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萨贡托战役

罗马人要求迦太基人遵守埃布罗河边界，不要逾越。萨贡托镇位于这条河南边好几里格[1]远的地方，远在罗马边界之外，大致位于卡塔赫纳和埃布罗河之间。然而，萨贡托是罗马的盟友，与罗马在高卢的殖民地马萨利亚保持着商业联系。在公元前219年之前，罗马人显然在用萨贡托防范汉尼拔，并可能利用它把西班牙一分为二。据我们所知，在“公正的”哈斯德鲁巴和罗马之间签订的埃布罗河边界条约中甚至根本没有提到萨贡托，但罗马人显然相信他们可以不受约束。

不管怎样，萨贡托最终成了第二次布匿战争的导火索。公元前220年，罗马在亚得里亚海与伊利里亚海盗作战，又分出了部分本来用于关注西班牙的精力。

罗马的盟友萨贡托

波里比阿说，早在汉尼拔的时代之前，萨贡托就已自愿接受了罗马的保护。[31]尽管我们并不确定“萨贡托自愿受罗马的保护”是什么意思，但我们知道，波里比阿更偏向罗马。萨贡托与罗马的关系以及何时开始建立这种关系在学术界一直有争论，也许是正式的联盟(拉丁语叫“foedus”)，也许是受保护的属国。波里比阿称它为联盟，而李维则说，萨贡托和罗马之间有盟友的义务关系。与此相关的问题是：萨贡托与罗马的结盟，究竟是发生在公元前226年的《埃布罗协议》签订之前还是之后？因为如果萨贡托位于罗马势力范围之外，自然就会引起迦太基的兴趣。[32]

大约在公元前220年，罗马卷入了萨贡托内部的政治争斗，它声称接到仲裁萨贡托与特伯雷迪部落之间纷争的邀请，而后者居住在西部蒙塔内高地。[33]特伯雷迪人与南方的迦太基人进行贸易，可能更喜欢迦太基人，而不喜欢海边的萨贡托人。[34]罗马人之前曾与“公正的”哈斯德鲁巴划定了南方边界，现在却断然卷入了边界之南的事务。这一次，罗马人又全面入侵了萨贡托，对汉尼拔来说，这可能只意味着一件事：他不会让曾经迦太基失去西西里岛和撒丁岛时撕心裂肺的痛苦再次发生。不需要占卜都知道，罗马肯定将在西班牙挑战迦太基。如果汉尼拔决定干涉萨贡托的事务，他可以声称自己只是维护他的特伯雷迪贸易盟友的利益。按照波里比阿的说法，汉尼拔有多种动机来采取行动：阻止罗马对西班牙的进一步征服；在伊比利亚部落间挑起恐慌；以及分配战利品来提高军队士气，并安抚迦太基。[35]一位历史学家认为，这是汉尼拔一生的转折点[36]：是接受罗马对萨贡托的干涉，还是挑战并威胁罗马呢？

汉尼拔围攻萨贡托

与自己的指挥官商定之后，汉尼拔行动相当迅速，即使当时他们的士兵正在休冬假。公元前219年早春，他集结了一支军队，从卡塔赫纳出发前往萨贡托，用了大约一周的时间行军。如果直接从北边的阿克拉-卢克进军，距离萨贡托大约是140英里；如果沿着海岸线向东北进军，然后沿瓦伦西亚湾向北走，大约是200英里的距离。

萨贡托人一定接到了侦察兵的报告，说有一支军队正在开进瓦伦西亚平原。从高高的城墙眺望远方，他们惊恐地看到了成千上万的士兵、马匹和驮畜卷起的烟尘。汉尼拔无疑在路上招募了一些当地人加入他的军队，并从当地居民那里储备了食物和其他补给。然而，萨贡托人躲在天然屏障的峭壁后面，又用石头建造了易守难攻的堡垒，并且当地居民已经把他们的所有农场动物、家畜和马赶进了城堡。当汉尼拔的军队在平原上逼近时，萨贡托人才刚刚向北边的盟友马萨利亚求助，同时也向罗马发出了增援请求，相信罗马一定会派军队支援他们。汉尼拔分秒必争，立即把这个堡垒与周围的农业地区及高原北部水源充足的帕伦西亚河谷隔离开来。

汉尼拔于公元前219年对萨贡托展开围攻。他肯定知道，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波里比阿认为，这一行动就是第二次布匿战争开战的原因，因为罗马人就是这样解释历史的。但对汉尼拔来说，他围攻萨贡托的主要理由是罗马人没有签订任何条约就占领了撒丁岛。波里比阿也承认这是迦太基干涉的正当借口。[37]大多数现代学者认为，罗马与萨贡托建立关系是为了阻止巴卡家族在西班牙进一步的扩张。[38]

汉尼拔决心迫使罗马人放弃萨贡托，他知道，要达到这个目的，他必须采取大胆行动，这样才可能对西班牙和高卢的凯尔特人产生影响。因此，即使他不知道罗马将如何反应，也要赌这一把。罗马正忙于进行伊利里亚战争，如果罗马不派军队来阻止他，那么在凯尔特人眼中，这就可能被看成是罗马示弱的表现。也许他能够因此证明罗马人背信弃义，不遵守他们与敌方签订的条约，比如与迦太基签订的条约，但如果罗马人放弃萨贡托，那也是对盟友不忠。[39]

公元前219年的萨贡托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山上城堡，位于高原的顶端，方圆约20英亩[2]，距离岸边约三分之二英里，面向海岸的一面是几乎垂直的陡峭悬崖，但面向内陆的一面地势比较平缓。像任何堡垒一样，萨贡托的深井和蓄水池可以在旱季提供几个月的用水，而在冬季雨量充足时又可以把水收集在蓄水池里，因此可以维持更长时间。它坚固的战墙巍峨壮观，如同修达蒂洛和卡斯蒂洛城堡一样坚固。在711年—1492年摩尔人统治西班牙时期，萨贡托城堡仍然保存完好，当时此地叫作安达卢斯。今天，断壁残垣依然可见，许多上千年前的石阶遗迹依然清晰可辨，就像它当初建成时那样令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如果波里比阿和李维的记载正确的话，那么汉尼拔大军对萨贡托的围攻持续了大约8个月。围攻时间之所以被拖长，是因为这个山城的东面、北面和南面的城墙几乎坚不可摧，而西面斜坡一边的城墙也很坚固。另外，最大的问题是食物供应，因为汉尼拔的军队在春季播种后就开始攻击，而冬季的粮食库存越来越少，难以维持长期的食物供应。

萨贡托人可能拥有一种防御性投掷火器：火枪。它在发射头部装上了涂有燃烧焦油的铁标枪，锋利的矛尖长达1米，可以从不同的城垛向汉尼拔的围城军队射去。后来一些研究萨贡托的罗马历史学家，如西利乌斯·伊塔利库斯(Silius Italicus)，坚持认为火枪头是用“弹射器发射的”。[40]尽管萨贡托人明白，在敌军的监视下无法逃脱，也无法获得食物援助，但他们令人畏惧的高墙无懈可击，并坚持了半年多时间。据说汉尼拔在一次突袭中大腿还被标枪刺伤了。

罗马对萨贡托遭围攻的反应

罗马人得知萨贡托遭到围困的消息后，非常担心。他们在元老院就如何处理此事进行了辩论，然后派出特使乘船抵达西班牙海岸，要求汉尼拔立即停止针对萨贡托的一切军事行动，并声称汉尼拔违反了《卢塔提乌斯条约》中“禁止一切损害罗马利益的敌对行为”的规定。汉尼拔似乎根本没有亲自接见这些特使，但他的话通过副官传达给了罗马特使，声称他只是在纠正针对迦太基的错误行为，而在先前的任何条约中根本没有提到过萨贡托。波里比阿也认为汉尼拔进攻萨贡托是错误的，因为据称《卢塔提乌斯条约》也规定罗马要保护其盟国。[41]但正如前面所提到的，汉尼拔并不这样认为。当罗马人告诉他不要卷入萨贡托事务时，汉尼拔一怒之下进行了公开反驳，说罗马曾处决了一些与迦太基友好的萨贡托人和当地人，因此已经破坏了相互之间的信任，也违反了双方达成的关于埃布罗河边界的条约。

罗马外交使节在萨贡托外遭到了冷遇，于是径直驶向迦太基。汉尼拔已经预先为这种情况做好了准备，提前向元老议会内亲巴卡家族的派系透露了消息，揭露了罗马对西班牙的真正图谋。在迦太基，汉诺派的成员投票阻止汉尼拔的鹰派战争行为，但元老议会的其他人可能因为西班牙白银的诱惑，在此事上坚决支持巴卡家族。于是，罗马使者不得不回到他们的船上。

在罗马，元老院就如何解决“罗马人民之友”[42]萨贡托的问题进行了辩论。伊利里亚战役即将结束，罗马为此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死伤惨重，保守的费边家族坚决反对再发动一场战争。但老埃米里家族及与其对立的西庇阿家族则要求采取行动，后者在未来将因为布匿战争建立功勋。萨贡托正在遭难，但罗马却举棋不定。

公元前219年的夏天，汉尼拔从长期的围城战中抽出身来，率领一支小分队前往东北部的曼查和卡斯蒂利亚地区，平息那里发生的一场叛乱。叛乱的起因是当地的奥雷塔尼和卡佩塔尼部落的一些人拒绝迦太基的征兵计划。有人认为，[43]可能在这个时候，汉尼拔接待了一位翻越比利牛斯山脉，受邀而来的高卢特使，他代表了生活在鲁西荣附近，属于沃尔卡部落的凯尔特人。凯尔特人可能亲眼看到了发生在萨贡托的一切，他们将会记住这件事。很明显，汉尼拔已经在为未来做准备，他想评估高卢人的忠诚，并了解高卢是如何看待罗马人的。此时，他似乎正在寻找盟友，因为是时候直接挑战罗马了。

接连围攻了几个月，萨贡托的资源耗竭，士气衰退。汉尼拔把他的进攻努力集中在萨贡托以西，那里是萨贡托最脆弱的侧翼，因为高原由此逐步升高。很久以后，西方摩尔人在这里建造了城堡，其塔楼遗迹今天仍然可以看到，其中一些后来遭受过拿破仑炮火的攻击。毫无疑问，汉尼拔从多个地点发起了最后进攻，但遭受饥荒的萨贡托人决心抵抗到底。当萨贡托炮台向汉尼拔军队发射的石弹逐渐耗尽时，汉尼拔知道，这座城坚持不住了。公元前219年早秋，汉尼拔发起了最后的攻击，并取得成功。

萨贡托陷落

无论后来的传说是否被夸大，萨贡托的结局无疑都是极为悲惨的。据罗马人所说，饥饿的萨贡托人吃光了他们所有的牲畜，然后又吃掉了他们的马匹和所有其他动物，最后，打破了一个终极社会禁忌，开始同类相食。饥荒已经使许多人家破人亡，不仅穷人家庭受到影响，现在也影响到了整个贵族阶级，他们的黄金和白银已经无用，因为没有食物可供购买。

围困了8个月后，最后一面外城墙被攻破，最后一批羸弱不堪的守军被消灭，汉尼拔的军队畅通无阻地涌入城市。但当汉尼拔的军队聚集在萨贡托死寂的市中心后，他们被眼前可怕的景象惊呆了。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尸体的味道，他们不得不屏住呼吸。这支军队看到街上到处都是慢慢燃烧的尸体，许多骨瘦如柴的萨贡托人纵身投入烈焰以求一死。尽管汉尼拔现在已经习惯了战争的恐怖，但他也一定被吓了一跳。他知道，人们不会把这个惨剧归罪于罗马。也许是为了塞住人们的谴责之口，减轻自己的内疚感，或者为了平息大量的质疑，在匆匆处置完死者之后，他很快就让占领军瓜分了丰富的黄金、白银和其他贵重战利品。

在汉尼拔和他的军官监督下，萨贡托的战利品被分为了三部分：首先是幸存者，其中许多人成了奴隶；然后是可以出售的贵重物品；最后是黄金和白银制品，包括金条和硬币。究竟有多少萨贡托人参加了这个城市的保卫战，有多少人战死，没有准确数字，但根据汉尼拔攫取的战利品推算，死亡人数可能至少有几千人，剩下的萨贡托人则都沦为奴隶。汉尼拔的军队分到战利品后，留下了大量的贵重物品，准备送到迦太基，部分目的是为了收买那些不支持他的人。汉尼拔并没有留下一份战利品作为个人财富，但预留了一笔可观的款项准备用于针对罗马的作战计划。他的雇佣军、忠诚的士兵和军官们对他们自己分到的战利品很满意，如果他们继续征服，未来肯定将得到更多好处。

公元前219年的冬天，汉尼拔率领他忠诚的部队回到了卡塔赫纳，开始计划对罗马展开报复行动。

关于萨贡托凄惨遭遇的可怕消息迅速传遍了西班牙和比利牛斯山脉，并很快就传到了罗马。从阿尔卑斯山到西班牙的许多高卢人肯定得到了消息，尽管罗马通过马萨利亚一再请求他们不要和汉尼拔打交道，但都被他们拒绝。

汉尼拔正在制订一项根本计划，并将长期贯彻执行这项计划：如果你想成为罗马的盟友，请三思而后行。

[1]里格是欧洲和拉丁美洲一个古老的长度单位，在古罗马定义为1.5罗马里(相当于今天的2.2千米)。——译者注

[2]英美制面积单位。1英亩=0.004047平方千米。——编者注