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温商

把自己的家乡掏空

有人说他们是“白天当老板,晚上睡地板”;有人说他们“头发是空心的,里面藏着智慧”;而他们自己说,“我们就是要让全世界知道,别人不可以的事我们都可以”。他们就是白手起家闯天下的温州商帮。

关于温州人的经商思维,曾有这样的对比总结:

“穷人”:没人干过这种事,没有先例可循,万一砸了怎么办?

温州人:没人干过怕什么。这样才没人跟你抢市场嘛,头道汤味道最好,先人一步的生意最赚钱,通吃整块蛋糕,市场才大嘛!

“穷人”:创业需要有人帮。没有好搭档怎么办?与他人合作往往会出现利益纠纷,有时候还会伤了朋友和气。

温州人:谁是最好的创业搭档?当然是家人。利益关系可以把我们紧紧拧在一起,力往一处用,劲往一处使,齐心协力,没有不成功的。

“穷人”:没有资金、没有技术、没有人才、没有一点优势,怎么创业呢?

温州人:没有优势怕什么,向别人借呗。借个老母鸡,还能下一个金蛋呢。

这样的对比还有很多。温州商人,乃至温州商帮,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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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起温州,人们的印象就是中国的“小老板之乡”“小商品之乡”……在他们眼中,温州几乎成了财富的代名词。温州最出名、留给人们印象最深刻的还是温州商帮,因为他们是“温州奇迹”当之无愧的创造者。

一直以来,行事高调的温州人都被视作“土豪”的代表,但其实通过与海外的紧密联系,温州人是中国商帮里最洋气的一群人。

我把温州商帮的“特殊技能”归纳为一个字——炒。由于资源的匮乏、环境的封闭,也由于文化因素,造就了温州商帮鲜明的“炒”的特点。也正是由于这一特点,温州这座曾诞生了“浙南模式”的特色小城,现在已成为一座产业空心化的城市。从一定意义上说,是温州商帮自己掏空了自己的家乡。

三种温州人

“什么叫温州人?”我这样问自己。

有人说,其实有三种温州人——第一种是地域或籍贯概念上的温州人,第二种是旅居海外的温州人,另外一种是温州以外的温州人。这三种温州人合起来,就是我们通常讲的“一个温州人”。而这三种温州人做的生意、形成的商业文化和商帮的特点,共同构成了温商。

第一个地域或籍贯上的温州人不用多说,第二个海外的温州人,是说他们走得远。远到哪去了呢?之前媒体有一个报道说,非洲国家加蓬竞选总统,其中一位候选人让·平实际上已经当选了,但后来存有争议,又被赶下了台。有当地媒体采访这位总统候选人后,发现他的父亲竟然是温州人。这位温州人当年到非洲后娶了当地酋长的女儿,生下了如今意欲从政当总统的儿子。

在海外温州人里,这当然是个个案,但也说明了温州人敢往外跑的性格特点。

我还听过一个传说:意大利一个叫“白鹿协会”的温州人组织,被意大利警方当成黑社会抓捕审查。“白鹿协会”如果是杜撰,名字倒也有根有据——温州又名白鹿城。

在意大利,普拉托其实已经是一座在经济上被温州人“占领”的城市,一大群温州小老板收购了那里濒临破产的意大利企业,并雇用移民。但是很多非法移民经常捣乱,对当地社会造成危害,意大利警方却对此无能为力。

面对这些非法移民的高犯罪率,温州人的做法是自己组建自卫组织,驱逐威胁普拉托的一些非法移民。

这当然也是第二种温州人的一个极端的例子,但也同样说明了温州人的敢闯和不安分。至于第三种“温州以外的温州人”,例子就更多了——曾被称为“温州炒房团”的他们,在获利之余,也把家安在了大江南北。即便是普通的生意,足迹大多也遍及全国。

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特点?有一位温州人很清楚,他就是浙江省社科联常务理事、著有《温州改革开放30年》一书的洪振宁教授。

在书中,洪教授写道:温州的发展跟其地域的闭塞有很大的关系。温州的地理特征是人口多,土地少,远离政治中心,山区面积大,沿海而且内部河流众多。这种地理特征对于创造商人的品格并形成商帮,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其实历史上温州人是不经商的,甚至是轻商重教的。在清末到民国年间,浙江省流行这样一句话:“做生意靠宁波人,打官司靠绍兴人,读书靠温州人。”当时的宁波人生意遍天下,海内外到处是宁波会馆;打官司靠绍兴人,是因为绍兴师爷在中国幕僚界有压倒性的优势。那时候,温州人或许是浙江人里很不会做生意的。

温州人喜欢说“挣钱是因为以前穷怕了”,这充分说明了环境对温州人品格的影响和改造。

洪教授还分析了“第二种温州人”的产生过程。在温州以南有一座港口小镇——鳌江,温州人从那里启航,驾船往南到了厦门、福州,甚至新加坡;往北,到了上海、大连。通过水路,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温州与外界建立起了沟通,开始有了商业的萌芽。

到了1946年,温州开通了到台湾的轮船,有不少温州人南下台湾,往来的船员也把台湾的红糖、白糖带回了温州。那个阶段,温州的商业进一步繁荣,温州人也看到了外面世界的广阔。

盯着海外,盯着小钱

这些早期出去的温州老板有几个特点:第一是不讲究,所谓不讲究是因为苦。从社会底层出来的人,往世界各地跑,没法讲究,所以才有了“白天当老板,晚上睡地板”的说法。

温州人自己也经常会说“四千精神”——千山万水、千难万险、千方百计、千辛万苦。

但谁都不爱吃苦,温州人也一样。苦了怎么办?要勤于动脑,这也是为什么说“温州人头发是空心”的原因——他们的头发芯里装的是什么?是主意,是点子。

温州老板的另一个特点是机敏,总能抓住很多机会。在最近二十年里,带“炒”字的生意几乎都跟温州人有关——他们善于捕捉瞬间的利益机会,然后绞尽脑汁去获取最大利益。

这一点,洪振宁教授也非常清楚。

“到了改革开放时期,温州人把脸皮撕下来放在家里,人都跑到外面去做生意了。”那个年代,没有人看得起“投机倒把”的“生意人”,“但温州人实在没饭吃,被逼的”。

温州商人的第三个特点,是合作起来一起干。“人家是个拳头,温州人只是个指头,怎么办?他们就合指头为拳头,跟别人竞争。”洪教授说。这还不算什么,在竞争过程中,温州人还把对方的拳头“拆成零件”,这样的结果是自己变成了拳头,而对方却变成了指头。

把心思放在竞争对手身上,并抱团出击,而不是去拉关系、走后门,是温州商人的又一特点。

温州人的眼睛盯着温州以外的地方,对本地似乎不感兴趣。原因就在于温州本地市场并不大,机会也不多。

从历史上看,温州受中原传统文化影响比较弱,相对于我们经常讲到的徽商,温州商人与权力的距离比较远,在政商关系上很少犯错误,而且也不工于心计研究这些。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怎么赚钱。

温州商人为了谋生走南闯北,把温州传统的小商品推销到全国各地,当时有十万供销员队伍。走南闯北干什么?做手工艺,给人家弹棉花、理发、开小餐馆。温州人的商业哲学是:“唯利是图”不足取,“微利是图”却能积少成多,是生财之道、赚钱之术。他们认为:生意场上的事情,看大而未必大,看小而未必小。温州人能挣大钱,也绝不嫌弃小钱。他们挣钱有时是按角、按分来计算的。

如果给温州商人贴个标签,那就是冒险性、外向性,同时又勇敢有毅力,能吃苦,能高能低。

温商怎么走,看看这两家本土企业

温州的经济要发展,温州的企业要发展,必须建立起现代的企业制度。在这方面,南存辉的正泰集团就是一个很好的典范。正泰集团始创于1984年,历经33年,由初创时期一个家庭作坊式的小工厂发展成为中国工业电器龙头企业和新能源领军企业。

南总是我的朋友,他在现代公司治理和家族传承两方面都做得很棒。

现代公司治理,一个最重要的因子就是股东权利,要明确股东权利和经理人的权利;另外还需要人力资本和货币资本之间有一个很好的配合。正泰通过三次资本变革,成为一个规范有序、责任清楚的股份制的企业集团。

我还记得南总三次对正泰的变革。第一次变革,他用家族“稀释”自己股权,通过招进9个家族成员入股,100万元股金一下子从100%降到40%;第二次变革,南存辉用社会资本“稀释”家族资本,他充分利用正泰的品牌优势,采用投资、控股或参股等多种灵活形式“招募”,先后吸引了48家企业进入正泰,南存辉的个人股权也被稀释到不足30%;第三次变革,他大胆改革用人制度,敞开大门,广纳贤才,通过股权配送的方式留住高品质人才,将人才和企业的利益牢牢地联系在一起。正泰通过管理入股、技术入股、经营入股的方式,吸收了几十名“知本”型股东。

经过三次变革,正泰的股东增加到了现在的一百多个,逐步淡化了家族基因,让正泰变得更加社会化,也搭建了一个面向未来的资本和治理结构。

这三次变革始,终如一贯穿的是南存辉自身的愿景和价值观,以及他对事业的长远追求。所以,正泰现在发展得非常好。

另一个在温州本土发展得非常好的企业是奥康。奥康通过规范治理和集中精力做产业在A股上市,完全不同于温州传统的老企业,而是一个开放的、有竞争力的、有活力的现代公司治理企业。

奥康的老板王振滔是木匠出身,还做过销售,最初的奥康也和当时其他初创的温州企业一样,秉承着家族式的管理方式。转折出现在2001年,那一年春节前,王振滔宴请所有在奥康工作的亲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将所有亲戚“赶”出了奥康,实现了去家族化管理。到2012年4月,奥康在上海证券交易所上市,标志着奥康已蜕变成了一家治理规范的现代公司。

从经验型、冒险型炒作的温州传统商帮,到以正泰和奥康为代表的“逆反传统”,进入一个实业,专注持续开放资本社会化,且治理现代化的有竞争性的行业领袖,这也正是温州商帮的希望所在。

当然,温州人很务实,生意可大可小——大,可以做到正泰、奥康那样的上市公司;小,可以小到纽扣、打火机。我们都知道温州在全国最有名的是小商品市场,里面包罗万象,都是各种小玩意儿,酒店配送的牙刷、圣诞树的挂件……这些千奇百怪的小商品使温州成为全中国最开放的地区之一,不比深圳差。

温商不以利小而不为,也不以利大而恐惧。这就是温州商帮留给我们的印象——敢于冒险,富于进取。

八卦温州:听音识关系

温州方言结构特殊。温州的语言系统,大致可以分为瓯语(温州话)、闽南话、蛮话和蛮讲,以及接近台州话的大荆话。另有一小部分人说金乡话、蒲壮话。此外还有讲畲客话、客家话的畲族人,以及说翁山话的极少数人。

相距只有三十多公里的温州城和瑞安城,虽然大多数人都讲温州话,口音却差别很大,语义也大有不同。再单说瑞安,出城没多远,口音就会变。因此对于温州人而言,彼此一开口,基本上可以确定对方的县、区,甚至精确到乡镇。

口音区别这么具体而微,造就了发达的熟人社会。你一亮口音,对方就打听你的社会关系。所以温州人格外追求树立口碑,积累信用。

网搭起来了,口碑和信用树立了,借钱融资也就容易了,因为失信的代价太高了,名声一垮,几乎是万劫不复。因此,温州人借钱、合作极有信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