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打扮好喝茶

“愿大地包纳丰富色彩,

金笔勾勒,亮蓝嵌带,

印度绿叶一抹感激,

摩考浆果人见人爱。”

——巴波尔德夫人

在见过希金斯和他女儿后的一天,赫尔先生破例上楼走进那间小小的客厅。他四处查看房里的物件,好像在检查什么。玛格丽特觉得这只是他情绪紧张的表现,好拖延某件他期盼着却又不敢说出口的事。最后他终于开口了。

“亲爱的,我请索恩顿先生今晚来喝茶。”

赫尔太太正靠在她的大椅子上,闭着眼睛,脸上表情痛苦,这已是习惯成自然。可她听到丈夫的话,一下发起火来。

“索恩顿先生!今晚!那人到底想来这里干吗?蒂克森在洗我的衣裙蕾丝,这烦人的东风吹着哪里会有洗衣服的好水,我估计米尔顿整年都是这样刮风。”

“风总有转向的时候,亲爱的。”赫尔先生说,边向外看着有烟从东边笔直飘过来。只是他不怎么看得懂罗盘的指针,总看情况即兴发挥地摆布它们。

“别和我说这些!”赫尔太太说,她身子抖起来,忙把披着的围巾裹紧些。“不过,不管东风还是西风,我猜那人还是会来的。”

“噢,妈,看来你没怎么见索恩顿先生。他看起来是个喜欢和对立面斗争的人,敌人、大风或者形势。风雨越猛,他越是会来。不过我会去帮蒂克森。我的上浆手艺越来越娴熟了。除了和爸说话,他也没要求别的什么款待。爸,我很想看到皮西厄斯来见达蒙的情节。我只见过他一次,那时我们都不知该说些什么,相处得自然不太愉快。”

“我觉得你不大会喜欢他,或者觉得他好相处,玛格丽特。他不是那种陪女士的人。”

玛格丽特急于辩解,声调一下升了上去。

“我并不特别喜欢陪女士的人,爸。不过索恩顿先生是来见你的,他又一直钦佩你。”

“还是米尔顿唯一的钦佩者。”赫尔太太说。

“那我们就准备欢迎他了。我们备些椰子糕吧,要是让蒂克森做点她会很开心。我会去烫你的帽子,妈。”

那天早上玛格丽特不断盼望着索恩顿先生别出现。她自己本有些小计划,给伊迪丝写封信,读读但丁,再去拜访希金斯父女。可是,她却接过熨烫活,听着蒂克森的抱怨,只希望她同情心受到启发,不会在赫尔太太面前诉太多苦。每隔一会儿,她就得提醒自己父亲有多喜欢索恩顿先生,来平伏心中蔓延开来的烦闷忧扰,这已成了近期常感头痛的主因。最后她终于坐下来,告诉母亲,自己不是洗衣工佩奇,而是玛格丽特·赫尔小姐,就几乎讲不出话来。这本是句玩笑话,可话一急躁出口完全变成了不耐烦的姿态,母亲也就当真了。

“是啊!我做贝里福斯特小姐时可是那一带有名的美人,要是有人跟我说,我的孩子会大半天待在小破厨房里像仆人似的忙来忙去,只为了妥贴地招呼一位商人,他是唯一一个——”

“噢,妈!”玛格丽特赶紧起身。“别因为我一句无心的话就这样责罚我吧。为了你和爸,我愿意做熨烫活,或者别的工作。我自打出生一直被当作淑女养成,哪怕干着擦地板涮盘子的活。我有点累,只是要歇小会儿,半小时后就可以接着干。至于索恩顿先生从事商贸工作,他也没办法吧,可怜的家伙。我觉得他的教育程度也没太多选择。”玛格丽特慢慢站起来,走回自己房间,眼下她实在撑不住了。

此时,索恩顿先生的家里,正上演着相似却又不同的一幕。一位年纪不轻的大个子女士正坐在森严而装潢精良的餐室里工作。她的面貌,就像她的骨架,强壮而高大,并不觉笨重。她脸上的表情只是慢慢从一种坚定转向另一种不相上下的坚定,并没有太多表情变化。可看过她一眼的人,通常都会再看上一眼。即使街上行人,也会再度对这位坚毅、严肃、庄重的妇人侧目。她不会顾虑街头礼仪,也不会停下径直向前的脚步,眼中只有自己设定的明确目标。她穿着考究,宽大的黑丝裙没有任何脱线或褪色。她正缝着一块又大又长的桌布,是上乘面料做的。她偶尔把它举到灯光下,看看哪里薄了需要补补。房间里除了马修·亨利的《圣经评注》就没有别的书了。这六卷书摆在宽大的餐柜中央,一边是一把茶壶,另一边是一盏灯。在远处公寓里,有人在练习钢琴。弹的是一曲沙龙音乐选段,速度很快。平均每三个音符就会有滑音或漏音的情况,这样下来,激昂的旋律有一半没弹对。不过弹奏者的兴致丝毫没受影响。索恩顿太太听到经过餐室的脚步声,和她本人一样坚定沉稳。

“约翰!是你吗?”

她的儿子打开门,站在那里。

“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我以为你会去和贝尔先生的朋友喝茶。那位赫尔先生。”

“是要去的,妈妈。我回家来换衣服!”

“换衣服!哈!我年轻的时候,小伙子们都觉得一套衣服穿一天挺好。你怎么去和一位老牧师喝茶还要换衣服呢?”

“赫尔先生是位绅士,他的妻女都是淑女。”

“妻女!她们也教书吗?她们做什么的?你从没提起过她们。”

“是没有,妈妈,因为我还没见过赫尔太太,赫尔小姐只见过半小时。”

“小心点,别被身无分文的姑娘缠住了,约翰。”

“缠住我可不容易,妈妈,我想你知道。可我不许人这样说起赫尔小姐,你知道的,这样是在冒犯我。我还没发现有哪位年轻小姐想拉扯上我,我觉得没人会愿意徒劳无功地麻烦自己。”

索恩顿太太可不想在这点上对儿子服输,或者她比较看重自己的女性尊严。

“好了!我只是说,小心些。也许我们米尔顿的姑娘们太过活泼,情感丰富,不会谋划找丈夫。可这位赫尔小姐是从重门第的地方过来的,要是传言属实,在那边找到富有的丈夫就像赢了大奖。”

索恩顿先生眉头锁紧,一步跨进房间。

“妈妈。”他叫着,伴着一声不快的嘲笑。“你想我说实情。我见到赫尔小姐那次,她礼数周全,高不可攀,根本就是瞧不起。她拒我于千里之外,好像她是女皇,而我该是卑恭屈膝的下等臣民。放心吧,妈妈。”

“不!我既不放心也不满意。她有什么本事,一个脱离教会的牧师的女儿,竟对你嗤之以鼻!换了我,我才不会为他们换衣服——没大没小的家伙们!”

他离开房间时说:“赫尔先生还不错,为人亲切又有学识。不能说他没大没小。至于赫尔太太,要是你想听,我今晚再告诉你。”他关上门走开了。

“看不上我儿子!还把他当臣民!哈!我想知道她到哪儿还能找到这么好的人!从孩子到成年,我没见过比他更崇高的心灵,更强壮的体魄。不管我是不是他母亲,我都有一说一,绝没含糊。我知道范妮怎样,我知道约翰怎样!瞧不起,我可不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