容俊,慕容俊冷笑不已,这位残暴的帝王原来死后也没有得到好生安葬,上天报应不爽分毫!燕王发布诏令,寻求石虎尸首所在,有知其下落者赏赐百金。几天之后,一位名唤李菟的女子求见,这位女子对燕王讲到:天王石虎死去不久,她正在东明观内修行,有天晚上,忽见观内来了好多人,这些人中,有一人,她却认识,就是当时权倾一时的张豺,来人来到当时太子石韬被杀的房内,移去床榻,在床下挖下一个大坑,将一具尸体埋了进去,只听得张豺笑道:“让这位暴君跟他儿子而去吧!”他们又将床榻移回原位,将现场痕迹处理干净。想来,这就是埋葬天王石虎的地方。慕容俊听罢,令人摆开銮驾,亲自来至邺城西郊的东明观,军士一番忙碌,将石虎挖出。只见石虎僵硬的尸体却是没有腐烂,阴沉的脸上依然透出一股暴戾之气。慕容俊走上前来,狠狠向石虎尸体一脚踹去,嘴里犹自骂道:“你个死胡,还敢吓唬人间的天子!”一边数落石虎骇人听闻的残暴罪过,一边操起皮鞭,劈头盖脑向石虎的尸体一顿乱抽。慕容俊骂过、打过之后,还不解气,令人将石虎尸体抛进漳河之中。石虎的尸体在河水中起起伏伏,顺水飘去,飘到桥柱之下,径自下沉。直到大秦灭燕之后,王猛从河中将石虎尸体捞出,才将石虎安葬,这是后话。
赵国灭亡后,张平占据新兴、雁门、西河、太原、上党、上郡等地,建起壁垒三百余座,拥有夷、夏十余万户,设置地方府衙,一时之间声势浩大,声称要讨伐氐羌、鲜卑,恢复中华,成为大秦帝国的后患。王猛建议苻坚远交近攻,先向西平定后方,必须先消灭张平这股势力,建立起庞大的后勤供养基地。
张平的军队不断在秦国的北部边境骚扰,秦王苻坚在长安调集兵马,让王猛留下监国,亲率五万兵士御驾亲征。先锋邓羌率领五千军士,一路北上,来至汾河之上。汾河蜿蜒东流,远处山脉起伏。
张平在汾阳扎下重军,让养子张蚝在此领兵御敌。张蚝天生神力,身形矫健,无论多高的城墙,他都能飞身而上,如履平地。据说,有两头犍牛打架,两副牛角搅在一起,主人叫来很多人,试图将两头牛拉开,两头牛杀红了眼,八只牛腿却是好似生根,纹丝不动。张蚝恰巧走过此处,挥手让众人散开,走上前去,站定身形,张开双臂,双手叫力,如炸雷一般大喝一声“开”,生生将两只犍牛推开半步。张蚝忽然腾身,翻到牛的身后,扯住牛尾,将牛倒着拉起就走,只见这头牛踉踉跄跄支撑不住,倒退数步。另一头牛见状,却是掉头逃去。
这位张蚝守卫汾阳,将汾阳守得如铁桶一般,邓羌也是苻坚手下一员猛将,号称万人敌,一把镔铁长棍使得滴水不进,和张蚝几番交战,双方堪堪打个平手。苻坚闻报,急急催军前来。苻坚在铜川扎下中军大帐,面前的汾河一路东流,苻坚想象着汾河汇入黄河的情景,思绪万千,随口吟道:
北风吹白云,
万里渡汾河,
心绪逢摇落,
春风不可闻。
张平得知苻坚亲来,调集大军和张蚝合兵一处,在汾阳城外安营扎寨。苻坚在汾阳城外布下战阵,黄色的中军大旗下,苻坚身穿白色战袍,骑在白色云龙宝马之上,左有鹰扬将军吕光,右有虎威将军邓羌。鼓声刚起,只见一匹战马冲出敌阵,马上的张蚝挥动宣化大斧,威风凛凛。张蚝径自冲进秦兵方阵,秦兵登时大乱。这张蚝在军阵中,纵横驰骋,只如入无人之境。张平挥兵大进,直将秦兵冲的七零八落。吕光、邓羌双双齐出,死死抵住张蚝,三个人、三匹马在阵前你来我往,杀做一起,这张蚝越战越勇,竟是毫无惧色。苻坚见到他们不能取胜,唯恐有失,将铜锣一阵敲响,双方各自收兵回营。
苻坚回到营帐,令人将中军大帐移到山谷高处。晚上,星光微明,张蚝领着一支人马悄悄出城,直奔大营而来,秦军军营内灯火稀落,鏖战一天的士兵进入了梦乡。张蚝身形跃起,进入营垒,直扑中军大帐。中军大帐建在山谷之上,山谷之间是一条宽约十米的河流,河水浅浅,遍布怪石。张蚝冲入谷中,一跃而去,就想冲上山坡,忽然,从山上撒下一张大网,将张蚝全身罩住。数十位士兵忽然立起,眼见大网从空中飘落,将大网呼啦一下扯紧。张蚝挥舞大斧左右砍去,却是对这精钢编织的大网无从着力。邓羌冲上前来,挺枪便刺,矛尖堪堪穿透张蚝衣甲,双臂用力将张蚝挑落在地。邓羌把张蚝擒住,来至苻坚面前。苻坚哈哈大笑:“我已算定,今夜将军必定来袭,将军可愿受降?”张蚝见到苻坚气度恢弘,状若天神,扑通跪倒,叩首请罪。天色大亮,苻坚大军再次来到汾阳城下,张平一见张蚝已经归顺,料想自己再难取胜,于是,打开城门,出城投降。这一战,苻坚平定山西各地,对张蚝格外信任,张蚝成为秦王苻坚的虎贲中郎将,和邓羌、吕光并称为“关中三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