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桓温北伐遇王猛太子苻生登帝位
大晋王朝现在是殷浩执政，殷浩看到北方战乱，也想趁中原大乱之际大举北伐，像桓温平定蜀国一样建立万世不朽的功业。却不料遭到了燕军、魏军的顽强抵抗，屡战屡败，白白损失了大量粮草甲杖，引得民怨沸腾。正西将军桓温上书历数殷浩之罪，痛斥殷浩贪恋功名、靡费钱财，身居高位，不能为天下苍生谋求幸福，言辞激烈，激昂犀利，直接让殷浩回家闲赋。朝廷不得已，将殷浩免为庶人，发配到东阳郡信安县。桓温自此总揽了大晋朝的内外大权。
说起这位殷浩，和桓温年少时就共同享誉海内。他和桓温幼时在一起玩耍，桓温总要当大将军，骑上竹马，腰悬竹刀。这次，桓温领着一帮小孩冲击一阵，忽然发现胯下竹马没有了踪影，殷浩离开队伍，回去寻找，将竹马找来，送给桓温。因此，桓温从小就认为殷浩只不过是自己的随从。殷浩长大后，识度清远，才思敏捷，有人问殷浩：“将要当官而梦到棺材，将要发财而梦到粪便，这是为什么？”殷浩回到道：“当官的人腐臭难闻，故将得官而梦尸；钱财本来就如同粪土，故将得钱而梦秽物。”当时文人清士们引以为至理名言。殷浩声誉鹘起，四方人士纷纷给豫章太守殷浩的父亲写信，推荐他为官出仕。殷浩在船上读罢写给父亲的信件，小船正在长江上漂流，前面就是烟雨迷蒙的石头城，殷浩将百余信函抛入江中，面向江水，遗世独立，说道：“沈者自沈，浮者自浮，清白人世，不求声誉！”殷浩住进荒凉的古墓之中，读经诵史，光阴冉冉，倏忽已是十年，时人将他比作管仲、诸葛，相互说道：“殷浩不起，当如苍生何！”
桓温灭蜀后，威势大振，偏安江南的大晋王朝对桓温产生忌惮，天子海西公为了对抗桓温，就亲自下诏请殷浩出山。殷浩执政后，培植荀羡、蔡谟等为自己的羽翼，和桓温分庭抗礼，偏赶上北伐没有成功，为桓温找到了弹劾的借口。
殷浩被放逐到信安后，谈笑自如，依旧是丰神郎目，飘逸潇洒，从来不发对朝廷不满的牢骚，怡情山水，写诗作画，家中之人也没有见到他被流放的伤感之态。在他居住的小院内，种上竹子、石榴，不闻时风飘荡，只愿一身清幽，过起田舍翁的生活。殷浩闲下来后，有时也会闭目沉思，眼睛虚空，伸出食指，在空中写下“咄咄怪事”四个大字。桓温将殷浩搁置时间长了，想起殷浩，对郗超说道：“殷浩德才兼备，足以号令百官，以前是朝廷用人不当啊！”于是，下发诏令，让殷浩出任尚书令，殷浩接到诏令后，反复斟酌如何回复桓温，最后桓温收到一张白纸。殷浩一生大有儒家之风，犹如乱世中一汪清水，洁身自好，死也不肯和桓温同流合污，成为魏晋名士高山上的一颗孤松。
桓温决定趁中原纷扰之际，西取长安。三五一年二月，桓温亲领四万步兵、骑兵从江陵出发，直指均口，令一万水军从襄阳出发，直向南乡。桓温步、骑来到淅川，和先期到来的南乡水军汇合，这里已是三百里秦川的东南，向前就是著名的武关。这里是古代的商洛要道，为秦川和晋楚大地相通的唯一通道，武关和函谷关、萧关、大散关并称为“秦之四塞。”古人云：“武关扼秦楚之交，据山川之险，道南阳而东方动，入蓝田而关右危。”从武关进入，就是商洛古道，经过上洛、峣关、蓝田、芷阳、霸上、积道，就是长安。
桓温攻破武关，一路势如破竹，渐次来到蓝田。秦王苻健命令太子苻苌、丞相苻雄、淮南王苻生、平昌王苻菁、北平王苻硕帅众五万前来迎战。
太子苻苌骑马站在中军帐下，左面是骑着白马，提着双鞭的淮南王苻生。对面桓温大军列下阵势，桓温、桓冲眯眼观看。战鼓咚咚响起，军士战阵向前移动，苻生独眼圆睁，忽然催动坐骑，挥舞双鞭冲出阵前，前方军士猛然蹲下，露出身后强弩战阵，刹那间箭镞齐飞，苻生毫不迟疑，舞动双鞭左右格击，将羽箭击落在地，转眼之间，来至桓温阵前，钢鞭大起大落，晋军将士挨着即死、碰着即亡。双方军士搅成一团，晋军节节后退，眼见已是不支。桓冲在中军看见情势急切，拍马冲到阵前，远远望见中军大帐下的太子苻苌，挽起弓来，抽出翎箭，靓定苻苌，射出连环两箭。却见太子苻苌面门上正中一箭，太子翻身落地。桓温看得亲切，挥动令旗，高声喊道：“主帅已死，秦军投降。”晋军欢声雷动，士气大振，苻生一惊之下，拨马回到阵内，桓冲随后挥动长矛杀入秦军阵内，苻雄急急令人抬起苻苌，大军开始溃败。桓温大军在后掩杀，秦兵大败而逃。
苻雄一路抵抗，一路撤退，在白鹿原又和桓冲展开激战，这次桓冲没有占到便宜，死亡军士一万来人，但秦军也是死伤严重。桓温在此稍作休整，继续进军，来到灞上。灞上北边就是灞河，越过灞河，向前不远就是秦国都城长安。长安已是指日可待。
苻健在长安忧心忡忡，心急如焚，太子阵亡，心中也是哀痛不已。苻雄、苻生的大秦主力现在退到了长安城南，苻健将长安城内的卫戍部队精兵三万交付大司马雷弱儿，让他和苻雄合兵一处，拼死保卫大秦都城。长安城内，苻健发布戒严令，召集起老弱的六千兵士护卫长安，在长安城外挖下深沟，灌入河水，将一应城门死死关上。
桓温驻军灞上，三辅郡县都来归降，桓温发布安民令，让百姓们安居乐业，大军不得骚扰周围百姓。百姓们争相送来酒肉犒劳大军，官军所到之处，男男女女都是夹道欢迎。从西晋衣冠南渡，至此已是过去三十四年，老者们抹着眼泪，嘘唏叹道：“今生还能在此地见到官军，做梦也没有想到啊！”
桓温大军来至秦川，众人都认为，他必定要击破长安，恢复大晋原有国土，这时，从四川向陕西进攻的司马勋也从西鄙向长安包抄过来，西凉、大秦所属郡县纷纷投降，大秦政权岌岌可危。
桓温在灞上却是好整以暇，长安好像就是他已经叼在嘴边的羔羊，随时可以吞下，但现在，他还要等待时机，等到苻健支撑不下去，开门投降，兵法云：“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
八百里秦川小麦长势正好，白鹿原一带的万顷麦田，在阳光下迎风摇曳，绿油油一片如同千里碧波。桓温缓缓走在田埂上，指着身边的麦田，对身边人笑道：“待这片麦田成熟，我何愁青黄不接，军粮不济！”桓温诗兴大发，随口吟道：
去岁成都会诸葛，
今日长安拜汉皇。
漫云南国禾稻好，
故国秦川麦翻浪。
更喜边关角鼓声，
大漠骏马射天狼。
卷起辽东满天雪，
一统河山报君王。
桓温在灞上招贤纳才，任命各郡县的官员，劝农课桑，休整兵士。这天，忽然军门外来了一位书生，要求谒见。书生来至桓温面前，桓温不禁将他上下打量：
粗疏双眉压住长目，双耳又尖又大垂向肩头，巨口开处，鼻若悬胆，粗粗双手却赛蒲扇，面色黑黑，个子不高，一身破衣烂衫。
桓温心中暗想，此人貌相怪异，必有奇能。却见这位自称名唤王猛的人径自坐下，侃侃而谈，说起天下大势，西凉张华、大秦苻健、燕国慕容，就连山川形势也说得头头是道。桓温心想，不料秦地竟有如此奇人，暗暗叹服，却见王猛大嘴中言如珠玉，旁若无人，撩起长袍，自去捉虱。待王猛将虱子送入嘴中咯嘣嚼下，桓温开口问道：“我奉天子之命，将锐兵十万为百姓除去残贼，而三秦豪杰却没有前来，这是为何？”王猛望了一眼桓温，锐利的双目似乎能看透桓温内心，桓温先是心中一惊，只听王猛慢慢说道：“公不远数千里，深入敌境。今长安近在咫尺，而您却不渡过灞水，百姓不知您心中所想，所以不来。”桓温低头不语，其实他有两层考虑，一是桓温只想以功名镇服江东，并非真有心伐罪吊民，恢复河山，兔死狗烹的道理他还是懂得；二则，乘胜进兵，逼其国都，等待其望风而降，形成土崩瓦解之势。这个王猛其实已经明了桓温这位权臣的心事，桓温心中更是惊异。
王猛就此留在桓温军中，担任军中祭酒，为桓温出谋划策。这个王猛自从辞别仙师鬼谷子后，在华阴山隐居，静观天下大势，找寻那一位太阳之子，见得桓温，心中长叹，原来这位还不是太阳之子，我要辅佐的君王还是没有到来。王猛踱出军营，来至一座僻静之处，盘腿静坐，抬头向上观望，只见长安上空，星光灿烂，一颗将星如斗，分外明亮。神思恍惚中，又回到华阴山间，师傅鬼谷子在前面缓缓走来，鬼谷子拂尘举起，低声喝到：“十年修为，就是要你普度众生，为师等徒儿早日完成天命。”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秦川的小麦开始灌浆，桓温满心喜悦，营内军粮已是接济不上，军士们只能半饱。桓温出的军营，沿灞河牵马缓行，灞河两岸的柳树郁郁葱葱，长长的柳枝轻拂，不知名的小花开得五颜六色，河面上停泊着几只挂着乌蓬的小船。桓温摘下头巾，擦去脸上的汗珠，正在观望之际，只见岸上一位老妇人手拄拐杖，颤颤巍巍一路走来，来至近前，看见桓温，忽然老泪纵横，面容凄惨。桓温令人拦住老人，问道：“老人家为何伤心？”老人喃喃答道：“我跟随司空刘琨多年，将军长得酷似我那位名震天下的恩公啊！”刘琨是西晋镇守幽州的名将，受到万民敬仰，桓温一听非常高兴，转过身去，整理一下衣冠，继续问道：“老人家您再看一看，我哪里像刘司空？”老人揉揉花眼，定睛观看，摇头说道：“面貌很像，好像瘦了点；眼睛也像，就是小了点；胡须也像，只是颜色是赤色；身形也像，只是矮了点；声音也像，只是细了点。”桓温听后，讪讪不乐，跨上马来，掉头而去。
大秦丞相苻雄在长安城南猜透了桓温的心思，几日来，南风忽起，苻雄命令军士在晚上悄悄出营，数万兵士在麦田里散成一片，只见镰刀飞舞，人来人往，一夜之间，千倾麦田只剩下麦秆、麦秸凄凉地留在原野之中。桓温得报，亲自来至白鹿原上，麦浪翻滚的景象已是不再，桓温面色阴沉，就要下令向城南的秦军发起进军，桓冲上前言道：“军粮也是远远不足，听闻司马勋也被苻生领军打败，退回四川。我看不如考虑回撤之事。”
桓温面色阴沉，一路沉默不语。回到灞上军营之内，安排撤军事宜，周围汉民听得大军要撤，扶老携幼，都要随从大军东撤。桓温传令，让三千余户百姓先行，大军随后压阵，离开灞上，天上下起雨来，杨柳依依，雨色凄迷，桓温回望长安，摇头喟叹，指挥大军向潼关而行。
大秦丞相苻雄调动大军在桓温军后追杀，桓温大军兵士饥饿难耐，战斗力自是锐减，到得潼关，已是伤亡数万。桓温回撤之时，顺阳太守薛珍劝说桓温径直攻进长安，桓温不听，待桓温大军拔营之时，薛珍带领自己的军队渡过灞河，攻到长安附近，引起长安阵阵骚乱，苻雄追杀桓温，薛珍却在后追杀，倒是颇有收获。出得潼关，眼前就要进入大晋国界，桓温驻下大军，暂且休整，薛珍也整军前来，在军中大言到：“主帅胆小持重，而我等何等英勇，将长安搅得天覆地反！”桓温听得，心中大怒，喝令将薛珍推出斩首。王猛自是没有跟随桓温回到中原，他又回到华阴山中，等待太阳之子的来临。
桓温这次北伐，让大秦帝王苻健、苻雄兄弟身心交瘁，尤其是苻雄，和桓温数次作战，身躯渐渐沉重，在桓温撤退不久，撒手人寰。秦王苻健抚膺痛哭，伤心地吐出血来：“苍天难道是不想让我扫平四海吗？为什么这么快就夺走我的苻雄兄弟！”这位苻雄，和苻健一起开拓天下，为人谦恭，智勇双全，号称周公再世。在他死后，年方十五岁的儿子苻坚继承了爵位，苻坚志向远大，博学多能，交结英豪，当时的大侠吕婆楼、强汪及梁平老都是他的朋友。
相续失去太子、兄弟的苻健精神恍惚，躺在床上一病不起。太医们纷纷摇头，束手无措，新立的太子苻生急忙进宫，服侍父王。苻健身体时好时坏，太子苻生怕引起人心浮动，严令宫中之人不得随意出入，不得传播秦王身体状况的任何消息。
平昌王苻菁一连数日，没有得到皇帝的任何消息，心里惊疑不定，就想是不是那个不成器的太子苻生害死了皇帝，这个苻生可不是一个省事的孩子，他想起一段往事：
苻生从小就有一只眼睛看不见东西，性格特别暴戾，总喜欢将小鸡小狗的脑袋扭断，看见一地的鲜血淋漓，高兴的乱蹦乱跳。爷爷蒲洪有一次和他开玩笑说：“听说，你这瞎孩子只有一只眼睛能流泪，真的吗？”苻生却是就是不愿别人说他眼瞎，气冲冲解下身上佩刀，向自己瞎眼上刺去，那只瞎眼上立刻鲜血直流。苻生扬起头，指着瞎眼里流出的殷殷鲜血说道：“这也是眼泪！”蒲洪心中大惊，操起鞭子，向苻生挥去。苻生挺立不动，桀骜不驯的脸上鲜血淋漓：“我喜欢刀砍斧剁，不喜欢皮鞭瘙痒。”蒲洪一生杀戮无数，见到小孩子如此狂傲，气得扔下鞭子，愤愤而去。气哼哼叫来苻健，对他说：“你这个儿子太过狂悖，应该赶快将他杀掉，不然，我们家族必受其害。”苻健略一沉思，就要出去找苻生，将他杀掉。弟弟苻雄心地善良，急急拦住苻健道：“孩子长大，自会改过来，孩子还小，何必计较，怎么能这样呢！”等苻生长大后，力举千钧，手格猛兽，走及奔马，击刺骑射，冠绝一时。太子苻苌死后，秦王苻健想起经纬学家给父亲蒲洪的谶文有“三羊五眼”，五眼不就是少一只眼睛吗？于是，就立苻生为太子。
眼下，苻健病重，有谁能保证苻生不能生出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