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石宣石韬双丧命

梁犊起兵反雍城

天气渐渐寒冷,年关将到,广袤的田野里已是茫茫白雪,赵王石虎坐在邺城富丽堂皇的宫殿内,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两位威武英俊的儿子。石宣端坐在天王面前,滔滔不绝,将一路祈福的过程讲的天花乱坠。石韬还是略显拘谨,聪明的眼睛如一汪秋水,清澈明亮。石虎爱怜的看向小儿子石韬,石韬马上报以微微一笑。石宣看到两人的表情,心中的怨气忽然变成一股杀气,难以自抑。

春节过去,三月的春风如约而来,田野里响起了耕牛的叫声,一望无边的麦苗泛出油油的青绿。天王石虎在年后这一段时间,感觉心情有些烦躁,前几日,太子石宣出外郊游,看上了一位正在游春的漂亮姑娘,不由分说,抢回太子宫内,谁料想,姑娘竟是当朝宰相杜预的侄女。杜预告上殿来,石虎不禁勃然大怒,将石宣一顿训斥,临了,还愤愤的:“如此悖虐,后悔当初不立韬儿,却是立你为太子!”

石宣回到太子宫内,心中也是满腹怨气,抢他一个汉人的姑娘,有什么了不起,当初,父亲不是也把石弘的女人们抢来享受吗?石宣长吁短叹,愤愤不已。东宫内侍赵生手拿拂尘,屏住气息垂手侍立,待得石宣怒气稍退,趋步上前,低声说道:“石韬敢于和太子您争势,不如寻找机会除掉他,以绝后患。”太子石宣闻言,心内一动。

再说石韬得到父亲的宠爱,做事越发得意妄为,不把太子放在眼里。他在太尉府内建起高大殿堂,起名为宣光殿,选用合抱粗的九丈大木作为主梁。石宣的卫士头领杨杯来至太尉府里,见到大殿巨梁,心中惊奇,急忙来到东宫向太子报告。太子一听,一个小小秦王也要僭越礼制,建造只有储君才能使用的九丈殿堂,何况,将大殿叫做什么“宣光殿”,这不明摆着是说要我石宣死光光吗!太子的名号也不是他这种人能叫的。

石宣气冲冲摆下太子仪仗,前呼后拥,鸣锣开道,直奔太尉府。石韬听得太子到来,躲进内室,避而不见。太子石宣围着正在施工的大殿转了一圈,怒火上升,喝令侍卫官牟成将工匠们押来,工匠们一见这个阵势,战战兢兢跪成一片。石宣从牟成腰间拔出宝剑,将一干工匠挨个斩杀,登时太尉府内血流成河。石宣犹自还不解气,喝令军士找来斧锯,将九丈的大梁从中截断,主梁成为两节断木。石宣狠狠地在殿堂的基础上跺上几脚,扬长而去。

石韬在内室听得前院呵斥不断,几番起身要冲到前院,被随从们死死按住,他们知道,石宣毕竟是太子,可不能让石韬落下对储君不敬的口实。太尉府渐渐安静下来,石韬走出内室,来到前殿,只见断梁惨木、血迹遍地、几处死尸。石韬蹲坐在地,气得大哭。干脆让人去山间伐来十丈长的大树,作为大殿主梁。这个大殿我偏要建设,太子你能耐我何!

太子石宣回到东宫,等着秦王石韬来向他谢罪,他料想,石韬一向拘谨,这次,肯定会停工建设。不料,数日后,却等来了石韬又找了一根十丈主梁还要修建大殿的消息。石宣这次是气得肺都要炸了,狠狠地说:“石韬这厮如此傲慢无礼,竟敢不执行我的命令。牟成、赵生、杨杯,你们跟随我多年,石韬仪仗父王恩宠,马上就要对你我不利。帝王之家,只有你死我活。你们要寻找时机,杀掉石韬。石韬一死,父王必定亲临太尉府,吊唁石韬。我们就在丧礼上下手,将天王擒杀。我登上帝位后,就将石韬的封邑全部分给你们,我们共享荣华富贵。怎样,你们敢跟着我成就这番伟业吗?”牟成等一干亲信纷纷应声:“愿意追随太子殿下,大事必成!”

邺城表面沉静如水,波澜不惊,太子石宣如同一只猛虎,虎视眈眈,等待着机会。转眼夏天过去,天气变得凉爽,时近中秋,按惯例,皇子们要在中秋节前进入寺庙,礼佛听法。

这天,太子、太子妃一行出的东宫,迤逦东行,来到邺城东面的金光寺。这座大寺,东临漳河,背靠邺都,处处殿堂威严辉煌,声声佛音脱俗清妙。佛祖传真经,了却人间七情事;菩萨挥柳枝,扫去心中六欲尘。太子在大和尚引导下,将一应佛事进行完毕,却来堂后的精舍内小坐。小僧奉上素斋,端来香茶,大和尚已是一百一十七岁高龄,身披袈裟手拄锡杖,在旁陪坐。太子正在和大和尚闲谈之际,一阵风儿拂过,只听得佛塔上一阵铃声,叮当清脆,余音袅袅。太子当下问道:“听闻大和尚善听铃声,今日这铃声,却是何意?”大和尚微微一笑,含混说道:“此乃‘胡子落度’四字。”石宣心中惊惧,正要继续追问,大和尚合掌诵道阿弥陀佛,岔开了话题。恰在此时,秦王石韬也来到寺内。佛图澄送别太子,起身相迎,忽然皱眉向石韬问道:“施主身上怎有如此之大血腥之气?”石韬看看身上,心里愕然,只疑是大和尚劝自己减少杀戮,再没有多想。佛图澄垂眉摇头,心里哀叹。

中秋已到,赵国的百姓们家家户户包上饺子,暂时从秋天的忙碌中抽出身来,享受一下这难得的节日,街上也有了叫卖胡饼和米酒的声音。天气格外晴朗,午后时分,邺城上空出现黑黄色的云彩,如一条彩练,从东南向西方绵延。太阳西移,逐渐将云彩染成了七色,彩云在天上移动,慢慢变成了七条彩带,看上去就想仙女在天上展开了美丽的彩绢。太阳西落,彩云也变成了条条白带,慢慢分散,幻化成满天鱼鳞。

金风飒飒,秋虫唧唧,一轮明月升上天空,月色如水,星空这所小观,环境清雅,修竹丛丛。石韬摆开宴席,和众人赏月饮酒。圆月洒下清辉,照的石韬脸色略显惨淡。石韬喝的兴起,不再拘谨,满饮一杯,对众人说道:“我要和月对舞,对酒欢歌。”石韬离开座位,拔出长剑,边舞边歌:

帝王之家兮影散乱,

高楼危兮燕零罗。

彩云出兮鸟未飞,

明月何处照山河。

歌罢,竟是涕泗横流。众人见到石韬喝醉,就将他安置在东明观的精舍内,关上房门,四散归去。

杨杯等人时刻在寻找杀死石韬的机会,一直在跟踪石韬。至此,见到石韬醉倒在东明观内,急忙跑进东宫,告诉太子。太子一听,抚额加庆,这正是天赐良机。太子石宣下令,让杨杯、牟成换上夜行衣,怀揣利刃,悄悄来到东明观。此时,已是夜深人静,明月西沉,守夜的和尚也进入了沉沉梦乡。东明观内外一片静寂。杨杯从怀里掏出软绳,向墙头一抛,三爪锚头早钩住了墙上的檐边。杨杯像一只猿猴攀援而上,进入观内,找到石韬所在的精舍,推开空掩的房门,石韬兀自酣睡不醒。杨杯抽出利刃,使劲刺进石韬腹内,石韬血流满床,一命归阴。杨杯又挥刀将石韬四肢斩断,一刀砍向石韬面门,登时石韬已是血肉模糊、面色狰狞。杨杯将刀剑放在石韬床头,不慌不忙,离开石韬卧室。翻出墙来,和牟成汇合,回府向太子复命。

第二天,石韬仆从进入他休息的精舍,忽见血流遍地,床上的石韬肠子留出体外,早已气绝身亡,仆从大叫一声,跑出门外,急急进入皇宫向天王石虎报告。石虎刚刚起床,内侍们端上早饭,石虎才要坐下,就见石韬仆从惊恐不定进来汇报。石虎一听最疼爱的儿子石韬被杀身亡,痛彻心肺,大叫一声,仰身边倒。内侍们一见天王气绝,顿时乱成一团。一阵忙乱之后,天王石虎幽幽醒来,睁开眼睛,又是一阵哀嚎。

负责司法的司空李农闻讯一路小跑进入内殿,战战兢兢等待石虎的命令。石虎缓过劲来,就要亲赴东明观看看。李农急忙跪倒,说道:“秦王没有理由自杀,这必定是贼人所为,只是,微臣认为贼人还在城内,此事大有蹊跷,为陛下安全起见,陛下万不可出宫,首要之计,是要找出凶手,迅速缉拿。”石虎听言,含泪默默点头。

司空李农发布命令,增调兵力,加强了皇宫的护卫,尤其是天王太武殿的保卫。同时在城里展开天罗地网,展开对凶手的追捕。这边,将石韬的尸体拉进太尉府,布置下灵堂,接受百官的吊唁。石宣作为太子也来到太尉府吊唁,石宣垂手站在灵堂前面,死,一阵惊喜涌上心头,突然抬头大笑,手舞足蹈,扬长而去。

太尉府上下非常惊异,有人说可能是太子伤心过度,举止失常,但是,却有人将这消息报告给了司空李农。司空府内,李农得报暗自沉吟,太子石宣存在作案重大嫌疑,只是还没有证据,无法向天王汇报。正当此时,门人来报,有个名叫史科的人前来求见。李农吩咐将史科带来,史科跪倒在地,向李农说道:“八月十六中午,我和杨杯两人一起喝酒,杨杯席间告诉我,太子安排他做了一件大事,太子马上就要登基为帝,等着他的是泼天的富贵。据此,推断,杀掉秦王的必是太子无疑。”

李农将史科安置在府内,急急进宫来见天王。几天下来,石虎一直哀伤不已,李农将侦破情况细细向天王汇报,石虎默默听完,叮嘱李农不要声张,两人秘密定下计策。

石虎唤来女尚书,附耳密言,交代一番。娇娃出的宫来,径直来到东宫,太子石宣见到这位天王最亲近的女官到来,不敢慢待,慌忙出迎。女尚书娇声说道:“母后杜氏听闻秦王离世,哀痛过度,生命垂危,望天子赶快进宫,和母亲见上一面。”太子没有多想,急急追随女娃进入皇宫,女娃一直将太子领到杜后宫内,杜后躺在床上,紫色帷帐落下,影影绰绰。女娃吩咐宫人好生服侍太子,让太子侍奉杜后几日,安排妥当,离开后宫。随后,女娃下令封闭宫门,实际上是把太子软禁在皇宫之内。

李农等到太子进宫后,马上安排皂吏抓捕杨杯、牟成,衙役们进入东宫,杨杯、牟成闻讯逃出了东宫,已是不知踪影。皂吏们在东宫到处搜寻,只见赵生躲在床下瑟瑟发抖,于是把赵生拿下,捆来司空府。李农喝令衙役们严加审讯,赵生不禁拷打,将太子谋害石韬的始末一五一十全盘招供。李农拿上供词,前来见驾。石虎心里还是不愿相信,自己的亲儿子杀死了他的亲弟弟。这可是一奶同袍的亲人啊!石虎狂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眼里射出怨恨交加的怒火,传令将太子石宣带出杜后后宫,关押到宫内最阴暗的杂役房内,用铁环穿透两颊,悬吊在房梁之上。石虎搬来椅子,坐在石宣面前,杂役房内光线灰暗,照的石虎阴沉的面色更加狰狞。石虎面前放着杀害石韬的刀剑,石虎跪下来,伸出舌头,舔去刀上的血迹,不禁老泪纵横,放声痛哭。石宣也难耐铁环穿颊之痛,大声哀嚎。石虎痛彻心腹的哭声、太子石宣疼痛难捱的号叫声,在皇宫内传出很远,听见的人都不禁暗暗垂泪。

大和尚佛图澄早就料到这一天的到来,佛祖的恻隐之心令他还是想拯救苍生,保持赵国百姓的安宁。佛图澄不顾老态龙钟,乘上坐辇,来到皇宫,对天王言道:“宣儿、韬儿都是陛下的儿子,现在韬儿已死,再因为此事杀掉宣儿,只能加重赵国的灾祸。陛下如果对石宣仁慈为怀,加以宽恕,赵国的福祚还会很长。如果您一定要杀死他,他死后就会幻化成扫帚星,扫过邺城皇宫,给赵国带来巨大灾难。”

天王石虎对这位大师一向是言听计从,尊崇有加,但是这次,他实在是心痛难抑,还是决定杀掉太子石宣。形成了一个临时的刑场。刑场外邺城的百姓们你拥我挤,来到这里争相围观。

离开刑场向南,就是石虎的邺宫,石虎领着昭仪以下的数千人登上邺城三台中著名的铜雀台,远远观望,亲自指挥衙役们为死去的石韬复仇。杜后听闻天王要处死太子,眼见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死于非命,这次是真的哀痛过甚,奄奄一息,宫人们在后宫内屏声息气,不知所措。时辰已到,李农一声身断喝,只见皂吏们将太子石宣押到刑场。

石宣脸上还留有铁环,满脸血痂,脚步趔趄,面色苍白。苦主石韬生前最为亲幸的宦官郝稚、刘霸穿着红色衣服,站在柴垛的警戒线外,身边左右排列四名肩抗鬼头大刀的皂吏。郝稚、刘霸见到石宣到来,想起四肢零落的石韬,悲从心起,不禁放声大哭,按照天王的命令,哭着扑向石宣,你撕我扯,将太子的头发一把一把扯掉,太子拼命挣扎,发出声声惨叫。不多时,太子大片头皮被撕掉,头上鲜血淋漓。太子破口大骂,发出嘶哑的含混不清的骂声。郝稚从怀里取出尖刀,使劲插入太子口内,将太子舌头挖下,鲜血成片留下,太子胸襟前已是红色一片。铜雀台上的嫔妃们见到这血腥一幕,纷纷低头侧目,不再忍心观看。刑场内外一片静寂,只有太子喉咙里发出的斯斯喊声。皂吏们抢上前去,拉起拴在石宣身上的铁链,将他拽到柴垛跟前,柴垛前,早已架起一架木梯,皂吏前拽后退,将石宣推上木梯,登上柴垛。郝稚紧随其后,抓住绳头套进石宣脖颈,揺起辘轳,石宣双脚渐渐离开柴垛,悬在空中。石宣此时已是没有了丝毫力气,任由他们摆布。刘霸爬上柴垛,抽出腰刀,将石宣手脚斩断,一刀向他腹上刺去,用力一搅,肠子哗哗流出石宣体外,刘霸抬起刀来,斫向石宣面门,石宣身体在寒风中不停摇动。郝稚、刘霸跪在柴垛上,向天祷告:“秦王,我们为您报仇了!”

秋风中,秋雨开始点点飘落,身着单薄衣服的众人在一片压抑中,又惊又怕,瑟瑟发抖。李农命令将柴垛四面点起火来,只见汹汹火起,浓烟障天,火焰升腾,渐渐将石宣吞没,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焦臭的气息。半个时辰过后,火焰熄灭,太子石宣化成一堆灰烬。按照石虎的吩咐,李农安排皂吏们将灰烬分成六堆,放在邺城六门的午道之上,任由南来北往的车辆碾压,让太子石宣尸骨无存。

天王石虎从铜雀台上下来,亲临刑场。太子的家属太子妃等禁从地上起来,一路叫着“爷爷!爷爷!”跑向石虎,抱住天王的大腿。石虎蹲下身来,抱起孩子,泪水扑簌而下。石虎太痛爱这个孩子了,含饴弄孙,实在是天伦之乐,看着孩子粉嫩的小脸,石虎心中忽生不忍,将孩子紧紧抱在怀中,有心将这个孙子留下。这个档口,李农的皂吏们早已操起鬼头大刀,刑场上八位人头落地。孩子扎在天王怀中,吓得哇哇大哭。李农趋步上前,对石虎说道:“按例,杀皇族者,灭全家。望天王不要违例。”石虎还在犹豫,司空李农一把从石虎怀中夺过孩子,孩子抓住石虎的锦带,不肯撒手,一面乱踢,一面哭叫。李农用力一拉,锦带滋啦一声断开,李农将孩子交给皂吏。顷刻之间,刑场上没有了孩子的哭声。天王石虎哀嚎一声,栽倒在地。

石虎的三个儿子石遂、石宣、石韬相继死于非命,石虎心情变得非常沮丧,忽然之间已是老态龙钟,身体状况开始一天不如一天。石虎对太子异常失望,自己如何生了这个禽兽不如的儿子,于是,他对东宫开始了大清洗,杀掉东宫左、右、前、后四率以下三百人,宦官五十人,将这些人全部车裂,把尸体大卸八块,扔到漳水里面。将东宫改为养猪养牛的地方,成为藏污纳垢的场所。将原来的万余东宫卫士发配去凉州戍边。

冬天渐渐到来,石虎在太武殿前大宴群臣,佛图澄也来参加宴会。酒阑席散之后,他慢慢走上殿来,站在殿前的石阶上,将身上的寒衣裹紧,口中吟道:“棘子成林,将坏人衣。”说罢,掉头而去。

石虎一听大和尚这番话,定是话出有因,联想到刚才大和尚站立的位置,于是命令军士们将台阶上的石头拆下,果然,石下长出了荆棘,军士们将荆棘连根挖掉。石虎认为消除了隐患,岂不知,天命不可违,太子石宣化为彗星,已经将灾殃附身到一个小名唤做棘奴的人身上,就到横扫邺宫了。

腊月的邺城,本来应该是天降大雪的使节,天空中却突然打起冬雷,闪电如剑劈向邺城,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石虎在皇宫内坐立不安,这天降异象,究竟是何等征兆?石虎派人请来佛图澄,请大和尚指点迷津。大和尚略有所思,自言自语:“这是佛祖在召唤我,让我回去啊!”石虎一听,赶快令人为大和尚修建佛塔,佛塔刚刚建好,大和尚浮图澄在金光寺圆寂。僧众们按照佛礼将大和尚放入塔下的石棺,把他的锡杖、僧鞋一并放入棺内。

大赵天王石虎决定登上帝位,冲一冲宫廷相续变故带来的戾气。公元三四九年正月,石虎举行盛大仪式,在南郊祭天,成为大赵皇帝,改元太宁,普天同庆,大赦天下,同时,册立刚刚十岁的儿子石世为太子。

但是诏令下来,石宣的旧人却不在大赦之列。话说东宫卫窃私语,怨气升腾。雍城刺史张茂接到命令,继续将这帮谪边之人押送到边关。张茂夺取这帮军士的马匹,让将士们推着载满粮食的轱辘大车,吆喝着众人迤逦西行。道路崎岖难行,东宫将士们劳累不堪,更加是怨声载道。士兵们终于来到边关,驻扎下来。这里是边关的一个军垦粮站,孤零零地坐落在大漠的边沿,夕阳西下,只见荒凉的戈壁滩上衰草低迷,廖无人烟。

二月的边关还是寒气逼人,到了夜晚,远处传来阵阵狼嚎,天空的明月更加凄冷。兵士们卷缩在兵营内,直觉是被抛弃到了天边,七嘴八舌,骂起街来。东宫卫士的头领梁犊心涌澎湃,听得传言东宫已经被杀三百来人,皇帝还没有对这帮兵士赦免的意思,来到这个荒凉的地方,生不如死,军士们满腹苦水。梁犊心念闪动,于是叫来十余名骨干商量对策,营房内灯火微明,身上的寒衣也挡不住阵阵寒风。坐中,忽然一个声音突兀响起:“反正是一死,与其背井离乡而亡,不如头枕乡土而死!打回老家去,回我大平原。”这一声如同炸雷,众人霎时一阵沉默,片刻寂静之后,众人哄然站起:“对,打回老家去!回我大平原!”梁犊目光转动,抬起手臂,如刀劈一样向下一挥:“好!天无绝人之路。反回老家去!”梁犊找来一面大旗,上书一个斗大的“晋”字,自称大晋征东大将军,带领原东宫的一万将士冲出兵营,浩浩荡荡向东边的下辨城攻来。

只见这支队伍虽然穿着赵国军服,但是没有衣甲战袍,手中拿着棍棒、锄头,一路奔跑,荡起烟尘一片。下辨守将哪见过这等阵势,略作抵抗,弃城逃跑。安西将军刘宁紧急调动军队前来镇压,不料边关将士们对这群造反的士兵惺惺相惜,部分军士临阵反戈,反而加入了打回老家去的队伍,起义大军将刘宁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大军至此才有了一些象样的武器。

梁犊率领这支队伍所向披靡,攻占若神,边关的戍卒们拿起斧头,操起长棍纷纷跟着起义大军,高喊着“打回老家去”的口号,这帮人都是军人出身,打起仗来以一当十,尤其是原东宫的士兵们身体强健,善于射箭,每逢战斗,梁犊都将弓弩手排在前面,后面的军士一拥而上。他们攻陷郡县,杀死长吏、二千石,长驱而进,一路向东,攻进长安,梁犊的一万竟是已成为人数十万的大军。梁犊在长安没有停留,直接东出潼关,向洛阳进发。

石虎没有料到,自己的一次大赦,竞造成了这样的局面。皇帝石虎急忙命令李农为大都督、行大将军事,亲领十万骑兵、步兵前往征讨,双方在新安展开大战,梁犊又把李农打得大败。起义军继续东进,在洛阳城外再败李农。李农两战两败,只好退进城墙坚固的成皋城内,凭险固守,不敢出来。梁犊大军继续东去,在荥阳、陈留诸郡之间游弋,眼看就要攻进邺城,大赵皇帝帝位难保。

赵国百姓看到远方的军士们归来,家家欢笑,军士们好不容易回到了家乡,军心开始有些松懈,部分军士甚至逃回家中,过起了田园生活。梁犊明白,石虎绝不会善罢甘休,告诉军士们还不到享福的时候,对军士们严加管束,但军队中散漫的行为正在成为一股令人恐惧的力量。

石虎开始感到非常害怕,于是,撤掉李农,让自己的儿子燕王石斌为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启用老将冠军大将军姚弋仲、车骑将军蒲洪前去征讨。

姚弋仲归顺大赵已经二十年之久,一直守护着大赵的西方边关。大将军率领八千精兵马不停蹄赶到邺都,在郊外扎下营寨。老将换上官服来至邺宫,守门军士进去通报,皇帝石虎犹自卧病不起,于是下旨让领军省负责好生接待,赐予大将军的美酒珍馐和皇帝的饮食一样。姚大将军坐在领军省的礼宾司内,面对桌上的佳酒美肴,端坐不动,对内侍官愤愤言道:“主上召我来击贼,应当面见我,给我讲授克敌方略,我万里赴戎机,难道是为了吃皇上的美食吗!现在,皇上不见我,我怎知万岁是死是活?“

石虎听报,强撑病体,在寝殿召见姚大将军。姚弋仲和石虎的年龄相差无几,胡须斑白,性格耿直,走起路来还是虎虎生风。他见到石虎躺在床上,神色憔悴,眼睛一瞪,不管不顾,开始数落起皇帝:“儿子死了,上愁了?怎么病了?孩子小时,你不给他找个好老师教一教,以至于长大后成为逆子。既然是逆子,杀就杀了,还上什么愁!你就这么躺在床上,太子又这么年幼,假如你的身体不见好转,一旦宾天,天下必乱。这才是该你上愁的头等大事,一帮毛贼,怕他什么!梁犊这群人只不过是穷困潦倒,思念故土,一路抢掠,聚众为盗,没有什么大不了。老羌我一下就能办了他!“

姚弋仲这一番数落,倒让石虎心里非常受用,于是马上赏赐他持天子节钺,拜侍中、征西大将军,当庭赐予他一匹名驹宝马,一副金丝软甲。姚弋仲径直走到当庭,扶定金鞍,穿上软甲,飞身上马,手挽马缰,回头一笑:“皇上,你看老羌我能够破贼吗?“双足一磕马镫,策马而去。

石虎在皇宫里正在等待姚大将军的消息,就见女尚书来报,姚将军在荥阳与梁犊相遇,已经将叛军首领梁犊的头颅斩下,叛乱基本平定,剩余一些残兵游勇,留下蒲洪、石闵等前去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